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但是,還有幸福的家庭。西班牙王家是一個。葡萄牙王家也是一個。前者的兒女和後者的兒女成親。他們那邊來的是馬利安娜·維托里姬,我們這邊去的是馬麗婭·巴爾巴臘,至於新郎,就像我們常說的那樣,分別是這裏的若澤和那裏的費爾南多。這都不是倉促商定的,婚事早在1725年就已經定下來了。多次商談,許多使節來往,反覆討價還價,全權使節來回奔波,討論婚約條款,一次次拖延,姑娘們的嫁妝;這類聯姻不能草草行事,一湖而就,像粗話說的那樣兩個人點點頭便同意姘居;直到現在,即5年之後,才要交換公主,把這個給你,把那個給我。
馬麗婭·巴爾巴臘已滿17歲,圓月型的臉,前面已經說過,滿臉麻子,但她是個好姑娘,就一位公主而言音樂上頗有造詣,至少多門尼科·斯卡爾拉蒂大師給她上的課沒有白費,大師陸同她前去馬德里,不再回來。等着她的新郎比她小兩歲,就是那個費爾南多,西班牙國王表上的第六位,作為國王名勝於實,這些情況只是順手寫來,免得有干涉鄰國內部事務之嫌。從這個鄰國,也順便說一句,它與我國歷史有着緊密的聯繫,從這個鄰國要來的是年僅11歲的小姑娘馬利安娜·維托里姐,她雖然年齡小,卻有過一段痛苦的生活經歷,只要說這一點就夠了,她曾準備與法國的路易十五結婚,但被其拒婚,這個詞似乎過分,毫無外交風度,但能用什麼其他詞呢,一個年僅4歲的孩子到法國王室生活,接受教育以便結婚;兩年後卻被打發回家,因為出於還願或者負責此事的人的利益突然變卦,說王室必須很快有繼承人,而這可憐的小女孩生理上尚未成熟,不能滿足這個需要,除非在8年左右之後。可憐的孩子被送回來了,清瘦纖細,吃得極少,送還的借口找得也不高明,說是讓她探望父母,即菲力浦國王和伊莎貝爾王后;這樣她就在馬德里留下來,等待找一個不那麼著急的未婚夫,找到的就是我們的若澤,現在不滿15歲。關於馬利安娜·維托里亞的娛樂設有多少好說,她喜歡布娃娃,最愛吃糖果,這也難怪,正是那個年齡,”不過是個靈巧的獵手;長大成人之後喜歡音樂和書籍。有的人管事很多,知識很少。
在婚姻歷史上有許多站在門外的人,所以,為了避免產生嫉妒,現告誡各位,凡遇婚禮,洗禮亦然,非請勿去。當然,若奧·埃爾瓦斯沒有被邀請,他是“七個太陽”在里斯本生活,尚未認識布里蒙達並與其結合之前的朋友,還曾在“期待”修道院附近他與幾個半流浪漢睡覺的茅屋裏給“七個太陽”讓出一塊地方,這事我們還都記得。當時他已經不年輕,現在是60歲的老人了,突然感到懷鄉噬咬着心靈,急於返回出生和洗禮的地方,這正是年事已高,再沒有其他期盼的人的希望。要邁開雙腿上路,他卻又猶疑不定了,這倒不是怕腿不得力,對這樣年歲的人來說他還硬朗得很,而是擔心阿連特茹省那無邊的曠野,誰也難免遇到壞人,該記得“七個太陽”巴爾塔薩爾在佩貢埃斯松林出的事吧,不過那一次倒霉的是打劫者,他留在那裏,要是同夥後來沒有把他埋葬,就只好留給烏鴉和狗去吃了。但是,實際上任何人都不知道未來如何,等待他的那個地方是好是壞。在若奧·埃爾瓦斯當年當兵的時候和現在過着還算平靜的流浪生活的時候,誰會告訴他,葡萄牙國王前往卡伊亞送一個公主接另一個公主的路上,你陪伴國王的時候到了;是啊,誰能這麼說呢。誰也沒有對他說,誰也不曾預見到,只有偶然之神知道,它從遙遠的地方來挑選並掛上命運之線,兩個王室是外交和王國利益的命運之線,老兵則是懷鄉和無依無靠的命運之線。如果有一天我們能解開這些線團,那麼就能理順生活之線,達到最高的智慧,如果我們非相信這種東西存在不可的話。
顯然,若奧·埃爾瓦斯既不乘轎式馬車也不騎馬。前面已經說過,他有兩條善於走路的腿,那就讓他邁開雙腿步行吧。但是,不論他在前面還是在後面,唐·若奧五世總是陪伴着他,同樣,王后和王子王女,即親王和公主,以及進行這次旅行的世界上的所有權勢都在陪伴他。這些至高天上的先生們永遠想不到他們會護送一個流浪漢,保護他即將完結的生命和財產,但是,為了不完結得太早,尤其是生命,這是非常寶貴的,那麼若奧·埃爾瓦斯就不宜闖入王室隊伍之中,人們都知道,士兵的手動作靈活,但是,願上帝為他們祝福,如果想到國王陛下也非常寶貴的安全遇到危險,他們的手也是很重的。
