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發起人湯姆·拉奇福德

公司發起人湯姆·拉奇福德

——一個帶有所謂“生意氣氛”而且可以安心閱讀而不會失效的故事

在斯馬基維爾鎮小小的工廠區,五點鐘的汽笛拉響了。一台台機器停了下來。蒸汽消散了。工人們歇手了。一扇扇門關了起來。一家家工廠關了起來。下班了。

塞斯·拉奇福德把被稱為拉奇福德廠的搖搖欲墜的廠房的門拉上,然後走到一堆碎石上坐下來,開始間想他的日常開銷。他的廠子因開銷大大已舉步維艱,若再沒什麼起色的話,廠子整個兒就要垮台了。

塞斯所坐的地方四周都是大堆大堆碾碎的灰粉,它代表他花五年時間辛辛苦苦造水泥的全部收穫。鎮子邊上古老的拉奇福德農莊早已整個兒被挖得千瘡百孔,到處都是徒勞無功的印記。

塞斯坐在那兒的時候,你若是看上他兩眼甚至三眼的話,不會注意到他有任何與眾不同之處。但假如你看上他第四眼,你的發現準會比看前面三眼更多。他的臉色和神態是失敗者所特有的。但是,在他那脖子粗短、雙唇緊閉、飽受挫折卻又不肯罷休的外表後面,還有另外某種東西,它表明對他來說失敗不僅僅意味着沒有成功。

塞斯·拉奇福德從那堆碎石上痛苦地站了起來,把他稱之為他的廠子的那個鄙陋地方的門鎖起來,穿過廠區向他稱之為家的那座屋子走去,在那兒他稱之為妻子的那個女人正為那些他稱之為孩子的小東西做晚飯哩。

“情況今天好點兒了嗎?”她問道。

塞斯沮喪地搖了搖頭。

“單位產量的花銷與產品的銷售價還是不相稱嗎?”那個眼神憂傷的女人一邊問,一邊幫丈夫弄炸土豆。

“是的,敏,”塞斯垂頭喪氣地說,“生產經營的主要費用一直呈弧線上升。”

“我知道了,”敏思慮重重地說,一邊為孩子們倒糖蜜,“每項開銷的增長只會使你更加入不敷出。”

一陣沉寂之後,塞斯站了起來。

“你上哪兒去呀?”他妻子的心緊縮了一下。

“去那些碎石那兒坐一會兒,”塞斯陰沉沉地說,“想一想各項開支和虧空情況。”

“好吧,”敏說。然後,她突然振奮起來。“噢,塞斯,”她說,“我忘了,這兒有你弟弟湯姆的一封信。他明天早上來這兒,他還說他能使這兒的一切改觀。”

第二天早上,以發起企業為業的湯姆·拉奇福德來到了斯馬基維爾鎮。湯姆和塞斯在“廠子”一帶轉悠了一陣,看了看那些在塌陷的灰粉堆。他們兄弟倆之間反差真大——塞斯腰弓背駝的,一副優柔寡斷的樣子,而湯姆體格健壯,胸部發達,脖子粗壯,下巴方正,眼睛圓鼓鼓,有如公牛出世,一言以蔽之,他整個兒是一個百分之一百五十的美國人。

“你瞧,塞斯,”湯姆說,“你苦幹五年時間造水泥,你失敗了吧?”

塞斯垂頭喪氣地表示承認。

“你把老農莊所有的石頭都碾碎了,可除了這些塵土堆你什麼都沒撈着。”

塞斯內心裏很不是滋味,但他什麼也沒說。

“喂,聽我說,”湯姆繼續說,“我有一個想法,是一個挺大的想法。要是這事兒我們能付諸實施並且完滿辦好,我相信我們就大功告成了。”

“你想做什麼?”塞斯問道。

“我要用這堆垃圾發個大財。不過首先我需要一千元現金。”

“我沒那麼多錢,”塞斯說,“銀行也不願借。我去試過了。”

“呸!”湯姆說,“告訴我去那家銀行怎麼走。我去借來。”

