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部分
第45章目擊者
早上10點來鍾,殺手進入了市政廳辦公大樓,走下電梯之後,寂靜無聲地來到了前台。
我用眼角的餘光看見了他的身影。我注視着這個矮小肥胖的男人,他身着小丑服裝,化裝成滑稽小丑的樣子。隨着吱呀一聲響,他推開了公共接待室和工作區之間的那扇大門。
我的胃部突然痙攣起來,同時感到焦渴難忍。當時我還沒有看見小丑手裏的刀子,但是我已經預料到他要來這裏幹什麼了。我的第一感覺告訴我,有一個未曾殺過上司的人混進了湯普森城,他正打算在這裏隨便殺死一個人,以彌補這一缺憾。我不認識那個小丑,但是我知道他不在這一層樓工作。
然而我發現他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居然會沒有一個人看見他。
這些想法儘管只用了幾秒鐘的時間,但是小丑在這短短的幾秒鐘里已經來到了計劃部督察員雷。蘭的辦公桌前。他用一隻手緊緊捂住了雷的嘴巴,另一隻手將刀刃放在他的喉嚨部位。
我猛地站起身來,椅子被撞倒在地上。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了一聲,奇怪的是聽不到一點兒聲音。
他慢慢地划動着手中的尖刀,用刀的姿勢顯得很專業。鮮血不是噴射出來的,而是像一股涓涓的細流,從細小的傷口處汩汩地往外流淌,很快便浸透了雷的白色襯衫,還在滴滴答答地繼續往地上流着。小丑仍然用一隻手捂着雷的嘴巴,另一隻手往他的左眼裹扎了一刀,接着又一刀扎進了右眼。刀鋒上沾滿了白色和綠色的粘性混合物質,與不鏽鋼刀刃上的紅色液體混在了~起。
那人在計劃部督察員的頭髮上擦了幾下刀子,鬆開了壓他嘴巴上的手掌。雷那泊泊冒血的喉管上發出了一聲與其說是尖叫,倒更像是格格笑的聲音。他渾身瘋狂地抽搐着,終於引起了辦公室里其他人的注意。
小丑對我微笑着,扭動着身體。我注視着他的眼睛,看得出他是個精神錯亂者。從他那副怪異的化裝上我也能分辨出他的異常之處。他完全不同於菲利普所表現出的瞬間癲狂狀態。這才真正是一個精神失常的人。他的樣子嚇得我尿在了褲襠里。
“他在那兒!”我大叫一聲,用手指點着小丑的方向。我的身體終於能夠挪動了,喉嚨里也終於發出了聲音。雷從椅子上漸漸地滑了下去,最後倒在了血泊中。人們紛紛往這裏跑來,但他們並沒有聽到我的聲音,我的呼救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除我之外沒有一個人看到殺人犯。
“真可惜,你差點兒就成功了,”那人以同樣瘋狂的聲音對我耳語道。他怪異地笑着,那笑聲就像是用指甲刮黑板時發出的聲音,“哦,你很快就會看到……”
他隨後便不見了。整個人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剛才站過的地方現在乾乾淨淨,連一絲痕迹都沒有留下。
空氣顯得極為凝重,大廳里充斥着一股橡皮燒焦了的氣味。
我瘋狂地四處張望着,然後迅速跑到了電梯旁,這時電梯門還沒有打開。我將整個工作區掃視了一遍,卻什麼也沒有看到。
顯然罪犯並不是因為沒人看見才得以逃脫的,實際上他徹底消失了。我匆匆返回到櫃枱後面,雷正躺在地上。
急救醫生來到了現場,對雷實施了緊急救護,並立即將他送往醫院。但是他還沒有離開樓梯時就斷氣了,他們已經對他無能為力。
雷被謀殺后,我變成了公眾注目的焦點。警察來到了案發現場,為那把椅子拍了大量的照片,並為我做了筆錄。當我敘述謀殺全過程以及我所目睹的~切時,所有的人都簇擁在我的周圍仔細地傾聽,不願錯過每一句話。然而同樣是這群人,當我指着殺人犯大聲尖叫時,他們卻置若罔聞,完全漠視了我的存在。
我回憶起那個小丑對我說的話:“真可惜,你差點兒就成功了。”
這話意味着什麼?
我知道它意味着什麼。
這就是說,我在湯普森這座被冷落之城中又一次淪落為被冷落者了。
因此我的境況其實跟他一模一樣。
我變成了置身於被冷落者之城中的一名被冷落者。
這一次我受到了所有被冷落者的冷落。
我記得當我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我曾經在迪斯尼樂園乘坐過一種叫做“太空冒險”的遊樂車。在乘坐的過程中,你會感覺到自已被一架超強的顯微鏡縮小,並進入了一個肉眼看不見的、與有形世界和諧共存的無形的原子世界之中。
也許那個殺人的瘋子其實是個鬼魂。
我急於知道真相。多少個世紀以來,有成千上萬的人都說自己見到過鬼魂。也許他們見到的只不過是一個跟小丑同樣的被冷落者,他只是因為在被冷落者族群中進一步受到了冷落而最終變為了隱形人,這種人比起一般的被冷落者距離恐怖主義者更遠了一層。也許世界上根本沒有鬼魂,也許人類從來沒有什麼來生,也許人們死後一切都不復存在了,也許人們關於人死後的所有概念其實全部來自於對被冷落者族群所產生的誤解。
但願能有一本被冷落者族群的歷史,以及那些在被冷落者族群中進一步受到冷落、因而蛻變為隱形人的歷史。
拉爾夫走出了電梯,急匆匆地來到我跟警察談話的地方,“我正在銀行辦事的時候聽到了消息。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問警察。
正在詢問我的那個警察把這裏剛剛發生的謀殺案簡略地告訴了他。
拉爾夫看着我,“你是惟一看見整個過程的人嗎?”
“這正是我的猜測。”
“我們需要你,”市長說,“無論出於什麼原因,總之你是推~能夠看見那個傢伙的人。你可以幫助我們抓到他。”
無論出於什麼原因。
我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我被它嚇壞了。我就像得了某種慢性疾病一樣,情形變得越來越糟糕了。我曾經跟恐怖主義者交過朋友,參加過恐怖主義者的社交活動。但是我後來逐漸蛻變,並加入到被冷落者的行列之中。現在我的蛻變程度似乎已經發展到了愈發嚴重的地步。我暫時還能夠在普通被冷落者和這個來無蹤去無影的傢伙之間起到橋樑作用,可是我最終會變得像他一樣,在所有人的眼裏都成為無影無蹤的隱形人。難道我真的會變成那種人嗎?詹姆斯、簡以及所有我認識的人再也不會想念我、不會注意我,總有一天再也找不到我、看不到我了嗎?不,我對自己說。事情不會發展到這種地步。我不會變得沒有人能夠看見的。我不會讓自己徹底隱形,從此消失掉。
“他瘋了,”我憂慮地說,“這是個完全精神失常的人。”
“別擔心,你不會有任何危險的。我們會派人跟你在一起。
你不用抓住他,只要找到他的線索就行。“
“我並不為這一點犯愁。”
“我們會抓住他的,”警察說,“他再也不能殺人了。”
“我也不是為這個而擔憂。”我又說。
“那你到底還在為什麼擔心?”
我用目光將周圍的人掃視了一遍,不願意讓他們了解我真正擔憂的那件事情,“我不知道。”我撒了個謊。
第46章教堂謀殺
一個小時以後,他又來襲擊了一次,在教堂里殺死了特迪。
霍華德。主教大人拖着劃開了一道大口子的身體在聖壇上垂死掙扎了很久,就像一條腹部被刨開的魚似的胡亂撲騰了一氣,直到死神毫不留情地奪走了他的生命。
第47章再次隱形
城市的氣氛突然在一夜之間徹底改變了。每個人都變得恐慌不安,神經幾乎緊張到了崩潰的邊緣。我感到好像又回到了加利福尼亞那種晝伏夜出的日子裏。湯普森城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系列殺人案。儘管存在着一定的犯罪率,強姦罪和家庭暴力始終保持着全國的平均水平,但是目前這種情況卻從來沒有發生過。當警方根據我的描述發出的通緝令刊登在各種報紙上、並在湯普森電視台播出以後,恐懼的驟風席捲了整個城市,連任何一件小丑服裝都會引起人們的萬分恐懼。一個受到了被冷落者們冷落的瘋子,在這座被冷落者們聚集的城市裏重新上演了受冷落者自發殺死自己的老闆的悲劇,這個事實令所有人都感到了震驚。甚至連簡都感到了害怕,她現在臨睡前總要將一根壘球律放在身邊。
然而……然而無論我怎樣努力,我跟別人一樣找不到那個殺人的瘋子。我曾經看見過他,我知道他是個十分危險的人物,但是令我煩惱的並不因為他是個殺人兇手。
令我煩惱的是,為什麼別人都看不到他,而我卻能夠看到他。
“你差點兒就要成功了。”
也許不僅在自動化界面公司和加州大學,也許我的整個一生都註定要受到人們的冷落。我能夠容忍這個結論。我能接受自己不同於恐怖主義者的事實。但是我卻不能接受自己不同於其他被冷落者的事實。
我的情況正在變得日益糟糕起來。
第二天我剛一上班便注意到,平日向我點頭微笑、招手致意的市政廳同事們今天卻個個變得毫無表情。這種情況持續有多久了?難道說我早已蛻變成為了隱形人,而自己卻始終沒有意識到?
