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皮特奮力擊水,着魔般地划著、蹬着。海水是溫的,但由科羅拉多河沖刷下來的泥沙混濁了海水,水面下的能見度還不到1米。陣陣槍聲在高密度的水裏被放大了,在皮特聽來就像大炮的轟鳴。

子彈穿過水麵射進海里,發出類似拉鏈拉上時的那種聲響。皮特的手劃過海底,拂起一股細沙,他放平了身體。他記起了在美國空軍服役時所學到的知識,子彈在水中穿行1米半之後,速度就會變為零。若超過這個深度,子彈就會沉到海底,不會造成任何傷害。

水面上的光線變暗了,他知道自己已經從阿爾罕市拉號船體的左舷下方游過。他幸運地估對了時間。此時將近漲潮,渡輪底部離海底足足有兩公尺的距離。他緩慢不穩地游着,不時從肺里呼出一小口氣。他朝船尾方向游擊,希望能游到右舷靠近巨大槳輪的地方再浮出水面。當他吸入的氧氣快要耗盡時,他看見視野四周開始有黑壓壓的東西在遊動。渡輪的陰影突然消失了,他又看到了明亮的水面。

他在右舷槳輪隱蔽的內部後面兩公尺的地方浮出了水面。他沒時間考慮會不會被發現,因為現在只剩下浮出水面或被淹死的選擇了。問題在於薩拉森那幫笨蛋會不會看穿他的意圖,從船另一側跑過來。他仍能聽到左舷那邊傳來的零星槍聲和擊中水面的聲響,他的希望逐漸地增加。他們不會馬上來找他,至少現在不會。

皮特快憋不住氣了,他急急地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隨後潛到暫時還安全的渡輪大槳輪下面。他估算了一下距離,把一隻手舉過頭頂,慢慢向上踢水。他的手觸一了堅硬的木頭橫樑,他抓住橫樑,把頭露出水面。他覺得自己就像是進入了一個四面都有橫樑支撐的大穀倉一樣。

他向上看去,那是驅動渡輪航行的環形大動力輪。它呈軸射狀,結構和運轉方式都像舊畫片中磨坊或鋸木廠的動力水車。驅動桿上裝着結實的鑄鐵輪軸,上面有插孔連着直徑長達10米的木造傳動臂。傳動臂的末端被螺栓固定在水平方向的長木板中。這些板叫作輪冀,它們一圈圈地旋轉着,伸進水中向後擊水,從而推動艙向前行駛。這一整套裝置和船左舷的是同樣一套,都置於船體內部的大罩之中。

皮特抓住一塊輪冀,懸在水中等待着。敏銳嗅覺的一小群有斑點的護魚繞着他的腿游來游去。他的頭腦很清醒,知道自己尚未完全脫離險境,決定還是待在水裏。這地方有一個供船員維修槳輪時進出的門。萬一在他正往傳動臂上爬時,有個粗壯的傢伙突然握着步槍聞進這扇門來,那他就完了,最好還是待在一聽見有人進來就能躲到水下的地方。

他能聽見上面甲板上奔跑的腳步聲和偶爾響起的槍聲。他什麼也看不見,但用不着別人告訴他,他也知道薩拉森的人正在幹什麼。他們在上面的露天甲板上跑來跑去,看到水下有模模糊糊像人形的東西就開槍。他能聽見叫喊的聲音,但聽不清他們喊了些什麼。半徑50米的範圍內,沒有一條大魚能逃過這次的狂轟濫射。

不出他所料,門上傳來了開鎖的聲音。他馬上往下沉去,藏在一個巨大的輪冀下面,只露出半個頭,上面誰也看不見他。

一張沒刮過的臉從槳輪上探過來往下面的水裏張望。他看不見這張臉,但他清楚地聽到了在進來的人身後說話的聲音,這個聲音他已經非常熟悉了。聽到阿馬魯講話,他脖子後面的汗毛便都豎了起采。

“有他在這兒的跡象嗎?”

