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1月1日,星期一
尼琪半夜被又一場噩夢驚醒,嚇得她跑到父母的卧室里睡覺。戴維和安吉拉都沒有睡安寧。連拉斯蒂似乎也沒能睡好,一夜狂吠亂叫了好幾次。每次戴維都跳下床抓起獵槍,嚴陣以待,而每次又都是一場虛驚。
第二天早晨,唯一讓全家人感到高興的是尼琪的身體情況。她的肺部呼吸不再帶一絲雜音。不過威爾遜夫婦還是不打算送她去上學。
他們又試圖跟卡爾霍恩通電話,可還是只有答錄機的聲音。他們商量是否將卡爾霍恩失蹤這一情況報警,但又下不了決心,因為他們對卡爾霍恩並不了解,而且又覺得他的行動古怪;他們擔心自己的結論下得過早,考慮到以往同當地警方打交道的情況,特別是昨天晚上的經歷,就更不想報警了。
“在有一點上我是非常明確的,”安吉拉說,“我是絕對不能再在這裏過夜了。或許我們應該捲起鋪蓋離開這裏,把這個鎮子的陰謀詭計和秘密都留給它自己去解決。”
“如果要走,最好給舍伍德打個電話。”戴維說。
“現在就打,”安吉拉說,“我是當真不能在這裏過夜了。”
戴維給銀行掛了電話,約見銀行總裁。預約在當天下午三時見面。戴維雖希望提前見面,卻也只好接受人家的安排。
“我們真該找個律師談談。”安吉拉說。
“你說得對,”戴維說,“咱們給喬-考克斯打個電話。”
喬是他們的好朋友,也是波士頓最精明能幹的律師之一。安吉拉給他的事務所掛了電話,事務所的人說他不在;他正在出庭,而且要一整天。安吉拉留下口信說她將晚些時候再去電話。
“咱們今夜在哪裏過呢?”安吉拉掛上電話后問道。
“揚森一家算是咱們在鎮上最好的朋友,”戴維說,“但這說明不了什麼。自從那次荒唐的網球比賽以後,我們已同凱文不再有任何往來。我不好跟他在電話上講這種事。”戴維嘆了口氣。“我看可以給我父母親打個電話。”
“我就怕你跟他們講。”安吉拉說。
戴維給新罕布殊爾州阿默斯特市掛了電話,問他母親是否同意他們去住幾天,他解釋說他們自己的住房有困難。他母親聽了很高興,說不存在任何問題,她盼望他們的到來。
安吉拉再次跟卡爾霍恩聯繫,結果同以往幾次一樣。於是她提出開車去他拉特蘭市的事務所看個究竟;事務所並不太遠,戴維表示同意。就這樣威爾遜一家三日坐上他們的沃爾沃汽車,駛上了去往拉特蘭市的公路。
“就在這裏。”駛近卡爾霍恩的住處時安吉拉說。
戴維將車駛進車棚前面的停車區,他們感到十分掃興。原希望能得到一個具體結果,但是落空了。卡爾霍恩房前的門廊上堆放着兩天的報紙,顯然家裏沒有人。
他們在駛回巴特萊特的路上又議論起了這位偵探,而且愈加覺得不知如何是好。安吉拉說自從聘用他以後,他也有許多天都沒有同她聯繫過。最後他們商定再等一天。待過24小時之後還不知他的下落,他們就報告警方。
到家后,安吉拉便開始收拾行李準備去戴維的父母家住些天,尼琪在一旁幫忙。戴維取出電話簿,查找那五名刺有紋身的醫院工作人員的家庭住址,並一一記錄了下來,隨後就上樓去告訴安吉拉他想開車去那些人的住處,看看他們的居住情況。
“我哪裏也不讓你去!”安吉拉語氣嚴肅地說。
“為什麼不讓?”戴維問。安吉拉的這一反應使他感到意外。
“首先,我不想一人呆在家裏,”她說,“再說我們現在都清楚,這樣做很危險。我不想讓你在殺人兇犯家的四周探聽什麼情況。”
“那好,”戴維以勸解的口吻說道,“你的第一條理由就夠充分了。不必再給我第二條理由。我沒想到上午這時候你會因獨自呆在家裏而感到緊張。至於說危險,這些人現在很可能都在上班。”
“或許我的理由不夠充分,”安吉拉說,“你為什麼不來幫我們把行李裝上車呢?”
