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她攀過籬笆時,“艾迪帕斯”正在牧場的另一端,使她的情況變得困難。

她本來希望它會在這邊附近,而她可以馬上跳上馬背,在幾秒鐘內打開柵門離開。現在,她必須跑到牧場的另一端,還得希望它不會慌亂地逃走,讓她在後面窮追不捨。

她走向那匹黑色的駿馬。“‘艾迪帕斯’,”她柔聲地叫道。“是我。你不要跑走,我們是隊友!記得嗎?你為什麼不過來這裏,我們可以出去跑跑。”

它不理會她。或許情況還沒那麼糟,至少它今天沒有慌亂的樣子。

“不要靠近它,黛娜。”

衛理!她加快步伐並回頭瞥視。他正迅速地爬上籬笆,臉色和聲音一樣兇惡。

噢,讓“艾迪帕斯”今天情況良好,她沒有時間再安撫它。現在,她已經來到它身邊,並飛快地躍上馬背。它略微抬高前腿,她連忙用雙膝夾緊它。“現在不要鬧,寶貝,求求你!”

它不聽她的話,反而不斷地跳躍,好象在騎術比賽由中大展雄威,最後還抬高前腿,幾乎把黛娜摔下來。

“放開它!”衛理已經站在他們面前,藍綠色的眼眸中噴着危險的光芒。“放開它,下來,該死!”

“不!”她怒視着他。“我要離開這裏,等我找到其它交通工具后,我會送還它。”

“在聖地卡哈找到其它交通工具?”他搖搖頭。“只要有必要,我會封鎖邊界,把你困在這裏。”

“那我就騎它越過山脈到沙得阿巴。”她綻開魯莽的笑容。“他們不太喜歡你和雷亞力,或許他們會給我安全庇護。”“艾迪帕斯”又開始抬高前腿,而她大概只能在它背上再待幾分鐘。“現在,不要擋住我的路。”

“如果你闖進那些強盜在山上的巢穴,他們極有可能會強暴你或殺死你。”他陰鬱地說道,又走向她。

她感覺“艾迪帕斯”的肌肉在她手下繃緊,一股恐懼突然刺穿那包圍住她的憤怒。“不!快退回去,‘艾迪帕斯’--”

太晚了!“艾迪帕斯”抬起前腿,在空中騰躍着,而衛理正好被籠罩在那雙馬蹄下。她聽到一聲低叫,全身血液立刻凍結。

“衛理!”她看到鮮血從他的太陽穴流下。“不!”她飛快地耀下“艾迪帕斯”的背,至少衛理沒仆倒在草地上,或許他的傷勢不會太嚴重。她迅速地跑到他身邊,瞪大眼睛驚恐地注視血液從他的太陽穴流向他的臉頰。“你還好吧?”

“不!我一點也不好,”他咬牙說道。“我已經瘋了,又沮喪到極點,可能還會有一場嚴重的頭痛。感謝我們的老朋友‘艾迪帕斯’。”他突然把她臉朝下地扛在肩上。“還有你。現在設法停止掙扎,否則我會把你綁起來,塞住你的嘴。”

她感覺一股憤怒,但很快被喜悅澆熄。如果他還能這樣扛着她,就表示他的傷勢不嚴重。她終於鬆了一大口氣,全身也倏地癱軟下來。

“打開那道柵門,快點!”

她聽到一聲低呼,然後她被扛着經過那道柵門和馬廄前的空地。她的頭髮倒垂下來,所以她只能匆匆地瞥到那些馬僮和馴馬師,可是她聽得到那低低的議論聲和笑聲。而他們的議論絕不能改善她的情緒。

“你現在可以放我下來了。被包圍在這些大男人主義的白痴里,我懷疑我還有能力逃走,你害我丟盡面子。”

“你從什麼時候關心起你的面子?除非我找到一個你絕對無法逃走的地方,否則我不會放開你。”他們突然離開陽光,進入馬廄里。“滾出這裏,”他命令某個在她視野之外的人。“待在外面不要進來。出去時順道鎖上馬廄的門,等我叫你時再打開。”

一雙陳舊的馬靴從她視線邊緣掠過,然後馬廄里的光線隨着關門聲而暗沉。

衛理經過那一排排的馬欄時,她聽到鎖上門閂的聲音。“你難道不認為扛這麼遠已經夠了?”她問道。“我的頭已經開始昏了。”

“我確實是扛夠了。”他跪在一個空的馬欄中,把她放在乾淨的乾草堆上。“我自己也有點昏。”