我試圖回憶我跟同事、朋友們談論過的話題。難道比起我跟其他人的話題更枯燥更乏味嗎?我在自己的城市比在別的地方更容易遭到忽視嗎?受冷落的感覺又一次回到了我的心中。
我想,也許並不是因為我受到了冷落才變得如此平庸;恰恰相反,正是由於我的個性太平庸才使我受到了人們的冷落。因此,眼前的一切其實都是由我自己所造成的。假如我能做些事情,例如改變我的行為方式或者個性,也許還來得及避免事態進一步惡化。
我從計劃部臨時被調到了警察局。我在這裏沒有被人忽視的感覺。在市長和局長的眼裏,我成了重要的破案人員,他們把我當成了阿加沙。克里絲蒂小說中的男主角--著名的比利時大偵探赫爾克里。波洛。
惟一的問題是,這一案件至今沒有任何進展。我們沒有想出任何一個辦法,能使我們儘快抓住這個精神失常的傢伙。我只能在城裏到處搜尋,兩名偵探緊緊跟在我身後,試圖在大街上某個地方碰巧看到他。整整過去了一個星期,我每天在辦公室。
商店、購物中心等處轉來轉去,我的目光努力搜尋着每一個跟小丑外形相似的人。我和巡警們開着汽車在周圍的街道上沒完沒了地尋找那個傢伙的蹤影。我查閱了一本又一本罪犯的照片。
結果卻什麼也沒有發現。
我變得越來越煩躁不安了。當我走大街上時,我發現已經沒有任何人能夠注意到我了。在我最初發現自己又一次受到冷落的時候,當時的感覺簡直糟透了。我想起了保羅。當我們發現他的時候,他赤裸着身體,瘋狂地、聲嘶力竭地對着行人狂呼亂叫。難道那個小丑遇到了跟他同樣的情況嗎?難道殺人只是他處於無法忍受的孤獨和壓力下的一種宣洩嗎?
這種事情會發生在我身上嗎?
“你差點兒就要成功了。”
我知道我正在向那種類型的人轉變。我的恐懼從來沒有對簡流露過。我很清楚,這件事情絕對不應該告訴她。儘管我應該跟她分擔一切,共同面對所有的困難,但是出於某種原因,我不能把這個情況告訴她。她可能比我還要驚慌。如果我非下地獄不可,就讓我一個人去。我不想拉着她一起去。
可是我真想把一切都告訴她。我剋制不住地想這樣做。
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怎麼了。
我告訴她說,我親眼目睹了謀殺的全過程,而且我是誰一看到殺人犯的人。但是我沒有告訴她其中的原因。我沒有告訴她在我身上發生的一切。
那個星期里,最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一件事情就是我跟史蒂夫的會面。他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名很成熟的陸軍中尉,局長讓他負責協調市政廳的安全。為了防備殺人犯再一次襲擊上一次的犯罪現場,按照局長的要求,辦公大樓中無論什麼地方發生情況,警察必須在十秒鐘以內做出反應。他估計用這種快速反應的辦法一定能夠當場抓獲罪犯。
史蒂夫受命去完成這項任務,他跟我談了一次,希望儘可能準確無誤地確定,第一,罪犯從電梯步行到雷的辦公桌所需要的時間,第二,辦公室的人為什麼會對他視而不見,以及第三,他被發現之後又怎麼會迅速消失,等等。星期四,他用公事公辦的口氣跟我通了一個電話,絲毫不帶任何開玩笑的意味。他請求午餐前在計劃部跟我見面。我整個上午的時光都在大街上跟巡警們一起搜索,到11點半鐘,我準時回到了辦公大樓。史蒂夫已經在等我了。然而他居然沒有認出我。
我當時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儘管又花了幾分鐘時間以便得到最後的確認。
他竟會不知道我是誰。
我們一起在恐怖組織中呆了那麼久,我們不僅是夥伴、朋友,而且還親如兄弟,可是他居然想不起來我是誰。他以為我們是第一次見面,而我只是市政廳里的一個普通的無名之輩,一名小官僚。當他表現出根本不認識我的樣子時,我甚至沒有勇氣告訴他,我們曾經有多麼親密。我想告訴他,提醒他,並且激發他的回憶,可是無論如何都辦不到,他直到離開時也沒有意識到他一直是跟誰在一起。
謀殺案再也沒有發生。沒有武力襲擊,甚至連一點兒類似的跡象都沒有。警察局逐漸對我失去了興趣,我又回到了市政廳。他們要我保持高度警惕,有可疑情況隨時向他們彙報,之後便很快將我忘在了腦後。我返回計劃處一事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也沒有人對此發表任何評論。
我回到計劃處后又過了一個星期。有一天,我看到市長穿過大堂向我走來。我向他招了招手,“那件案子進行得怎樣了?”
我問道,“有什麼新線索嗎?”
他的目光雖然看着我,卻什麼也沒有對我說,徑直從我身邊走過,絲毫沒有停住腳步的意思。他繼續向遠處走去,終於離開了我的視野。
第48章迅速蛻變
第二天早晨當我醒來時,我忽然發現,我們的卧室外面又長出了一棵新樹。
我在窗前注視着,胸口有一種被緊緊扼住的感覺。這棵樹不像那些種在我們庭院裏的棕桐樹。它很像是聖經中描寫的那種桑樹,並且遠遠比我們的房子要大得多,深深地植根於草坪的中央。
這棵奇怪的樹居然長着紫色的樹葉。
我不知道它是什麼東西,代表着什麼樣的含義。我只知道,我頓時被它嚇得魂飛魄散。我站在窗口,目光始終注視着這棵樹。正在這時,公寓的大門打開了,簡沿着草坪向行人路走去,從地上揀起了一捆報紙后,穿過那棵大樹,又走進了家門。
難道我的視覺產生了幻象嗎?不,那棵樹如此清晰和真切,它就長在那裏,這決不可能僅僅是個幻象。
難道我瘋了不成?有這種可能。但是我並不這樣認為。
哦,你將會看到一幅怎樣的圖景……
我迅速穿上牛仔褲,匆忙跑出了房間。那棵大樹仍然長在那裏,它如此高大,顏色又如此鮮艷。我伸出一隻手摸了摸。
我的手穿過了樹榦。
我什麼也沒有摸到。沒有溫度感。它既不冷,又不熱。也沒有空氣的對流。好像這棵樹根本就不存在似的。我集中了全身的勇氣走上前去。它看上去是有形的,既不是透明的,也不是半透明的。走近大樹之後我只看到了一片黑色。我應該已經走到了樹榦裏面,可是我卻什麼也沒有感覺到。
活見鬼,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我站在那裏,目光停留在紫色的樹葉上。
“你在幹什麼?”簡在廚房裏大聲地問道。
我回頭看着她。她正從敞開的窗口迷惑不解地注視着我,我想,她一定會認為我的舉丘愚蠢到了令人不可思議的地步。
我繞着樹轉了一圈,然後穿過草坪走進了大門。我回到了廚房,她正在那裏忙忙碌碌地為調製果醬做準備。
“你在外面幹什麼呢?”
“我在看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我搖搖頭,“其實我什麼也沒有看到。”
她停止了攪拌,觀察着我,“自從發生那起謀殺案之後,你的行為變得有些古怪了。你沒事吧?”
我點了點頭,“我很好。”
“你知道嗎,有很多目睹了暴力行為的人,甚至包括有些警察在內,必須去找專家諮詢,解決感情方面的困惑。”
“我沒事。”我說。
“別鑽牛角尖了。我實在為你擔心。”
“我真的很好。”
“我--”
“我真的很好。”
她看着我,掉轉了目光,繼續攪拌果醬。
早餐之後,那棵大樹依然長在那裏,我洗完操之後它還在那裏。簡想去商店買一些晚餐用的水果,我痛快地提出替她跑一趟。她說好吧,正好家裏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做,她把所有要買的東西寫在一張紙上遞給了我,我駕車離去了。
我假裝所有的事情都很正常,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但是我在公園裏又看到了一些紫色的大樹,在緬因大街的馬路中間也長着一些紅色、藍色、黑色的灌木叢;我還看到一條銀色的小溪從蒙哥馬利城堡的停車場中間流過。顯然昨天夜晚有什麼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那些事情果然在我身上發生了。
然而卻沒有人注意到任何一點跡象。
簡讓我去她喜歡的一家超市,她覺得那裏的商品比別處的更好一些。我在超市裏面又看見了另一棵大樹,跟我家院子裏的那一棵十分相似,它是從肉製品櫃枱上長出來的,樹枝從櫃枱一直往上延伸,穿過了天花板。
當我在超市裏靜靜地觀察着這棵巨樹時,我周圍的顧客們熙來攘往地選購着商品。這種生活我實在無法忍受下去了,我再也不能繼續假裝着自己是一個正常人了。在我的生活環境中到處都充滿着灌木叢生的幻象,這個奇怪現象已經充分說明了一切。
難道那個殺人犯也遇到了跟我同樣的情況嗎?
