第8節
閣下,我已盡了一切努力處理男孩子的問題。噢,我甚至潛心讀過《比爾茲利星報》上的所謂“少年專欄”,想找到行為規範!
對父親進言。不要把女兒的朋友嚇跑。也許你不易意識到現在男孩子們正發現她很迷人。在你看來,她還是個小姑娘。在男孩子看來,她嬌媚有趣,可愛又活潑。他們喜歡她,今天你已經是辦公室的大經理,昨天你還不是替簡提課本的中學生吉姆本。記得嗎?現在你女兒的機會來了,你難到不想讓她在她喜歡的男孩子的崇拜和陪伴下得到幸福嗎?你難到不想讓他們一起得到完整的樂趣嗎?
完整的樂趣!好心的上帝!
為件么不把年輕小夥子當作家中賓客?為什麼不和他們交談?讓他們講真話,逗他們笑,讓他們感覺輕鬆自如?
歡迎你,年輕人,到這所妓院來。
如果她違背規則,不要當著她的男伴大聲發作。讓她私下了解你的不愉快內心衝突。不要讓男孩們感覺她是一個食人老妖的女兒。
最初,食人老妖寫了兩張題為“完全禁止”和“勉強允許”的表。完全禁止的是單人或雙人或三人約會——下一步當然就是大規模的狂歡作樂。她可以和女友逛糖果店,和偶然相遇的年輕男士咯咯說笑,而我則小心翼翼隔開一段距離在車內等候;我還保證如果被社會承認的巴特勒男子研究所邀請她的小組參加他們一年一度的舞會(當然會是女伴稠密),我會考慮一下十四歲的女孩子是否可以穿她首次亮相的“夜禮服”(一種使細胳膊少女看上去象紅鶴一樣的長袍)。另外,我還答應她在我們家舉辦一次舞會,她可以邀請她那些比較漂亮的女朋友和在巴特勒舞會上認識的比較優雅的男孩子。
只是有一條,只要我的政權在握,就永遠,永遠不會允許她和春情萌發的年輕人去看電影,或在小汽車裏卿卿我我,或到同學家參加男女混雜的舞會,或在我聽力所及之外沒完沒了地進行男女電話交談,既使“只是談談他和我的一位朋友的關係”。
洛對這一切義憤填鷹——她稱我是卑鄙惡棍,甚至更糟——若不是我很快發現真正讓她生氣的不是我剝奪了她的哪一種享樂而是普遍權利,這令我暗自感到寬慰,不然我一定要雷霆萬鈞。你看,我侵犯了已經協定的項目,普通的消遣,“完全正當”的事情以及年輕人的常規;可是,最該謹慎的莫過於一個孩子,特別是一個女孩子,象十月果園陰霧裏她那樣的一個膚色最為赤褐,最具有神話特徵的性感少女。
不要誤解我。我不能絕對肯定整個冬天,她未找機會隨便和陌生小夥子有過不正常的接觸;當然,不管我多麼嚴密控制她的閑暇,總有無法圓說的時間漏洞,她一回憶起來就總要用極複雜的解釋去堵塞,當然,我的嫉妒不整齊的爪子也總能抓住這性感少女虛假的紋理;但我確實感覺到——現在證明我的感覺的準確性——根本沒有發出嚴重警告的理由。我這麼想,並非因為我從未發現一個澀硬的少年喉音向同性的啞巴調情;而是因為我“太清楚”(我的西比爾姨媽的常用詞),各種各樣的中學男生———從汗流滿面、“拉拉手”便激動的傻小子,到滿臉濃疤、常備輛加馬力小汽車的自我滿足型強姦犯——個個令我老練又年少的女主人討厭。“這些男孩子的吵吵聲讓我想吐,”她在課本里這麼亂寫了一句,底下,還有一句出自莫娜之手(莫娜現在總是那麼恰到好處,的狡猾戲語:“搖轆軲之人如何?”(也是恰到好處)。
很不要臉的,是我碰巧在他的同伴中見到的那些花花公子。比如“紅毛衣”,有一天,就是我們碰到第一場雪的那天——他送她回家;我站在客廳窗邊看見他們在我家前庭處說話。她穿一件帶一條獸毛領的棉布外套;我鍾愛的髮型上扣有一頂褐色小帽——劉海在前,兩測是小捲毛,後邊有波浪大卷,濕乎乎的黑色鹿皮鞋和白襪上沾滿了污泥。她一會說著一會聽着,習慣性地把書本抵在胸前,雙腳不住地比劃着什麼:她的兩腳相抵,向後移動,雙腳交叉,晃了一下,再划八步,又整個重來一遍。還有一次是某星期天的下午,“皮夾克”在飯館前和她交談,他每親和姐姐企圖把我支走去聊天;我磨磨蹭蹭,不住回頭看着我唯一的所愛。