“真的嗎?”她坐起身手,滿臉關懷之色。“你還在流血。你為什麼一定要這麼笨?你明知道‘艾迪帕斯’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人在那種情況下接近它。”她跪起來。“讓我看看傷口。”

“這是在那個魔鬼把你摔下來之前,唯一能使你離開它的方法。”他伸手從後面的口袋掏出一條白手帕,隨便地擦拭他的臉頰和太陽穴。“你顯然已經失去理智。”

“讓我來。”她拿下那條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掉傷口上的血。只是一點刮傷,她鬆了一口氣,“艾迪帕斯”的前蹄一定只是掠過他的太陽穴而已。“你不必設法自殺,你大可以讓我走。”

“永遠不可能,”他平靜地說道。“至少在我們的有生之年,我絕不會再讓你離開我。”

“如果你繼續做那種瘋狂的事,你可能活不了多久。”她沙啞地說道,感覺她體內的某種東西正在融化,就像冰塊碰到太陽。她必須迅速地眨眨眼睛,才能壓回淚水。“你可能會腦袋開花,該死!”

“不算是什麼損失。自從你再次在我生命中出現之後,我的腦袋似乎就不太管用。”他閉上眼睛,放低聲音。“老天!你嚇死我了。我以為它一定又會把你摔下來。”他顫抖着。她無法相信地望着他,他真的在發抖。他睜開眼睛時,裏面是一片疲憊。“求求你不要再對我做那種事。我不斷看到你躺在那條山徑上,像一個破碎的洋娃娃般蜷縮在那裏。那好象是一個不斷重複的噩夢。”

求她。她從來沒聽過衛理求過任何人,她必須費儘力氣才能維持住她的憤怒。“這都是你的錯。在這種時代,誰還聽說過任何人把他的妻子關起來?”

“你不肯留下來!”他簡單地回答。“而我不能沒有你。”

“你是說你不能沒有你的孩子。”她幽幽地說道。

“我知道我在說什麼。我到底必須怎麼做才能脫服你?我是否應該安排一次墮胎?”

“不行!”她震驚地睜大眼睛。“你不能那麼做。”

“我知道。如果我那麼做,我們會一輩子憎恨對方。而且,那個孩子對我的意義可能比對你的還大。因為我比你還早知道他的存在。我要那個孩子,黛娜。”

“我知道。”她顫抖地說道。

“我要他,”他緩緩說道。“可是我願意放棄他,只要你答應留下來陪我一年,我就放棄那個孩子的所有權。如果你在那時候決定離開我,孩子就讓你帶走。”

她全身凍結。“你會那麼做?”

“只要有必要。”他頰上的肌肉跳動一下。“我正希望在一年結束時,我能說服你留下來陪我。”他顫抖地深吸了一口氣。“老天!我真的希望。”

“為什麼?”她問道。“這不像你的作風。我無法相信你會平靜地放棄自己的孩子。”

他的唇彎成一個哀傷的笑容。“不是平靜地。或許是苦惱或無奈,但絕對不會是平靜。”

“為什麼?”她又問道,他的聲音只是一聲低語。

“因為我愛你。”他抓住她的肩。“我必須告訴你多少次,你才能相信我?”他的語氣中有一抹絕望。“不錯,我要那個孩子,但只是因為他是你的孩子,而不是因為他是我的。因為我知道我會愛你的孩子,幾乎像我愛你那麼深。”

希望之火狂熱地燃起。她舔舔嘴唇。“我害怕相信你。”

“我必須為那晚付出多久的代價?我知道我傷害你,也知道我不能讓時光倒流。如果我告訴你我為什麼帶娜妲來這裏,會不會有幫助?”

“我知道你為什麼帶她來這裏,你要趕我走,”她的唇突然顫抖着。“你要傷害我。”

“對,我要傷害你。在你告訴我你要離開我時,我的反應就像一個瘋子。”他沉默片刻,鼓勵自己再說下去。“我不要這麼脆弱。老天,我不想說出來。”

“說出什麼?”

