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第九節

這時,哈比希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也許可以解開這個謎,他支吾地說:“噢,是發生過一件事。”

“說具體點,胡伯特。”

“幾星期以前,我兒子羅伯特遭襲擊了。一個亞洲人想撬他的汽車。歹徒被發現后就野蠻地毆打了羅伯特。肯定是這件事的後遺症!天哪!要真是這樣,我明天馬上把我們的家庭醫師海梅斯博士請來,噢,上帝,太可怕了。”

“可以這麼說,胡伯特。我想起來了,羅伯特有幾天沒來學校,後來臉上就貼了膠布。真不像話,這些外國人!”

“你說得對。我想我們找到了羅伯特成績下降的原因,他有病!你們當老師的要在評分時給予照顧。埃米爾,謝謝你的坦誠相告。”

“別,別,這是我應該做的。”葡普博士高興起來了,“打起精神來,老傢伙!你能解決問題,即使羅伯特畢不了業,他彈鋼琴總還是可以的。”

葡普博士掛上了電話。胡伯特心裏說不出個滋味,他正想罵一聲“渾蛋”,蓋爾達進來了,他只好把話吞到肚裏去。

蓋爾達問:“葡普博士找你什麼事?”

胡伯特不在乎地答道:“我們的兒子羅伯特在學校里成績下降,數學一塌糊塗,今天晚上我要跟他認真地談一談。”然後他問:“你說他是不是有可能病了?”

“他越來越蒼白,體重下降……”

“這你已經說過了。你跟他談過了嗎?”

“談過。可是他笑着說:‘媽,一位詩人說過,那是才子的蒼白。你自己倒是越來越美了。’‘才子的蒼白’——是歌德說的嗎?”

“有可能。你就這樣算了?”

“胡伯特,你還讓我說什麼?”

“他騙不了我,你等着瞧吧!”胡伯特站起身來,把厚厚的集郵本放回柜子裏,上好了鎖。“我跟他,作為男人對男人,要談個明白。”

然而,那天晚上的談話卻看不出來是要談個明白。

蓋爾達讓父子兩人留在書房裏,但把書房的門開了條縫,這樣她在門廳里也能聽得見他們的談話。

胡伯特先說:“葡普博士來過電話。”

“噢,是那位‘葡皮’!”羅怕特笑了,但他的眼光流露出一絲警惕。

“什麼‘葡皮’!你們怎麼這麼不尊敬老師?”

“我倒要問,你們以前從來不叫老師的外號嗎?”

“當然也叫。”胡伯特回想起給兩位老師起過外號,青年人在這點上是改不了的,這在學校里是家常便飯。“‘葡皮’……我是說,葡普博士來電話對你提出批評,說你在學校里打瞌睡。”

“聽‘葡皮’的課,不打瞌睡才怪呢。”

“那拉丁語課呢?”

“我認為,塔西陀的著作乏味透頂,凱撒大帝則是帶着偏見來看日耳曼人。”

“這不是上課打瞌睡的理由。你是不是有時感到頭痛?”

“沒有啊,爸。”

“有沒有頭暈?忽然一下發困?腦子缺血,耳鳴或者看東西模糊?”

“沒有,爸,我感覺挺好的。”

這時胡伯特想起他太太的話:“媽說,你臉色蒼白,人也瘦了。”

羅伯特又笑了,但很不自然:“媽這個人你還不知道嗎?”他看了一眼門縫,發現他母親在偷聽,讓她聽好了!“我一咳嗽,她就說我有肺病,我一吃不下飯,她就說我有胃炎。爸,你說,我是蒼白得像個死人嗎?”

“這倒不是……”

“那我瘦得皮包骨頭了?”

“你怎麼這麼說話!”胡伯特忍不住要笑。在他看來,羅伯特還是老樣子,只是他弄不懂這幾個星期羅伯特的成績為什麼下降得這麼厲害,“你那位為你輔導數學的朋友是怎麼看的?”

“他說,我是一個無底洞,不管裝進去多少東西,都會沒有的。”

“這話不對,明天我讓海梅斯大夫給你檢查一下。”

“檢查幹嗎?”羅伯特預感有危險地說,“海梅斯大夫是醫生,又不是補無底洞的。”

“他要查一查,上次的襲擊對你有沒有什麼後遺症。”

“這不是胡鬧嘛!爸,我感覺很好。這是誰的主意?”