她養成了不止一種的習慣性動作,比如斜斜腦袋,是年輕人禮貌地表示某某二人已經“同眠共枕”的方式,另外,(當她聽到了我的叫聲),仍然假裝嘻鬧,後退兩步,四處張望,朝我走來時笑意皆飛。另一方面,我深喜她那套哀聲嘆氣的把戲——或許因為它總使我想起她令人難忘的首次懺海——“噢,親愛的!”,幽默又憂怨地對命運表示順從,或當命運的打擊真地降臨時,她用深沉的低音發出一聲長長的“不——”。此外——因為我們現在所談是運動和青春——我總喜歡看她騎着美麗的自行車在塞耶街跑上跑下:踏上踏板,急切地蹬着,當速度自行消減時,她向後仰去,姿式萎頓;而後她停在我們的信箱邊,兩腿還跨在車上,從箱裏取出一本雜誌,翻捻一遍,又放團去,舌央抵到上唇一側,一隻腳蹬起車,又全速奔跑在慘淡的樹萌和陽光下。
總之,一想起我溺愛壞了的小女奴和頭年冬天在加利福尼亞,她天真地為之感動的那副行為的手鐲,我就覺得,她似乎比我希望的更能適應環境。儘管我永遠也不能適應持久焦灼的狀態,罪惡、偉大和善心都存在其中,我覺得我正在盡一切努力去學做。對洛麗踏冷冰冰的卧室愛戀又失望了一陣以後,我躺在我書房狹窄的床上,總要溫習全天,檢查我的形象,讓它在大腦紅色的眼睛前徘徊,而不是一閃而過。
我看見黧黑又漂亮的亨伯特博士,不是非塞爾特人,沒準是高教會派的,也可能是更高的高教會派的,正望着他的女兒上學去。我看見他微笑着愉快地拱着手朝從腳黑到眉毛的蠢笨的霍利根太太打着招呼,她渾身散發瘟疫(我知道,她第一個舉動就是朝主人的杜松子酒走去)。韋斯特先生,一位已退職的行政官抑或是位宗教論文的撰寫者——誰關心這?
——我看見他和鄰居——那位的名字是什麼來着,我認為他們是法國人或瑞士人——在他窗明几淨的書房裏坐在打字機前的骨瘦如柴的側影,他蒼白的額頭上,有一簇希特拉式曲發。周末,人們很可能看見亨教授身穿精心裁製的大衣,戴着褐色手套攜女兒漫步到沃爾頓酒館(那兒的戴紫羅蘭色緞帶的陶制松鼠和巧克力盒很有名,你就端坐其中等一張仍然遍佈你的前任的麵包渣的“雙人桌”。還會在工作日裏的午後一點左右,看見我威嚴地向百眼巨人伊斯特敬禮,一邊將小汽車調出汽車廠,繞過該死的冬青,而後朝光滑的公路駛去。
在酷熱難當的比爾茲利大學圖書館裏,從書上抬起一隻冷冰冰的眼睛看看錶,在笨重的年輕女人中捕捉流溢的人性知識,為之發獃,和大學裏格牧師(他也在比爾茲利學校任教,教授《聖經》)在校園散步。“有人告訴我說她媽媽是個出色的演員,死在一次飛機事故中了。噢?我弄錯了,沒準。是這樣?我明白了。多慘。”(讓她每親升華,嗯?)我慢慢推着手推車跟在韋教接身後穿過超級市場的迷宮,他也是個舉止緩慢、金地和善的鰥夫”有一雙山羊眼。常見他只穿件襯衫,脖子上系條黑白色長圍巾在鏟積雪。我無半點遲疑(甚至還在草墊上擦了擦雙腳)跟着我的女學生女兒走進家。帶多麗去看牙醫——漂亮的護士兩眼發光的望着她——舊雜誌。
帶多麗進城吃飯,人們看見埃德加.亨.亨伯特先生用刀叉對付牛排,這很是大陸風度。同樣,欣賞一場音樂會:兩個面容冷峻、神態安然的法國人在他們身旁就坐,亨·亨先生喜愛音樂的小女兒坐在父親右邊,韋教授(在普洛維頓期度過了一個健康之夜)喜愛音樂的小兒子坐在G·G先生的左邊。開着門的停車廠里,一片燈光吞噬了小汽車又熄滅了。
穿着漂亮的睡衣,急忙去拉下多麗卧室的窗帘。星期六早晨,誰也看不見,在浴室里莊嚴地壓卧着被冬天漂白了的小姑娘。星期天早晨,不上教堂的人看見又聽見我對多麗說,別太遲了,她準備去綠蔭掩蔽的庭院,我能容忍多麗的一位善於觀察的古怪同學說道:“我第一次看見人穿吸煙服,先生——當然,除了在電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