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芮秋阿姨,看!”推着小推車從石子路過來的羅蘭指着房子的方向,芮秋看了不覺皺眉,那個朝她走來的男人是誰?
強尼!她幾乎驚叫起來,她從頭到腳看着他:那理短的頭髮、擦亮的皮鞋,他仍是她見過最英俊的男子,但那一身優雅的衣着給他增添了一份雍容的泱泱氣度——是她以前從不曾跟他的人聯想在一起的氣度。他看起來像一個年輕英俊、非常成功的公司經理人員,就是不像賀強尼。
“怎樣?”他走近時大概看到她的表情,笑着說。芮秋閉上嘴,對他搖搖頭。
“你剪頭髮了!”
“你說過我需要理髮的。”
“但你不用——我希望你不是為我剪的。”
“不是,我是為‘大狼’剪的。騙你的,我當然是為你剪的!也為我自己。我扮詹姆斯狄恩太老了。”
她抬眼迎視他的目光,在靜靜的對視中讀出他傳給她的訊息:他已經準備要長大,要放棄壞男孩的形象,要從過去跨步而出了。她覺得既感動又興奮。也許他們的共同未來不像她原先想的那麼不可能。
“你看起來真棒。”
“謝謝,你看起來也很好。”他俯看着茫茫瞪着前方的史坦,繞到輪椅後面,手扶在芮秋下頦抬起她的臉親地。芮秋心醉神迷於那有點性味道的吻,踮起腳跟,手環着他的脖子回吻他。突然一串格格的笑聲打斷了她,她回頭一看,臉紅了。
強尼笑着看她放下足跟。羅蘭和莎莎中間夾着凱蒂,站得近近的看着他們,吃吃笑起。
“他是你的新男友嗎,芮秋阿姨?”羅蘭睜大眼問。
芮秋沒想到她的臉更紅了。
“是的。”強尼笑着替她回答了。“那你們一定是莎莎、”他一一指着說。“羅蘭和凱蒂。”
“你怎麼知道我們的名字?芮秋阿姨,是你告訴他的嗎?”
芮秋回復神色,搖頭道:“這位是賀先生,孩子們。”
強尼微微一驚,又好玩地瞥了她一眼。“我不習慣給人叫先生,如果她們願意,可以叫我強尼。”
芮秋搖頭。“賀先生,”她堅定地對外甥女說著,又轉向強尼。“這是尊稱,除了親戚以外,她們對所有的大人都稱先生、太太的。”
“哦,”他對她露齒一笑。“我曾試着習慣,不過如果前幾次她們這麼叫我,我沒有回答,不要怪我。”
“那可以,只要我叫你你回答就行了。”
“那要看你怎麼叫我了。”
芮秋對他作了個鬼臉。她拉着他的手,繞到輪椅前,強尼不解地看着她,但她只是俯視着她父親,並沒有注意到他不解的目光。
“爸爸,這是賀強尼。”芮秋的聲音低沉認真。
史坦還是茫茫瞪着前方,他的臉色蒼白沒有表情,手一動也不動地擱在膝上的毯子上。
“嗨,葛先生。”
強尼的話跟芮秋的話一樣不見任何反應。芮秋無奈地看着父親,他根本聽不到她的話。想到他絕不會認識強尼,她不覺悵然若失。
“他以前是很——有趣的,”她回頭對強尼說,他按了按她的手,沉默地表示同情。“有點誇張,老是靜不下來,愛說笑逗大家開心——”她結結巴巴說不下去。
“其實我從小就記得他。”強尼的話讓芮秋驚奇。“我一直怕他,他長得高大、聲音又低沉渾厚。我記得有一回我去你們的五金店偷口香糖,才剛放進口袋中,他就在我後面震耳地說了一聲什麼,光他的聲音就嚇得我魂飛魄散。我四下張望,準備想逃,心想這次一定是當場被逮個正着了,沒想到他根本沒跟我說一句話。天哪,我真的鬆了好大一口氣,還沒命的跑出來!從此我再也沒在葛氏五金行偷過任何一樣東西。”
芮秋抬眼看他,他正目不轉睛地看着她。“你在我們店中偷過東西?”