“是我的主意。葡普博士以為……”

“‘葡皮’該做的是算術,而不是以為,爸,別讓海梅斯大夫來了。”

胡伯特堅持說:“為了保險起見……”

“海梅斯大夫要檢查我,我就衝著他放屁!”

“這是什麼話!”胡伯特憤怒地跳起來,他頭一回聽到自己的兒子如此出言不遜。“我們的下一代就這麼點兒教養?我不許你當著我的面……”

“迄今為止,你從來不用擔心自己兒子不聽話,我一直按照你的觀點生活,一直是你的乖兒子。可是看來你忘了,我很快就19歲了,有自己的想法,我有選舉權。如果說我可以選波恩政府的人,那麼我也有權表達自己的思想。你的父親19歲就當上大德意志國防軍的中尉,可以槍斃人了,儘管是奉命行事……”

“怎麼可以這麼說你的祖父!”胡伯特喊了起來,“你這個拖鼻涕的小鬼!”

“我知道,你為你的父親感到驕傲,它是在俄羅斯的沼澤地里犧牲的。可你想想,要是有人叫他拖鼻涕小鬼,他會怎麼反應?爸,你該明白,我已經長大成人,不再是小孩了,我在尋找我自己的生活!”

“你現在還住在我家,我還養活着你,只要我還在——我這是用你習慣用的語言——為你把屎把尿,這兒就該我說了算。”

“好啊,親愛的爸爸,我就喜歡你這麼說話。”羅伯特反唇相譏,“就說把屎吧,你很快就享不到這份福了。”

胡伯特喊道:“什麼意思?你想搬出去?”

“這主意不錯。”

“搬哪兒去住?大橋底下?當個流浪漢?”

“可以考慮,開個頭吧,我今晚不回家了。”

“你給我呆在家裏!”胡伯特一面大吼,一面用手捂住胸口。羅伯特不予理會,心想這純粹是做給人看,他又沒有心臟病,一位處長大人是不會積勞成疾的。

“我不接受命令。”羅伯特朝門的方向退了兩步,胡伯特追上去,抓住他的袖子。

“我告訴你……”

“爸,我也告訴你,把手鬆開,我不想打掉它……”

“你敢打你的父親?”他喘不過氣來,真的發抖了,“你敢打你父……”

“放開我!”

“羅伯特,你真的有病!”

“那你就別再給我病上加病。放開!”

羅伯特一下甩掉了父親的手,向門口跑去,拉開門,一頭撞到他母親的身上。蓋爾達雙手抱頭站在門廳里,正在無聲地抽泣。

她說:“羅伯特,我的孩子……”然後再也說不出聲了。

“媽,你照顧好父親。”羅伯特奔向大門,把門打開,一股夏天的熱氣奪門而入,“他什麼也不懂。你放心吧,我很好,我向你保證,我會回來的,總有一天……用不了多久……”

他衝進黑夜,奔向他的汽車,坐到駕駛座上,發動引擎驅車而去。胡伯特站在大門口,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兒子離家而去。

他無奈地說:“他有病。蓋爾達,他真的有病,他怎麼能說走就走呢……我們得想個辦法……”

兩口子互相擁抱,互相偎依——這是多少年來沒有的——然後抱頭大哭……可是下一步該怎麼辦,他們不知道。

一小時以後,羅伯特來到了烏麗克的家裏。

烏麗克正在桌上點當天的收入,見到羅伯特便說:“怎麼?你來了?真沒想到。”她指指桌上的錢,“我們賣了4,750馬克,今天生意不錯。”

“我要告訴你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他低下頭來,吻了吻烏麗克的後頸說,“我留在這兒不走了。”

“到明天早晨?”

“比這更長,永遠不走了……”

她抬起頭來,盯着羅伯特問:“鮑伯,出什麼事兒了?”

“我跟我父親鬧翻了,我從家裏跑出來了。”

“這樣好嗎?”她把鈔票收起來放進一個褐色的膠袋,“你要住在我這兒?”

“是的,我們倆分不開了。”

“要是你父親找你呢?”