“下面除了魚之外沒別的東西。”門口那個搜查的人看見了鱸魚后悶聲普道。

“他沒在船附近浮出水面。要是他沒死,就一定是藏在船下面的什麼地方。”

“沒人藏在這兒。別白費力氣了。我們往他身上打了那麼多鉛彈,他的屍體都能當錨用了。”

“除非看見他的屍體,否則我不會感到滿意的。”阿馬魯用公事公辦的口吻說。

“你想要屍體的話,”那個槍手退回門外說,“就用個抓鉤在泥沙里來回撈一遍。這是你再見到他的惟一辦法。”

“回到前面升降階梯那裏去,”阿馬魯命令道,“漁船馬上就要回來了。”

皮特聽見引擎的震顫聲,感覺到漁船的螺旋槳在擊打着水面。漁船挨着渡輪停下,薩拉森和他那幫傭兵上了船。皮特模模糊糊地想,他扔下朋友不管,自己逃走,他們會怎麼說他呢?要知道,他這樣孤注一擲完全是為了救他們的命。

一切都沒有按照原定計劃進行。薩拉森比皮特搶先了兩步。

皮特已經讓洛倫和格思在這幫藝術品竊賊手裏受盡了罪,當船員和渡輪落到敵人手裏時,他卻傻站在一邊。他已經泄露了華斯卡寶藏的秘密。以自己這回處理事情的方式,要是薩拉森及其同夥選他作索爾波馬查科的委員會主席,皮特一點也不會感到吃驚的。

過了將近一個小時,他才聽到漁船的聲音漸漸地消失在遠處。接着是直升機飛離渡輪時的旋冀轉動聲,這無疑是海洋局的直升機。皮特暗自咒罵了一聲,又是一件送給罪犯的禮物。

夜幕降臨了,水面上沒有映出一點燈光。皮特感到很奇怪,上層甲板的人怎麼會花這麼長的時間才撤離渡輪。他確信有一、兩個人留下來防備着他死後又活過來。阿馬魯和薩拉森是不會殺死其他人的,除非他們能夠確切地證實皮特已經死了。

皮特十分焦慮,心頭像壓了一塊大石頭似的。很顯然,他處於劣勢。假如洛倫和格恩已經被帶離阿爾罕市拉號,他就該設法上岸,把情況通知喬迪諾和美國邊境城市卡萊克西科的海關官員。船員呢?警戒心告訴他,必須首先證實阿馬魯和他的人已經不在船上才能行動。萬一有個人留下來等着看他是不是裝死呢?他們是可以等。他們擁有世界上所有的時間,而他則一無所有。

他從輪翼下游出來,轉身潛到船體下面。海底的泥沙離龍骨更近了,他記得剛才並沒有這麼近。這好像不合邏輯。後來他從船腹的排水管下游過時,感到一股強大的吸力,這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般底閥已經被打開了;阿馬魯要把阿爾罕市拉號沉到海底去。

他轉過身,慢慢游向渡輪停放直升機的那一頭。他冒着被人看見的危險,在船體旁邊伸出來的甲板下面露了露頭,又吸了一口氣。他在水裏等了將近一個半小時,身體似乎完全被浸泡透了,皮膚看上去就像九十五歲老人那樣地皺巴巴的。他並沒有疲勞過度的感覺,但他感到體能下降了有20%。他又潛到船體下面,尋找船這頭的舵。陰暗的水裏很快就出現了船舵模糊的形狀。他伸手抓住一把舵,慢慢把臉露出水面。

沒有人斜着服盯着他,也沒有槍口對準他的眉心。他手抓着舵浮在水裏,放鬆身體等待體力的恢復。他聽了聽,但上面的甲板上沒有聲音。

終於,他挺起身體,使眼睛能看到上下舷梯的邊緣之上。阿爾罕布拉號籠罩在黑暗中,里裡外外都看不見燈光。甲板上顯得寧靜而毫無生氣。正如他所懷疑的那樣,海洋局的直升機不見了。對未知情況的恐懼刺痛了他,他感到背上一陣發涼。這裏太安靜了。

皮特暗想,今天可不是他的好日子。他的朋友被人抓起來當作人質扣留了,也可能已經死了,他不願再想下去。他又丟失了一架海洋局的飛機,是被那些罪犯搶去的,而他本應該把他們引人圈套的。渡輪正在下沉;他完全可以肯定,有一個甚至更多的殺手正隱蔽在船上的某個地方,準備對他進行瘋狂的報復。