強尼笑着看她。“鎮上的每家店我都愉過,你爸爸站到我後面來是我唯一接近被抓到的一次。”
“你在開玩笑!”芮秋抽出被他握住的手。
他大笑,藍色的眸子中閃着好玩的神采。“不,芮秋,我沒有開玩笑。你總不至於會以為我是唱詩班的乖寶寶吧?所有關於我的謠言中唯一我是無辜的只有謀殺案一件。我從未殺過任何人,但其它的謠言——嗯,都八九不離十。”
“賀強尼!怪不得你會這麼同情吉米!”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因為你是個受不了見小孩被扭到警察局的軟心腸的好人?”
“那也是原因之一,但我一直在想,許多年以前,坐在那張椅上的人可能是我。”
芮秋無言了。
“當然我現在全改了。”強尼繼續說道,他臉上的笑意不見,口吻變嚴肅了。“我昨天跟我的律師談過,他說以警方目前的證據,他可以撤銷我謀殺罪的記錄。如果他說的不錯,那我就不再是罪犯了。”
“真的?”芮秋忍不住微笑起來。
“嗯,是真的。”他也對她微笑。“好消息是吧?但你還不知道最好的消息呢!”
“最好的消息是什麼?”
強尼搖頭。“吃完飯再告訴你。你媽要我來叫你和你外甥女回屋去。”
“你跟母親談過了?”
“嗯,談過了,也跟貝琪談過了,我還喝了茶。”
芮秋看了一下腕錶。“現在才剛兩點,你什麼時候到的?”
“來早了一點。”他做了個鬼瞼。
“媽媽有沒有——你跟她——”
“你的母親,”強尼說。“是個了不起的女人,我只能這麼說。”
“噢,老天,她會不會很粗魯?”
“一點也不。只是比較強悍。我想我慢慢會喜歡她的。”
芮秋推着輪椅,斜看了他一眼。“這是什麼意思?”
“那表示我終於知道你的勇氣是從哪兒來的,豪勇的芮秋。我想你或你媽都不了解你們都只不過五呎多一點,一陣強風就可輕易地颳起你們,更不用說一個成年男子。”
芮秋正想回答,但貝琪已站在露台上,不耐地叫喊着。
“媽媽已經準備好午餐了!快來!”
三個小孩齊奔向她們的母親,強尼推着史坦上石坡,芮秋和他跟在孩子後頭不遠。
午餐在餐桌上進行,芮秋得以在進餐時觀察強尼和她家人的應對。感謝貝琪,餐桌上只有水和酒杯,銀器也只擺出刀叉和湯匙而已。芮秋本想教強尼一些餐桌禮儀,後來想想也就算了。所以當她看到他將餐巾鋪在膝上,很自然地取完食物后將食物傳給別人,她不覺有些驚奇,同時也鬆了一口氣。等他將麵包放在適當的盤子上,以手撕開,然後從共享的奶油碟中刮下些許放在自己的麵包盤中,才開始抹奶油,她實在印象深刻。再看他一道一道菜都知道用恰當的餐具,更教她吃驚。他那自在從容的樣子就好象每餐都是如此進食的,她真的差點目瞪口呆愣在那兒了。原本像只獵鷹般盯着他的媽媽,彷佛也放下心來,恩愛地喂坐在輪椅上的史坦。
“你還喜歡五金行的工作吧?”莉莎熟練地給史坦餵了一口湯,隨口問強尼。
“不怎麼喜歡,”他回答。“不過我想我不會待太久的。”
“哦?”回答的是莉莎,但貝琪和芮秋也都吃了一驚。
“我一直想再回學校去念書。”
“真的?”芮秋一問,媽媽也正好說道:“再回學校?喔,你是說上大學。”
“事實上我是指上法學院(譯註:美國的法學院要先上完四年大學才可申請)。”強尼吃着牛排,彷佛信口說說般的自然,而芮秋她們都暗暗驚愕。
“法學院?”三個女人全不可思議地叫出來,她們先是面面相覷,然後目光一致投向強尼。他仍輕鬆自在地吃着牛排,三個一向被教導跟大人吃飯要安靜的小孩也因大人的錯愕不語抬起頭來。
“是的。”強尼啜了一口酒,對芮秋一笑。“你不覺得我會是個好律師嗎?”