“他不會一條街一條街地跑遍整個慕尼黑的。”

“可以通過警察……”

“絕不會的!你不了解我父親,處長大人的兒子離家出走,怎麼可能呢?”他再次吻她的後頸,覺得她有些發抖,“你害怕了?”

“我感到不妙。”

“我的感覺正相反。我自由了!我有事不用再問別人了!自由了!”

當天夜裏,羅伯特吃了兩粒搖頭丸,同烏麗克做愛,直到她筋疲力盡。他精神十足,對她沒有一點照顧。

陶醉過去之後,羅伯特哭了,他請求烏麗克原諒。

他第一次想到:我這是自個兒找死啊……

“我對您是滿意的,烏拉,這是說,我還不是很滿意,但我希望能夠對您很滿意。”

馮-格來欣點完了一周的收入,鎖進寫字枱,然後把單據撕掉,放在煙灰缸里燒掉。單據只是象徵性的行動,僅僅是表示信任,如果沒有信任,做這種生意就不會成功。

對烏麗克來說,馮-格來欣的表揚同時也是責備,而她是不會接受責備的。

她說:“我們在圈裏是新手,剛剛起步。”

“這是您的任務。”

“我現在有47名發售人,才這麼點時間,算多的了,我們還得同已經幹了很長時間的對手競爭,我已經挖來了對方的三個人,了解了一些情況。他們背後有一個波蘭人的組織,對外稱作‘農產品進出口公司’。他們用帶有鉛封的冷藏車運輸容易腐壞的貨物,所以沒有多大困難就能入境,例如在凍鵝的肚子裏裝滿了搖頭丸。海關人員哪能把凍鵝一隻只剖開來檢查?”

“我知道。我們正在想辦法制止。”馮-格來欣拉開另一隻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堆彩紙做的小三角包,上面印有一隻黑黃色的蝴蝶。“波蘭人的藥丸已是昨日黃花,這才是新一代的搖頭丸。”

“小紙包?”烏麗克拿起一包,放在手裏看,“這是小玩具吧?”

“才不是呢。這是我們要鑽的空子,可以不受處罰,它叫生態搖頭丸……”

“開玩笑!”

“這種搖頭丸的成分是純天然產品:人蔘、銀杏、綠茶、瓜拉納、生可樂,外加一點咖啡因,到處可以買到,重要的是按正確比例調配。但最重要的是:這種藥粉既不違反麻醉品法和藥品法,也不違反食品法。在美國可以自由銷售,當局無法制止。所謂的‘百分之百天然植物素’,不受任何法律的制約!最吸引人的是:買進價21馬克10包,等於2.1馬克一包,而賣出價是25馬克一包,這可是成百萬的買賣哪,烏麗克!而且沒有人能和我們競爭。第一批貨後天就到了,我們目前手頭的藥丸要收回。”馮-格來欣對她眨眨眼,“您怎麼了,一點不高興,像是喝了鹽酸似的,親愛的,我們不用再害怕警察,一切都是合法的。否則連薄荷糖也要禁止了,萬一真要禁止搖頭丸,那也得等好多年。誰會禁止人蔘和綠茶呢?”

“波蘭人不會就此罷休,馮-格來欣先生。”

“波蘭人!”他輕蔑地說,“波蘭人算什麼?新的供貨人有能力獨家佔領市場。”

她問:“誰是新的供貨人?”

馮-格來欣搖搖頭說:“俗話說知識就是力量,可是在這方面知道得太多就危險了。烏麗克,您就承認這個事實吧:我們進入了新的搖頭丸時代,這是21世紀的快活丸。您做這個生意能賺黃金萬兩,但有個前提,那就是您——或者說我們——必須獨家控制慕尼黑和巴伐利亞的市場。要是您只有47個發售人,別人會拿它當笑話,我們的人必須遍佈整個巴伐利亞。”

“我只是想小心點,不是誰來報名我都接受的,這裏面可能會有警察的密探。”

“不可能。警察不許用青年人當密探,在這點上德國的法律對我們有利。”馮-格來欣自己都笑了,連他也會拿德國的法律作掩護。“就說柏林的香煙黑手黨吧,他們經手的買賣以百萬計,搜查只是走過場而已,即使抓到幾名販子,多數是越南人,那又怎麼樣呢?一點沒事兒!因為他們是政治難民,都有固定的住址,必須釋放,這是法律規定的。此外,被抓的人什麼都不說,誰要是說了,那就死路一條,他的後腦勺會挨槍子兒,案子也就了了,我們在慕尼黑也會有這麼一天,凡是跟我們乾的人,都能賺大錢,但也總是得提心弔膽的。”

“您……您會派人下毒手?”烏麗克聲音發啞了,“您真的會……”

“不是我派人,是組織上派人,我的手永遠乾淨。”

“我們這是在同黑幫分子合作?”