湯姆·拉奇福德徑直朝斯烏基維爾第一國家銀行走去,他徑直進了銀行,穿過銀行直接進了經理室。他身上有某種勢不可擋的東西,他坐下時的動作是那麼有生氣,把帽子放到桌上的派頭是那麼孔武有力。

“嘿,賓海德先生,”他說,“我想借一千元錢。”

銀行經理抽搐了一下。“以什麼做擔保?”他畏畏縮縮地問。

“沒什麼擔保。”拉奇福德說。

銀行經理輕鬆了一點。

“您沒有任何東西做抵押?”他問。

“一分錢也沒有,”湯姆說,“只有我的人格。”

“好!”那位銀行家說,頓時喜形於色,“我們借給您。拉奇福德先生,如今在生意場上,一個人的性格是至關重要的。我看得出你屬於那種有熱情、有魄力、有遠見、有見識的人,這樣的人是有資格貸款的。本銀行願意支持您。”

那天吃晚餐時塞斯、敏和湯姆坐在餐桌邊,一邊吃脫脂酸奶和煎餅一邊商量對策。“你想用那些錢做些什麼呢,湯姆?”敏問道。

湯姆吃了一會兒酸奶,然後說:“想雇一幫人來處理那垃圾。”

“處理它?”

“是的,處理它,把它裝進處理缸再倒出來,用水沖洗乾淨,搗成粉末,再把它撒向四面八方——隨便哪裏。”

塞斯放下了煎餅,豎起了耳朵。

“那為的是什麼?”他脫口問道。

“我跟你說吧,”湯姆說,“我要憑它來發行證券,成立一家公司,賺上它一大筆。”

一可那只是垃圾而已!”塞斯說,“不知怎麼搞的,我們每一次使它凝固成水泥都失敗了。”

“我不需要水泥,”那位公司發起人說,“垃圾夠用了。我的想法是這樣的,我要給它取一個名字——一個響亮的名字,沒錯!一個讓人覺得有價值的名字。你聽說過鉬嗎?那麼,它是什麼呢?你不知道吧。又如金鋼沙或碲——你也不知道它們是什麼。老百姓們都不知道它們是什麼。可它們意味着錢,找到了它們之中任何一種礦床,你就發大財了。”

塞斯一聲不吭地點了點頭。

“我要去請一個驗礦師來,”湯姆繼續說,“對那些粉末和碎石全部檢驗一下。當然只是為了做做樣子,我根本不在乎把它叫做什麼。我要給它取一個好聽的名字,而且把它當作一個重大發現公之於眾。明白了嗎?我想用的名字是鈀。我們準備宣佈找到了鈀礦,並且成立一個公司來開採它。”

在縫一堆小孩衣服的敏抬起頭來,她一邊咬斷一根線,一邊說:“就是說發行普通股票,依據是估計將來能賺錢。”

“可接下來怎麼著?”塞斯說,“要是我們賣出股票可它又一錢不值呢?”

“我們不用操那個心。我們出售股票,然後就清倉開溜。”

“溜去哪兒?”

那個眼神憂傷的女人從她膝蓋上的那件小衣服上抬起了目光。

“哈瓦那。”她說。

不出一個星期,拉奇福德家的老農莊發現豐富鈕礦的消息傳遍了整個斯馬基維爾鎮。成群的工人已在那兒干開了。工地上到處都是鐵架塔、起重機、處理缸和洗礦槽等。三五成群的鎮民站在一旁觀看。鋁礦被裝進一個軟化器,從那兒又被輸送到一個處理缸里,又從處理缸那兒進入攪拌機。然後它被倒進一個漏斗里。“那是什麼?”觀看的人問道。“是鈕。”答案是這樣的。斯馬基維爾的《通訊報》解釋說,鋁礦是一種鋁鐵杏仁岩,因含有鈣質而商業價值極高,還說由於幾乎它不和其他物質發生反應,因此是一種高效催眠劑。