吉奧·埃爾瓦斯小心翼翼地離開了里斯本,於1729年的這個一月初經過阿爾德加萊加,在那裏逗留了一些時間,觀看從船上卸下路上用的車輛和馬匹。為了弄個明白,他不斷詢問,,這是什麼呀,從哪裏來的,誰做的,誰要用它們呀;這樣問雖非故意但似乎有點放肆,但對這位儘管骯髒而外表可敬的老人,管理馬匹的任何傭人都會認為應當回答;在信任感增加了之後,從財物管理人那裏也能打聽到情況,只要老奧·埃爾瓦斯表現出一副慈祥的樣子,他不大會祈禱,但裝裝樣子卻綽綽有餘;如果得到的不是令人高興的回答,而是推搡,無禮和拳頭,那麼人們就會猜想一下有哪些話沒有說,最後清算寫歷史的時候犯下的錯誤。這樣,唐·若奧五世在1月8日渡過那條河開始其偉大旅程的時候,在阿爾德加萊加等候他的車輛有200輛以上,包括暖閣馬車,旅行馬車,雙輪單座越野馬車,四輪馬車,拉貨車,輕便馬車,有些來自巴黎,其他的是特地為這一次旅行在里斯本製造的,還不算王室的橋式馬車,它們都剛剛塗過金,天鵝絨重新換過,車纓和垂飾也都梳理得整整齊齊。王室馬廄的馬近兩千匹,貼身護衛和護送的一團部隊所乘馬匹還不計算在內。阿爾德加萊加是前往阿連特茹的必經之路,見多識廣,但從未見過這麼多人的隊伍,只要看一看服務人員的小小清單就能領略一二,廚師222人,王宮衛士200人,專司開啟帷簾的僕人70個,保管銀器的僕人103個,馬廄僕人一千多個,其他僕人和膚色深淺不同的黑奴不計其數。阿爾德加萊加成了人的海洋,要不是有些貴族和其他先生已經先行上路前去埃爾瓦斯和卡伊亞,這裏的人會更多;沒有別的辦法;如果所有的人同時出發,那麼到親王們結婚的時候,最後一位客人才剛剛走進溫達斯·諾瓦斯呢。
國王乘雙桅帆船來了。在聖母像前禱告之後下了船,同時上岸的有唐·若澤親王,唐·安東尼奧王子,還有為他們效勞的僕人們,他們是卡達瓦爾公爵先生,馬里亞爾瓦侯爵先生,阿萊格雷特伯爵先生,王子先生的一位陪同紳士以及其他先生,稱他們為僕人無須奇怪,因為做王室僕人是一份榮耀。平民百姓們讓開一條通道,若奧·埃爾瓦斯也在其中,他們高聲歡呼,國王,國王,因為唐·若奧五世是葡萄牙國王;如果他們不是這樣喊的,那麼只能從粗嗓門的語調中分出既有歡呼聲也有噓聲,但願沒有人辱罵,也難以想像有人對國王不恭,尤其是葡萄牙國王。唐·若奧五世到市政廳文書家裏下榻,此時若奧·埃爾瓦斯已經第一次失望了,他發現還有不少乞丐和其他流浪漢也跟着王室隊伍,想得點殘羹剩飯或者施捨。不要着急。有他們吃的就有他吃的。就憑這一點他也不虛此行。
凌晨,天還沒有亮,約摸五點半鐘,國王啟程前往溫達斯·諾瓦斯;若奧·埃爾瓦斯比國王先走了一步,因為他想親眼從頭到尾看看這聲勢浩大的隊伍,而不僅限於出發的混亂場面,車輛各就各位,禮儀官下達命令,騎馬的車夫和步行的車夫大呼小叫,眾所周知,這些人的嘴永遠不肯閑着。若奧·埃爾瓦斯不知道國王還到亞塔拉伊亞聖母教堂去望彌撒,所以隊伍耽擱了一些時間;天已經大亮,他放慢了腳步,最後停下來,他們怎麼還不來呢,他坐在一條壕溝旁邊,有一排龍舌蘭擋住了早晨的涼風;天陰着,雲層很低,他裹緊外衣,把帽檐往下拉一拉遮住耳朵,開始等待。一個小時過去了,也許一個多小時,路上行人稀少,完全不像有喜慶活動的樣子。
但是,喜慶氣氛從那邊過來了。遠方傳來號聲和鼓聲,若奧·埃爾瓦斯身上那老軍人的血液沸騰起來,已經遺忘的激情突然重新出現了,就像看到一個女人走過一樣,對她的激情僅僅記得一點兒,但由於她完爾一笑,1或者晃動一下裙子,或者理一理頭髮,一個男人就會感到連骨頭都酥了,帶我走吧,讓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聽到戰爭召喚時也是這樣。浩浩蕩蕩的隊伍過來了。若奧·埃爾瓦斯只看到了馬匹、人和車輛,不知道車裏面是什麼人,車外面是什麼人,但我們可以毫不費力地想像出有個心地善良而喜歡做好事的貴族在他身邊坐下來,這種人還是有的;這位貴族屬於那種對王室和官職了解得一清二楚的人,讓我們注意聽他說些什麼吧,喂,若奧·埃爾瓦斯,已經過去的是中尉,號手和鼓手,這些人你都認識,你曾經是從事藝術的人嘛;現在過來的是王室起居官和他手下的人,他負責安排一路上的住處;那6個騎馬的是郵遞侍從,負責傳遞情報和命令;現在走過的四輪雙座馬車上乘坐的是國王、王太子和王子的懺悔神父們,你想像不出車上載運的罪孽有多重,但懺悔者對自己的懲罰要輕得多;然後過來的是服裝僕人的四輪雙座馬車,你何必大驚小怪呢,陛下不是你這樣的窮光蛋,你只有身上穿的這點衣服,奇怪,只有身上穿的這點衣服;現在你也不要吃驚,這兩輛四輪雙座馬車上坐滿了耶穌會的牧師和神父,10年河東10年河西,有時候是耶穌會,有時候是約翰會,兩個都是王,但這些傳祭們興趣永不減退;既然說起來了,就繼續說下去;正在走來的是馬廄次官的四輪雙座馬車,後面那三輛乘坐的是宮廷法官和王室貴族們,接着是王子公主們的內待乘坐的轎式馬車;現在要注意了,現在開始應當仔細看了,正在走過的這些空着的轎式馬車和暖閣車是為表示對王家的恭敬而安排的;後邊騎馬走過來的是馬廄長