“但,強尼——”她想此事還是留待只有他們兩人時再討論較好,於是停下了,但他似乎不覺得有保留的必要。
“這要奮鬥很久吧?首先你要先念完大學而且據我所知法學院都不準犯過罪刑的人入學的。”莉莎停下喂史坦的手,對強尼皺着眉。
“我有大學學位,”強尼正色說道,同時又切了一塊牛排肉。“我在監獄時拿了一個比較文學的碩士學位。除了替州政府修馬路外,上函授大學是我打發時間的方法。而且依我的律師推想,我應該再不久便不是罪犯之身了。”
“什麼?”莉莎驚愕不已。
“警方相信殺華蘭妲的人就是殺死安瑪麗的同一人。兩樁命案的一切細節,從傷口的深度、力道——那表示兇器相同,到屍體上灑的花瓣都如出一轍。蘭妲遇害時我人跟芮秋在一起,所以這表示兇案不是我乾的。我的律師說以此證據,再加上十一年前我被判刑時,警方根本沒有任何具體證據,因此應該相當容易能夠平反。”
莉莎先看着芮秋,再看向強尼。“我明白了。”她緩緩的說。
芮秋知道母親的腦中在反覆咀嚼這個消息。
“我可以走了嗎?媽咪?”羅蘭不等她媽咪回答便拉開椅子。
“我也要,媽咪。”莎莎學樣說道。
“你們兩個不要吃甜點嗎?”莉莎如夢初醒,微笑地對兩個外孫女說。芮秋想這是她真心的笑,今天她們的表現都很乖,而且凱蒂又在樓上午睡,這一餐可說是貝琪她們母女回來后吃得最安寧的一餐。
“我已經很飽了。”羅蘭抱怨道。
“我們等一下再吃點心,”莎莎看着媽媽。“拜託嘛,媽咪。”
“我無所謂。”貝琪說,在莉莎點頭示意下,兩個女孩離開餐廳,衝上樓去了。她們的任天堂和好幾箱的玩具已經寄到,昨天貝琪才請人來把任天堂的主機裝好。顯然孩子是要打電動玩具來消化胃中的食物。
“您的菜燒得真好吃,葛太太。”強尼說著身體往後略靠着椅背,同時把餐巾拿起放在他的餐碟旁。芮秋想到他如此無懈可擊的餐桌禮儀,不覺對他展顏一笑。
“謝謝你誇獎。”莉莎也對他微笑。想到母親現在可比剛剛進餐時對他和氣太多,芮秋不覺莞爾。她母親最在乎兩件事:企圖心和教育。強尼剛好攻到母親的要害,因此在莉莎眼中更有許多分量。
“要點心嗎?”她問。“媽做了櫻桃水果餅。”
“跟你的外甥女一樣,我想待會兒再吃。”
“要喝咖啡嗎?”
強尼搖頭。
“芮秋,如果你們都吃完了,你可以帶強尼四處看看,我來幫媽媽收拾。”
“謝謝你,貝琪。”芮秋真心感激地說著站起來。她是真的想和強尼單獨在一起,她心中壓抑的問題簡直快將她的舌頭燒出一個洞來了。
強尼也站起來,再次稱謝莉莎的廚藝后,便跟着芮秋走出去了。
“你是說真的,還只是說來讓媽震驚的?”他們一單獨在一起,芮秋便迫不及待地問。他們已經出到屋外,走在剛剛芮秋推父親散步的那條路上。他們雙手緊緊握在一起,但她不知是什麼時候跟他握住的。
“說什麼?”
