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艾莉拿起旅館房間電話的話筒，撥了她在三藩市辦公室的電話號碼，不一會兒，秘書莎倫接了電話。
“嗨！是我，”艾莉說。“有任何留言嗎？”
“有一些。那邊情形如何？”莎倫問道。
“還好。”艾莉刻意輕輕帶過，希望莎倫不致多問，可惜沒有成功。
“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我已逛過半個樂園，而且有一些很棒的構想，一切均照計劃進行。”艾莉試圖以熱誠的語氣說道。她不認為有必要告訴莎倫有關叢林之旅的事，莎倫只會誤猜她和麥可的關係。艾莉搖搖頭，立刻再度專註於眼前的工作。“你找到了關於遊樂園的資料嗎？”
“嗯。”莎倫回答，“有一堆資料等你回來整理呢！你和史麥可舊情復燃了嗎？”
“沒什麼好復燃的。”無視良知的譴責，艾莉堅定地回答，“請告訴我留言吧！”
“你真沒趣，艾莉。”
“請別再說這個字，我已經非常憎恨它了。”
莎倫大笑。“但聽得出來你似乎滿興奮？？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
“不，請說留言。”
“好吧！兩則來自日落公司，但我已轉給達先生處理。其餘的我可自行應付，除了格雷。我告訴過你他會去看你嗎？”
艾莉無法置信地看着話筒，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不會吧！”
“沒錯。你聽起來似乎不怎麼興奮，我以為你很希望他去那兒陪伴你。”
“當然，當然，我只是很驚訝他居然沒先給我個電話。”艾莉回答，試着組織腦中混亂的思緒。
“他試過。他說他曾在旅館留話給你。他大概七點會到，我想你沒多少時間準備了。”
艾莉看了看錶，已經過五點了，但她答應麥可共進晚餐？？在某個安靜、遠離樂園狂熱氣氛的地方。不過也許這樣更好，至少可讓麥可知道她已有男朋友，使自己專註於公事。
“艾莉，你在那兒嗎？”莎倫的聲音將艾莉的注意拉了回來。
“什麼？”
“你還好嗎？”
“我希望。”
“這是什麼意思？”
“別理我。複雜得難以解釋。”
“只要告訴我一件事？？你玩得愉快嗎？”
艾莉嘆了口氣，“為什麼所有人都把重點放在玩樂？我是來工作的，公事公辦。”
“好吧！好吧！你今晚脾氣真壞。”
“對不起。我只想順利度過這個禮拜。”
“我想這表示你玩得並不愉快。”
不，這表示我玩得過火了。艾莉想。
“我要掛電話了，我必須在格雷抵達之前將自己打理好。”
“好，明天再談。”
“好。”艾莉皺着眉掛了電話，然後瞪着對面那堵牆良久。格雷不像是個做事衝動的人，不會不先和自己聯絡就開車前來。不過，他來的正是時候，可能是破除麥可魔咒的好方法。想到此，她拿起話筒，撥了麥可的分機號碼，準備面對意料中的抗議。
“我是艾莉。”當麥可接了電話，艾莉應道。
“有什麼事嗎？”
“我必須取消我們的晚餐約會。”艾莉猶豫了會兒，想等待麥可說些什麼，但後者始終保持沉默。“一個朋友會來找我。我剛剛才知道，否則我會先告訴你，對不起。”
“那朋友是誰？”
“藍格雷。”艾莉補充，“一位三藩市的投資銀行家。”
“投資銀行家？聽來和你很配嘛！”
“你這是什麼意思？”
“算了，沒事兒。”
“希望你不致獨自進餐。”
“我會自己看着辦，再見，小莉。”
“等等，”艾莉衝口而出，但旋即後悔了。她要說什麼？說格雷並非自己的什麼人？說後悔錯過了彼此的約會？或是請他別生氣？但既然幾天後他們就分道揚鑣，史麥可如何想和她又有何相干？“算了。”最後艾莉說道。
“明天見。”
麥可並未作答就掛了電話，只留下單調的滴答聲。艾莉愣了好一會兒才掛上電話，開始換裝準備赴約。
藍格雷準備七點抵達。艾莉乘電梯下樓時，不斷地使自己為今夜培養一些熱切的情緒。她和格雷已往來將近半年，此刻應對格雷居然願意抽出時間，前來沙加緬度與自己共進晚餐感到興奮。也許晚餐后她可帶格雷逛逛樂園，並詢問他的意見。也許，只是也許，她可因此而強迫自已忘掉麥可個把鐘頭。
電梯在旅館大廳停下，電梯門開了。艾莉帶着滿臉燦爛的笑容踏出電梯，立刻看到格雷在閱讀最新的華爾街日報，邊等待她。此時正巧有一群遊客從她面前經過，利用這個機會，艾莉重新為自己打氣。
