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徨——為第二次去天草
回到東京后,我考慮第二次去天草島旅行——住進還活着的老年妓女的家,對我來說這才是真正的旅行。由於願望強烈,短短的夏夜常常一夜無眠。
可是,雖然我的心飛向天草,我也擔心事實上我所希望的採訪能否實現。上次試探性的旅行的結果。有了阿崎婆這具體的目標,這次旅行新出現的幾個懸念又像黑雲一般湧來。
首先我擔心的是旅費的支出和家務、孩子的問題。我家經濟水平中等,錢剛夠花的,沒有餘錢請保姆。如果我去旅行,一時還不知歸期,不僅要從日常開支中拿出相當數量的錢用做旅費,家務、孩子的負擔還全都落在丈夫身上。我丈夫是研究兒童文化的,他主張解放兒童也要解放婦女,對我的女性史研究一直採取理解的態度,毫無偏見地替我分擔了一部分家務與育兒的責任。所以,丈夫贊成我住進天草村裡去。我並不認為把家務、孩子交給丈夫有什麼不好,可是如果採訪失敗,旅費浪費了,我的內心將會多麼不安吶。
我那上小學三年級的獨生女兒美美也讓我擔心。媽媽長期不在家,她的心情會怎樣呢?我經常因為工作出差旅行。丈夫告訴我,如果我出差時間在五天之內的話,她還能保持平靜。過一周時,她的精神會處於不安定狀態。而這次旅行兩周之內能不能回來,會不會拖到三周以上或更長的時間,尚不得而知。
有一天,我對女兒講我要去天草旅行,這次旅行比以往任何一次的時間都要長,並把緣由掰開揉碎地講給她聽,盡量避免講抽象的道理。女兒沉默了一會兒,由於太認真了,表情有些僵硬。她回答我說:“媽媽,你去也可以,我和爸爸在家……”
女兒只有八歲,我告訴她“曾經當過妓女的可憐的老奶奶”的事,不知她做何理解,另外“聽老奶奶講過去的事情對媽媽來講是一種學習”這句話她能理解得了嗎?可是她儘力聽我的話,接孩子的方式諒解了我,下決心與父親一起忍受漫長乏味的孤寂生活來支持我。
雖然旅費和家務的矛盾解決了,更加使我不安的是,我的身心能不能受得了阿崎婆家的生活。上次通過兩個半天短暫的訪問,阿崎婆家的貧困已一目了然。首先要看我的意志是否堅定,這隻要我下定決心就行。問題還在阿崎婆方面。
上次告別的時候,阿崎婆說過:“有事再來天草的時候,別嫌我家埋汰,一定要來坐坐。”歸根結底我不過是一個過路人,應該找什麼理由再度訪問阿崎婆呢?即使找到適當的再訪理由,她真能容得下不知底細的生人跟她一起生活嗎?
即便阿崎婆能容得下我,眾多的村民——在村莊生活中掌握生殺大權的村落共同體能認可嗎?
不論如何,天草是一個遠離陸地的孤島,前近代的共同體社會的殘餘還很嚴重,與個人主義佔統治地位的城市大不相同。這種地方常常有很強的共同防衛意識,對外來的人毫不留情面,村裡人估計很難接納我。不僅如此,對天草人來講,“南洋姐”是不能談論的話題,在去天草的渡船上我已領教過。這是他們這個地方的恥辱,所以,他們如果知道我的真實目的是研究海外日本妓女的話,村裡人肯定會制裁我的——我甚至胡亂想到這一層。
雖然有種種顧慮,但我最終還是在上次旅行的兩個月之後。在秋色方闌之際出發了。像烏雲一樣佈滿心中的疑慮並沒有解決,但它們不能阻擋我去天草,到阿崎婆身邊去。
傍晚,丈夫帶着女兒走出大門送我,我對女兒說:“媽媽想美美就看放在這裏的美美的照片,美美想媽媽也拿出照片看看吧!”我邊說邊拍了拍掛肩式皮包,那裏邊放着美美的照片。女兒點點頭,說:“媽媽你去吧。”我告別親人上了路。我的行李是一隻小小的挎肩式皮包和一隻裝着內衣的手提旅行包,身上穿的是舊的女式西褲和向丈夫借來的化纖襯衫。丈夫開玩笑地說:“人家以為你是離家出走的老太太呢!”別人可能確實是這麼看的。事後想來,這身打扮確實起到使天草人放心的作用。
我到達九州。這次從天草五橋直接乘公共汽車到達天草,下午三點就到了上次遇見阿崎婆的有冰水屋的小鎮——崎津鎮。雖說我決心已下,但不由得心裏發虛,不敢馬上進阿崎婆居住的村莊,為了鎮靜下來,我訪問了上次旅行中豐原女士參觀過而我未曾參觀的天主堂,遇見了一心祈禱的老農婦。這一幕我在序章中已詳細記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