我迅速拿起挑好的食品,匆忙回到了家中。我發現簡正在廚房擦洗地板,便把食品袋放在餐桌上,退出了廚房。我對她說,“出事了。”
她吃驚地抬起頭來,“希望你能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舔了舔嘴唇,“我……我能看到恐怖主義者看不到的東西,”我說。我直視着她的眼睛,希望從裏面看到某種默許或者暗示,但那裏面什麼也沒有,“你知道我的意思嗎?”
她慢慢地搖了搖頭,“不知道。”她輕聲地說。
“你往窗外看。”我指着窗口,“你看見那棵樹了嗎?就是長着紫色樹葉的那一棵。”
她又搖了搖頭,“不,”她仍然輕聲地說,“我什麼也沒有看見。”
難道她以為我瘋了嗎?
“跟我來。”我帶她來到了庭院,站在距離大樹不遠的地方,“你什麼也沒有看到嗎?”
“是的。”
我拉着她的手,一起走到了大樹的主幹旁,“還是什麼也看不到嗎?”
她點了點頭。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我已經蛻變了,我的外形已經消失。”
我悲哀地說。
我把一切都告訴了她。我告訴她有關那個小丑的事情,關於警察,關於史蒂夫不認識我,拉爾夫沒有看見我,以及辦公室的同事們對我視而不見的事實。我還把今天我去商店的路上看到了大樹、灌木叢以及小溪的事情統統都告訴了她。我說完之後,她沉默了良久。我在她眼睛裏看到了淚水。
“我沒有瘋。”我對她說。
“我並沒有那樣想。”
“那你為什麼--?”
“我不想失去你。”
我緊緊地摟住了她,她趴在我的肩膀上失聲痛哭起來。我頓時熱淚盈眶,再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感情。哦,上帝!難道我們又要分離?難道我命中注定要跟她分道揚鑣嗎?
我鬆開她,托起她的下巴,注視着她的目光,直到她的眼睛看着我,“你能看見我嗎?”我問。
“是的。”她吸了幾口氣,用手背擦了擦鼻子。
“我是不是……跟以前完全不同了?你也許不像以前那樣了解我了吧?你還能記得我住在這裏嗎?”
她搖了搖頭,又開始哭了起來。
我擁抱着她。她的話使我稍稍放心了一些。可是我很清楚,這種狀況維持不了多久。她愛我,對她來說我很重要,因此我才能夠在她的意識中多保留一段時間。可是我終究是要蛻變的。這種事遲早是會發生的,而且是無法避免的,我將最終從她的視覺中徹底消失掉,會在人們的視線之外神出鬼沒。也許有一天當我回到家的時候,她會渾然不知;當我坐在長沙發上時,她會走過我的身旁,喊着我的名字,我雖然回答了她,她卻斷然聽不到。
這種事情一旦發生,我一定會自殺。
她緊緊地抓住我的手,“我們去找人,”她說,“可以去找醫生。總會有什麼人能夠幫助我們改變這種狀況。”
我看着她,“怎麼改變?”我問道,“你認為有辦法讓已經發生的事情不要發生嗎?難道大家就喜歡住在這座城市裏嗎?莫非人們都不想過正常人的生活嗎?我的天!”
“別對我大聲嚷嚷。我只是在想--”
“不,別那樣想。你不能那樣想。”
“我並不是說他們真的能夠改變現狀,但是我想他們也許能夠使蛻變的速度逐漸減慢,甚至最終停止下來。我想--”她淚眼汪汪地跑掉了,穿過草坪回到了家裏。
我追了過去,在廚房裏找到了她,“真抱歉,”我擁抱着她,吻着她的前額,“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我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氣。”
她擁抱着我,“我愛你。”她說。
“我也愛你。”
我們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站了很久,兩個人都沉默不語,緊緊地互相依偎在一起,好像她的擁抱可以把我留住,使我不至於繼續蛻變下去。
“那天晚上我給詹姆斯打了個電話,我想跟他談一談,告訴他我身上所發生的一切。我想,知道這事的人越多,消息傳播得越廣泛,挽回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鈴聲響了第四遍時他才拿起了電話,“喂?”
“詹姆斯!”我說,“是我!”
“喂?”
“詹姆斯?”
“是誰打電話?”
他顯然聽不見我的聲音。
“詹姆斯!”
“喂?”他被激怒了,“有人嗎?”
我掛斷了電話。
自從菲利普出發攻打白宮那天起,我就再也沒有跟他見過面。他回來以後我也沒有聽到過任何有關他的消息。但是我希望並且需要跟他談一談。假如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人能夠了解我究竟發生了什麼情況,假如真的有人能夠為我做些什麼的話,這個人只能是菲利普。他的心智可能有些不正常,但是與此同時,他在我所認識的人中也是最有能力、最有抱負和理想的人,我對於跟他取得聯繫雖然持保留態度,可是我不得不這樣做。
我尋找他的惟一目的就是,希望他還能夠看得見我。
我從市政廳的電腦里查到了他的下落。我終於在破敗不堪的城西某處找到了他,他住在一套狹窄不堪的一居室住宅里。
在這個荒涼而又人煙稀少的地方,極少能夠看到那種竭力從外觀上顯示出自己區別於他人的、有獨特個性的複式公寓。這裏的住宅並不醒目,無法引起人們的注意,整個地區看上去都不具有任何特色。我經過了三個人口才找到他所在的那幢公寓大樓。
到達他的住處之後,我把車停在了大街上,在車裏靜靜地坐了一會兒,試圖聚集起足夠的勇氣,以便敲響他的房門。簡想跟我一起來,我沒有同意,我告訴她說我跟菲利普曾經親如兄弟,我一個人去效果會更好一些。現在我卻後悔沒有讓她跟我一起來。我至少應該事先給菲利普打個電話,告訴他說我想見他。
我走出了汽車,向176號公寓走去。我知道如果我繼續猶豫下去,很可能會說服自己取消這次見面。因此我強迫自己走到公寓門口,按響了門鈴。
房門打開了,我的心臟突然劇烈地跳動起來,嘴巴乾澀得幾乎冒火。我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菲利普站在房門口。
我的恐懼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種陌生而又沉重的失落感。門廊里,站在我面前的這個菲利普已經不再是我所熟悉的那個人了,既不是那個野心勃勃、收留我成為恐怖組織成員、帶領大家從事各種冒險活動、承擔著重大責任的領導者,也不是那個在暴風雨之夜被瘋狂的幻覺所困擾的精神崩潰者,甚至也不是那個想當英雄卻從華盛頓大敗而歸的失敗者。我面前的這個菲利普是一個平庸而可憐的傢伙。這是個再合適不過的評價。
過去他曾經是個勇往直前、敢說敢幹、魅力四射的冒險家,現在看上去卻無精打采,面如紙灰,一副毫無個性的樣子。他的目光已經不再那樣炯炯有神,他性格中閃爍的火花似乎已經熄滅,顯然他的精力已經徹底耗盡了,他比我最後一次見到時蒼老了許多。菲利普已經變成了一名湯普森城的無名之輩,這使他很難過。我看得出來。
我試圖不讓自己臉上流露出吃驚的樣子,“嗨,菲利普,”我說,“好久不見了。”
“是戴維,”他疲憊不堪地說,“我的真實姓名是戴維。我只是把自己叫做菲利普而已。”
我不叫戴維!我叫菲利普!
“哦。”我點點頭。好像贊成了他的說法,但是我沒有任何理由贊成他。我們互相對視着,相互研究着對方。他看見了我,我明確地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的確注意到了我,沒有忽視我的存在。但是這一點給我帶來的安慰太微不足道了。我真后海來到了這裏。
他沒有邀請我送他的房間,我們站在門廊里談話,“說吧,你想怎樣廣他問道,”為什麼要來這裏?“
我不想直接切入正題,那樣顯得太唐突,但是我不知道跟他說些什麼好,於是便神經質地清了清嗓子,“我結婚了。你還記得我跟你提起過的那個簡嗎?我們在這裏相遇了。她也受到了冷落。”
“那又怎樣?”
我看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發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我說,“有些事情不大對頭了。我需要你的幫助。”
他的眼睛緊緊地盯住我不放,似乎在試探我說的是不是真話,他想考驗我。我大概是通過了他的考驗,因為他慢慢地點了點頭。他離開門廊,向房間裏走去,“進來吧,”他對我說,“我們談一談。”
他的房間裏依然有他的老房子裏那種老奶奶的氣息。我跟隨他走進狹小的客廳,坐在長沙發上,觀看着牆上的一幅畫著湖水的廉價油畫,感到有些毛骨諫然。“想喝點兒什麼嗎?”他問我。
我搖了搖頭。他走進廚房,拿來了一些啤酒,並打開了罐口,放在我面前。我向他表示了感謝。
我仍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特意來這裏想對他說的那些話應該怎樣開頭,“你還能經常見到其他恐怖組織成員嗎?”我問道。
他搖了搖頭。
“喬最近怎麼樣了?你聽到他的消息了嗎?”