官;關鍵時刻來到了,若奧·埃爾瓦斯,跪在地上,正在走過的是國王,唐·若澤王太子和唐·安東尼奧王子;在你眼前經過的正是國王,國王要去打獵了;你看,多麼了不起的陛下呀,多麼無與倫比的儀態,表情多麼可親而又莊重呀,上帝在天作證,你不要懷疑,啊,若奧·埃爾瓦斯,啊,若奧·埃爾瓦斯,不論你還活上多少年,你永遠不會忘記這個無比幸福的時刻,永遠不會忘記你曾跪在這紫羅蘭下看見唐·若奧五世乘轎式馬車經過,你要牢牢記住這個場面,啊,你三生有幸啊;現在你可以站起來了,他們已經過去了,走遠了,後邊騎馬的是馬廄的6個僕人,這四輛暖閣車是陛下的寢車,再後邊是外科醫生的雙輪單座越野馬車,既然有那麼多人照顧靈魂,也必須有人來關心肉體;再後面就沒有多少可看的了,7輛備用的雙輪單座越野馬車,7匹備用馬,一位上尉率領的騎兵衛隊;還有25輛雙輪單座越野馬車,裏邊乘坐的是國王的理髮師,餐具保管人,宮鬧僕從,建築師,王室小教堂牧師,醫生,藥劑師,文書處官員,專司開啟帷簾的僕人、裁縫、洗衣婦、廚師長、廚師,等等,等等,還有兩輛運載國王和王太子服裝的四輪馬車;殿後的是26匹備用馬。若奧·埃爾瓦斯,你見過如此浩浩蕩蕩的隊伍嗎;現在你到乞丐群里去吧,那是你應當去的地方;不用感謝我好心好意地為你—一介紹,我們都是同一個上帝的孩子。
若奧·埃爾瓦斯加入到流浪漢的隊伍里,成了他們當中對王室了解最多的人,人們對他並不非常歡迎,由100個人分施捨與由101個人分不一樣,但他肩上打着一根像長矛似的曲柄拐杖,並且走路和舉止頗有些軍人氣概,這夥人最後害怕了。走了半萊瓜之後,大家都成了兄弟。他們到了佩貢埃斯,國王已經在吃晚餐,吃的是頓便飯,站着吃,有綠頭鴨燉報材果,小餡餅,摩爾式什錦萊,只不過塞塞牙縫而已。但馬匹卻換了。這群乞丐聚集在廚房門口齊聲念起天主經和聖母頌,最後還喝到了一大鍋湯。有些人因為今天已經吃上了飯,就留下來消化胃裏的東西,他們皆屬鼠目寸光之輩。另一些人雖然已經吃飽,但知道現在的麵包解不了昨天的飢餓更解不了明天的飢餓,於是就繼續跟着已經上路的美味佳肴。出於本人純潔和邪惡的種種動機,若奧·埃爾瓦斯跟他們一起上路了。
下午4點鐘,國王到了溫達斯·諾瓦斯;5點鐘,若奧·埃爾瓦斯到了。不一會兒天黑了。天氣陰沉,彷彿一伸手便能摸到烏雲,好像我們曾這樣說過一次;吃夜宵的時候分發了食品,老兵希望提供的是乾糧,那樣他可以到哪個屋檐下或者躲到一輛農家用車下面獨自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去吃,如果可能,盡量遠遠離開這群餓漢,他從心裏討厭他們之間的談話。若奧·埃爾瓦斯願意獨處一隅似乎與風雨欲來無關;不要以為某些人行為怪痹,他們一生離群索居,喜歡寂寞,在下雨和吃硬邦邦的食品時更是如此。
過了幾個小時,若奧·埃爾瓦斯不知道自己是醒着還是睡著了,只感到乾草嘩嘩作響,有個人端着一盞油燈走過來。從襪子和褲子的顏色和質地,從斗篷的布料,從鞋上的花結飾,若奧·埃爾瓦斯發現來者是個貴族,並且馬上認出,正是在土堆上向他提供了那麼可靠的情況的那個人。貴族氣喘吁吁地坐下來,看樣子滿臉怨氣,我跑遍了整個溫達斯·諾瓦斯,到處找你,若奧·埃爾瓦斯在哪裏,若奧·埃爾瓦斯在哪裏,誰也回答不出來,為什麼窮人們之間不互相通名報姓呢,現在總算找到你了,我來這裏是想告訴你國王為這次路過此地下令建造的宮殿是什麼樣子的;你看,10個月的時間裏日夜施工,為了夜間施工就用了1多個火把;在這裏幹活的人在兩千以上,包括油漆匠,鐵匠,雕刻匠,樣接工和力工,還有步兵和騎兵;你知道,磚石是從三菜瓜遠的地方運來的,運輸車達500輛之多,還有一些小型車輛,所需的一切都要運來,石灰,梁,木板,石料,磚,瓦,銷釘,五金部件;拉車的馬達200多匹;比這裏規模更大的只有馬芙拉修道院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見過,但應當修建,值得;還有花的錢,我私下告訴你,不要外傳,為建這座宮殿和你在佩貢埃斯看到的那一座共花了100萬克魯札多;當然,若奧·埃爾瓦斯,你想像不出100萬有多少,但是,你太吝嗇了,有這麼多錢你也不知道怎麼用,而國王非常會用,他從小就學會了;窮人不會花錢,有權有勢的人才行;你看那結構和油漆及繪畫多麼豪華,有紅衣主教和大主教的住處,為唐·若澤先生準備的是擁有客廳和卧室並帶華蓋的下榻之處,唐娜·馬麗婭·巴爾巴臘公主的房間也完全一樣,僅僅是為了在這裏路過的時候住一位;兩邊的廂房一個是王后的,另一個是國王的,這樣他們住得更隨便,免得擠在一起;不過,從大小來說,像你這樣的床並不多見,好像你睡在整個大地上,像頭豬似地打鼾,在乾草上伸開胳膊,叉開兩條腿,身上蓋着外衣;若奧·埃爾瓦斯,你身上的氣味可很難聞,等着吧,要是我們再次見面,我送給你一瓶匈牙利香水;我就告訴你這些事,不要忘了國王凌晨3點啟程前往蒙特莫爾,要想跟着他你就不要睡着。