其實藍格雷和麥可一樣迷人，甚至可能還勝過麥可。格雷有一張古典的面龐：四方的臉型搭配線條分明的下顎和墨黑的雙瞳，一頭黑髮有條不紊地以髮膠全部往後梳理，看起來像個有權力及企圖心的行動家。這也是他吸引艾莉的部份原因。格雷總是設定目標並全力以赴，這點也是他和艾莉相配的一點，那麼艾莉又為何不能因見到格雷而感到一絲興奮？顯然是因為麥可。他的反覆無常及迷人魅力把自己帶回到另一種氣質，並且難以再恢復原貌。
一位專心於事業的職業婦女絕不可能模仿泰山，更不會躲在男人的臂彎里抓着樹藤蕩來蕩去。艾莉嘆了口氣，正巧格雷抬起頭來看到她，在地毯的另一端對她招手。
格雷歡迎的神色使艾莉加快了腳步，她快步穿過大廳迎向格雷。
“艾莉，你氣色真好。”
格雷傾身向前，吻了艾莉的雙頰，但他的吻只是冷淡和禮貌性問候，絲毫沒有溫暖及熱情。“嗨，格雷，真高興你能來。”艾莉微笑回禮。“但我接到消息時仍然嚇了一跳，我沒想到你能抽空來。”
格雷偏了偏頭。“我明天正好要和幾位政治人物在此地開會，因此我打算早一天來，順便和你共度一些時光。”
“真好。”艾莉極力掩飾心中的失望。當然她不能否認，格雷這種結合工作和娛樂的做法是很合理的，畢竟這兩者對她來說也沒什麼分別。“真高興你能抽出時間。”
“我也這麼想。我在城裏一家口味極好的法國餐廳訂了座位。”
“聽來不錯。”艾莉轉身往門口走去，卻看到電梯門打開，麥可和貝瑞絲從電梯中走出突然站定，他倆均衣着輕鬆，融洽的談笑使艾莉打心底升起一股劇痛。真蠢，她還擔心麥可會獨自進餐。
“艾莉，有什麼不對勁嗎？”格雷邊問，邊隨着艾莉的目光望去。
幾乎在同時，麥可也抬起眼看到了艾莉。他隱去了笑容，在艾莉面前站定。“嗨！”他輕聲說。
“哈羅。”艾莉屏息地說。瑞絲於此時由麥可背後晃了過來，看着他倆。
“嗨，艾莉，你好嗎？我敢打賭你今天玩得一定比我愉快。你可以想像海查理居然指定我和艾迪一組嗎？那傢伙真是個累贅，不敢乘坐任何飛車，我覺得他大概來日不多了。”
“也許他正在暖身。”
“艾莉，你不為我介紹嗎？”格雷問道，並和麥可彼此交換了個憎惡的眼色。
艾莉對格雷抱歉地一笑。“對不起，這是史麥可和貝瑞絲，他們代表另兩家公司爭取此次企劃案。”
“嗯。”
“這是我朋友藍格雷。”
艾莉靜待三人相互寒暄。縱然每個人均滿臉笑容，口中客氣，但空氣中卻瀰漫著緊張的氣氛。
“你倆要去哪裏？”麥可問，“對了，小莉，你今晚看起來美極了。”
格雷對麥可居然稱呼艾莉的小名，而投給艾莉銳利的一瞥。艾莉清了清喉嚨，說：
“謝謝。我們正準備去晚餐，飯後我打算帶他參觀樂世界，我還沒看過樂世界的夜景呢！”
“樂世界！”格雷不可置信地問。“你還沒感到厭倦嗎？”
“她如果想爭取到企劃案，最好別感到厭倦。”麥可說。
“事實上我也沒有，”艾莉插嘴，“我至今只逛了一半。它真不可思議，絕不只是一個普通的遊樂園。”
“說的不錯。”麥可補充道，雙眸中展現一絲淘氣的光彩。“艾莉和我今天進入了叢林，那可真是個狂野的經驗。”
“我們最好走了。”艾莉急忙道。她最不想談論的就是和麥可共度的下午，回憶起自己的冒險，她簡直無法相信自己會做出那種行為。
格雷好奇地看了艾莉一眼，“我去把車子開到前門來。很高興認識你們。”
“我也是，”麥可回答道，“希望你玩得愉快，小莉。”
“謝謝。你們要去哪兒？”艾莉的聲音中透露出一股渴望，但她立刻為暴露了自己的情緒而自責。
“我們要去‘辣椒窩’，”瑞絲握着麥可的手臂，插嘴道，“比賽誰比較能吃辣。我已警告過麥可，我對辣椒可是非常在行的。”
“待會兒見，小莉。”麥可咧嘴一笑說道。
“嗯，待會兒見。”艾莉回答。看着他倆走出大門，禁不住嘆了口氣。辣椒，艾莉暗自希望麥可及瑞絲會因此而消化不良。想到此，她笑了笑並走出了旅館，心情似乎也好了些。
格雷何時變得如此無趣，艾莉自問。他整晚只是不停地向艾莉述說賺錢的技巧，卻從未問過她的工作或生活狀況。每當艾莉試圖談論樂世界，格雷總是草率地敷衍兩句，就立刻將話題轉到自己身上。
“艾莉？你在聽嗎？”艾莉驚嚇地抬起頭，看到格雷不悅的神色，立刻坐直了身子。