“那兒她常常玩的杷戲之一。”他脫口說出。“大部份的時候,她並不是非常注意她小小的殘酷行為,可是她非常欣賞這個。我是一個寂寞到極點的孩子,她故意讓我寂寞。因為寂寞的孩子會急切地渴望溫情,而那就是她可以使用的武器。她總是設法利用我報復我的父親。”

“賴海倫。”黛娜喃喃地說道,但這並不是問句。

“除了我迷人的母親外,還會有誰?她從小就被訓練得知道如何施展她的魅力和如何取悅別人。在她心情好的時候,她會花一整個星期的時間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我身上,而我就會像一隻餓扁的小狗般貪婪地接受。”

她無法忍受他眼中的痛苦和自鄙。“不要!”她用一根手指按住了他的唇。“我不要再聽下去。”

他拿開她的手。“我也不想再說下去,”他說道。“可是我必須說完。這是我欠你的一點血債。”他低頭望着她的小手,開始心不在焉地把玩她的手指。“她喜歡巴黎、維也維和倫敦。它們適合她昂貴的品味,而且在大城市中也比較容易避開我的父親。她總是有一個愛人,而在她決定她已經厭煩我的時候,她就會告訴我她要和他一起走。她總是笑得非常甜蜜並告訴我,我永遠不應該期盼她會留下來。她告訴我我大乏味,無法使她保持太久的興趣。”他的手不自覺地捏緊她的。“我記得我求她留下來,可是她只是大笑。”

留下來。他昨晚把黛娜擁在懷中也是這麼說,永遠不要走。她的喉嚨因漲滿柔情而發緊、疼痛。

“在你告訴我你要去巴黎的那個早上,我根本沒有思考,只是直覺地反應,”他平靜地說道。“你要離開我了。而我知道我對你的愛已經遠遠超出那個生我的婊子。你使我愛上你,可是現在你也要走了。”

“可是你知道我愛你,”她設法不讓她的聲音破碎。“我永遠愛你。”

他的視線從她的手移到她的眼睛。“我不相信它可能真正地存在,至少對我是不可能。不相信總比再次受到傷害要安全得多。”他聳聳肩。“現在你已經聽完我的告解,”他自嘲地說道。“我希望你聽得很仔細。因為我永遠不打算再沉溺在那種自憐的感傷中。”

“你不必,”她輕聲地說道。“你不必對我告解任何事。”

“不!有必要。”他現在的微笑中沒有苦澀,只有溫柔和一點哀傷。“你說過你不相信我,沒有了解,要信任別人就會非常困難。這點問我就知道,我是懷疑別人的專家。”他把她的手放在唇邊,親吻她的掌心。“直到現在。”

“你說的是真心話嗎?”她問道,眼中盈滿晶瑩的淚水。“噢,請你說真心話,衛理。”

“我的話句句出自肺腑,”他的話嚴肅得彷佛是誓言。“我從來不曾比現在更真誠。你記得我們在懸崖上的那個早上,我告訴過你一滴尋常的水能帶來什麼樣的奇迹?”

“一滴晶瑩的水能使沙漠開滿美麗的花朵。”她柔聲回答。

“在你走進我的生活之前,我就像那片沙漠,荒蕪而蕭條。”他微微一笑。“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一種最危險的腐蝕,那種可能在被發現時就已經大晚,但平時卻一無所知。然後你進來,像一道清澈的小溪般流過沙漠,再次帶給我生命。”

她深吸了一口氣,掙扎地控制住那股無法相信的喜悅。“我以前從來沒被拿來和一個灌溉計劃相比,或許你應該用另一個比方。”

他的唇從她的掌心移到手腕。“你要一個更具體的比方嗎?”他迎向她的眼神中帶着一抹淘氣。“我樂意服從。春天怎麼樣?我不喜歡扮演一個主掌陰間的神只,尤其在我一心要你注意我更加高貴的氣質時。可是你的確適合扮演裴莎佛妮。你帶來春天,黛娜,每一天的每一分鐘,你都帶來溫暖的陽光,使我的冬天世界得到開花的機會。”他的聲音降低為沙啞的耳語。“求你不要帶走那個春天。”

美極了,曾經有任何男人對一個女人說過這麼美的話嗎?盈滿她眼眶的淚水再也無法壓抑,兩顆晶瑩的淚珠緩緩地滑下她的臉頰。“我希望你拿定主意,先是沙漠,然後又是普羅托,一個女孩可能會搞混了。”

“我只是一個男人,”他輕聲地說道。“只是一個要分享你的人生的男人,而他也要成為你的朋友、你的愛人和你孩子的父親。這些話夠清楚嗎?”

“噢,衛理。”她飛向他的懷抱,緊緊地擁抱着他。“你知道你不只是那些,你是我的一切。”

他回抱住她。“我是嗎?”他沙啞地問道。“我很高與知道。”然後,他又裝出那個狂妄的衛理。“我當然也有同樣的懷疑,可是知道有人欣賞總是一件好事。”他無限溫柔地輕撫她的秀髮。“你會留下來陪我嗎?”