吉奧·埃爾瓦斯不知不覺睡著了,一覺醒來已經5點多了,天正下着雨。藉著凌晨的微光,他明白了,如果國王準時出發,現在已經走出去很遠了。他用外衣裹住身子,像還在母親肚子裏時那樣蜷起雙腿;在乾草的熱氣中,在乾草受到人體烘烤發出的香味中,他又迷迷糊糊睡著了。有些貴族,甚至算不上什麼貴族的人,盡量掩飾本身天然的氣味,當時用假玫瑰香水塗抹假玫瑰的時代尚未到來,否則這些人會說,多香的氣味呀。若奧·埃爾瓦斯究竟為什麼產生了這些念頭,他本人也不知道,懷疑是在做夢或者醒着胡思亂想。最後他睜開眼睛,睡意完全消失了。大雨滂論,雨點直落下來,嘩嘩作響。可憐的兩位陛下,不得不在這種天氣里趕路,子女們永遠不會感謝父母為他們所作的犧牲。唐·若奧五世走在前往蒙特莫爾的路上,只有上帝知道他正在以什麼樣的勇氣與艱難因苦搏鬥,雨水在地上形成股股急流,道路泥濘,條條小河裏都漲滿了水;只消想像一下那些先生們、內侍們、懺悔神父以及其他神職人員和貴族們多麼擔驚受怕,人人都會為他們提心弔膽;估計號手們早把號塞進了袋子裏,以免發出硬咽的聲音,鼓手們也不需要舞動鼓糙,讓人們聽見沉悶的響聲,雨下得太大了。那麼,王后呢,王后怎麼樣了呢。這時候她已經離開了阿爾德加加,帶着公主馬麗婭·巴爾巴臘,還有唐·彼得羅王子,這是另外一位,和頭一個王子同名,以及弱不禁風的女人們,弱不禁風的孩子,他們都備受環天氣的折磨。人們還說蒼天總是向著權高位重的人,看看吧,下雨的時候它對誰都一視同仁。
這整整一天,若奧·埃爾瓦斯都是在暖暖和和的酒館裏度過的,用一碗又一碗的葡萄酒澆着陛下食品庫往他旅行袋裏裝的肉食。一般來說尾隨着的乞丐們都留在了鎮裏,等天不下雨時再去追王室隊伍。但雨偏偏不肯停。夜幕降臨的時候,唐娜·馬麗婭·安娜隨從人等的頭幾輛車才開始進入溫達斯·諾瓦斯,與其說是王室車隊倒不如說像潰散的敗軍。馬匹都筋疲力盡,難以拖動四輪車和轎式車,有的還在驅趕之下勉強地走着,有的還戴着嚼環就死在路上。馬夫和傭人們晃動着火把,粗聲叫嚷,場面極為混亂,王后的全體陪同人員都前往預定的住處似乎已不可能,於是許多人只得返回佩貢埃斯,最後在那裏安頓下來,上帝會知道他們多麼狼狽不堪。這是個災難深重的夜晚。第二天一數,發現馬死亡達幾十匹,那些累死或者斷了腿留在路上的還不算在內。貴婦們有的頭暈,有的昏厥,男人們則在大廳里輕輕晃動着斗篷以掩飾身體的疲乏,而雨仍然淹沒着一切,彷彿上帝心中充滿了不肯告訴人類的特殊的怒火,背信棄義地決心讓洪荒時代重演,並且這一次要徹底毀滅世界。
王后本想當天清晨繼續趕路,前往埃武拉,但人們告訴她這樣做很危險,況且許多車輛不能按時來,會有損隊伍的尊嚴;稟告陛下,道路無法通行,國王經過的時候情況已經很糟糕,現在雨從白天下到晚上,從晚上下到白天,一直不停,怎麼辦呢,不過已經向蒙特莫爾地方法官下達命令,讓他召集人整修道路,填上泥坑,剷平斜坡,今天是11日,王后陛下在溫達斯·諾瓦斯休息一下,住在國王下令建造的宏偉的宮殿,一切都很舒適,和公主一起開開心,作為母親最後再囑咐她幾句;喂,我的孩子,在頭一個晚上男人們總是很粗魯,當然其他晚上也是那樣,不過頭一天晚上最糟糕,他們對我們說得好聽,一定非常小心,一點兒也不會疼,可說完以後呢,我的天,不知道他們怎麼想的,馬上就開始像看門狗似地哼哼直叫,叫個不停,但願不是這樣,我們這些可憐的女人沒有別的辦法,只得忍受,直到他們達目的為止,有時候他們也會力氣不支,出現這種情況時千萬不要嘲笑他們,那是對他們最大不過的污辱,我們最好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現的樣子,因為頭一天晚上不行就是在第二天或者第三天晚上,誰也免不了受這份罪,現在我打發人去叫斯卡爾拉蒂先生,讓我們消遣消遣,忘掉生活中這些可怕的事情,孩子,音樂是很好的安慰,祈禱也一樣,我覺得,如果祈禱不是一切的話,音樂確實是一切。