“我想他早已完成了過渡期。他肯定已經不再是個被冷落者了。”
不再是個被冷落者了。
這可能嗎?當然可能了!我就是個例子。我聯想到了我自己以及我的現狀,不禁打了個寒噤。
“情況並不是一成不變的,”他說,“可能會向正面發展,也可能會向反面發展。”他不歇氣地灌了一通啤酒,“而我們正在向反面發展。”
我猛地轉過頭,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事情正是如此。我知道你為什麼來找我。其實我早已預料到會發生什麼事情。我明白是怎麼回事。”
我從沙發上坐起身來,“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們正在蛻變。”
我的恐懼中伴隨有一絲安慰。我如同又發現了新的被冷落者那樣感到了驚恐,同時也感到放心,因為我不必獨自面對這一悲慘的結局了。菲利普又跟我站在一起了。
“再也沒有人看到我了。”我說。
他凄慘地笑了笑,“跟我談談吧。”
我看着他那毫無個性的神態和那身平庸的服裝,忍不住笑了起來。他也笑了,突然間我們好像又回到了昔日的歲月,瑪利還沒有遇到我們,家庭樂園的事件還沒有發生,我們也還沒有到過棕潤泉;我們好像在他的老公寓裏,仍然是一對親密無間的兄弟和朋友。堅冰已經融化,我們開始聊了起來。他告訴我說,自從白宮的慘敗之後,他便開始迅速蛻變,後來就長達幾個月地在這套公寓裏隱居起來。我告訴他我跟簡的生活,關於殺人犯的情況,以及我是怎樣發現我又跟過去一樣變成了一名受冷落者。
我拿起了一罐啤酒,“而且……我還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東西。”我說。
“什麼奇怪的東西?”
“你往那兒看,‘哦用手指着窗外,”我看見那裏有一片紅色的草地,遠處還有一棵黑色的大樹,樹葉和樹枝都很像仙人掌。“
“我也看見了。”菲利普說。
“真的嗎?”
他悲哀地點了點頭,“我什麼也沒有告訴你們。我不想讓你們恐慌。我不能斷定你們將會發展到我這個地步。”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儘管我有一些理論,但它們畢竟不過是理論而已。”
我看着他,“你認為我們有可能改變目前這種狀態嗎?會不會永遠蛻變下去,直至消失?”
他看着窗外的紅色草坪和黑色仙人掌,“我認為什麼也改變不了,”他低聲說,“我覺得我們已經無藥可救了。”
第49章看不見的肉搏戰
星期四,殺手再一次襲擊了我們。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還要去上班,可是我仍然去了。其實我完全可以像在自動化界面公司時那樣沒有必要露面。我可能會這樣做。或許我應該這樣做,在已經不太多的時間裏儘可能跟簡廝守在一起。但是我每天早晨照舊上好鐘錶,照例去市政廳上班。
星期四,那個殺手又回到了以前的犯罪現場。
這一次他沒有穿那身小丑服裝,所以我沒有認出他來。當時我無所事事地坐在辦公桌旁,漫不經心地看着窗外,那裏從昨天起就開始出現一些粉紅色的石頭,上面長着花草樹木。我在心裏成千上萬遍地想着,假如簡有一天真的看不見我了,我該怎麼辦。正在這時,電梯門打開了。他從裏面走了出來。
當我看到他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太晚了。我用眼角的餘光看到他走過了大堂,向前台走去,他的舉止中有某種似曾相識的東西,但是我並沒有往心裏去。
突然空氣變得凝重起來。我聽到自己的牙齒在打戰。
我警覺地站起身,我突然開始注意剛走出電梯的那個人。
他走路的姿勢太眼熟了。是小丑。他又回來了。
他從後面摔倒了我。
我被他扼住了喉嚨,眨眼間我看見了金屬小刀在我眼前一晃,我還沒有來得及清醒地意識到該怎樣做和為什麼要做時,直覺已經迫使我飛快地閃到了一旁,同時突然跳了起來,不僅殺手的刀子沒有碰到我,而且他還被我撂倒在地上。他含混不清地哼哼着,用手砸着地板,指我喉嚨的那隻手早已鬆開了。我翻身站起身來,從辦公桌上抄起了一把剪刀。
他還跟以前一樣瘋狂。當他沖我咧嘴一笑,向我揮舞着刀子時,我感到他的面孔似乎分裂成了好幾塊,“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你這狗娘養的。我在大街上看見你了。”
我靠在辦公桌上,跟他隔桌相望。我實在不喜歡他看人時的樣子。他是個禿子,人過中年,天生長着一隻小丑式的鼻子。
他的游移不定的性格中流露出某種混亂的東西,當他臉上化了裝的時候神智會顯得更加正常一些。
“我希望你別過來,”他說,“你不能過來。”他站在地板上的一片低矮的藍色灌木叢中,他的雙腳弄亂了樹葉,並不斷地碰落在地板上。
他能夠碰到這些幻境中的東西。
他突然一躍而起,撲向辦公桌另一側,用刀鋒向我腹部扎了過來。他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沒有刺中我,不過很快便調整了一下姿勢。我乘機躲到一旁,用剪刀向他捅去。我劃破了他的臉,並在他臉上戳了一個洞。他疼痛難忍,憤怒得破口大罵起來,原來已經扭曲的面部變得更加不堪入目。我拔出剪刀,向下挪動了一些,對準胸口的中心部位刺了進去。我能感到刀尖碰在胸骨上的感覺,隨後便有一股暖流從胸腔里噴涌而出,沾滿了我的雙手。我拔出剪刀,又向他的腹部扎去。
我抽身站了起來。
他不再尖叫,只是發不出聲音地抽泣着,身體抽搐了一下,從辦公桌邊翻倒在地板上。市政廳地板上和剛剛出現的桔黃色草坪上灑滿了鮮血。他因為失血過多而面如紙灰,好像已經沒有了生氣。
我祈禱上帝,讓他快點兒死掉。
整個事件就在所有的同事以及櫃枱前兩個辦事人員眼皮底下發生着,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我們。在我們周圍,計劃部的日常工作像往日那樣有序地進行着。
一位打算複印文件的秘書踩到了一灘鮮血,她既沒有看到它,也沒有留下任何腳印。
殺手看着我,眼睛已經開始變得透明,“你……”他剛要開始說,聲音便減弱下去了。他突然站起來,走過另一張辦公桌--他穿越了牆壁。
我傻眼了。我能看見辦公桌後面的牆壁,但是我突然看到牆後面也長着草坪,從我腳下一直延伸到遠方。我撲向前去,試圖追上他,但是儘管我能看見殺手離開的路徑,等我跑到那裏時卻什麼也沒有了。我並沒有置身於草坪之中,“咯”地一聲,我碰到了堅硬的水泥石灰牆面,腦袋碰得很疼。
我踉踉蹌蹌地回到辦公桌前,透過透明的牆壁,注視着傷痕纍纍、血跡斑斑、泣不成聲的殺手一瘸一拐地走在傾斜的小路上,穿過橘黃色的草坪,漸漸消失在紫色的樹叢中。
第50章手刃頑凶
噩夢已經結束,卻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我單槍匹馬拯救了整個湯普森城,使它從此擺脫了無休無止的系列殺手的煩擾。
簡是誰一知道這件事的人。
我想告訴拉爾夫,也曾試圖告訴警察局長,但是他們都看不見我。我甚至還發出了若干封匿名信,寄給市長、警察局長、新聞媒體,以及所有那些能夠把消息傳播出去的人。可是依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官方仍在繼續着他們那沒完沒了地、盲目地尋找殺手的行動。
第二個星期,我拉上了窗帘,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個星期,只有要吃飯和去衛生間時才出來。我的煩惱並非由於我沒有得到社會的承認,也不是由於我又殺了一個人。
是由於……另一個世界的侵入。
原因正是如此。另一個世界。現在我知道了。我越來越經常地看到陌生的地平線,不屬於地球的沙D域的植物物種、地質結構、顏色搭配。我不知道它們是否屬於跟我們分享同一個維度空間的另一維度的一部分,或者還有什麼別的解釋,但是我知道,這個另外的世界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密集地入侵了我的生存空間。即使我把自己鎖在卧室里也於事無補,因為地毯越來越經常地變成了一片橘黃色的草坪,牆壁也不再是白色的水泥石灰,而是變成了透明的窗戶,通過它可以透視到奇妙的景色,從頭頂的天花板上看到,棕色的雲彩飄浮在金色的天空。我早該離開簡,獨自一個人生活了,可是我沒有。我試圖跟這些幻象或者具象、或者管它叫什麼名字的東西做鬥爭,但是我再也不會像過去那樣離開簡了。我會跟簡更加親密,把我看到的一切、感覺到的一切通通都告訴她,而且似乎只要我跟她在一起,另一個世界的侵入就會有所退卻。
星期天,我看到了那個怪物。
到目前為止,我所能夠透視到的另一個世界還僅限於植物。
岩石和大自然,從來沒有涉及到動物的領域。星期天早上一覺醒來,當我拉開窗帘向外看時,我突然看到,橘黃色的草坪上有一隻怪物在盯着我看。當我看到它時,它開始沿着繁茂的草叢移動起來,外表就像一隻巨大無比的蜘蛛,足有一匹馬那麼大。
雖然相距很遠,我仍能看到它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神情。它那隻長着長毛的嘴大張着,發出嚇人的噝噝聲。我立即放下窗帘,離開了窗口。我不知道那怪物在說些什麼,也不想知道,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如果繼續觀察下去,我一定會弄明白它究竟說的是什麼。
我爬到床上,用被子蒙住了頭。
那天我又去了一趟菲利普的家。簡要跟我一起去,我堅決不同意。我撒謊說菲利普看到她會很不自在,他希望我們兩人談話時沒有外人。儘管她有些不情願,最後還是相信了我。其實我說的並不是實話--我確信菲利普一定會願意看到她,但是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我不希望她跟菲利普見面。不過我對她說的這些謊話其實並無惡意。
當我離他的公寓還有一段距離時,他已經開了門。他的變化使我大吃一驚。我上次見到他至今不過兩周,但是他卻憔懷了許多。從外表上看並沒有顯著的變化,只是……他的身上似乎缺少了一種東西。站在我面前的這個人變得麻木不仁、毫無表情,就像櫥窗里的一尊模特,他原先那種與眾不同的獨特個性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莫非我也變成了他這副樣子?