“您還是說同聰明的生意人合作吧。”馮-格來欣不喜歡烏麗克的說法,善辨風向的他此時感到烏麗克心裏有變化,所以提出了一個一針見血的問題,“您那位心上人羅伯特,或者說您的相好,表現怎麼樣?”

“他合作得很好。”

“這我相信。我不是指他的床上功夫,而是他的銷售手段。”

“他在逐漸適應……”

“他肯定已成為您這位導師的得意門生了。”面對馮-格來欣的冷嘲熱諷,烏麗克真想跳起來就走,“他還有顧慮嗎?”

“他從來就沒有什麼顧慮,因為他以為在賣無害的藥丸。”

“誰也不會傻到這種程度吧!”

“我說的他都信。”

“這叫作用下身來思維!不過,要是哪一天他開動腦筋……”

“羅伯特從昨天起住在我這兒了,他離開了父母。”

“他怎麼啦?”馮-格來欣幾乎蹦了起來,這個消息一下了加重了他先前所有的擔心。“他搬到您那兒去了?”

“是的。”

“您就這麼輕描淡寫,像換件襯衣一樣?您不知道這有多危險嗎?”

“羅伯特搬我這兒來有什麼危險?”

“您的寶貝兒離開了溫暖的家,但心裏還惦着爸爸媽媽。他要自由,逃到您的床上來了,想找到一個新的天地,好發揮他的幻想,但在內心深處,他還想着媽媽做的紅燒肉,烏拉,您不可能全部代替他的父母,不可能!”

她固執地說:“我們相愛,這比什麼都強!”

“我的天哪,一位煙花女子竟說出這種話來。”

這時烏麗克跳了起來,一甩手把桌上的小三角包全擼掉了,她叫道:“我不是婊子,我只是不願餓死。”

馮-格來欣泰然坐在沙發上說:“烏拉,您發脾氣時還真好看。好吧,好吧……您愛那小夥子,這會兒你們又同居了,今後日子可能過得挺紅火,但過了15年以後怎麼辦?”

“什麼15年?”

“您年紀比他大,10年以後他28歲,而您已經43歲,皮膚皺了,胸脯耷拉了,眼角有魚尾紋了,嘴巴也不這麼豐滿了……”

“誰要您來給我畫像!”

“我知道,您會用一切化妝品來掩蓋您的年紀,可您那位小愛人兒呢,他會發現,妙齡少女圓鼓鼓的臀部,比半老婦人松垮垮的屁股要好玩得多。”

“你舐我屁股吧!”烏麗克說罷向門口走去。

“烏拉!回來!”

“不,晚安!”

她已握住門把,但馮-格來欣的叫聲還是讓她停下了腳步。

“我要幫助您,您明白嗎?我是個飽經風霜的人,您還是聽我的話吧。您就不想想,您的愛人就不會拋棄您?”

“不會!”她站在門口,頭也不回。

“因為他是您的奴隸?可奴隸也會……”

“我知道,您說過了,斯巴達克斯……”

“直說吧,年老色衰,您也免不了,烏拉。您想想,要是您的羅伯特有一天認識了一位年輕姑娘,兩個青年人一見鍾情,您怎麼辦?我說得夠含蓄了吧?”

“不會有這種事。”

“就有這種事,晴天還會打霹靂呢。”

“我怎麼辦?”她慢慢轉過身來,“不知道。我只知道,這太可怕了,我受不了。”

馮-格來欣窮追不捨:“要是真出現這種情況,您怎麼辦?”