他們把一切收拾好時已近正午了。他們查看了所有房門是否都已鎖好,便乘上了沃爾沃車。拉斯蒂跳到尼琪的身邊坐下。
戴維的母親威爾遜太太熱情地歡迎他們的到來,讓他們立刻都有一種回到家裏的溫馨感覺。戴維的父親阿爾貝特出外釣魚去了,要到晚上才能回來。
將所有的行李搬進房裏后,安吉拉癱坐在客房鬆軟的床上。“我已經精疲力盡了,”她說道,“現在倒頭就能睡着。”
“你為什麼不睡呢?”戴維說,“沒有必要我們兩人都去同舍伍德談話。”
“你不介意嗎?”安吉拉問。
“絕對不!”戴維說。他順手將毛毯拉開,催她好好地睡一覺。他關上房門時,聽到安吉拉勸他開車留神些,但是她的聲音已因睡意而變得含糊不清了。
戴維告訴他母親和尼琪,安吉拉正在睡覺。他叫尼琪也睡一會,可尼琪熱衷於幫她祖母做點心。戴維說明了,他要去巴特萊特赴約,便駕沃爾沃車離開了母親的家。
戴維返回巴特萊特,計劃只逗留三刻鐘。他將車停在路邊,取出有紋身的幾名醫院人員的名單和他們的住址。家住最近的一位是克萊德-迪文什爾。戴維驅車向克萊德家開去。心裏卻因沒有聽從安吉拉的勸告而感到歉疚。為了能理直氣壯,他使自己相信安吉拉的擔心是沒有根據的;他並不做任何事情,只是想去看一看。
戴維意外地發現迪文什爾的家旁邊有一個小商店。他把車停在樓前,下車來到店裏。他買了一個盒裝的桔子汁,問店裏的兩名店員中的一位是否認識克萊德-迪文什爾。
“當然認識,”這個店員說道,“他就住在樓上。”
“你同他很熟嗎?”戴維問。
“只是一般,”這個店員說,“他經常來店裏。”
“聽說他身上有紋身。”戴維說。
那個店員笑了。“克萊德身上有許多處紋身。”他說。
“都在什麼地方呢?”戴維問道,感覺有點不好意思。
“他的兩隻手腕各刺有一圈,”另一名店員說道,“看上去像是被捆綁起來似的。”
前一個店員又笑了,而且笑得更開心。
戴維也跟着笑了。他雖然沒有理解到對方的幽默,但想表現得隨和一些。他現在至少已掌握到克萊德在扭斗中容易受傷害的地方刺有紋身。
“他的上臂也刺有紋身,”前一個店員說,“而且胸部也有不少。”
戴維向他們道謝之後便走出了商店。他順着樓房一側走去,看到了通往樓上的大門。他在瞬間考慮過上前開門,但立即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他想起了安吉拉的勸告。
戴維回到車上看了一下時間,離約見舍伍德還有20分鐘,他可以再看一人的住處。下一處最近的是范-斯萊克家。
戴維只行駛了幾分鐘便來到范-斯萊克所住的街道。他減慢車速看着郵箱上所標的房屋號碼,特別注意查找范-斯萊克家的號數。戴維突然將車剎住。他已來到一輛綠色汽車旁邊。這輛客貨兩用車很像卡爾霍恩的那輛。
戴維將車向後倒去,傍靠在綠色客貨兩用車的後面。車後面的保險杠上貼有一行標籤,上面印着:“此車曾登上華盛頓山”。這輛車肯定是卡爾霍恩的。
戴維走下車來向那車的駕駛室里看去,只見儀錶板的貯物箱敞開的蓋子上放着一杯長了霉的咖啡,煙灰缸里裝滿了雪茄煙頭。戴維辨認出了駕駛軟座和吊在後視鏡上的空氣清新劑。這輛卡車無疑是卡爾霍恩的了。
戴維直起身向街對面看去。對面的房前不見有郵箱,不過從他所站的地方可以看到門廊階梯的豎板上漆有房子的號碼:蘋果樹巷66號。正是范-斯萊克的住處。
戴維走過街道想看個仔細。范-斯萊克的住房年久失修,油漆脫落得已令人辨不出原先的本色。現在的顏色雖呈灰色,卻帶有淡綠的色調,看上去當年曾經是淺橄欖色。
整個房子不見一點動靜。若非庭院石子車道上有汽車輪胎壓出的痕迹,簡直看不出有人居住的跡象。
戴維繞道來到了車庫跟前,往裏看了看,裏面空空蕩蕩的。