“上法學院的事。”
“喔。”他頓了一下。“嗯,我是說真的。”
“真的?”她的聲音中有喜悅。
“你無法想像我當律師?”他笑了起來。“別急着回答。你知道那並非遙不可及,我在獄中時對法律、律師都了解不少,我想我肯定能當個出色的公眾辯護人。”
芮秋驚奇得吶吶道:“喔,我也認為如此。”
“你還喜歡我這個念頭吧?”他的目光閃閃發光。
芮秋期期不知該如何作答。她實在沒有理由,沒有任何理由認為他的未來計劃跟她有何關聯,然而她還是忍不住臉紅心跳地想着有朝一日成為強尼太太——不,是賀強尼的夫人。
“你的中間名字是什麼?”她皺着眉問。(譯註:西方人的名字中間常有個縮寫,表一下另一個名字。)
他瞥了她一眼。“W,怎樣?”
“W這個字母哪是名字?”
“我如果告訴你W代表什麼,你會笑我的。”
“不會。不過說不定我已經知道過,我想你的學校紀錄上一定有記載,只是我不記得而已。”
“是韋恩。”
芮秋微微皺着眉。“韋恩?這名字很好啊!老牌西部明星不就叫約翰韋恩——”她突然笑了起來,但想到他剛剛的警告,便轉開頭,吃吃笑着。
“我早說你一定會笑的。”
“我沒有笑,牛仔。”
“你有。每次都是這樣,所以我不願告訴別人。”
“我覺得那是很動人的名字啊,賀約翰韋恩。”(譯註:強尼是約翰的另一種稱法)她格格笑了起來,他佯作警告的看了她一眼,她手捂着嘴,還是忍不住吃吃笑着。他拉着她走向庭院旁的樹林。
“還好你喜歡。”他們一前一後拉着手走上一條通往樹林的小徑。這條小徑是她和貝琪小時候常玩的地方,現在則是她的外甥女流連之處。小徑蜿蜒約兩哩穿過樹林,到林子的另一頭,但強尼才走了約兩百碼,到一株大樹前便停下來。史坦在多年以前曾為他的兩個女兒在那株大樹上搭了一個樹屋。說是屋,其實只是一個上下左右都圍起的平台而已,大橡樹的樹榦上釘着像梯子似的樹釘。小的時候,芮秋和貝琪總愛爬到屋裏玩,稍大以後,芮秋曾在許多個夏日午後,抱着一本書,躺在樹屋木板上消磨一個下午。此刻,垂蓋的綠蔭開始變黃,芮秋抬頭,正好一片黃葉隨風緩緩地飄落下來。
“你怎麼知道我們爬樹的事?”芮秋看出這就是他想去的地方,遂開口問道。
“難道你以為我不會發現這片樹林?哼!蓋迪和我有一、兩次看到你和貝琪在這兒玩。偶爾四下無人時,我們就會玩海盜征服敵船的遊戲,你們的樹屋就是我們的船。”
“我完全不知道。”
“那時你們對我們來說年紀太大,玩不在一起,所以我們就沒想跟你們打招呼。”
“現在我可能還是對你太老,玩不在一起。”芮秋苦笑說道。強尼背靠着樹榦,看着她,將她拉到懷中。
“你對我剛剛好。如果事情剛好相反,是我大你五歲,別人就會覺得這年齡的差距合情合理。你那個藥劑師朋友多大?四十,對吧?那比你我的年齡差距更大,但你曾感覺過他對你太老嗎?不會的。葛小姐,你這是男性主義至上哪!”