他無法確定自己抓着舵待了多長的時間。也許是5分鐘,也許是15分鐘。他的眼睛已經習慣了黑暗,但他在甲板內所能看到的卻只是利箭車鍍鉻保險杠和散熱器隔柵的暗影。他待在那裏,等着能看到點動靜或是聽見些隱秘活動的輕微響聲。甲板盡頭彷彿是個大張着嘴的黑洞,看上去陰森可怕。但是,如果他想要武器,就必須進去。他緊張地想,不論任何武器,只要能用來保護自己,不讓那些傢伙把自己剁成肉醬就行。

只要阿馬魯的人沒對這艘舊渡輪做過徹底的檢查,他們就不會發現那支可靠的四五口徑柯爾特自動手槍。皮特把它藏在冰箱的蔬菜櫃裏。

他抓住伸出來的甲板,手一撐,爬了上去。他總共只用了五秒鐘的時間就飽過了甲板,猛力地把拖車門從下面撞開,跳了進去。他動作迅捷地拉開冰箱的門,拉出蔬菜櫃。柯爾特自動手槍還在他原先放置的地方。他把這個可靠的武器抓在手裏,一瞬間,寬慰感就像瀑布一樣地蕩漾在他的心頭。

但他的輕鬆感轉瞬即逝,因為手裏的自動手槍顯然很輕,太輕了。他拉下保險栓,卸下彈匣。彈匣和槍膛都是空的。他一下子失望了,連忙奔到爐邊拉開放菜刀的抽屜。菜刀和銀餐具也都不見了。拖車裏惟一的武器好像就是已經沒用了的柯爾特自動手槍。

貓抓老鼠的遊戲。

他們一定全都等在外面。現在皮特知道了,阿馬魯是在消磨時間,想先拿他這個獵物玩弄一番,然後再把他分屍后扔到海里去。皮特控制住自己,用了幾分鐘的時間考慮對策。他摸黑坐在拖車內的床上,冷靜地想着不一步該怎麼辦。

如果有殺手藏在甲板上的話,剛才他往拖車跑的時候,他們就應該能夠很輕易地開槍打中他,或是用刀和棍棒把他打倒。就此而言,沒有什麼能阻止他們現在聞進來幹掉他。皮特不情願地承認,阿馬富是個狡猾的傢伙。這個南美人猜到了皮特還活着,一有機會就會尋找任何能拿到手的武器。他搜查了拖車,發現這把槍很厲害,於是拿走了子彈,卻把槍留了下來。這簡直是虐待狂的行為。不過,這還只是折磨他。摧殘他的第一步,最後還會有致命的一擊。阿馬魯在殺死皮特之前肯定要讓他吃盡苦頭的。

皮特決定先做最重要的事情。想謀殺他的魔鬼就藏在黑暗中。他們以為他會像個嬰兒那樣無力抵抗,而且他正處於一艘逐漸下沉的船上,無處可逃。他正希望他們這樣想。

要是阿馬魯不着急,他也不着急。

皮特悠閑地脫掉濕衣服和濕透了的鞋子,擦乾了身體。然後,他穿上一條深灰色的褲子、一件黑色純棉圓領衫和;雙便鞋。接下來他不慌不忙地做了一份花生奶油三明治吃了,又喝了兩杯氣泡酒。他覺得體力恢復了,拉開床下的一個小抽屜,檢查了一下一個皮槍套里的東西。備用彈盒不見了,他早就料到會這樣。但有把小手電筒還在。此外,在抽屜的一個角落裏,他還發現了一個小塑膠瓶,上面的標籤表示裏面裝的是維生素A、維生素C和胡蘿蔔素。他搖搖瓶子,裏面發出格格的聲音,他立刻就像個快樂的露營人一樣笑了。