一個驗礦師——價真貨實的——被請了來,他在拉奇福德的廠子轉悠了一番,取走了一些礦石樣。公司發起人湯姆讓全鎮的人都知道驗礦師到礦區來過了。但是分析垃圾的檢驗報告書他卻秘不示人。他根本沒把報告書打開就將它塞進了廚房的櫥櫃抽屜里,他需要的是驗礦師,而不是他的報告。

然後湯姆·拉奇福德再次去拜會那個銀行家。

“賓海德先生,”他說,“我和我哥哥發現了火成鐵鈕礦。至少要有四百八十瓦的功率才能提煉它。我們想籌措點錢組建公司和買材料。”

“拉奇福德先生,”那位銀行家說,“祝賀您有此發現。我一眼就看出您是那種眼如青蛙、視野廣闊、見多識廣的人,這個國家有今天,靠的就是這種人。您想借多少錢?”

“一萬元。”湯姆說。

那天晚上回到家裏,湯姆告訴塞斯和敏說他已安排妥當,準備組建資金三萬元的公司並訂購價值一萬元的機器設備。

“什麼機器?”他哥哥問道。

“隨便什麼機器都行,”公司發起人說,“那沒什麼關係,只要機器夠大就行。”

“只需把機器設備弄來安裝好,”敏一邊替他們兄弟倆上煎茄子、一邊深思熟慮地說,“投資者就會覺得是那麼回事兒,有保障了。”

但在吃了晚飯之後,塞斯走到櫥櫃的抽屜前面,把驗礦師對那堆垃圾的分析報告拿了出來,報告裝在一個沒拆開的信封里。他拆開信封,站在那兒看着報告,皺着眉頭愣了好一陣子。“我不願賣那樣的廢物,”他咕噥道,“不,不行,我寧願破產也不願賣它。”然後他走出屋子進入越來越濃的夜色中,在那一堆又一堆垃圾之間走來走去,時而用腳亂踢它,時而又把它捧在手裏。

塞斯·拉奇福德回到廚房的時候——湯姆和敏正坐在那兒剝白鬍桃吃——他的臉上充滿了主意已定的神情。

“湯姆,”他說,“你讓這家公司上市希望獲得什麼呢?”

湯抬起頭來,停止了吃胡桃。“面值三萬的股票,”他說,“你、我和敏每人各一萬,說不定還更多呢。”

“你準備把它賣給鎮上的人?”

“別擔心,”湯姆說,“這裏容易上當的人多的是,他們會全買去的。”

“可他們得到什麼呢?”

“那就是他們的事了,”湯姆聳了聳肩。“要是手腳夠快的話,他們可以把股票再賣出去。”

“可遲早會怎麼呢?”

“噢,遲早會有人最後上當。但不會是我們。”

塞斯悶坐了一會兒。

“要是我們現在洗手不幹,”他問道,“我們會怎樣呢?”

“我們欠銀行一萬五千元,那就破產了。”

塞斯面對面地盯着湯姆。儘管年輕的拉奇福德為人強悍,但他還是低下了頭。

“聽我說,湯姆,”塞斯慢慢地說,“我不準備賣那些股票。”

他們兄弟倆坐在那兒互相對視着,兩人的臉都表現得很激動。

“你要是不賣,”湯姆說,“只有破產。”

“我認了。”塞斯說,他的臉部表情仍然很激動。

“假如你要認的話,”湯姆說,他的臉冷峻下來了,“那你會在悔罪所里認的。”

“湯姆,”塞斯說,“拉奇福德一家四代在這裏生活,還從來沒出過賊子哩。”

自那以後的兩個星期,鈀礦的開採工作在繼續進行,拉奇福德兄弟倆在廠子一帶轉悠,彼此互相迴避——湯姆充滿企盼,內心不安,塞斯則憂心忡忡,眼睛從沒離開過那垃圾。

只有一次湯姆對塞斯說過話。“經紀人們已把我的那些股票按票麵價接受了,”他說,“他們說還能賣更多。他們不能把它們在場內列表上市,但他們可以在場外市場把它們賣掉。把你的那些股份和敏的拿給我吧,我們把它們全賣掉然後脫身。”

塞斯一句話都沒說,他轉過身就朝家裏走去。

他把他妻子叫到一邊。他拿出驗礦師的分析報告,打開它,把它攤在她面前。“湯姆說他要以一萬元的價格賣掉你那些股份,敏,你願把那種破爛,”他激動地用手指敲着報告書,“賣給你的朋友和鄰居,賣給自己鎮上的人嗎?”