“也許我會殺了他……我不知道。”

“您會的!是的,您會殺死他,我最了解您!您不會猶豫,不會甘休……您寧肯毀掉一切……”

“有可能。”她瞪眼看着馮-格來欣,目中閃出狠毒,“我不會把羅伯特讓給另一個女人,決不!”

“您是鐵了心了!”

“不,我不允許任何人剝奪我的幸福……”

“我現在知道是什麼個結局了。”馮-格來欣站起身來說,“魔鬼天使,您可以走了。”

蓋爾達每星期五下午都要玩橋牌,她的一位女友開車來接她。蓋爾達不會開車,沒有駕駛證,也沒有自己的汽車。胡伯特也反對她開車,他說:我們家已經有兩輛汽車,再來一輛就太多了,同事們看着也不合適,我們要知道節制。這樣,蓋爾達就成了她那些女友之中唯一沒有自己的汽車的人。

一般情況下玩橋牌的地點都設在外科醫生希默爾教授的別墅。參加聚會的全是女士,沒有別人。她們玩牌,喝茶,吃點心,有時也喝一杯葡萄酒。

在一個星期五的下午,羅伯特在街上等到她母親被人接走,便回家去取他的帳篷和野營用品。他高興地期待着星期天同克麗絲塔見面:兩人一起搭帳篷,在湖裏游泳,曬太陽,聞花草的香味,煮豌豆湯,喝冰鎮可樂或桔子汁,他將放米高-傑克遜的唱片,雖然不知道還有什麼別的這類唱片,但商家肯定會向他推薦的,然後再放一張鋼琴曲唱片,譬如蕭邦的小夜曲,他會向克麗絲塔解釋,怎麼來聆聽和感受這種音樂。她一開始可能會說:“難道就聽這破玩意兒!”但過一會兒她會理解的。

至於對烏麗克,他會說,他得跟父母親去參加一位州政府大人物的生日晚會,既然他父親是位處長,這種謊話也就是可信的。

晚上吃完晚飯後,烏麗克把一個小三角包放到了桌上。

羅伯特奇怪地問:“這是汽水粉嗎?”

烏麗克笑着說:“汽水粉,說得好!這樣我們可以毫不費勁地向孩子們銷售了。”

“銷售?”羅伯特拿一包捏在手裏看,“你開玩笑……”

“這是搖頭丸,鮑伯,生態搖頭丸,最新產品,沒有競爭。”

“這也是開玩笑,什麼生態搖頭丸!瘋了。”

“是瘋了,我們得到了在慕尼黑和全巴伐利亞的獨家經銷權。”

“那我手裏還有7,000粒藥丸怎麼辦?”

“會賣掉的。一粒‘巴爾尼’搭配一粒生態搖頭丸,這樣我們就能順利過渡,而且保住顧客,由於生態吃香,我們可以爭取到對老搖頭丸不屑一顧的新買主。生態搖頭丸不是風行一陣的藥丸,而是未來的幸福!純天然!”

“它的作用呢?”

“跟‘巴爾尼’、‘笑臉’或者‘小矮子’一樣。”

羅伯特一面看一面想,烏麗克所說的挺有意思。純天然——這是當今時代令人信服的口號,純天然永遠是好事,等於是質量認證。

他問:“你有多少?”

“就這一包,作為樣品。”

“我一會兒就吃,噢,對了,星期天我不在,我得跟我父母去參加一個重要的生日晚會。”

“我以為你……”

“這完全是形式、應酬!握手、交談、互相恭維,邊喝啤酒邊聊政治,老一套……”

“完了你回家過夜嗎?”

“就這一夜,現在你這兒是我的家。”

“鮑伯,你說得對。”她吻了他一下,“不過一回家又得吵架了。”

“我會活着回來的,星期一中午我又會在你身邊,在你的懷裏得到休息。”

談話到此結束,羅伯特暗自慶幸,烏麗克沒有多問,她相信他。星期天的夜晚要在帳篷里過了,身邊是克麗絲塔,月亮上的男人將看着他們倆……

羅伯特和烏麗克一同淋浴,在水花中溫存了一番,羅伯特在上床之前把那包藥粉吞下肚去,烏麗克渾身灑了香水,散發出茉莉花的味道。

生態搖頭丸起作用要比“巴爾尼”或者“笑臉”慢,沒有那麼猛。和往常一樣,一陣欣快感流過全身,倦意全消失了,腦子發出肉慾的信號,但並不產生那種像要把女人撕碎似的可怕的衝動。他們不斷做愛達三個小時,直至喘不過氣來,事後像空皮囊一樣躺在床上。烏麗克很快睡著了,但羅伯特覺得心臟狂跳,接着是一陣虛弱,以致他不得不深深吸氣,來排除快要憋死的感覺。