當他叫我的名字時,我似乎又看到了他那種獨特的氣質,他的聲音使我感覺到了那種曾經把我拉到他身邊來的智慧和力量。
我跟着他走進了房間,只見遍地都是灰塵和空酒瓶,還有許多色彩斑斕的植物。我吃驚地看着他,“你能觸摸到那些東西嗎?”
他點點頭。
我順手從咖啡桌上拿起了一根藍色的樹枝,用手輕輕摸了一遍,心裏頓時感到異常輕鬆。
“你很快就會發展到我這一步的。”他傷感地說。
那個小丑對我說,你差一點就要成功了。
我點了點頭,望着地板上那些遭到破壞的奇花異草,清了清嗓子說,“你還能感覺到那種奇怪的……”說了一半我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我想說什麼,“那是最後一次。自從恐怖組織解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過那種直覺了。”
“你再也沒有殺過人嗎?”
他笑了笑,“沒有。”
我曾經在沙塵暴發生的夜晚去鄰居家裏尋找過菲利普,當時他正在那裏濫殺無辜。從那以後我便始終被一個問題困擾着,我覺得現在必須問清楚了,“那天晚上你在跟誰說話?”我問道。
“我認為是上帝。”
“你認為?”
“就是那個不停地叫我‘菲利普’的聲音。甚至當我還不知道自己受到冷落之前,我就在夢裏聽到過它的聲音。它告訴我,我的名字應該叫菲利普,它還要我把所有的恐怖主義者組織到~起。另外它還告訴我一些其他事情。”
“是你的直覺嗎?”
他點點頭,“我曾經在夢裏見到過它。當時我被嚇壞了,因為它就藏在樹蔭底下。它給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他停頓了一下,眼睛看着遠方,“不,這樣說還不夠準確,應該說,它使我內心充滿了恐懼。我確實認為那聲音來自上帝。我知道這話聽起來像是一派胡言。”
“現在你怎樣想?”
“現在?假如從另一個維度空間來看的話,現在我認為它可能是某種存在物。”
另一個維度空間。
看着窗外那片覆蓋了整個街道的紫色森林,我禁不住打了一個冷戰。
他的聲音漸漸平靜下來了,“我想我真的看見過一次。那次不是在夢裏,而是在我的窗外。”
我不想知道他究竟看見了什麼,或者他認為自己看見了什麼,可是我知道他的確想告訴我。
“那東西就藏在樹蔭下面,外形酷似蜘蛛,個頭卻像駱駝一般大。我能看見它的眼睛、眉毛、牙齒、毛髮和蹄子。而且它認識我。”
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甚至不敢往窗外看了。
“我經常在想,我們都是被上帝選中的人,”菲利普說道,“我們之所以離上帝最近,是因為我們實在太平庸了。我喜歡平庸,我認為平庸就是完美。這就是上帝想要創造的人。人類具有進化和蛻變的潛能,但只有我們這些平庸之輩才擁有完美,才能得到上帝的慈悲。”
“但是,”他看着窗外說,“現在我卻在想,我們更能夠接受來自於它那裏的心靈感應以及各種信息、現象。”他轉過身來看着我,“你聽說過古希臘神話中那隻人身羊蹄、頭上長角的畜牧之神‘潘’的故事嗎?”
我搖搖頭。
“那是一個與異度空間神秘接觸的恐怖故事。”說著他便走到桌旁,那裏堆着許多從圖書館借來的書,他從其中挑出一本,遞了給我,“就是這一本,你讀一讀吧。”
我看了一眼封面。《恐怖及超自然之力的神話》。書中有一頁是折着的,我翻開了那一頁,第一眼便看到了“希臘人身獸面神‘潘’的故事--作者:阿瑟。馬欽”。
“你最好讀一下這一章,”他又說了一遍。
我看了看他,“現在嗎?”
“只需要花半個小時就可以讀完它。我可以看着電視等你讀完。”
“我不能。”
“你今天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眨了眨眼睛,“跟你談話。”
“談些什麼?”
“關於……”
“關於你看到的一些東西嗎?莫非你看到了剛才我所描述的那些東西嗎?”
我搖了搖頭。
“那麼,你一定看到了一些類似蜘蛛的東西。”
我看着他,慢慢地點點頭。
“你一定要讀一讀這個故事。”
我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我不知道一本虛構的恐怖小說對我們的境況究竟有什麼意義,但是我很快便明白了。奇怪的是,書里描寫的情形與菲利普所描述的以及我所親身經歷的一切有着驚人的相似之處。我感到極不舒服。一個瘋狂的科學家想出了一個從我們這個空間輸送到另一個維度空間的轉換辦法,他把一個女人送進了異度空間,儘管她最後完好無損地返回,但是卻完全瘋了。她看到了那個可怕的、在古代被稱之為人身背面神的怪物,她在那裏懷孕了,還生下了一個女兒。當女兒長大以後,能夠隨意來往於兩個空間之間,但是她在我們的空間裏變成了一名殺人狂。她勾引男人,當他們發現了她的真實面目之後便會被迫自殺。人們終於找到了她,並殺了她。
菲利曾用筆在許多章節中劃了線。例如,她女兒從一片草地上走過時突然消失了;當她穿梭往返於兩個空間之間的時候,在空中留下了沉重的分量。有一段話詳細描述了那種既無法用語言描述、又令人難以想像的神秘力量,它的震撼力遠非人類所能理解。故事的結局是,那個怪物--也就是那個女兒終於回到了異度空間,永遠留在了她真正的夥伴們身邊。
這個最後的結局使我打了個冷戰,我似乎看到瘋狂殺手帶着累累傷痕,狼狽不堪地向紫色的森林中逃去。對於他們來說那裏才是最安全的。
當我會上書時,菲利普正在目不轉睛地盯着我。
“你不感到這個故事很熟悉嗎?”
“它畢竟只是一個故事。”我說。
“但是它比人們所能想像的、甚至比作者本人所能夠了解的要真實得多。我們兩個人都看到了另一個空間裏的東西。”他停了一下,又說,“我曾經聽到過古希臘神話中那個人身獸面神的聲音。”
我看着他。我無法相信,但也不能不信。
“我們這些人就是異度空間的傳遞者,”他繼續說道,“我們能看到它們、聽到它們的聲音、並能夠從它們那裏獲取信息。這就是我們的使命,我們來這個空間的目的。這也是我們這個被冷落族群得以形成的原因。我們兩人可以將神秘力量傳遞給其他被冷落的人,讓他們都知道,他們可以告訴那些像喬一樣亦此亦彼、介於兩者之間的人,喬再告訴他們這個空間裏的人。”
“可是其他被冷落者已經聽不到我們的聲音了,”我說,“而且我還記得你說過,喬已不再被冷落了嗎?”
他根本不理會我的反對。
“況且,傳遞者並不意味着我們的全部。它並不能使我們比別人更平庸,而且它跟平庸沒有任何關係。”
“沒有人是單向度的。一個黑人並不僅僅是一個黑人而已,他同時還是一個男人,是某人的兒子。也許還是哥哥、丈夫或是父親;他可能喜歡快板、搖滾或者是古典音樂。他還可能是一個運動員或學者。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側面。沒有一個人是一維的,可以只用一個詞來描述。”他停了一下,“我們也一樣。”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相信他。我也不知道是否願意相信他。
我只是覺得被忽視不應該是我生存的惟一原因,是我生命的最大特徵。但如果說我的生活完全與此無關,與我自己的個性天賦或者我們這個集體的特徵沒有任何關係的話,恐怕我也不會承認。
菲利普向前傾了傾,又說:“也許,這就是整個人類將來的趨向,是一切事物正在發展的趨勢。也許這就是我們的目標,是被忽視一族演化的最終副產品。也許有一天,每個人都將能夠在兩個世界之間來回穿梭。也許我們會是海倫的夥伴。”他說著指了指書。
我想起了那個兇手,他那明顯的瘋態,雖然確實會使人聯想到故事中的那個女兒,但我還是搖了搖頭,說:“不!”
“為什麼?”
“我們並不會進化為能夠在兩個世界或什麼的地方自由穿梭的高級的生物。我們正從這個世界退出,進入另一個。我們正在被它吞吸進去。然後,就從這裏消失。這就是進化的目的?