就是囑咐女兒和彈起鋼琴的時候,若奧·埃爾瓦斯被征去整修道路了。這些倒霉的差事並不是總能逃過的。為了避雨,一個人從這個房檐下跑到另一個房檐下,突然聽到一聲喊叫,站住,原來是個巡邏兵,從語氣上馬上就能分辨出來,盤查來得突然,若奧·埃爾瓦斯來不及裝出老態龍鐘的模樣;巡邏兵發現他頭上的白髮比預料的還多時還稍稍猶豫了一下,但看到他奔跑靈活,最後下了決心,能這樣跑動的人必定能用鐵鍬和尖嘴鋤幹活。若奧·埃爾瓦斯和其他被抓到的人到了荒野,道路已經看不見,到處是泥坑和沼澤,那裏早有許多人正在從比較乾燥的小山丘運送土和石塊,工作很簡單,從這裏挖,往那邊倒,還有時要開渠排水,每個人都渾身泥漿,像泥土幽靈、木偶或者稻草人,不一會兒若奧·埃爾瓦斯就和他們完全一個模樣了;還不如當初留在里斯本,可不論人怎樣想方設法,無論如何也不能返回童年時代。整整一天他都干這種艱苦的活計,雨小了,這是最大的幫助,要是夜裏再來一陣大雨毀壞這一切的話,填平的道路畢竟更堅固一些。唐娜·馬麗姬·安娜躺在無論到什麼地方總是隨身攜帶的厚羽絨被下面,伴着雨聲送來的睏倦睡著了,睡得很香;由於因人而異、根據上床時的環境和心思不同而不同,同樣的原因並不總是產生相同的效果,所以唐娜·馬麗婭·巴爾巴臘公主徹夜難眠,一直聽着沙沙的雨聲,也許是從母親嘴裏聽到的那番話讓她惴惴不安。走過這一段路的人當中,有些睡得好,有些睡得不好,視其勞累程度而定,至於住處和飯食,沒有什麼可抱怨的,出於對這些幹活的人們的重視,陛下不在這方面有所計較。
第二天一早,王后的隊伍終於離開了溫達斯·諾瓦斯,落在後面的車輛已經趕上來,但並不是全都如此,有一些永遠丟在路上,有些需要很長時間才能修好,不過一切都顯得七零八落,布簾濕透了,金飾和綵帶褪了色,如果太陽還不肯露面,這將是人們見過的最凄慘的婚禮。現在雨是不下了,但寒冷折磨着人們,凍得皮肉生疼;雖說戴着皮手筒,披着斗篷,但不乏手上生凍瘡者,當然我們指的是貴婦們,她們凍得瑟瑟發抖甚至傷風的樣子讓人看着心疼。隊伍前頭是一夥修路工,他們坐在牛車上,只要有泥坑、漲滿的小溪或者坍塌的地方,他們便跳下去修補,但車隊也要停下來在荒涼的大自然中等待。從溫達斯·諾瓦斯和其他地方徵召來了成雙成對的牛,不是一對兩對,而是數十對,為的是把常常陷入泥淖的雙輪單座馬車、四輪雙座馬車、四輪馬車、轎式馬車拖出來;卸下騾子和馬,套上牛,拉出來,卸下牛,再套上馬和騾子,在這過程中人們大聲喊叫,鞭子聲陣陣,時間就這樣過去了;王后的橋式馬車陷入泥潭,泥水淹沒了車線,用了6對牛才拖出來;當時在場的一個被地方法官從其家鄉徵召來的人說,這真像我們在馬芙拉運那塊巨石一樣,他彷彿在自言自語,卻被他旁邊的若奧·埃爾瓦斯聽見了。這時那群牛正在賣力,人們可以鬆懈一下,於是若奧·埃爾瓦斯問道,夥計,你說的是什麼石頭呀;對方回答說,是一塊像房子那麼大的石頭,從佩洛·比捏羅運到了馬芙拉修道院工地,我是在它運到馬芙拉的時候才看到的,不過還幫了點忙,當時我正在那裏;那麼大的石頭呀;簡直是巨石的母親,這是一個朋友說的,他把石頭從採石場運去的,後來就回家鄉去了,我很快也回來了,不想干那種活計了。一頭頭牛都陷到肚子那麼深,表面看來沒有用力,似乎想順順噹噹地讓爛泥放手。轎式馬車的輪子終於挨着了硬地,被拖出了泥坑,在一陣歡呼聲中王后露出笑容,公主招招手,唐·彼得羅王子還是個孩子,盡量掩飾由於不能像鴨子似地在泥淖里浮遊而感到的不快。
一直到蒙特莫爾,道路都是這個樣子,距離不到五菜瓜,卻用了8個小時,並且人和牲口各用各的特長,不停地幹活,精疲力盡。唐娜·馬麗婭·巴爾巴臘公主很想打個純,從一夜痛苦的失眠中恢復過來,但橋式馬車的顛簸、賣力氣的人們的呼喊、來來回回傳遞命令的馬蹄聲攪得她那可憐的小腦袋昏昏沉沉,痛苦不堪;我的上帝,為了一個女人出嫁就要費這麼大的事,造成這麼大的混亂嗎,當然,這個女人是公主。王后一直嘟嘟嚷嚷地祈禱,與其說是驅除有限的危險不如說是為了消磨時間;她在這個世界上已經過了不少年,早就習慣了,“所以有時能打個盹,不過馬上就清醒過來,接着若無其事地從頭開始祈禱。至於唐·彼得羅王子,暫時還沒有什麼話可說。
但是,若奧·埃爾瓦斯和提到巨石的那個人後來又接着談起來,老人說,馬芙拉有我一個多年前的朋友,再沒有聽到過他的消息,當時他住在里斯本,有一天突然不見了,這種事也常發生,也許他返回家鄉了;要是他回到家鄉,也許我見過,他叫什麼名字;他叫“七個太陽”巴爾塔薩爾,失去了左手,留在戰場上了;“七個太陽”,“七個太陽”巴爾塔薩爾,我再熟悉不過了,我們在一起干過活;我太高興了,說到底這世界很小,我們倆來到這裏,在路上碰到,竟然有共同的朋友;“七個太陽”是個好人;他也許死了;不知道,我想不會,他有那樣的女人,叫什麼布里蒙達,人們從來弄不清她的眼睛是什麼顏色,有那樣女人的人會使勁活着,即使只有一隻手也不會輕易死去;他那女人我不認識,“七個太陽”倒是有時有些奇怪的念頭,有一天他竟然說到過離太陽很近的地方;那是喝多了吧;他說那話的時候我們都在喝酒,可誰也沒有醉,也許我們都醉了,我已經忘記了,他說他曾經飛過;飛過,“七個太陽”曾經飛過,這我可從來沒有聽說。
