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樹林
在唐波夫省北部有一個鄉村名叫“楊樹林”。老人們說,過去這裏的確有過一片密林。可是在我的童年時期,人們就早已把那片林子忘記了。
村子周圍,種着黑麥、燕麥和黍子的農田延伸得很遠很遠,可是靠近村子的地面卻被許多深谷割裂得零零散散。深谷逐年擴大,陡峻的高坡上,那些村邊的農舍簡直就像要跌落到谷底去了。一到冬季,深谷里往返奔馳着許多飢餓的野狼。我小的時候很怕在冬天的夜晚走出屋外:冷,死氣沉沉,處處是雪,無邊無際的雪,還有遠處狼的號叫聲。有時真的聽到了狼叫,也有時只是過於緊張的兒童的聽覺在作怪。……可是一到春季,周圍一切都煥然一新了。草原上開着野花,油綠的嫩草覆蓋著大地。處處是紅的、藍的、金黃的野花,像火星似的怒放着。雛菊、鈴鐺花、矢車菊,可以滿懷地抱回家去。
我們的村子很大,居民約有5000人。差不多每戶都有人到唐波夫、貧茲,甚至也到莫斯科去作工掙錢。可憐的一小塊土地是不夠養活一家貧苦農民的。
我生在一個和睦的大家庭里。父親齊莫菲·西門諾維奇·秋里闊夫,在村公所當文書員,他沒受過教育,但卻知書識字,甚至可以說是博學多識。他喜好讀書,在和人辯論的時候,也常常引經據典。僻如,有一次他對和他交談的人說:
“我記得,我讀過一本書,裏面關於天體的說明,和您的說法完全不同……”
我上過3年當地的鄉村小學。1910年秋季,父親把我領到基爾山諾夫城去投考一個女子中學。從那時候到現在,差不多40年了,可是一切大小事情我全記得很清楚,就彷彿是昨天的事一樣。
兩層樓房的中學校舍,使我很驚訝,在我們楊樹林村沒有這麼高大的房子。我緊握着父親的手,隨他走進了學校的前廳,羞答答地停了腳步。一切都是新奇而生疏的:寬大的門、石地、有欄杆的寬敞的樓梯。這裏已經聚集了許多和家長同來的女孩子。最使我不好意思的就是,她們簡直比那新鮮的、在我看來是富麗的陳設更使我不安。基爾山諾夫是一座商業的縣城,在這些和我同樣來投考的女孩子中間,農家的孩子很少。我記得有一個女孩子,看外表是地道商人的女兒,面孔紅胖的,用鮮藍色綢帶繫着長長的髮辮。她鄙視地打量了我一番,就咬着嘴唇轉過身子去。我靠緊了父親,父親撫摸着我的頭,似乎在說:“孩子,不要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隨後我們上樓去了,有人把我們一個一個地招呼進一間大屋子去,在屋裏的長案後邊坐着3位考試委員。我還記得,我回答了一切試題,最後,我就忘記害怕,大聲朗誦了以下的詩句:
今後我們將給瑞典人一點顏色看,在這裏建起雄城,氣死傲慢的鄰人……爸爸在樓下等着我。我高興極了,不顧一切地向他跑去,他馬上就上樓梯來迎接我,臉色是那麼愉快……中學時期就這樣開始了。我至今還保持着對這一時期的溫暖、感謝的回憶。阿爾喀基·別洛烏索夫在我們學校里講授數學,講得明白有趣。他的夫人耶里薩維塔·阿法娜謝夫娜講授俄文和文學。
耶里薩維塔·阿法娜謝夫娜總是微笑着走進教室,我們也隨着她微笑。她是那樣活潑、年輕、和藹可親,她坐在講桌後面,沉思地看着我們,不用任何開場白,開始就念道:
“樹林脫下紫色的衣裳……”
我們能一直不倦地聽着她講。她一面仔細地講給我們聽,一面她本人也陶醉於她所講述的美景之中。她努力給我們講解俄羅斯文學的動人力量,它那鼓舞人的思想和情感,以及它的深刻的人道性。
聽着耶里薩維塔·阿法娜謝夫娜的講解,我明白了:教師工作是一種高度的藝術。當一個真正的好教師,必須具有活潑的心靈,清晰的頭腦,當然,還必須非常喜愛兒童。耶里薩維塔·阿法娜謝夫娜雖然一向沒有說過愛我們,可是我們無需任何解釋就知道她是愛我們的。根據她看我們的眼神,根據她有時候親切地把手放在我們的肩上根據她在我們任何人遭到失敗的時候怎樣地傷心,我們就能理解到她對我們的愛。我們同樣也愛慕她的一切:愛她的青春、美麗而沉思的面貌,愉快仁慈的個性和她對於自己的工作的愛好。一直到我成年之後,撫育着自己的孩子的時候,我仍時常回憶我所敬愛的阿法娜謝夫娜先生,並且在困難的時候,常會設想:如果她在這裏,她可能告訴我怎樣做。
另外還有一些很使我懷念基爾山諾夫中學的事情:我很愛好繪畫,美術教員也發現了我有繪畫的才能,但是我對自己不敢抱有成為畫家的希望。
有一次,美術教員謝爾傑·謝民諾維奇·波馬佐夫對我說:“您需要學習,一定要學習,您有很大的繪畫天才。”
他和耶里薩維塔·阿法娜謝夫娜一樣,也很愛好他自己所教的那門學科。我們上了他的課,了解了什麼是顏色、線條、比例、遠近畫法等等以外,也了解了構成美術精神的東西,是在於對生活的熱愛和怎樣學會隨時隨地了解生活,看出它在各方面的表現來。謝爾傑·謝民諾維奇給我們介紹了列賓、蘇里柯夫、列維唐等大畫家的創作,他有一大本畫冊,粘着很精緻的複製名畫。那時候在我心裏就引起了到莫斯科去,到特列佳柯夫畫館參觀參觀的念頭……但是,無論自己怎樣希望繼續學習,我知道那也是不可能的,因為家裏的生活只能勉強維持,需要我幫助父母。中學畢業后我就回到楊樹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