他旋開瓶蓋,把八顆四五口徑的子彈倒在手裏。他想,事情有希望了。狡猾的阿馬魯離萬元一失還差一點。皮特裝了7顆子彈在彈匣里,還有一顆則裝進了槍膛。現在,他可以反擊了,而可愛的老阿爾罕布拉號一旦龍骨陷進淺水泥沙中,就不會再下沉,伸出的下層甲板仍然能露在水面上。

皮特的定律再一次應驗了。他想:“每個惡棍的計劃至少都會有一個缺陷。”

皮特瞥了一眼手錶。從他進入拖車到現在已快過去20分鐘了。他在一個衣物抽屜里翻找着,找出一個深藍色的滑雪用面罩,把它套在頭上。後來他又從扔在椅子上的褲子的口袋裏找到了他的瑞士軍刀。

他拉起地板上的一個小環,打開了一個暗門。下面是他為了增大儲存空間而在拖車底部安裝的一個儲存箱。他把儲存箱搬出放在一邊,然後從地板上空出來的狹窄開口處鑽了下去。他躺在拖車下面的甲板上,往黑暗中看去,同時注意地傾聽着。沒有一點動靜。那些他看不見的獵手都是極有耐心的人。

此時皮特非常從容、冷靜,就像一個目標明確、做事有條理的人,對自己這次行動的後果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從拖車底下一路翻滾出去,像一個幽靈似地躍入附近一個打開的艙門,順着升降梯衝入主機艙里。

他小心翼翼地移動着,盡量保持動作輕捷,不弄出聲響。

阿馬魯不會讓他有絲毫鬆懈的。

沒有人看管用來制熱以產生蒸汽推動活動橫樑引擎的鍋爐,爐體已經冷了,哪怕是把赤棵的手掌直接貼在釘着鉚釘的厚爐壁上,皮膚也絕不會被燙傷。皮特右手平舉着手槍,左臂盡量伸長,把手電筒往左前方照過去。只有不加戒備的人才會把光束照在自己身體的正前方。要是角落裏有人準備向用光束晃了他眼睛的人射擊的話,他會準確地把武器瞄準預料中的那個軀體的位置,也就是光束的正後方。

主機艙里好像沒有人,但緊接着他便緊張起來了。有一種輕微的咕嚕聲,像是有人從塞着東西的嘴裏發出的聲音。皮特舉起手電筒,朝上面支撐着活動橫樑的A形支架上照去。上面有人,一共4個。

是戈多-帕迪拉及他的助手——就是那個皮特不知道名字的人——和那兩個駕駛部海員——耶穌和果陀。四個人都被倒吊著,嘴裏塞着紗布,眼中充滿懇求的神色。皮特打開瑞士軍刀的最大刀片,迅速割斷繩子把他們放下來,為他們解開綁手的繩子,讓他們自己拉出塞嘴的紗布。

“太感謝了,朋友,”帕迪拉喘息着說,“聖母保佑,你來得正是時候。他們正準備像宰羊一樣地割斷我們的喉嚨。”

“你最後看見他們是什麼時候?”皮特輕聲問。

“不到10分鐘之前。他們隨時都可能回來。”

“你們必須離開渡輪。”

“我記不得上次是什麼時候把救生艇放下水的了。”帕迪拉聳聳肩,做了個無可奈何的姿勢,“吊艇架和馬達很可能都已生鏽了,救生艇大概也已經爛掉了。”

“你不會游泳嗎?”皮特絕望地問。

帕迪拉搖搖頭。“不太會。耶穌根本不會游泳。海員不喜歡下水。”他的臉在手電筒光束下突然變得喜氣洋洋,“有艘六人小木筏綁在廚房附近的欄杆上。”

“你最好指望它還能浮起來。”皮特把軍刀遞給帕迪拉,“拿這個去取下筏子。”

“你呢?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等我10分鐘。我在船上迅速按一遍,找找別的人。要是到那時我還沒找到他們,你和你的船員就乘筏子走,我來引開這幫匪徒。”

帕迪拉擁抱了一下皮特。“祝你好運。”

該行動了。

去上層甲板之前,皮特跳到由船腹排水管快速湧進來的水裏,關上了船底閥門。他決定不從升降梯或樓梯爬回到上面去。他不自在地感覺到,阿馬魯正跟蹤着自己的每一步行動。他爬上引擎,上到汽缸頂,從一架踏板繩梯上爬到A形支架的頂部,然後跨到頂層甲板的兩個大煙囪後面。