一條叫卡尼亞的小河打斷了他們的談話,流水湍急,浪花飛濺,河對面,蒙特莫爾的人們走出家門來等待王后;大家一齊努力,再加上用一些木桶幫助車輛浮起來,一個小時以後人們就在鎮子裏吃上晚飯了,主人們在符合他們尊貴身份的地方進餐,幹活的就隨便在什麼地方湊合了,有的一聲不響,有的互相交談,若奧·埃爾瓦斯就是后一種情況,他說話的口氣像是繼續進行兩種談話,一種有交談的對方,另一種是自言自語;我想起來了,“七個太陽”住在里斯本的時候和一個飛行家交往挺多,還是我指給他的,那天在王宮廣場指給他的,現在想起來還像昨天的事一樣;那個飛行家是難呀;飛行家是位神父,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他後來去了西班牙,死在了那裏,到現在已經4年了,當時對這件事議論紛紛,宗教裁判所也插手了,誰知道“七個太陽”是不是也卷進去了呢;可是,飛行家到底飛起來了沒有;有人說飛起來了,有人說沒有,現在誰還弄得清楚呢;對,“七個太陽”肯定說過他到過離太陽報近的地方,我聽他說過;這裏邊大概有什麼秘密;會有吧;回答了這個問題之後,運過巨石的人沒有再說話,兩個人都吃完了飯。
烏雲已經遠離地面,在高空飄浮,看來不會再下雨。從溫達斯·諾瓦斯和蒙特莫爾之間地區來的人們不再繼續往前走。他們都收到了工錢,由於王后善心的干預,工錢加倍支付,扛着有權有勢的人走路之後總能得到報償。若奧·埃爾瓦斯接着往前走,現在他或許稍稍舒服了一些,因為跟馬車夫們熟悉了,不然怎麼會讓他坐在一輛四輪車上,兩條腿耷拉下來,在泥濘和牛糞上邊搖晃呢。運過巨石的人站在路邊,用那雙藍藍的眼睛望着坐在車上兩個大木箱之間的老人。他們不會再見面了,人們都這麼想,因為將來如何連上帝也不知道;四輪車開始上路的時候,若奧·埃爾瓦斯說,要是有一天你能見着“七個太陽”,就告訴他你跟若奧·埃爾瓦斯說過話,他大概還記得我,替我問候他吧;一定,我一定告訴他,不過也許見不到他了;你呢,你叫什麼名字;我叫“壞天氣”儒利昂;好,再見了,“壞天氣”儒利昂;再見,若奧·埃爾瓦斯。
從蒙特莫爾到埃武拉麻煩事也不少。又下起雨來,地上出現片片泥潭,車軸折斷了,車輪的輻條成了破筐。很快到了下午,天氣轉涼;唐娜·馬麗婭·巴爾巴臘公主吃了幾塊水果糖,胃裏舒服一些,感到昏昏沉沉,再加上道路500步沒有坑窪,她迷迷糊糊睡著了,但突然打個冷戰醒來了,彷彿有個冰冷的手指摸了摸她的前額;她轉過臉,睡眼惺松地望了望傍晚的原野,看見路旁黑乎乎的一群人排成一排,一根繩子把他們掛在一起,看樣子有15個左右。
公主挺直了身子,既不是做夢也沒有神經錯亂;在她的婚禮前夕,一切本該是歡樂的,這些苦役犯令人傷心的場面不能不讓她掃興;這糟糕的天氣還不夠嗎,下雨,寒冷;要是讓我在春天結婚會好得多。一名軍官騎着馬在車踏板旁經過,她命令他詢問一下那些人是誰,幹了什麼事,犯了什麼罪,要去利莫埃依羅監獄還是流放非洲。軍官親自去了,也許因為他非常愛這位公主,我們知道她長得醜陋,也知道她滿臉麻子,那又如何呢,她不是正在被送往西班牙嗎,要遠遠離開他這純潔而又絕望的愛情了;一個平民百姓喜歡一位公主,簡直是瘋狂;他去了,又回來了,回來的是軍官,而不是瘋狂,他說,稟告殿下,那些人正前往馬芙拉,到王室修道院工地幹活,他們都是工匠,都是埃武拉一帶的人;為什麼所他們捆在一起呢;因為他們不願意去,要是鬆了綁他們就會逃走;啊。公主靠在軟墊上,若有所思,而軍官則一再默默地重複這幾句對話,把它們牢牢記在心裏;他總有一天會蒼老,會不中用,會退役,那時候他還會回憶起這段精彩的對話;可是公主呢,過些年過後,她會怎麼樣呢。
公主已經不再想路邊看到的那些人了。現在她想的是,到頭來她一直沒有去過馬芙拉,這太離奇了,因為馬麗婭·巴爾巴臘降生才建這座修道院,因為馬麗婭·巴爾巴臘降生才還這個願,而她馬麗婭·巴爾巴臘卻沒有看見,不知道,也沒有用她那胖乎乎的手指捏一摸它的第一塊或者第二塊石頭,沒有親手為石匠們送湯送水,在“七個太陽”從斷手處卸下鉤子的時候她沒有用止痛劑去為他減輕痛苦,沒有為被軋死的那個人的妻子拭去臉上的淚水;而現在,她正在前往西班牙,對她來說,修道院彷彿是一場夢,一片觸摸不到的雲霧;既然剛才的回憶無助於她的記憶力,她甚至想像不出修道院是個什麼樣子。