“什麼？”
“我問了你三遍，你是否想要點心。”
“對不起，不用了，我吃飽了，晚餐非常美味。”
“我卻認為食物淡而無味，服務水準更比不上三藩市。我們剛才談到哪裏？”
“我們何不來談談樂世界？你可以提供我一些意見。也許我們待會兒可去樂園逛逛，互相討論。”
格雷瞪着艾莉，好似她突然變成全然的陌生人：“你知道我無法忍受嘈雜和人群。”
“但晚上的遊客並不多，我們可以遠離雲霄飛車，一定很好玩。”
“好玩？我不認為一個孩童遊樂廣場會有什麼好玩。事實上，我仍然無法相信你那公司真想爭取這個案子，它一點也不符合貴公司長期培養出來的崇高形像。”
“也許是為金錢吧！”艾莉冷淡地說，“樂世界的案子將帶來很高的利潤。”
格雷的眼睛一亮。“這倒是真的。我告訴過你我父親第一次帶我去銀行的情形嗎？”格雷興奮地說，“那時我才五歲，卻已深深了解金錢的魁力。我沒辦法解釋，當我看到那些花花綠綠的鈔票成疊地堆在一起，頭都暈了。”
格雷又開始重複那已講過千百次的故事，艾莉嘆了口氣。格雷不了解她，沒有人會了解，除了麥可。艾莉又很快地打消了這個念頭。麥可恐怕也不比格雷了解自己多少，他有家人的愛與支持，不須像她一樣急於證明自己。
看到格雷暫時打住，艾莉決定抓住機會，“我想回旅館，”她突然說，“現在。”
“現在？”格雷懷疑地瞪着艾莉。“但我的咖啡還沒喝完，而且我以為你想去樂園逛逛呢？！”
“不，我改變主意了。我突然覺得不太舒服，所以想回旅館，希望你能了解。”
“嘎！我本來希望共度今晚。”格雷頓了頓，深深地注視艾莉，“我開了好久的車來這兒，只為見你一面。”
艾莉搖搖頭，悲傷地笑着，“不，你沒有。你只是正好明天要在這兒開會，順便早一天來。我只是剛好可排進你的時間表而已。”
格雷像看一個外星人似地看着艾莉，“發生了什麼使你煩心的事嗎？”
艾莉微笑地看着格雷，“沒有，我只是累了。”
“當然。當你回家后，一切都會恢復正常。”
“我希望，”艾莉回答，然而此念頭非但不能使她快樂，反而使她更悲傷。她知道自己已經有了某些改變，而她並不知道該如何阻止這樣的變化。即使走出樂世界的大門，她原有的正常的、組織性的邏輯結構也已被摧毀。此刻的艾莉再也抑制不住情緒的衝動，極想放聲大哭。“我們最好在我失態前離開此地。”她喃喃道，卻不料格雷已聽個仔細，而驚訝地看着她。
“失態？你說什麼，艾莉？你是我所見過最自律、自製的女人之一，而這也是我最愛你的一點。”
艾莉看着他，眼眶突然盈滿了淚水，說：“哦！當然，我希望你上星期就對我說這些話！”
“怎麼了？我真不明白。”格雷慌忙地環顧四周，“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別人開始注意我們了。”
“我必須走了。”艾莉囁嚅着，“我必須走了。”
“那就走吧，我買完單在外面和你會合。試着平靜下來。”
艾莉並未回答格雷，她太急於逃出餐廳以避開其它顧客好奇的眼光，尤其是格雷。因為她知道自己並非格雷心目中的女人，她只是一個假裝自製的情緒怪物。這就是真正的艾莉，不是格雷心目中的女人，也不是父母期望的女兒、姊妹期望的手足。她從來無法達成別人的要求。她試過，但從未成功。
冰冷的晚風拂過她火熱的雙頰，幾個深呼吸便使她平靜下來。至少她還有自己的工作，那才是她在行的東西。其它……算了，她已顧不到其它。格雷不可能再和自己交往下去了，他不喜歡當眾出醜，或任何麻煩的狀況。在看到她的本色之後，他當然就會和別人一樣地消失了。
艾莉從手提包抽出面紙擦鼻涕，格雷則在此時走了出來。
“你還好嗎？”格雷問。
“還好！”
“既然你累了，我就先送你回旅館吧！等你回到城裏我們再談。我也許會出城幾周。”
“真的！你要去哪裏？”
格雷心不在焉地揮揮手，“我的時間表不在身邊，我會和你保持聯絡的。”
他會保持聯絡，很好。當車到達旅館門口時，艾莉兀自想着，又是另一段關係的結束。現在，只要她能將麥可自心底驅逐，一切就會恢復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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