皮特一點也不怕阿馬魯。在秘魯,是皮特首先贏了他——阿馬魯把安全繩扔到祭潭裏后,就以為皮特死了。這個南美殺手並非不犯錯誤。他還會再失誤的,因為他腦子裏充滿了仇恨和報復意識。

皮特查看了兩個駕駛艙之後,開始往下搜索。在寬闊的乘客座艙和船員艙里他都沒看見洛倫或者魯迪。

皮特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會遇上誰,也不知道何時會遇上。他用手和膝蓋爬着查看了船上的大部分地方,像螃蟹似地從一個隱秘處匆匆爬到另一條裂縫裏,利用一切能作為掩護的東西藏身。這艘船上彷彿空無一人,活像一片墓地,但他怎麼也不能相信殺手們已經棄船而去。

照常理推斷,格倫和魯迪-格恩是活着從渡輪上被帶走了。也許薩拉森有一種強烈的預感,皮特還活着。他的錯誤在於他把殺死皮特的任務託付給一個胸中燃燒着復仇火焰的殺手。阿馬魯內心的仇恨太強烈了,他不願意一槍就把皮特幹掉。他要讓閹割他的人受盡折磨,這樣他才會感到心滿意足。洛倫和魯迪-格恩頭上都已經懸了一把劍,但在皮特確實被幹掉的消息還未傳出來之前,劍是不會落下來的。

10分鐘過去了。皮特別無選擇,只有引開對方好讓帕迪拉和他的船員把木筏划進黑暗中去。等到他確信他們走遠之後,他自己會試着游上岸去的。

他聽到了赤腳走過甲板的輕微聲響之後,是落在他手上和膝蓋上的光亮在兩秒鐘內救了他。這就像在足球比賽里,過時的阻截方法攔不住用更先進的方法訓練出來的球員一樣。他的動作純屬直覺反應。如果他轉身躲過手電筒光束並對着夜幕中突然出現的黑影扣動扳機的話,他的雙手和腦袋早就被像飛機螺旋槳一樣在空中揮動着的大砍刀砍掉了。

從黑暗裏衝出來的那個人無法控制自己身體向前的慣性運動。他的膝蓋碰上了皮特趴着的身體,不由得朝前栽去,好像被大彈簧彈出去一樣,重重地摔在甲板上,大砍刀從他身邊旋轉着飛了出去。皮特翻身滾到一邊,把光束對準攻擊他的人,扣動了自動手槍的扳機。槍聲震耳欲聾,子彈從殺手腋窩下射進他的胸膛。這是致命的一槍。甲板上的那個傢伙哼了一聲,身體抽搐了一下就不動了。

“幹得好,外國佬,”阿馬魯的聲音從一具擴音器里傳了出來,“曼紐爾是我手下最出色的殺手之一。”

皮特沒費力氣回答他。他飛快地考慮着眼前的局面。他突然想清楚了,從他一上露天甲板,阿馬魯就跟蹤着他的每一步行動。沒必要偷偷摸摸了。他們知道他在哪兒,但他看不見他們。遊戲結束了。他只希望帕迪拉和他的人能夠跨過船舷而不被人發現。

為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他又衝著阿馬魯說話的方向開了3槍。

“你沒打中,”阿馬魯大笑道,“差得遠了。”

皮特每隔幾秒鐘就開一槍,直到子彈打完。他再也沒有別的拖延辦法,已經無計可施了。阿馬獸,也許是他手下的一個人,打開了渡輪的舷燈和甲板燈,這下他就像是個在聚光燈下站在空蕩蕩舞台上的演員一樣,處境更加糟糕了。他把背緊貼在一面艙壁上,盯着廚房外的欄杆。筏子已經不見了,繩子已經被割斷,帕迪拉和其他人已經在燈亮前消失在黑暗中了。

“我跟你做個交易吧,其實你根本不值得我這麼做。”阿馬魯愜意地說,“馬上就投降,你還可以死得乾脆點。要是你抵抗的話,就得慢慢死去。”