羅伯特一夜沒睡,充滿不安地在房間裏走來走去,甚至還衝了冷水浴,直到天亮,才在床上入睡了。

這次“試驗”沒有令羅伯特完全信服,他習慣於用更猛的藥丸。這次只是吃一粒生態丸,是有控制地滑入另一個世界,不是猛然給你一推,而是不斷地頂着你走。也許就這樣好……合乎生態的陶醉能保護人的腦子。

這是多大的錯誤啊!

蓋爾達不像她先生那麼倔。她既不是老頑固,也不是公務員。羅伯特出走以後,家裏沒有再說起他,但在蓋爾達身上可以看出,一位失去了獨生兒子的母親有多痛苦,她像個幽靈似地不聲不響,以致胡伯特忍不住問她:“你不會說話了怎麼的?”

她坐到一張沙發上,看到桌上攤開的集郵本心裏就火。

“虧你還靜得下心來弄郵票!”

胡伯特用鑷子夾住一張郵票,在欣賞上面印着的擲鐵餅者,那是一張奧林匹克運動會的紀念郵票。

“我幹嗎要那麼激動?”

“你就不擔心羅伯特去哪兒了嗎?”

“他說他已經是男子漢了,男子漢應當知道自己該幹什麼。”

“胡伯特,這是他說的氣話。你想過嗎?他什麼也沒帶,沒帶內衣,沒帶襯衫,沒帶刮鬍子刀,沒帶梳子,連牙刷都沒帶……”

“還沒帶錢。”胡伯特有些幸災樂禍。

“對,錢也沒帶。”

“這我就放心了。沒有錢,再美好的自由也美不到哪兒去,我兒子羅伯特會回來的,比他自己預料的還快,他還沒有嘗過兜里沒錢的滋味。”

“你就沒有別的話可說了?”

“沒有了!”胡伯特把郵票放回集郵本。“我打聽過了,他學校還是去的。他至少盡到了他的責任。”

“又是責任!這就是你生活的核心!”

“一個人要是沒有責任感,就成了寄生蟲!我兒子羅伯特起碼還記住了這一條。”他向他太太望去,只見她兩手交疊坐在沙發上,消瘦,蒼白,像是老了好幾歲。“你還有什麼事?”

“有!”她站起來說,“我第一次發現,你變得多麼陌生了……你這張沒有齒孔的郵票!”

為這個稱號吃了一驚的胡伯特還來不及回答,蓋爾達就已走出房間,把門使勁帶上了。

他無奈地說:“這樣的人!怎麼就沉不住氣呢!”

克麗絲塔在馬路口上已經等了10分鐘,這才看見一輛雪鐵龍拐彎過來,她舉起雙手招呼羅伯特,還跑了幾步迎上去,肩上背着打曲棍球用的曲棍。羅伯特一個急剎車在她身邊停了下來。

“你可來了!”克麗絲塔叫道,她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閃閃發光,“遲到五分鐘。”

“你是第一個守時的姑娘!”羅伯特幫她把曲棍和行李包裝進汽車,然後等她在他身旁的座位上坐好,她上身穿印有一張熊臉的彩色T恤衫,下身穿一條又緊又短的裙子,白色短襪和輕便帆布鞋,金黃色的頭髮用一條藍色的綢帶扎住。沒有其他更好的形容詞了:她真甜!

羅伯特說:“你帶曲棍去沃爾特湖毫無用處,”

“不帶可不行。否則我老爸要起疑心了。”

“過夜的事也說好了?”

“妥了!我的女朋友為我保密。”

“那就走吧,走向我一生最美好的一天……”

羅伯特開動汽車,克麗絲塔一隻手搭在羅伯特的肩上。車窗開着,克麗絲塔的頭髮被風吹拂到羅伯特的臉上,使他感到渾身酥癢。

他問:“你去過沃爾特湖嗎?”