他圈着她,她的身體緊貼着他的,他的聲音柔柔誘惑地在她耳邊響起,她半閉着眼,聽着聽着不覺浮現一抹微笑。只要他願意,豪豬、刺蝟都能讓他說得回心轉意。
“而且,以我的年紀,我算是很成熟的。”她已沉醉在他懷中,根本沒有聽,於是他在她耳邊輕聲說著,邊吻她的頸側。
“你應付媽媽應付得很好。”他已吻到她的領口。
“我還是怕死她了,不過我想我會克服的。”強尼抬起她的下巴,吻她喉嚨凸處。芮秋抓着他的肩,迷醉地享受被愛的歡愉。他的白襯衫摸起來異樣的柔順,芮秋整個人緊緊貼着他。
“芮秋。”
“嗯?”
“你想你穿這樣,又穿着高跟鞋能爬樹嗎?”
“爬樹?”她有點困惑,不覺睜開眼,皺眉不解地看他。他在她下撇的唇上一吻。
“你聽到我的話。行不行?”
芮秋看着那樹釘排起的梯子,再仰頭看樹屋底部的一個洞要上樹屋,就得從那個洞鑽進去。再低下頭看看自己的大圓裙和高跟鞋。
“如果你敢先上去,我就敢。”
“你總不會想我要殿後看你的裙底風光吧?”強尼放她下來,雙手貼着臉頰,作出一副很無辜的樣子。
“是啊,我是這麼想。”
“你太了解我了。”他說著笑了起來。就在芮秋的注視下,伸手抓住一個四腳樹釘,像個敏捷的少年往上爬。芮秋也跟着爬上去,不過她比較小心,因為她實在不願把她的衣服糟蹋掉。
“天哪,我忘了我穿了絲襪。”她皺眉從洞中鑽上來坐在硬木地板上,兩條腿垂出洞下。她的絲襪給鉤了一個洞,破的地方線都綻開了。
“你隨時可以脫下啊。”強尼話中有話的開玩笑道,芮秋看着背靠一壁坐着的他,他那狡黠的眼神中清楚寫着他腦中在想什麼。樹屋的平台最多不過八乘十呎,四壁約高三呎,頂上除了兩根交橫枝椏和垂蓋的密葉外,並沒有屋頂。在這麼高的地方——他們大概離地約二十呎風更強了。雖然樹屋的四壁擋住風,讓樹屋內部較不受強風吹襲,但風仍吹得枝椏搖晃,樹葉沙沙作響,一片接一片不敵風力,紛紛墜落地面。這景象讓芮秋想到大雪紛落的情景,只是雪花換成落葉而已。此刻雖然氣候仍然暖和,但空氣中卻已嗅得出秋天的氣息了。
芮秋望着強尼,他也正看着她,他的眼珠比濃蔭中微微瞥見的青天更藍、更亮,嘴角帶着些許笑意。樹屋的木板牆只與他的肩齊高,牆外綠葉、黃葉交織的枝椏形成一個美得有點不真實的背景。風拂着他的頭髮,頭髮剪短后,他的五官輪廓更深、更清楚,也讓他看起來比以前更英俊。現在的他和幾個星期前從公車下來的那個渾身帶刺的男子簡直判若兩人。
如果她早知道他會如此改變她的生命,她一定當時就直奔他懷中——那很可能就把他嚇得跑回監獄了。
想到若當時她奔入他懷中,他可能的反應,她不覺失笑。
“什麼事那麼好笑?”他揚起一邊眉毛問她。
芮秋搖頭。“我只是很快樂。”
“是嗎?我也一樣。但如果你過來坐在我旁邊,我一定會更快樂。我想我們需要談談。”
“談?”
“怎麼,難道你以為我在想什麼別的不成?”