敏看了看報告書。上面的化學分析她不懂,但報告書最下面的“商業估價”一行,即使在孩子眼裏都是夠明白的。

“不,塞斯,”她說,“我不能那樣做。那是不對的。”

“聽我說,敏,”塞斯說,“我希望在鎮上留個好名聲。要是湯姆企圖賣掉那些股票,你能從你娘家那邊籌措一萬元來把它們買下來嗎?”

“我會去做的,”敏說,“我懷疑爸能籌到那麼多錢,但假如你需要,我會儘力試一試,塞斯。”

第二天敏動身往賓夕法尼亞州,到娘家籌措一萬元錢去了。就在同一天早上,聯合鈀礦有限公司的股票作為場外股票在當地交易所面世,給斯馬基維爾鎮的金融圈帶來了巨大的興奮。股票以每股八十元的賣價上市,買價馬上跟了上來,然後叫買價跌至五十元,往後又猛跌到二十元,在這一價位上喘息了一陣,然後經過四次起伏又回到了開市的價位上。據報道下午兩點時價位起伏不定,三點時呈現漲勢,而到收市時又有一股下跌的強大潛流。

那天晚上,湯姆·拉奇福德收拾起他的手提箱,準備乘午夜的火車返回哈瓦那。

“我要走了,塞斯,”他說,“敏回來的時候代我向她告別。你要是識時務就儘快賣掉。這個股票明天會垮下來,到那時——”

“我不會就此罷休,湯姆,”塞斯說,“再見。”

敏兩天之後回來了。

“我弄到錢了,塞斯,”她說,“是爸籌集到的,一部分是賣公牛的錢,其餘的是抵押借款。”

“我猜太晚了。敏。”塞斯說,“那些股票昨天漲到了每股五百塊,而今天早上他們給每一股出的叫買價是一千塊。”

一個星期以後,湯姆·拉奇福德坐在哈瓦那的科羅拉多·克拉諾賓館裏,腰纏四千元古幣,面前擺着一杯雞尾酒。正是在那兒他拿到一份郵寄給他的家鄉報紙,他雙手顫抖着打開它,在尋找塞斯破產的消息。可他看見的卻是聯合鈀礦公司的股票每股售價兩千元的巨大標題,他的手抖得更厲害了。最後他讀到了關於拉奇福德農莊發現石墨礦的篇幅佔兩欄的報道,他像一片樹葉似的渾身哆嗦起來。

與此同時,敏和塞斯正坐在廚房裏,一邊喝脫脂酸奶一邊加數字。

“我算不出來,”塞斯說,“但肯定有好幾百萬元。”

“那玩藝兒倒底是什麼呢,”敏問道,“假如不是鈀的話?”

“石墨,人家是這麼叫的。”塞斯說,“那些碎石里總是有黑紋路。我猜就是那玩意兒。假如我能把那些股份買回來的話,我真想把它們給湯姆,對不對,敏?”

“噢,當然,”敏說,“我也這麼想,我真高興我們沒有賣。我一直對此事感覺很糟,塞斯,當我在驗礦師的報告書上看到‘商業價值為每噸一萬元’等字樣時,一個念頭閃過我腦海,我覺得它是錯的。我至今還搞不懂為什麼那些股票的價格那樣狂漲起來。”

“那個該死的蠢驗礦師。他一定把秘密透露給了紐約人。他們很可能正在等着我們拋哩。敏,我懷疑紐約的金融家們不像故事報上說的那樣無牽無掛。”

“那是,”敏平靜地說,“作為公司發起人湯姆是差勁了點,而你塞斯低估了作為現代企業基本依據的科學分析的商業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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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芬·里柯克短篇小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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