不需要任何解釋,皮特就知道阿馬魯的真正意思。他的選擇餘地更小了。

“別浪費我們的時間,快決定吧。我們還有別的——”

皮特沒心思再聽了。他非常肯定,阿馬魯是在引開他的注意力,而另一個殺手則正慢慢地靠近自己,近得馬上就要往他身上戳一刀了。他一點也不想當一群虐待狂的玩物。他全速衝過甲板,跳過船欄——這是這個晚上的第二次了。

金牌跳水運動員十分優雅地躍入空中,任意做了許多個前翻、轉身和筋斗之後再平滑地墜進15米之下的水面。而皮特要是這麼做,準會一頭插進離水面只有2米的海底泥沙里,折斷脖子和幾節脊椎。皮特先是雙腳在前躍過船欄,隨後團起身來,像個炮彈似地砸在水面上。

阿馬魯和他剩下的兩個打手連忙跑到頂層甲板往下看。

“能看見他嗎?”阿馬魯盯着陰暗的海水問。

“不能,圖帕克,他肯定鑽到船下面去了。”

“水變混了,”又一個聲音說,“他一定是埋進了海底的淤泥里。”

“這次我們可不能碰運氣了。胡安,去把那箱我們從瓜伊馬斯帶來的觸發手榴彈搬來。我們要把他炸成肉泥。把炸彈扔進離船5米的地方,特別是槳輪附近的水裏。”

皮特把海底砸了個坑。他撞得並不厲害,身體沒有受傷,但卻攪起了一大團泥沙。他展開身體,遊離阿爾罕布拉號,上面沒有人看見他。

他擔心一旦沒有暗影的遮蔽,殺手們就有可能看見他。但事實並非如此,一陣清涼的南風吹過水麵,捲起道道波紋,形成一層渡輪燈光無法穿透的折射光。

他在水下奮力地朝遠處游去,後來肺部都變得灼熱了。他動作很輕地上升到水面,他確信他們看不見黑暗海水裏的自己,因為自己頭上套着滑雪用面罩。他游出了100米,渡輪的燈光已經照不到他,他也幾乎看不清楚上層甲板上移動的黑影了。他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沒往水裏開槍。然後他聽見‘砰’的二聲悶響,看見白色的水柱衝天而起,並感到有一股壓力要把空氣從他身體裏擠出來。

水下爆炸!他們想用水下爆炸的衝擊力殺死他。又有四陣衝擊力接踵而來。幸運的是,它們都是從船周圍和槳輪附近的水域傳過來的。他從船的一頭游開,現在已經遠離衝擊力的主要作用區域了。

他把膝蓋蜷曲到胸前,團起身來,盡量減輕爆炸對自己的撞擊。若是再靠近30米,他就會被震昏過去。如果是60米,他就要被壓成油灰了。皮特繼續朝遠處游去,與渡輪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了,直到他感受到爆炸衝擊力變得就像是被一個強壯的婦女捏了一把似地。

他抬頭看看晴朗的天空,根據北極星的位置判斷出了大致的方向。14公里之外的海灣西岸是離他最近的陸地。他扯下滑雪用面罩,把它扔到身後,隨後仰臉朝上,面對着滿天的星斗,舒舒服服地往西面仰泳而去。

兩個小時之後他的兩隻胳膊每劃一下,就像是在舉起20磅重的東西。6個小時之後,他肌肉已經變得又酸又痛。但令他欣慰的是,最後疲勞還是蓋過了疼痛。他玩起童子軍的把戲,脫下褲子,把褲腳打結,甩過頭頂裝進空氣,做了個救生圈,幫他游過了剩下的距離。隨着夜晚的一點一點消逝,他不得不越來越頻繁地停下來休息。

當然,他可以停下來浮在水中等到天亮,等一艘漁船來發現他。但一想到洛倫和魯迪在薩拉森手裏,他就又立刻奮力地繼續游下去。

當東方天空中的星星漸漸消失的時候,他的腳觸到了海底。他跌跌撞撞地走出水面,走到沙灘上,之後便倒下去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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