“我會留下來。”這些話從他襯衫前襟模糊不清地傳來。“現在你必須把我綁起來裝進貨櫃裏,才能把我趕出聖地卡哈。”

“我不認為我會幹那種事。”他的輕笑聲傳入她的耳朵中。“在外交圈中,我已經被視為一個野蠻人。即使狂野的我都會有分寸,但是,那種五花大綁可能會對胎兒有害。”

“胎兒。”她退開身子仰視他,臉上充滿光彩。“我要生孩子了。這不是很美妙嗎?”

“非常美妙。”他同意道。“你好象才剛了解這個事實,如果你記得,這就是這場混亂的起源。”

“我真的是剛剛才了解。在我父親告訴我我懷孕、而你完全知情時,我只感覺傷心、憤怒和被出賣。”她的手突然抓緊他的肩。“老天,如果我又從‘艾迪帕斯’背上摔下來而傷了孩子,那該怎麼辦?”

“你沒有摔下來,”他輕聲地說道。“那種事沒有發生,不要再擔心。”她正咬着她的下唇。“可是它可能會發生。我是多麼不負責任啊!我應該馬上停止騎馬。”

“我們會請一位婦產科醫生來這裏,聽聽他的建議。”衛理抿緊雙唇。“可是你絕對不能再騎‘艾迪帕斯’。”

“好吧!我不騎,”她柔順地說道,長睫毛遮住淘氣的眼神。“在我們的孩子誕生之前。”

“黛娜!”

她大笑。“它喜歡我,”她笑着抗議。“它喜歡我們兩個,今天如果沒有它鼎力相助,我們的僵局一定還會持續更久。”

“你在分派那匹黑色惡魔擔任愛神角色嗎?”

“不完全是。它抬起前蹄撞你實在非常頑皮。”她皺起眉頭。“我們真的應該馬上回去急診室,讓我為你擦點葯。”

“待會兒再說。”他把她壓回那堆乾草上,並在她身邊躺下。“現在,我們何不靜靜地躺在這裏輕鬆片刻?我喜歡這裏。”

她也是。幽暗的馬廄中籠罩着一股美妙而親昵的氣氛,而他們身下的草堆是如此柔軟、芳香。衛理把她拉得更近,修長的身軀是那麼溫暖、堅硬而親愛。她滿足地倚偎在他懷裏,臉頰靠着他的肩窩。“好吧,只躺一會兒。”她突然格格笑起來。“你覺得那些馬僮會在外面想什麼呢?在你那樣把我扛進來后,他們可能正在期盼聽到尖叫聲和鞭打的聲音。”

他的唇撇成一個哀傷的笑容。“我的尖叫聲,這是比較有可能的。他們大部分都知道你是一隻多麼兇悍的小野貓。那個警衛看到你從陽台上跳下去時,立刻打電話通知我,而不敢親自追趕你。我很驚訝沒有一個人敢留下來保護我。”

“我會保護你,”地作夢般地說道。“你不會再需要任何人,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

她的唇甜蜜至極地佔有他的,為他們開啟一個全新的天堂,一個充滿喜悅和興奮的天堂。一個吻就能帶來如此許多,這是多麼美妙啊!

“我也會照顧你,”他沙啞地說道。“現在,不要再說話,我要抱着你躺在這裏,享受片刻的安詳。老天知道,我在未來可能沒有多少機會這麼做。”

“你介意嗎?”

“不!我不介意。在你的人生開始成長並改變時,你總是預期得到一點不方便。”他莞爾一笑。“你預期它,也期盼它。”

成長和改變。這是多麼適合的字眼!各自成長,但又一起成長,分享對方的智能和經驗,更分享愛。愛會使他們生活更充實而富足,也會使他們的人生綻開更絢爛的花朵。

“你在想什麼?”他好奇地問道,凝視着她閃亮的臉龐。

她發出輕柔的笑聲。“沙漠,”她說道。“和花朵。”她的表情完全是童稚般的驚奇和急切。“噢,衛理,我們有這麼多美妙而興奮的事等着我們去做,我幾乎等不及了!”

他的眼眸專註、熱情而溫柔。“我也是。”他經吻她的額頭。“我也是,愛人。”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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掃描&OCR:JoJo||排校:Cordel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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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花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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