啊,這是她馬麗婭·巴爾巴臘的過錯,是她乾的壞事,而這一初只是因為她出生了;無須走得太遠,只消看一看朝遠處走去的那15個人就夠了,這些人身邊走過的是修道士們乘坐的雙輪單座馬車,是貴族們乘坐的四輪雙座馬車,是運衣服的四輪馬車,是貴婦們乘坐的暖房車;貴婦們帶着珠寶箱,還有繡花鞋、香水瓶、金念珠、金銀絲綉腰帶、短外套、手鐲、腕套、流蘇、白色皮手套,啊,女人們,尤其是美麗的女人們,都這樣舒心地犯下罪孽,甚至像我們正陪伴的公主這樣滿臉麻子的醜陋女人也是如此,那誘人的凄楚和沉思的表情足以使她不能不犯下罪孽,母親,我的王后,我正在前往西班牙,再也不會回來;我知道,出於為我許願的原因在馬芙拉正建造一座修道院,這裏誰也沒有想到帶我去看一看,其中的很多事我還弄不明白;我的孩子,未來的王后,你不要胡思亂想,浪費本應用於祈禱的時間,應當這樣想,是你的父親我們的主人國王的意願要修建那座修道院,同樣是國王的意願讓你去西班牙,你就不要看那修道院吧,只有國王的意願重要,其他都算不了什麼;這麼說我這個公主也算不了什麼,那些往馬芙拉去的人們也算不了什麼,這輛轎式馬車也算不了什麼,那個走在雨中朝我看的軍官也算不了什麼,一切都是虛無嗎;對,我的孩子,你活得越長久就看得越清楚,這世界就像個大陰影,漸漸進入我們的心中,所以世界變得空虛,我們的心承受不了;啊,我的母親,出生是什麼呢;馬麗婭·巴爾巴臘,出生就是死亡。
長途旅行中最愜意的就是這類哲理性爭論。唐·彼得羅王子累了,把頭倚在母親胳膊上進人夢鄉,好一幅家庭畫面;請看,這個孩子終於和別的孩子們一樣了,睡著了以後下頜自由自在地晃動,一絲口水滴到繡花短斗篷的花邊上。公主擦乾了臉上的眼淚。整個隊伍開始點起火把,像星星組成的念珠從聖母手中掉下來,如果不是特別有意的話,就是偶然落在了葡萄牙的大地上。我們進入埃武拉的時候該是黑夜了。
國王帶領唐·弗朗西斯科和唐·安東尼奧兩位王子正在等候,埃武拉人民正在歡呼,火把的光亮變成了燦爛的太陽,士兵們照例施放禮炮;王后和公主轉到其丈夫和父親的轎式馬車的時候,熱情達到了狂熱的程度,這麼多人如此幸福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若奧·埃爾瓦斯從乘坐着來到這裏的四輪車上跳下來,感到兩條腿疼得厲害,暗自發誓將來一定讓它們出力,那是它們的本分,再也不坐在巨大的車上忍受顛簸,一個人走路沒有比用自己的雙腳更好的了。夜裏,那位貴族沒有來找他,要是來的話他會說些什麼新鮮事呢,宴會和華蓋,訪問修道院和授予封號,發放施捨和行吻手禮。對於這一切,他只須管施捨,不過機會一定有。第二天跟着國王還是王后,若奧·埃爾瓦斯曾猶豫不決,但最後選擇了唐·若奧五世,他選對了,因為可憐的唐娜·馬麗婭·安娜一天以後才出發,遇上了像她的故鄉奧地利一樣的一場雪,而當時她是在前往維索薩鎮的路上,那裏和我們走過的所有空間一樣,在其他季節是個很暖和的地方。終於,在16日清早,即國王從里斯本出發8天以後,整個隊伍才往埃爾瓦斯進發,國王、上尉、士兵、小偷,男孩子們說話如此不恭,他們從來沒有見這麼雄偉壯麗的場面,想想看,僅王宮車輛就有170輛,再加上許多貴族的車輛、埃武拉當地的車輛,還有那些不肯失去這次為家譜增光的機會的個人的車輛;去交換公主的時候,你高祖父曾陪同王室去埃爾瓦斯,你永遠不要忘記,聽見了嗎。
那一帶的窮苦人都來到路邊,雙膝跪下乞求國王憐憫,似乎這些可憐的人們已經猜想到了,因為唐·若奧五世腳下有一個盛銅幣的木箱,他不住大把大把地往這邊扔,往那邊扔,動作之大就像是在撒種,這造成了一片歡呼聲和感激聲,隊伍猛地亂了,都去搶拋出的銅幣,可以看到老人和年輕人如何胡亂尋找掉入泥中的一個列亞爾,盲人們如何在渾濁的水裏摸索着沉下去的一個列亞爾,而王室的人們卻不停地往前走,往前走,個個表情嚴肅莊重而且威風凜凜,沒有一絲微笑,因為上帝也沒有笑,誰知道他為什麼不笑呢,也許為他創造的這個世界感到難為情了吧。若奧·埃爾瓦斯也在人群之中,他把舉着帽子的手伸向國王,這是在向國王敬,作為臣民理應如此,幾個錢幣掉進他的帽子裏,這老人運氣不錯,甚至不用趴在地上,幸福主動來敲他的門,錢自動落到他的手裏。
王室隊伍到達城裏的時候已是下午5點多鐘了。禮炮響起來,這些事似乎是事先約定的一樣,邊界對面也響起了炮聲,那是西班牙國王進入巴達霍斯,不知情的人來到這裏一定會以為要進行一場大戰,與往常不同的是除去每次必有的士兵和軍官之外還有國王和流浪漢參加。但是,這是和平的炮聲,是另一種火光,就像夜裏的彩燈和焰火一樣。現在國王和王後下了橋式馬車,國王想步行,從城門走到主教堂,但天氣太冷,凍得雙手僵硬,凍得臉上起皺,於是唐·若奧五世只得在這第一場小小的爭論中認輸,重新上車,到了晚上或許乾巴巴地對王后說兩句話,因為國王願意跟在舉着耶穌受難十字架的教士們後面步行走過埃爾瓦斯的街道,而王后卻抱怨天氣太冷,拒絕那樣做;吻吻十字架可以,但不能跟着步行,於是唐·若奧五世就沒有走這條耶穌赴難路。