把人們從他們所愛的地方拉出去與那些可怕的蜘蛛生活在一起?我想不是。“
“你太鼠目寸光了。”
“不,我不是。”我搖了搖頭,“況且,我並不在意這些。我並不想去那裏。我甚至不想看到它。我只想和簡呆在這裏。如果你把花在想它到底怎麼回事上的時間用來想怎樣才能阻止這個過程,也許我們還會倖存。”
“不,我不能。”他說。
不,我不能。
我盯着菲利普,直到這一刻我才意識到,我一直都在指望他來拯救我,帶我離開這個混亂的境地。而此時,他的斷然拒絕像一把刀插到了我的心上。突然間,我發現原來他那些複雜的理論,他編的故事,一切都是為了說明我們不可能再回去了這個事實,我們是註定這樣的。我突然發現,菲利普和我一樣被那莫名的怪物嚇着了。
“我們打算怎麼辦呢?”我問道。
“沒有什麼可以做,我們無能為力。”
“放屁!”我使勁拍了一下咖啡桌說,“我們怎麼能束手待斃呢?”
菲利普看着我。不,不是菲利普,是戴維在看着我,菲利普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疲倦的,順從的,失魂落魄的男人,“我們會的,”他說,“我們也會的。”
我憤怒地站了起來,一聲也不吭地走了出來。他好像在後面說什麼,但我聽不到,也不想聽。憤怒的眼淚一瀉而下,我大步穿過樹林來到我的車旁。現在總算明白了,菲利普根本幫不了我,沒有人能幫我。我安慰自己,努力讓自己相信將會出現奇迹,在我被完全弄走之前會有人來阻止這個必然的過程,可是不行。“我開車走了,穿過湯姆森,穿過另一個世界。
我再也沒有回頭。
第51章愛的力量
我堅信簡的話,努力讓自己相信折磨我的事並非不可挽回的,並非邏輯發展的必然結果,而是會隨着一根魔律的輕輕一揮或者什麼不為人知的力量的干預而煙消雲散。
菲利普是否也曾暗示過我這些呢?魔法?
接下來的幾天裏,我都盡量去保持這種想法。但即使不是遺傳學的蓄意所為,而是奇異多變的魔法在起作用,總之,我的情況在一天天地變精。當我走到鏡子前時,我看到一個比我老好多的人無精打采地站在那裏。房子周圍,湯姆森在逐漸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橘黃色的草地,銀色的河流、粉色的岩石、紫色的樹木和馬一樣懂懂作響的蜘蛛。
我開始向上帝祈禱,讓那個世界消失以使我回歸正常,但他或她卻充耳不聞。
我們是否以被上帝拋棄?
和簡在一起的時候是我感到正常的惟一時候。在她面前,另一個世界的干預會有所減少,至少在屋子裏不會受他的影響,所以,我儘可能地和簡呆在一起。我不知道這是我自己的想像還是簡真能保護我不受那些奇怪景象的影響,但我相信她,相信她是我的護身符,我的守護神,我在利用她給我的這些好處。
我們在想為什麼她會有這種力量……假如這是一種力量……我們怎麼樣才能駕馭它、增強它,但一切都徒勞無益,惟一能做到的就是兩個人呆在一起,希望這樣能趕走一切。
但實際上並不能。
她辭掉了工作呆在家裏陪我。這一點關係都沒有……因為在湯姆森一切都是免費的,她只需要在我們需要東西的時候去商店取一點兒回來。
我不想讓我們兩個只是相對而坐,等待結局的到來,整天為自己而嘆息。我們不能這樣,但也不能就假裝什麼事也沒有。
我們要面對現實……找出最好的解決方法。
我們談了很多。
我們每天做好幾次愛。
我們大多數時候都是靠那些垃圾食品來度日子……熱狗。
漢堡包、玉米卷、空心面和奶酪……但簡決定我們應該抓緊最後的時間享受一下生活,於是她去商店拿了牛排和龍蝦,蟹肉還有魚子醬。這些東西沒有一樣對我們的口味,至少是不對我的口味,但要在最後的時刻享受一下的想法確實很吸引簡,而我也真不想給她潑冷水。
我們真的沒有時間可以浪費在爭吵上。
簡從商店回來的時候我正在卧室里重看《吉里干島》,她抱着拿着兩大袋食物,我站起來去幫她,她環現了一下屋子,喊道:“鮑勃?”
我的心忽地提了起來。
她竟然沒有看見我。
“我在這裏。”我喊道。
她放下一個袋子,朝着我的聲直跑來,我也向她跑去,我從她手裏拿過另一個袋子放在地上,然後將胳膊繞過去,緊緊地抱住她,壓住她。我把頭理在她的頭髮裏邊,淚水一涌而下,“我覺得一切都結束了,”我說,“你肯定再也看不到我了。”
“我能行,我能看到你。”她像我抓她一樣緊緊抓住我,好像我正處在搖搖欲墜的懸崖邊緣,努力不讓我滑下去。她的聲音裏帶着恐懼,我知道,在我喊她以前,她向屋子裏掃視的幾秒鐘內,她曾經沒有看到我。
我將會失去她。
牛奶從縫隙里流到地毯上弄翻了紙盒,可我們無暇顧及。
只是緊緊地抓住對方,不讓對方走開,什麼也不說,也不需要說,日色漸晚,拉長了外面橘黃色的草地。
半夜的時候,我被一陣呼聲驚醒,有一個聲音在喊我的名字,聲音不高,是壓低的耳語聲,像在電影常見的那種聲音。而它更像是被距離模糊了的呼喊聲,像一個人在曠野里向我呼喊。
“鮑勃!”
我坐起來,在我的旁邊,簡仍在熟睡,毫無知覺。
我推開被子,下了床,然後拉開窗帘向外看。
湯姆森不見了。
我盯着外面橘黃色的草地,那邊是一片紫色的森林。再遠一點,在視平線上是粉色的山脈,一輪黑色的太陽懶懶地掛在閃亮的金色天空上。
“鮑勃!”
聲音似乎是從樹林裏傳出來的。我朝那個方向看去,看到那些大蜘蛛的黑色影子在樹林裏移動。遠處是一個一動不動的更黑、更模糊的東西,但我能看出它是有生命的。聲音正是從那裏發出來的。
它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鮑勃!”
“什麼事?”我應道。
“加入我們吧!”
我並沒有感到害怕,雖然我知道自己可能會被嚇壞,樹林裏那個黑色的東西應該早把我的魂都嚇出來了。可那聲音是那樣溫和,那樣舒服,可能是因為可怕的事終於發生了,等待的日於結束了,我反而感到放鬆了。
“來吧!”那個聲音喊道,“我們在等你!”
窗戶和牆都在我的面前消失了。好像在夢裏,被催眠了一樣,我穿過曾經是牆的地方,感到一股異樣的清風吹過我的頭髮,肺里充滿了一樣的空氣。甚至溫度都不一樣了,不熱也不冷……反正是不一樣。
我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我的心裏蕩漾着一股奇怪的幸福感,一種順其自然式的滿足持續着,雖然我的大腦很理智地給我以警告和提醒。
我繼續向前走去。
“不!”
是簡的聲音,凄厲而絕望,充滿了無望、無助和極度痛苦的聲音利刃船穿過我心裏那種混飩的溫暖的感覺,我拍拍腦袋,轉過去看她。在那一剎那,我發現自己站在我們房子前的院子裏,而她正透過窗戶朝我喊叫,然後就又忽然回到了草地里,看到她在無牆的房子裏呼喊,就好像被從堪薩斯來的龍捲風轟隆一聲吹倒了似的。
“鮑勃!”另一個聲音在叫,不再像先前那麼溫和、舒服。事實上就好像是來自樹林中那個黑色大怪物的威脅,我想朝簡和我們的卧室走去,但我的腳卻不能向那個方向移動。
“鮑勃!”簡大聲地喊。
那一幕又閃了一下,我又看到了院子,房子。
“簡!”我喊道。
“我看到你了!”她哭着喊,“我在乎你!我愛你!”
找不知道她怎麼會這樣喊,怎麼會想到這些,怎麼會覺得這些話會起作用,但它確實引起樹林裏一陣隆隆的聲音,我突然又恢復了行動。我轉過身朝她跑去,那個奇怪的另一個世界,開始消退,漸漸從現實里消失,直到完全不見了,剩下我赤身裸體地站在外面的草地上,臉和手須在卧室的窗玻璃上,玻璃的另一面,是同樣失魂落魄的簡。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怎麼會這樣,但我知道是她把我從邊緣上拉了回來,是她救了我。
我跑到廚房門前,簡給我開了門,我們緊緊地擁抱住對方。
“我聽到你喊了一句什麼,然後就看到你出來了,在慢慢地退去。”簡哭着說,“你在消失!”
一切都過去了。沒有金色的天空,橘黃色的草地,也沒有紫色的樹林。只有我們的房子和湯姆森以及這裏的夜空。如果這是一部電影,那一定是她對我的愛把我拉了回來,使我沒有消失到那個世界裏去。可我知道不是這個起了作用,這只是一部分,一小部分。除此以外還因為她看到了我,她沒有拋棄我。
她還說了那句話,按照這樣的順序:“我能看到你……我在乎你……我愛你。”
魔法。
“我愛你。”她又說。
我們沒有被愛我們的人所拋棄。
我緊緊地抱着她,“我也愛你,”我說,“我也能看到你,我也在乎你,永遠在乎!”