戴維轉身又回到房子的正面。他見街對面無人注意這裏,就伸手去開門。門未上鎖,他一扭把手就開了。他慢慢地將門完全推開;門上的鉸鏈已銹跡斑斑,發出一陣嘎吱的響聲。
戴維往房裏窺探,同時做好一遇情況就立即逃走的準備。他看到所有的傢具上都佈滿了灰塵和蜘蛛網。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接着大聲喊起來,試探房裏是否有人。不見任何人答應,他又豎起耳朵仔細地聽。整個房子靜悄悄的。
戴維打消了逃走的念頭,鼓起勇氣邁進了門檻。房子的寂靜籠罩着他。這時他的心緊張得直跳。他本不打算走進房裏,但為了必須查明卡爾霍恩的下落,也就顧不了這些了。
戴維又高聲喊起來,還是不見有人回應。剛要再喊時,房門突然從背後自動關上了。戴維嚇得幾乎當時就暈倒了。他感到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生怕房子被鎖上,便急忙把門重新推開,用一把生鏽的傘架頂住。他不想有一種被關起來的感覺。
戴維盡量鎮靜下來之後,開始查看一樓各處,從一間很髒的房子很快地走到另一間同樣髒亂的房子,一直走到了廚房。他突然停住了腳步,看到餐桌上有一個煙灰缸,裏面放着安東尼與克婁帕特拉牌雪茄煙蒂。餐桌的前面有一扇門敞開着,是通往地下室的。
戴維走到門前,下面的地下室里一片漆黑。門的旁邊有一隻電燈開關。戴維按動開關,昏黃微弱的燈光照亮了樓梯。
戴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向地下室走去。他下到半截樓梯便停住了。掃視了一下地下室。那裏亂七八糟,堆滿了舊傢具、許多盒子、一口輪船上用的箱子、一堆雜亂的工具和零碎物品。與他自己家裏一樣,這裏的地面也是泥土地,只是靠鍋爐處有一塊水泥板。
戴維繼續走下樓梯,來到那塊水泥板前面。他彎腰細看,發現水泥板是濕的,呈現一種渾暗的顏色。他為了弄個明白,就伸手去觸摸。戴維頓時感到不寒而慄。作為一名醫生,這一發現已足夠報警了。不過,他可不想去當地警察局報案。他打算直接報告州警察局。戴維轉身上了樓梯,剛走幾步,又停了下來。他聽到外面汽車輪胎碾過石子路的聲音。然後車子停在了房屋的一側。
戴維一瞬間完全呆住了,不知如何是好。他幾乎來不及考慮,就聽到外面車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隨後又聽到石子路上有人走動。
戴維驚恐萬分。他迅速將地下室門關好后,匆匆走下樓梯。他相信地下室另有可直接通到戶外的通道。
地下室后側有幾扇門,戴維不失時機地從雜物堆里跑了過去。第一扇門上的搭扣是開着的。他趕忙將門拉開,裏面是一間塊根儲藏窖,燃着一盞小瓦數的燈泡。
上面傳來的腳步聲,使戴維又迅速地來到第二扇門前。他用力去拉門把手,門卻紋絲不動。他不得不使出全身力氣,門終於慢慢地被打開了,好像多年不曾有人開過似的。
門裏正是戴維所希望找到的:一段混凝土階梯通向艙口似的斜角後門,戴維隨即關上身後的門。現在除了從頭上幾乎呈水平面的兩扇門縫間射進的一束光線外,整個地窖里一片黑暗。
戴維匆忙爬上這段階梯,在兩扇對開的後門下面蹲了下來。他靜靜地聽着外面,不見有任何動靜,便用手去推門。他只能推開一英寸就再也打不開了;門已被人從外邊反鎖住了。
戴維悄悄將頭頂上的門放了下來,盡量使自己保持冷靜。他的太陽穴像打鼓似的跳着。這時他已意識到,自己是落入了別人設下的陷阱。現在唯一的希望是不被人發現。但他緊接着聽見上面地下室的門被人撞開,傳來了有人下樓梯的沉重腳步聲。