已經證明,上帝非常愛他的生靈們。在那麼多公里的路途、那麼多天的日子裏,他用難以忍受的寒冷和暴雨考驗了生靈們的耐心和堅韌,這一點已經詳細說過,爾後想獎賞他們的順從和誠信了。上帝無所不能,他只要讓氣壓上升就萬事大吉了,於是雲層漸漸升高,太陽出來了;而這正是使臣們約定國王們見面的形式的時候;棘手的談判,用了3天的時間才達成了協議,終於約定了所有的步驟、手勢和要說的話,每一分鐘都籌劃好,為的是在最不起眼的態度和話語上任何一個王室都不在鄰國面前有失體面。19日,國王帶領王后、親王和所有王子離開埃爾瓦斯前往前邊不遠的卡伊亞河的時候,天氣再好不過了,萬里無雲,陽光和煦。沒有在場的人可以想像一下長長的王室隊伍多麼富麗豪華,鬃毛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駿馬拉着轎式馬車,金銀飾物閃閃發光,鼓手和號手們一個比一個精神,到處是天鵝絨,王宮衛士和衛隊,教會旗標,耀眼的寶石,這些我們曾在下雨的時候看到過,但現在我們敢發誓,讓人們生活歡樂、使慶典禮儀生輝的莫過於太陽。
埃爾瓦斯和附近許多瓜遠的人們穿過原野,湧上道路,沿河岸排列準備觀看,河兩邊人山人海,這邊是葡萄牙人,那邊是西班牙人,他們都高聲吹呼祝賀,誰也不會想到許多世紀以來我們一直互相殺戮。所以最好的解決辦法或許就是這邊的人與那邊的人聯姻,如果還有戰爭發生的話,那也只能是內戰,因為內戰是不能避免的。若奧·埃爾瓦斯3無以前就來到這裏,找了一個好地方,如果有看台的話這地方就算看台了。出於一種奇怪的念頭,他不想進入自己出生的城市,這樣做固然會產生懷鄉之情。他是一定要去的,不過要等所有人都走了以後,等到他能獨自在安靜的街道上走走的時候,歡樂的氣氛消失了,如果他能感到歡樂的話可以自己歡樂,也許年老以後重新邁年輕時邁過的步子時感到的是鑽心的痛苦。這個決定使他得以幫助運送物品進入國王們和親王們所在的住處。建造在這條河的石橋上的宅院有3個廳,位於兩邊的分別供兩國國王使用,中間的用於交接,交出巴爾巴臘,接收馬利安娜。關於最後交接的情況他一無所知,只讓他搬運笨重的東西,但有一個人剛剛才離開這裏,他就是若奧·埃爾瓦斯一路上的靠山、那個慈善的貴族,即使你看到了也不會相信,我們這邊滿是地毯和帶金織綿垂飾的洋紅色綿緞帶慢,中間那個廳屬於我們的一半也一樣,西班牙人那邊的飾物是白色和綠色織錦條幢,中間有一個很大的黃金葉枝飾,下邊帶着垂飾;會見大廳中間擺着一張大桌子,葡萄牙這邊有7把椅子,西班牙那邊6把,我們的椅罩是金線織的,他們的是用銀線熾的,我只能告訴你這些,因為其餘的我也沒有看見;現在我要走了,不過你也用不着羨慕我,因為我也不能進去,至於你,那就更不用說了,如果我們有一天還能見面,我會告訴你一切,當然事先得有人講給我聽,要了解事情的原委只能這樣,我們這些人總是互相告訴的。
場面十分動人,母親們和女兒們哭了,父親們緊皺眉頭以掩飾心中的感情,未婚夫婦們用眼睛的餘光互相看一看,至於是不是喜歡對方,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但不會說這種事。聚集在河兩岸的百姓們什麼也看不見,但他們以自己婚禮的經歷和回憶想像出,親家們互相擁抱,親家母們興高采烈;新郎們偷偷擠眉弄眼,新娘們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哼,不論是國王還是燒炭工,沒有比成親再好的事了;說實話,他們都是些粗俗的人們。
儀式拖的時間很長。突然間人群奇迹般地安靜下來,旗杆上的王宮旗幟和其他旗幟幾乎不動了,所有士兵都朝橋和房子那邊張望。原來開始聽見一陣輕如遊絲的音樂,玻璃和白銀的鈴叮噹響起來,豎琴聲有時顯得嘶啞,似乎感情的衝動使堅琴的喉頭便咽了;這是什麼呀,一個女人問她身邊的若奧·埃爾瓦斯;老人回答說,不知道,大概是誰在演奏供陛下們和殿下們消遣吧,要是我那位貴族在這裏,倒可以問問他,他什麼都知道,是那裏邊的人。音樂聲會結束,所有的人都會到必須去的地方,但卡伊亞河仍然靜靜地流,這裏不會再有一面旗幟,不會聽見一聲鼓響;若奧·埃爾瓦斯永遠不會知道,他聽到的是多門尼科·斯卡爾拉蒂在弦鋼琴彈奏的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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