第52章目中無人
第二天,我出去了,但人們看不到我。完全看不到。沒有人能看到我,聽到我,我不僅僅被忽視,我根本就不存在。
本來我以為一切都過去了,我又可以回去工作了,我會回到原來的位置,一切都會正常起來。但當我下了車走上市政府門前的台階時,我發現沒有人在看我。我送到裏邊,看到市長秘書,她卻沒看到我。我站在拉爾夫辦公室的門道里,他對我視而不見。
“拉爾夫!”我喊到。
沒有應答。
我想跟他玩一下,擾亂一下他的心清,把東西移來移去讓他找不着。但這又能怎麼樣呢?我轉身走開了。我第一次發現,即使我能夠這樣做,我也不打算再回去工作了。
我不想再呆在這裏。
我不想再繼續住在湯姆森。
我鑽進汽車,往家裏駛去。
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是什麼?是試銷產品?
是人類的試驗品?這有意義嗎?能作為生於世上的合理理由嗎?也許是的,正如拉爾夫所說的,“必須要有人來做這件事。”
但是那個並不是我。
也許在湯姆森生活和工作確實讓一些被忽視的人找到了一絲使命感;也許他們確實製造出了產品,因為他們在湯姆森生活得很好;也許是為了創造工作機會才僱人去生產那些產品;也許買了那些產品的人們因此而感到幸福;也許湯姆森的被忽視的人確實因此而有了責任感。但這對我來說遠遠不夠。
湯姆森整個變成了又一個自動互聯公司,而我什麼都不是。
但我想讓自己算個人物。
我在房前停了下來,在那裏坐了一會兒。透過前面的窗戶,我看着簡在用吸塵器打掃卧室。一切都完蛋了。一切的一切。
走過的路變成了一條死胡同。恐怖分子組織也在一場血腥暴力中解散了,這個自己人的城市也突然變得和我曾努力逃離的那個一般猙獰。
我還能做什麼?我該去哪裏?
簡怎麼辦?
我在那裏又坐了幾分鐘,然後進去告訴簡所發生的一切。
我叫她去打電話叫她的朋友。
沒有一個人能聽到她說話。
我們去了市裡,在商場裏逛。沒有人能看到我們中的任何一個。我們變成了隱形人。簡把我往回拉,而我卻把她往前拉,這樣我們都滑入了一個無人的世界,被被拋棄的人拋棄了。當這一切事實都逐漸明朗起來時,簡變得越來越沉默。
“我實在不明白這些離奇古怪的事情。”她對我說。
“我也是。”我說,“我想那一部分已經結束了。”
“那我們就這樣被困在這裏。”
我點點頭。
她突然扔掉錢包,拉開了襯衫。
“你在幹什麼?”我問。
她解開胸罩,踢掉鞋子,拉開拉鏈把褲子脫了下來。
“住手,別胡鬧了!”我開始有點兒害怕了。
“怕什麼。沒有人能看到我。”
她把短褲也脫掉了。
“簡!”
“來呀!來跟我做愛!”
她就那樣赤裸裸地站在商店中央,喊着淫穢的髒話,但沒有一個人看她,根本就沒有人注意。我從內衣店裏拿了一件睡袍搭在她的肩膀上,領她出了商店,回到車裏。
然後帶她回家。
第53章再次遷徙
她在床上呆了兩天。開始時,我很擔心她會走不出來。我沒想到她會做如此反應,這確實使我有點害怕。但在第三天早上,她比我先醒了,當我起來的時候,她已經在弄早飯了。
“暫時神經錯亂。”我走進廚房時,她睡眼朦朧地對我說。
我坐在桌前,倒了一杯橘子汁,假裝什麼事也沒發生,“這是你第一次發現自已被拋棄時的反應嗎?”
“不,只是這一次。我想是遲延的壓抑綜合症。是早已經儲存起來的。”
“可你現在已經好了?”
“是的,現在沒事了”
我看着她:“那我們怎麼辦呢?”
“你想幹什麼呢?”
我突然意識到我們根本不受任何束縛,我們在這裏沒有什麼可牽挂的。沒有責任也沒有義務。我們可以自由地選擇想乾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我說。
她走到桌前,手裏拿着煎鍋,往我盤子裏放了兩個雞蛋,“我不想再呆在這裏了,”她說:“一萬個不想。”
“我也一樣。”我看着她,“你覺得我們去哪裏好呢?”
她很害羞地笑了笑說:“去海灘?”
我點點頭,笑着說:“就海灘了。”
那天下午,簡在收拾行李,我給菲利普打了個電話。我不知道他是否還在那裏,是否已經去了那個世界。我也不知道他能否聽到我的聲音,看到我的存在。但可巧他還在,並且能聽到我說話,他答應我馬上過來。我告訴了他我們家的地址。
15分鐘后他就來了,看上去臉色更加蒼白,比最後一次見他更加精疲力竭的樣子。但我還能看到他,簡也能看到他,不管以前發生了什麼,當我介紹我的朋友和我的妻子互相認識的時候,我還是感到很溫暖,很幸福。
他晚上沒有走,跟我們在一起。
晚飯的時候,我告訴他所發生的一切,我所看到的和簡所做的一切。
他點點頭說:“所以你認為是別人的認可使我們能夠呆在這裏,是嗎?”
“很有可能。”
“那我為什麼還在這裏?”
“因為我認識你,”我深吸了一口氣說,“因為我了解你,我在意你,我愛你。”
他咧嘴笑了一下說:“值得一試,哦?”
“不會有害的。”
“那你走了怎麼辦呢?”
我無語。
他笑了,說:“別擔心,我並不是企求你們的邀請。”
“不是這樣的。”我急着解釋。
“我知道。”他說,“我知道。”
事實上,我一直都在想邀他跟我們一塊兒走,只是覺得應先和簡商量一下。
“為什麼不和我們一起走呢?”簡問道。我看着她,點頭表示感謝。
他搖搖頭說:“這裏是我的歸宿,這裏有我的人。”
“但是……”
“沒有但是。我想對自己有足夠的信心去戰勝一切攻擊。
沒有人能夠告訴我找不存在。“我笑了笑,點點頭,但還是很擔心。
第二天早上,菲利普幫我裝車,簡把房間收拾整潔了,她不想給下一個房客留下一個亂糟糟的房間。
“你確信不帶走那些傢具嗎?”我問她,“哪裏都有託運車的。”
她搖搖頭說:“壞。”
一切都準備好了。
簡上了車,扣上安全帶。我轉向菲利普,儘管我們有不同之處,有不同的看法,儘管發生了那麼多事情,但現在要說再見了,心裏真的好難過。我們在一起相處了那麼長時間,好也好,歹也罷,這段經歷已經使我們之間建立了永遠拉不斷的關係。我看着他,他那曾經鋒利而今已變得漠然的眼睛裏盈滿了淚水。
“跟我們一起走吧!”我說。
他搖了搖頭說:“我不會在繼續消退了。我正往回走呢!再過幾個星期,我會變得比以前更強大。別擔心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他自己也知道那不是真的。我太了解他了。
“你們準備去哪裏?”他問,“回到帕姆斯普瑞嗎?你可以再招一些新的恐怖分子。”
“那不是我。”我說,然後指了指周圍,“這裏也不屬於我。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麼。這是我先要解決的問題。但你呆在這裏,你可以再組織起恐怖分子,為我們的人民而戰鬥,恪守你的信仰。”
“我會的。”他說,聲音很微弱,“保重!”
我想哭,一滴淚水來不及擦掉而滾了下來。我看着菲利普,衝動之下,很快地擁抱了他一下說:“你要保重!”
“好!”