戴維悄悄蹲在角落裏,緊張得屏住了呼吸。
腳步聲走近了。通往他藏身處的門被猛地打開了。戴維看到站在他面前的是一臉瘋狂表情的沃納-范-斯萊克。
范-斯萊克顯得比戴維還要驚恐不安。無論他的表情還是動作,都表現出他好像剛剛服用了大量的興奮劑。他圓瞪雙眼,一眨不眨,眼球從眼眶裏鼓了出來,兩個瞳孔張大得好像沒有虹膜似的。他前額冒出大顆大顆的汗珠,整個身體,特別是他的雙臂,在不停地顫抖。他右手握着手槍,對準戴維的頭部。
兩人一時都沒有動。戴維緊張地思索着,想編出一個來地窖的正當理由,但是始終也想不出來。他唯一能考慮的就是那支在他面前不停晃動的手槍。隨着范-斯萊克手顫抖的越來越厲害,戴維就愈加擔心他的槍隨時會走火。
戴維意識到范-斯萊克正經受着嚴重的苦悶焦慮症,這可能是因為發現戴維躲藏在他家裏而引起的。想起這人的精神病史,戴維認為此刻范-斯萊克的精神病又複發了。
戴維本想說是因為見到了卡爾霍恩的卡車才來他家的,但又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有誰知道範-斯萊克和那位私人偵探之間發生了什麼呢?說不定提起卡爾霍恩只會激怒處於病態的范-斯萊克。
戴維最後認為最好的辦法是設法對他表示親近,直截了當講明他有精神障礙,指出他現在神經過於緊張,告訴他自己知道他所經受的折磨,作為一名醫生,很想幫助他解除痛苦。
不幸的是,范-斯萊克並不給戴維以時間實現自己的計劃。范-斯萊克一句話不說就伸手揪住了戴維的上衣,粗暴地將他從樓梯上拖下了地窖。
范-斯萊克的力氣很大。戴維一個倒栽蔥摔到地窖的土地上,倒在一堆硬紙盒子裏。
“站起來!”范-斯萊克尖聲叫道。地窖里回蕩着他的喊聲。
戴維小心地站起身來。
范-斯萊克渾身上下抖動得厲害,如篩糠一般。
“回到塊根儲藏窖里去。”他大吼道。
“安靜些。”戴維第一次開口講話。他盡量模仿精神病治療專家的口吻,告訴范-斯萊克他知道他的心情很煩亂。
范-斯萊克一陣不分青紅皂白地胡亂射擊,作為對他的回答。子彈從他頭上嗖嗖飛過,在地窖里四處亂飛,一直到有的射進天花板的橫樑里,有的嵌入地窖的樓梯里,還有的擊中了一扇木門。
戴維急忙跳進了那個塊根儲藏地窖,退縮到遠處的一個角落裏,非常害怕范-斯萊克下一步又要幹什麼。現在他十分肯定,范-斯萊克嚴重的精神分裂症又複發了。
范-斯萊克將沉重的木門砰的一聲關上。他關門的力氣很大,震得牆灰下雨似的掉到戴維的頭上。戴維木訥地站着。他能聽到范-斯萊克在地下室里踱來踱去的腳步聲,接着是地窖門扣搭在扣環上的聲音和掛上鎖的響聲,最後聽到鎖舌咔嗒一聲扣進了門鎖。
過了幾分鐘不見任何動靜,戴維站立了起來。他看了看地窖的四周。唯一的光亮來自一盞從天花板上吊下來的沒有燈罩的燈泡。地窖的四周砌着大塊的花崗岩石基,靠着一堵牆是一些裝滿乾癟水果的大箱子,靠着另一堵牆是許多格架,上面放着一罐罐的腌製品,一直堆到天花板。
戴維走到門前,將耳朵緊貼在門上。外面沒有任何動靜。他又特別仔細地看那扇門,發現上面划有一些不久前留下的指甲痕迹,好像曾有人拚命地抓門,企圖弄開一條出路。
戴維雖也知道出不去,再費力氣也是徒勞,但他還是用肩膀頂着門拚命地推了推。不見任何效果,他便開始從地窖的一頭走到另一頭。突然,唯一的那盞燈熄滅了,使他完全陷入了黑暗。
舍伍德用對講機問秘書,他約見戴維-威爾遜定在幾點。
“三點鐘。”莎倫回答。
“現在是幾點?”他又問。他從背心的衣袋裏取出懷錶看了看時問。
“現在是3點15分。”她說。
“我的表也是這個時問。他來了沒有?”