“我希望你有。”
強尼大笑,伸手向她。“過來,芮秋,來摸摸我的口袋,我有個禮物給你。”
“真的?”她開心地對他微笑。強尼會送她禮物真令她好開心。這是除了他自己以外,他送給她的第一個禮物,她會好好珍惜的。
“摸摸我的口袋。”她過來在他身旁坐下時,他又說了一遍。
“這樣我覺得自己好獃。”口中雖這麼說,她仍笑着照做。她摸的第一個口袋空空的,第二個口袋裏放了一個包裝好的小盒。芮秋將那小盒放在手心中,看了良久,那銀色的包裝紙上扎着白緞帶,顯得相當精緻。她再看向強尼。
“好可愛。”
“打開它。”
他的聲音中透着些許緊張。芮秋拉開那緞帶,開始拆包裝紙時,她覺得自己的心跳加速,她差不多已經知道裏頭是什麼東西,但也許她會猜錯也不一定。還是先不要抱過高的希望。
那是一個相當普通的亮紅色厚紙板做成的小盒子,拉開盒蓋,她發現裏頭是一個珠寶盒。
她顫顫地從厚紙盒中拿出那個硬塑料做的小匣,掀開匣蓋。
裏面是一隻鑽石戒指,起碼約半克拉的光燦鑽石鑲在白金中。
“強尼!你哪兒來的錢?”
“你只能這麼說嗎?如果你是在擔心我是不是偷來的,我告訴你不是。鐵路局要付蘇安、巴克和我七萬五的賠償金。他們倆都願意接受,所以我就同意了。”他眼底掠過一抹詼諧的笑意,對着戒指點點頭。“那就佔了我那一份的五分之一了。”
“你不該這麼浪費的!真是好美!”
“你可不可以多看它一下?”
他焦躁的語氣讓她吃了一驚,於是再細看那隻戒指。戒指的基座上有條細細的白絲帶繫着一張小小的卡片。強尼龍飛鳳舞的字跡寫在卡片上,她拿起那匣子仔細一瞧,順口念着上頭的字:“嫁給我好嗎?”
她抬眼看強尼,他的眼神揉合著溫柔與焦慮盯着她。
“怎樣?”見她不說話,他於是開口。
芮秋拿出戒指,連同掛着的小紙標數在她左手的無名指上后,雙手環着他的脖子。
“也許吧。”她親着他的嘴。
“也許?”他像是不滿她的回答,但當他深深的吻她時,她已不確定是否只是也許而已。
“你不會想這麼草草了事就算是跟我求完婚了吧?如果你要我嫁你,你就得正正經經地跟我求婚才行。”
強尼叫了起來。“我早就知道我該捧着花來求婚的。”
芮秋撞撞他的手臂。“別說笑了,我是說正經的。”
他抓着她的肩,將她微微推開,好能看着她的臉。她半跪地坐在他伸直的腿旁,圍裙攤開在地像朵水仙花瓣,她的手伸上來抓着他的上臂。他有點氣惱地看着她。
“我也是說正經的。”他說。
“那麼……”
他嘆了口氣。“好吧,好吧。芮秋,你肯嫁我嗎?”
“不。”
“不!”
“再一次。那樣我還不滿意。”
“老天!難道你真的要我跪下來?”
“那也行。”
“你在說笑,是嗎?”
芮秋搖頭。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一會兒后,對她屈服的苦笑着,當真一膝跪下,執起她的手。
“芮秋,你肯嫁給我嗎?”
“好一點了,但還是不夠有感情。”
“可惡,芮秋!”他凶凶的瞪她一眼,托着她手指的大手箍得更緊了。
她的眼神非常明亮、非常直接地看着地。“強尼,你愛我嗎?”
他迎視她的眼,目光柔和了,但她還是注意到他的臉頰紅了起來。顯然承認這種事令他相當尷尬。
“我當然有。當一個男人跟你求婚時,你就可以將之視為是理所當然的了。”
芮秋搖頭。“我不想將任何事想成是理所當然的。我將此視為我這一生最後一次有人跟我求婚,所以我要它相當完美。如果你愛我就說出來。告訴我吧,看老天分上!”