我進了車。
“再見!”他對簡說,“我和你相處不長,但我覺得似乎早認識你。我們一起流浪的日子裏,鮑勃除了說你什麼也不幹。他非常愛你。”
她笑了笑說:“我知道。”
他們握手道別。
我發動了汽車,倒出了駕駛道。我朝菲利普看去,他正微笑着揮手。
我也向他揮手。
“再見!”我又一次說道。
我們的車往前駛去,他跟在後面跑着追,待我們上了城市公路,他就在後面一路小跑。我們離開了湯姆森,他還站在馬路的中央,向我們揮手。
我回頭向他鳴了一聲喇叭。
我們繼續向前走,意識到菲利普正從我們的視線里消失,而湯姆森也變成了遠處一個不規則的小黑點。
第54章決鬥
我們住在汽車旅館裏,開始找房子。
在拉古那海灘買不到任何財產,也沒有可供出售的空房子,所以我們就沿着海邊到了科羅那德馬。
我提議就隨便挑一所自己喜愛的房子住下就行了,因為又沒有人能看到我們。根本就不需要費力去找自己的房子,我們沒有理由不可以找~所大一點兒的房子和房主伙住在一起,就像幽靈一樣,一定很有趣。
就這樣,我們住進了一對有錢夫婦一所臨海的大樓里。我們佔了客房和客房的衛生間,然後等房主出去或者睡覺時用他們的廚房。
但是,和別人住得那麼近,那麼親密,並且分享別人的秘密是很令人不安的。當我看到別人在享受自由,看他們無所顧忌地撓痒痒,看他們不住地抱怨,讓真實的情感寫在臉上,我感覺得特別不舒服。於是就又沿着海岸向前走,終於找到一所大房子。這所房子過去是用做娛樂場所,後來做不下去了,已經空了兩年了。
我們搬了進去。
日子一天天滑過。我們每天起得很晚,白天大部分時間都呆在海邊,晚上看書或看電視。我覺得我們過得很開心,但又一想:生活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呢?我從來都沒有真正相信菲利普的觀點,說我們有着特殊的使命,命運對我們有特殊的安排。但我總覺得生命應該有個結清,應該有個目標,過得有意義。
但事實卻不是。
生命沒有目的。從生到死,我們都在努力把事情做得最好。
就是這樣。我們不能從那些毫無聯繫的事件中找到生存的模式,因為本來就沒有模式。我的出生和其他人沒有任何區別。
突然有一天,簡說她懷孕了。
於是一夜之間,一切都改變了。我想也許這就是意義所在。
也許我會在這個世上留下一些痕迹,也許會悄無聲息地走掉,不管怎樣我都應該留下一個孩子,這個孩子的將來取決於我和簡。
也許我的孩子會幹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也許依然默默無聞。
但他的孩子會繼續。不管發生了什麼,不管生命之路延續多遠,都是因為有我。我是這條生命鏈的一環。
我有一個目標。
我想起拉爾夫曾經說,被拋棄的人的孩子也是被拋棄的人,我告訴了簡,但她毫不介意,我也不介意。她說她不喜歡太平洋海邊的生活方式,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在另外一個不同的環境裏成長,於是我們就又開始搬家,最後在卡莫的一間海濱屋子裏安頓下來。
頭3個月很快過去了,我們都覺得比過去任何時候都開心。
我們試圖與她的父母聯繫,但他們根本聽不到我們,也看不見我們,雖然在意料之中,但仍然很失望。但很快就過去了,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有很多令人感動的事。我們一本本地翻關於名字的書,閱讀《父母必讀》之類的書籍。我們還偷了嬰兒食品。
傢具和衣服。
我們堅持天天去海邊散步,但後來簡的身體開始變大,走不多遠就很累了,於是轉而鍾情於室內運動。但她卻一定要讓我堅持去散步,說不希望我也變得像她那麼胖。她還說,希望能一個人呆一會兒,讓我別總呆在她身邊。
我明白她的意思。
我甚至開始喜歡海邊的獨自散步。
於是就發生了以下的事情。
我大約在沙灘上走了一公里,正往回走。然後就看到劇面一陣奇怪的騷亂。我急走幾步,向前張望。
在沙灘的那邊閃現出紫色森林的淡淡輪廓。
我的心立刻砰砰地跳了起來,渾身僵冷,喘不過氣來。我嚇壞了,掉頭就往回跑。到了門前,朝台階直衝上去。
簡凄厲地叫着我的名字。
我還從來沒聽她這樣叫過,從來沒聽到她這樣極度恐懼的絕望的聲音,可是現在聽到了,驚恐像一把鉗子絞着我的心,我痛得彎下身子,幾乎不能移動,但還是硬挺着往前跑去。
“鮑勃!”她又喊。
我衝過走廊進了卧室。
那個殺手在裏邊。
他已經上了床,撕掉了簡所有的衣服,正騎在她身上,拿刀抵着她的脖子。他居然沒有死,還活着,並且跟着我們到了這裏。
他用眼角掃了我一眼,然後轉過來看着我。
他的拉鏈開着,下身露在外面。
已經勃起。
“哦!你回來了。”他陰險地笑了笑,“我正在想你什麼時候回來呢!我要讓你看着我強姦你的妻子。”他說完從旁邊撿起簡撕碎的內褲,故做優雅地拿到鼻子上,很誇張地嗅着,“哦……”
他邊嗅邊說,“好香啊!”
我怒不可竭地往前走了一步,他立刻把刀子壓進她的皮膚里,血流了下來,簡疼得大聲叫喊。
“別動!”他說,“否則我就割斷她的喉嚨!”
我站在門口,呆若木雞,不知道怎麼辦好。我的腦海里出現了某種希望和幻想,我想也許菲利普已經退到那個世界,他會跳出來救我們,把這個傢伙弄回他來的地方。
可是這並沒有發生。
那個人往前傾了傾,勃起的陰莖壓在簡緊閉着的嘴唇上,“張開你的臭嘴!”他命令道,“否則我就把你肚子裏的孩子給弄出來。”
她於是張開了嘴。
他把他的陰莖插了過去。
一陣衝動。如果我仔細考慮一下,我也許不會那樣做;我會擔心簡和未出世孩子的生命,也許就什麼都不會做。但我沒有想那麼多,我看到他的陰莖插進了簡的嘴裏,頓時失去了理智,發瘋地向他衝去。我跳起來,騎在他背上,手抓住他的頭。他也許會把刀插進簡的喉嚨,但就在那一刻,她狠狠地咬了下去,他痛得尖叫一聲,暫時失去了控制力,我猛地拉他的頭部,將他從簡的身上拉了下來,抓住了刀子。刀子劃開了我的手掌,我不能說我不感到痛,但我不能停止,我用盡全力去扭他的脖子,直到喀嚓一聲,他不再喊了,軟軟地垂了下去。但他仍然纂緊了刀子,簡從他手裏抽出來,朝他的胯下捅去,鮮血涌過他鼓起的腹部,滾滾地流到床單上。
她抽了出來,又朝他胸口捅去。
我翻了個身,但仍擰着他的脖子,我們兩個都雙雙滾到了地板上。
我趕緊跳起來,以防他再站起來,但這次他沒有動。
他真的死了。
我看了看四周,沒有橘黃色的草地,也沒有粉色的樹林,沒有那個地方的任何痕迹。
簡還拿着刀子,身體像樹葉一樣不住地顫抖,不住地啜泣,眼睛裏充滿了恐懼,死死地盯着她身上的血跡,一邊不住地吐着口水,一行粘稠的唾液掛在下唇上。
現在我開始感到刀子切入了手掌,血從手的一側湧出滴到了地板上。但我顧不上疼痛,走到簡跟前,將刀子輕輕從她手中拿開,然後扶起她來進了另一間卧室。
“他們在派人跟蹤我們嗎?”簡哭着說,“是不是因為我不讓他們把你帶走,他們就跟蹤我們介”木是的。“我一邊拍着她的頭髮,幫她躺到床上,一邊說,”好了!一切都過去了!就是那個傢伙在搗亂,他在找我,而不是你。“
“也許他們會派更多的人來。”
“不。”我說,“不會的。”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知道,但我確實知道,也許是菲利普所說的直覺吧!
“一切都過去了。”我說。
這一次我是對的。
是的。
第55章把根留住
那天下午,我去把他的屍體埋了。
我事先把它切成了小塊兒。
第二天,我們收拾好東西,離開那裏,去了門多西諾。
四個月後,簡生下一個九磅重的男孩。
我們給他起名叫菲利普。
有時候我想,我是很幸運的。我為自已被拋棄而感到幸運。
雖然我的外表很普通,但我的經歷卻很不凡。我曾見過一般人所看不到的,也做過一般人所做不到的。我過得很幸福。
我已經意識到,我所生活的世界是一個精彩的世界,一個充滿了奇迹的世界。雖然我的本性使我不能充分享受它們,但至少我知道,它們確實存在。
我儘力把這些告訴我的兒子。
我不能原諒我自己曾經做過的壞事。我現在相信,也明白我曾經是那麼的壞。不管在什麼情況下,也不管有多麼充分的理由,謀殺從本質上講都是很壞的行為。不論誰為了什麼原因都不應該殺人。
如果有上帝的話,只有他或她才能夠原諒我的所作所為。
我惟一可以說的是,我已經從錯誤中吸取了教訓。我所經歷的一切並非一無所獲。我已經不是過去的我。
所以,也許我的一切旅程都有其特定意義,我生命里那些毫無聯繫的看似散亂的事件都是命運的安排。
但我仍然在想,我們到底是什麼?是另類的後裔?是基因突變?還是是政府實驗?我疑惑,但是我不像過去那樣整天思考這些問題。這並非我生活的核心。
我的兒子才是。
菲利普才是。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相信上帝和魔鬼,天堂和地獄,但我忍不住想我們之所以是這樣一定有其原因。我確實相信我們是為了某個目的才來到這個世界,而且確信這個目的不僅僅是生存,不僅僅是像其他人那樣弓隊注意,更不是為大眾消費做試銷產品。但到底為了什麼,我也不知道。
也許有一天我會明白。
也許我的兒子會明白。
那我所窺見的,差一點走過去的那個世界又是什麼呢?我常常會這樣想。它到底是什麼?天堂?地獄?極樂世界?它是否神秘主義者和宗教領袖沉思好長時間后被認為失去一切自身的知覺所看到的那個地方?還是同我們的世界同時並存的另一塊空間?
但我也想不出更好的理論。
不管它是什麼,不管它源自迷信還是科學,那個世界的存在多少緩解了我對於死亡和來世的焦慮。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曾真的擔心死後的事,但我肯定考慮過,因為我現在感覺輕鬆多了。
我不知道是否有來世……沒有人能知道……但我卻確信有,並且不害怕。
我們仍住在門多西諾的海邊。早上我寫東西,而簡則照顧菲利普,收拾花園。
下午我們會一起度過。
我們生活得很幸福。但甚至現在我都感覺到我們終會不滿足現狀。有時我會想起在湯姆森時詹姆斯和我說的話,他說在海的那邊,一個小島或半島上,有一個屬於被拋棄者的國家,在那裏,和我們一樣的人們自由而平靜地生活在自己的國度里。
我想,那裏可能更適合撫養孩子。
看着海水,我對自己說,有一天我會去學航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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