“沒有,先生。”
“如果他來了,告訴他另行安排見面時問。”舍伍德說道,“把今晚醫院委員會議的議程給我取來。”
舍伍德關掉了對講機。戴維-威爾遜要求見面而又不守時,這使舍伍德感到很是不快。在舍伍德看來,這是故意怠慢,因為在他的價值觀念里準時是基本的美德。
舍伍德拿起聽筒給哈羅德-特雷納撥了電話。舍伍德在了解委員會需要研究哪些問題之前,先問了問會議是否肯定按時召開。1981年曾臨時取消過一次會議,舍伍德至今仍是耿耿於懷。
“六點鐘準時開會。”特雷納回答說,“想一起走走嗎?今天傍晚的天氣很好。明年夏季到來之前,這樣好的氣候不會很多了。”
“我就在銀行外面見你,”舍伍德說道,“你好像情緒很好。”
“今天是個好日子,”特雷納說,“下午我剛從老對手傑布-威金斯那裏知道,他讓步了。他將支持我們修建停車庫的提案,不過還要在月底徵得市政委員會的同意。”
舍伍德笑了。這的確是條好消息。“我可以把發行債券的問題一起提出來嗎?”
“當然啦!”特雷納說,“我們就是要這麼做。我現在給承包商打個電話,看他們是否能夠在冬季到來之前就灌注混凝土。”
莎倫走進舍伍德的辦公室,遞給他委員會的議事日程。
“還有一條好消息,”特雷納說,“比頓今日上午打電話告訴我,醫院的收支情況比我們預料的要好得多。10月份也不像預計的那麼糟。”
“這個月全是好消息。”舍伍德說。
“我還不敢這樣說,”特雷納說,“比頓不久前又給我打來電話,說范-斯萊克一直沒有露面。”
“他沒來電話嗎?”舍伍德說。
“沒有,”特雷納說,“不過考慮到他那裏沒有電話,也就沒有什麼可奇怪的。我想會後開車去看看他。問題是,我討厭去他那所房子,每去一次都感到很不舒服。”
戴維頭上的電燈就像剛才突然熄滅時一樣,又突然亮了。戴維聽到遠處范-斯萊克又走下地下室樓梯的腳步聲,伴隨着金屬物器不時相撞擊的聲音,接着又聽到當嘟一聲,像是什麼東西被扔到了地上。
又是一陣范-斯萊克上下樓梯的腳步聲,繼而是他將特別沉重的東西丟在地上的聲音。范-斯萊克第三次回來之後,地上發出砰的一聲重物落地的響聲,好像是物體落到了堅實的土地上。戴維不僅聽得十分清楚,而且感到地都在震動,頓感毛骨悚然。
戴維利用燈光再次尋找地窖是否另有出口,結果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並沒有出口。
突然,戴維聽到地窖門鎖開動,門從鎖環里打開的響聲。當門被猛然推開時,他立刻振作起精神。
戴維一看到范-斯萊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范-斯萊克此時顯得更加焦躁不安。那頭黑色的亂髮已不再散披在頭上,而是好像受到電擊一般倒豎了起來。他的瞳孔仍舊張得很大,臉上全是汗水。他已將工作時穿的綠色襯衣脫掉,只穿着一件T恤衫。T恤衫沒有扎進褲腰裏。
戴維看到范-斯萊克身體結實,肌肉發達,就打消了想用武力制服他的念頭。戴維同時看到范-斯萊克的右前臂上刺有紋身,是白頭鷹口銜美國國旗的圖像,上面有一處五英寸的細長傷疤,破壞了圖像的完整性。戴維這時明白過來,范-斯萊克很可能就是殺害霍奇斯的兇手。
“滾出來!”范-斯萊克喊道,同時罵了一長串髒話。他不計後果地揮舞着手槍,使戴維感到一股寒氣透過脊樑。戴維怕范-斯萊克再次瘋狂地放槍。