“芮秋……”他開口卻說不下去,好象在想要怎麼說才好,因為他合上嘴,迎視着她澄澈的眼光。接着,出乎她意料的,那隻剛剛還握着她的手已移到他心上,她看了覺得有點好笑。他的樣子就像一個迫於威脅,準備要背盟約信條、板著臉的小男孩。
“強尼——”
“噓,你看不出我就要將我的靈魂剖白出了嗎?”他皺眉對她說著,接着深呼吸一口。
“‘我的愛如六月,初綻的紅玫瑰,
我的愛如琴弦甜美撥動的旋律,
我的姑娘,你是如此美好,
我對你的愛如此深,
吾愛,我要愛你,
愛到所有的海洋乾枯。’”
強尼低沉的聲音將這首詩念得情韻有致,芮秋的心深深感動。他看起來已經不像苦着臉,心不甘情不願背書的學童,而像是一個因為自己的愛情而謙卑、而堅強的男子漢。芮秋望着那雙深湛的藍眸,看出他眼底的深情,眼淚不覺湧入她的眼中。她緊緊握着他的手,聽他再繼續念下去。
“‘直到所有的海洋乾枯,吾愛,
直到岩石在陽光下融化。
我將永遠愛你,吾愛,
當生命的流沙點點流逝,
我將愛你,至死不渝。’”
最後一個音節結束,他們都默然不語了好一會兒。芮秋凝視着強尼的眼,彷佛從他眼底看到他那真實、美妙、閃亮的靈魂。她的眼已蒙上淚霧,幾乎要流下來了——突然,強尼笑了起來。
“勞勃伯恩斯一定有個漂亮的女朋友。他這首詩寫得還真肉麻。”
“賀強尼!”芮秋的感性被他一掃而光,氣得猛推他一把,雖沒推得他倒下去,但卻把他的嬉皮笑臉嚇走,他忙伸手抓住她。
“放我走!”
“天哪,芮秋,我只是在開玩笑,我不是有意的。”
“那麼美的詩我幾乎都哭了而你卻是在開玩笑!我真想殺死你!聽到沒有?放我走!”
她掙扎想擺脫他,但他死命拉着她,又再坐了起來,將她拉到他腿上。但她那怒騰騰的目光幾乎要燒到他的眉毛。
“把你的手拿開!”
“芮秋,你誤會了!我——”
“如果你的手不拿開,我就——我就——”芮秋很生氣,但卻想不出能怎麼威脅他。她邊說邊摘下手上的戒指,對着他笑笑的臉擲過去,他一手環着她的腰,將她抱得更緊,另一手抬起她的臉。
“關於那首詩,我並不是在開玩笑。”
“你說——”
“我知道我剛才說了什麼,我是胡說的。我的意思是,那首詩的字字句句都是我心裏的話。”
芮秋停止掙扎,懷疑地看着他。
“你知道那首詩是我最最喜歡的一首,是吧?你卻故意用那首詩來玩弄我。”
他親親她的鬢邊,仍是一臉不知悔改的神情。“我知道——我的高中英文老師是個愛詩成痴的女郎,記得吧?她令我着迷到她說過的話我每一句都記得。我是真心的。”
“騙人!”
“我沒有騙你,”他說著吻着她的鼻尖。“你其實心裏很清楚,你知道我對你的感覺,正如我知道你對我的感覺。芮秋,有時當我覺得真的很脆弱的時候,我就會想我們是天註定要在一起的。”
芮秋望着他英俊的面容、閃爍的藍色眼眸、性感而微微笑着的嘴,終於放棄了。如果她要賀強尼,那麼她就得照單接受他的方式。
硬逼他說出愛這個字有什麼好處?就像他說,她知道他對她的感覺——全心、全意、全靈的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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