戴維按照范-斯萊克的命令迅速走出地窖。他側着身體走着,注意范-斯萊克的一舉一動。范-斯萊克向他打了個手勢,要他向鍋爐走去。
戴維繼續往前走了大約20英尺,范-斯萊克命令道:“站住!”他用手指着下面的土地。
戴維往地上看了一眼,跟前是一把鎬和一把鐵鍬,旁邊是一塊新的水泥板。
“我命令你掘地!”范-斯萊克叫道,“就掘你現在站着的地方。”
戴維不敢有絲毫怠慢,彎身抓起了鐵鎬。戴維很想把鎬當作武器,但是范-斯萊克好像看出他的心思似的,退後到他打不到的地方。他仍然舉着槍,雖然槍在不停地抖動,可槍口一直對準着戴維。戴維不敢冒然行動。
戴維看到地上有幾袋水泥和沙子,因此猜想剛才在地窖里所聽到就是沉重的水泥袋落在地上所發出的聲響。
戴維掄起了鎬,一鎬挖下去,只能在堅硬的土地上挖去兩英寸厚的土層,使他感到很意外。戴維又挖了幾下,也只是挖了很少一點。他丟開鎬,拾起了鐵鏟把土鏟到一邊。他心裏明白范-斯萊克對他的打算。范-斯萊克是在讓他掘自己的墳墓。他不清楚卡爾霍恩是否也遭受了同樣的厄運。
戴維知道他唯一的希望是讓范-斯萊克談話。“我該挖多少呢?”他放下鏟子取鎬時間道。
“挖一個大坑,”范-斯萊克說道,“像個炸麵包圈,中間留一個洞。我要一個完整的,我要母親給我一個炸麵包圈。”
戴維緊張得咽了一口唾沫。精神病學雖然並非是他在醫學院學習的主要專業,但是他知道範-斯萊克這樣講話是癔病發作,或叫做“臆想症”。這是一種嚴重的精神分裂癥狀。
“你母親給你很多炸麵包圈嗎?”戴維問。他不知道講什麼好,只好想方設法要范-斯萊克不停地講話。
范-斯萊克兩眼瞪着他,好像因為看到他在地下室而感到十分驚奇。“我母親是自盡的,”他說,“她自殺了。”范-斯萊克說到這裏便狂笑不已。戴維感到渾身發毛。
戴維誘發了范-斯萊克的另一種精神分裂癥狀。他記得這種癥狀被委婉地稱做“不正常情感”。這使他回憶起范-斯萊克的又一主要病症:幻想症。
“挖得再深些!”范-斯萊克突然大喊道,好像從片刻的恍惚狀態中清醒了過來。
戴維挖得比先前快了些,但仍不放棄設法使范-斯萊克開口說話的努力。他問范-斯萊克現在感覺怎樣,有什麼心事。可是范-斯萊克不回答這兩個問題,他好像又出神了。他的臉部表情也顯得很茫然。
“你聽到說話的聲音了嗎?”戴維換了一種方式問道。他掄鎬繼續挖了幾下。仍不見范-斯萊克開腔,戴維抬頭看了看他,只見他的表情由茫然變成驚訝。他眯縫起眼睛,周身顫抖得更加厲害。
戴維停止了挖地,仔細地打量着范-斯萊克。他的面部表情異乎尋常。“那些聲音在講些什麼呢?”戴維問。
“沒有講什麼!”范-斯萊克喊道。
“這些聲音像你在海軍服役時所聽到的嗎?”戴維問。
范-斯萊克的兩肩垂了下來。現在他不只是更驚訝地看着戴維,而且變得更加惶恐起來。
“你怎麼知道海軍的事情?”他問,“你又怎麼聽見這些講話的聲音的?”
戴維從范-斯萊克說話的語氣里覺察出他的幻想症再次發作,因此信心陡增。他正在打消他的敵意。
“關於你的情況,我了解得很多,”戴維說,“我知道你一直在幹些什麼。我想幫助你,我可不像他們那些人。我正是為此才來到這裏的。我是醫生,關心着你的健康。”
范-斯萊克一聲不吭,只是盯着戴維。戴維繼續講道:
“你顯得心神不安。你是為那些病人而不安的嗎?”
范-斯萊克出了口粗氣,好像被人猛擊了一掌。“什麼病人?”他問道。
戴維感覺口很乾。他明白自己是在鋌而走險,所以心裏十分緊張。安吉拉的勸告聲猶然在耳,但他沒有別的選擇,只有孤注一擲了。
“我說的是你一直在幫助病人死亡的事。”戴維說。
“他們反正是要死的。”范-斯萊克喊道。
戴維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原來果真是范-斯萊克乾的。
“我並沒有殺害他們,”范-斯萊克一語道破天機,“都是他們乾的!是他們按動的電鈕!不是我。”
“你什麼意思?”戴維問。
“是鐳輻射。”范-斯萊克說。
戴維點了點頭,雖然內心很緊張,但強作同情地微笑着。他很清楚自己正在對付犯有幻想狂的精神分裂症病人的諸種幻覺。“鐳輻射告訴你怎麼做沒有?”戴維問。
范-斯萊克此時又換了一副表情,兩眼盯住戴維,好像戴維精神錯亂似的。“當然沒有,”他輕蔑地說,但接着又發起怒來,“你怎麼知道海軍的事?”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我知道你的很多情況,”戴維說,“我想幫助你,所以來到了這裏。不過我只有將一切了解清楚,才能更好地幫助你。我想知道他們都是哪些人。你講的聲音就是指他們嗎?”
“我想你說過你了解我很多情況。”范-斯萊克說。
“我是了解你的很多情況,”戴維說,“但是我不知道誰叫你去殺人,也不知道你具體是怎麼乾的。我想是那些聲音叫你乾的,對嗎?”
“閉嘴!給我挖!”范-斯萊克邊說邊將槍對着他的左側,扣響了扳機。子彈射中了地窖門,地窖門被打得嘎吱一聲轉了過去。
戴維又迅速地繼續挖地。范-斯萊克的癲狂症把他嚇了一跳。但掘了幾鏟過後,戴維又鼓起了同他講話的勇氣。他想用所掌握的情況贏得范-斯萊克的信任。
“我知道你乾的這一切都是有報酬的,”戴維說,“你將錢分別存在阿爾伯尼和波士頓兩地的銀行,我都知道。不過,我不知道是誰付給你錢的。是誰呢,沃納?”
范-斯萊克呻吟了起來。戴維邊挖地邊抬頭看,見到范-斯萊克正雙手抱頭,捂住了耳朵,愁眉苦臉,好像不要聽到這痛苦的聲音。
“那些聲音是否變大了?”戴維問。因為擔心范-斯萊克會因耳朵堵起而聽不見他在講什麼,戴維這次幾乎是喊着問的。
范-斯萊克點了點頭。他轉動的目光,慌張地巡視着屋子的四周,似乎在尋找一條逃跑的出路。趁范-斯萊克還在出神,戴維握起鐵鍬,目測他同范-斯萊克之間的距離,考慮自己是否能夠用鐵鍬打到他;如果能夠,自己又是否能夠打得他開不了槍。
不管在范-斯萊克片刻出神時會有什麼機會,它們都很快地消失了。范-斯萊克不再那麼恐慌,四處張望的眼睛又重新盯到了戴維的身上。
“他是誰?誰在同你講話?”戴維問他,企圖仍舊保持對他思想上的壓力。
“是計算機和鐳輻射,情況和在海軍時的一樣!”范-斯萊克喊道。
“但是你現在已不在海軍,”戴維說,“也不再巡航在太平洋的潛艇上,而是在佛蒙特的巴特萊特,在你自家的地下室里。這裏並沒有計算機和鐳輻射。”
“你是從哪裏了解到這許多的?”范-斯萊克再次問道。他又由恐懼變成為憤怒。
“我是想幫你,”戴維說,“看得出你心裏很不安,也很痛苦。你肯定有負罪感。我知道你殺害了霍奇斯醫生。”
范-斯萊克張大了嘴巴。戴維不知道自己是否已走得太遠。他感覺到他已經誘發出范-斯萊克一種嚴重的幻想症。他只希望范-斯萊克不把怒氣發泄到自己身上,像安吉拉所擔心的那樣。戴維明白此時必須將話題拉回到究竟是誰付錢給范-斯萊克的問題上。問題是怎樣才能做到這一點。
“他們給你錢去殺霍奇斯醫生嗎?”戴維問。
范-斯萊克不屑一顧地大笑起來。“這表明了你知道的有多少,”他說道,“他們同霍奇斯的事情根本無關。我之所以那樣做,是因為霍奇斯整我。他說我在醫院停車場對婦女施暴,這完全是冤枉我。他說我若不離開醫院,就把此事公諸於眾。可我教訓了他。”
范-斯萊克的表情又變得茫然而若有所失。戴維還未來得及問是否又聽到什麼聲音,范-斯萊克就搖了搖頭。接着,范-斯萊克像是從睡夢中醒來一般,先揉了揉眼睛,然後瞪視着戴維,好像因看到他拿着一把鐵鍬站在自己面前而感到很驚奇。但是他的這種疑惑很快又變成為大怒。范-斯萊克舉起槍,直接對準了戴維的眼睛。
“我要你給我挖!”他大聲喊道。
戴維又趕忙埋頭挖地。此時,他完全相信自己就要被范-斯萊克開槍打死了。但沒見他開槍,戴維便苦苦地思索起下一步該怎麼辦。看來他的策略還沒有奏效。他雖給范-斯萊克造成了思想壓力,但是還不夠,也或許是方法不對路。
“我已經同給你賞錢的那人談過話,”戴維在匆忙挖了幾分鐘地之後又說道,“所以我了解你的許多情況。他把一切情況都告訴了我,你講不講都無關緊要。”
“不是這樣!”范-斯萊克叫喊道。
“-,正是這樣,”戴維說,“他還告訴了我一點你也該知道的。他說假若菲爾-卡爾霍恩一旦懷疑此事,你得承擔全部責任。”
“你又是怎樣知道菲爾-卡爾霍恩的?”范-斯萊克問。他又顫抖了起來。
“我已告訴你我知道正在發生的事情,”戴維說,“整個事情就要敗露了。只要給你賞錢的人一發現卡爾霍恩的事,你就全完了。他才不關心你范-斯萊克的死活!他認為你只是一個小卒子。可是我關心你,我知道你經歷了什麼樣的痛苦。讓我幫你一把吧!千萬不要讓這個人把你當傻瓜似的耍弄了。在他眼裏你什麼也不是。他想加害於你,他們都想讓你受罪。”
“住嘴!”范-斯萊克尖叫道。
“愚弄你的那人把你的情況告訴了許多人,不只是告訴了我。他們都在譏笑你,譏笑你將對這一切負責。”
“閉嘴!”范-斯萊克再次尖叫道,並衝到戴維眼前,將槍口抵住他的前額。
戴維瞅着額上的手槍,完全驚呆了。他手中的鐵鏟掉在了地上。
“給我回到地窖里去。”范-斯萊克尖叫道,仍將槍口抵住戴維的頭部。
戴維非常擔心手槍會隨時走火。范-斯萊克處於一種近乎驚慌失措的焦慮不安狀態。
范-斯萊克將戴維押回了地窖,才把槍從戴維的頭上拿開。戴維還沒來得及重申要幫助范-斯萊克的願望,沉重的地窖門就砰的一聲在他面前關上了,並上了鎖。
戴維聽到范-斯萊克跑過地下室,不知撞到了什麼東西,然後是他走上樓梯的沉重腳步聲和地下室門被猛然關上的聲音,接着電燈也被關掉了。
戴維靜靜地待着,豎起耳朵仔細地聽。他隱約聽到遠處的汽車發動聲,隨後便消失了。四周一片寂靜,只有他的心在怦怦直跳。
戴維一動不動地站在漆黑的地窖里。他在想同范-斯萊克的談話會產生怎樣的影響。范-斯萊克是在嚴重的精神錯亂中走出地下室的。戴維既不知道他此刻去往何處,也不知道他打算幹什麼。但有一點是十分肯定的,絕不是什麼好事。
戴維的眼裏湧出了淚水。他的確是有意識地誘發了范-斯萊克的精神狂想症,但導致這種結果可不是他的初衷。他本想同范-斯萊克改善關係,讓他說出他的問題。戴維同時想從中得以脫身。可現在他還是被囚禁着,而且把一個瘋子放到了鎮上去。戴維唯一感到慰藉的是,安吉拉和尼琪都到了阿默斯特,平安無恙。
戴維盡量控制住感情,試圖冷靜地分析自己的處境,考慮是否還有逃脫的機會。但一想到四周都是堅厚的石牆,一種恐怖感便襲上他的心頭。
戴維失去了控制,邊哭邊用手徒勞地捶打着通往地下室去的結實木門。他反覆用肩膀撞門,叫喊着放他出去。
最後,戴維設法恢復了一點自制能力,便不再白費力氣捶打結實的地窖門。他也不再喊叫。他在考慮那輛沃爾沃車和卡爾霍恩的客貨兩用車。兩輛車是他唯一的希望。
戴維懷着恐懼與聽天由命的心情,蹲坐到地上,靜靜地等着范-斯萊克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