“沒有,但去過希姆湖,坐帆船,棒極了!”

“你會駛帆船?”

“不會。我們的部門主任有一條帆船,有一次他請針織品部所有的人去遊船,我們這些人都出醜了,也就那麼一次。”她大聲地笑,並用手拍打羅伯特的大腿,她的開心很有感染力,羅伯特跟着笑了,他打開收音機,正好在放一首老的流行歌曲《跳着舞進入夏季》。

克麗絲塔問:“你沒有別的音樂了?這還是爺爺奶奶他們跳舞時奏的曲子。”

“每逢星期日上午,收音機里就只聽見這種音樂。不過我還帶了幾張激光唱片。”

“好啊!”

“米高-傑克遜……”

“也是老掉牙了!”

“還有滾石樂隊……”

“那是黑衣士①們聽的,羅伯特,下一次我給你聽點真正的音樂。”

①Grufties,一個青年幫派,喜穿黑色衣服,在公墓里集會活動。

羅伯特心裏美滋滋的,因為克麗絲塔已經想到下一次了,她在做計劃了,她信任他。他把收音機開得更響些,隨着音樂吹口哨。他想,她說得對,不光是莫扎特的曲子好聽,流行歌曲也可以深入人心。

帳篷搭起來了。

克麗絲塔背着手打量着,看起來有點失望。

她說:“不夠大。”

“這是雙人帳篷,在裏面看要大些,我還買不起那種,居家帳篷’。”

她不說了,跪下來爬進去看,不一會兒又爬出來說:“真夠兩個人用的。”

“我不是說了嗎?”

“可是像沙丁魚似地擠在一塊兒,能舒服嗎?”她在帳篷前的草地上坐了下來。“我不喜歡睡得那麼擠,我從未跟一個男孩這麼睡過。”

“我們還隔着睡袋呢。天哪!還不到中午,你就想起睡覺來了。”

這是美好的一天,着了魔的一天。

他們在湖裏游泳,用燃氣灶煮豌豆湯,喝可樂,曬太陽,躺在溫暖而芳香的草地上。年方十六的克麗絲塔那窈窕的身軀在陽光下分外動人,像是上帝剛剛創造出來的生靈,在向所有的人展示青春的美。

在湖裏游一圈上來時,他們總是互相用毛巾擦乾。每當羅伯特無意地碰到克麗絲塔的胸脯、大腿和背部時,他不由得感到身上發熱。

這一天他們談了那麼多的話,往往是說著說著就不知道說到哪兒去了,他們聊個沒完,失去了時空的概念。

夜晚很快降臨。羅伯特用鍋熱漢堡包,開了一筒土豆色拉,從冷藏包里拿出一瓶啤酒,這些東西是他星期六晚在各個迪斯科舞廳賣完藥丸之後在火車站旁邊的小鋪里買來的。

克麗絲塔把身上的比基尼泳裝換成了一套運動衫褲,躺在草地上,把臉埋在草里。

她說:“開始了。”

“什麼開始了?”

“大地的呼吸,乾草的芳香。”

羅伯特拿起一瓶礦泉水,把它灑在克麗絲塔臉前的草地上,她像一隻小狗一樣聞了起來。

“這會兒味道怎麼樣?”

“這會兒好聞極了……我要睡在外面。”

“蚊子會把你叮死。”羅伯特給她一個熱好的漢堡包,“祝你好胃口,可惜我把芥末忘了。”

“我一聞到芥末就流鼻涕。”她坐起來,吃了一口漢堡包,吃到第三口時,她忽然問羅伯特:“你跟多少個姑娘在這兒呆過?”

“一個也沒有。”他不用撒謊,這是真的。

“在別的地方,一塊兒睡帳篷。”

“你是頭一個。”

“我不信,就你這樣……姑娘們還不追着你?”

“我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管那事兒。”

“現在你有時間有興趣了?”

“對,自從我認識你以後。你難道不是這樣的嗎?”

“我不過問問罷了。”她迴避了他的問題,繼續吃她的漢堡包。

羅伯特帶來的燃氣燈根本用不着,那天是個明亮的夜,一輪滿月把銀光灑向森林和湖水,周圍一片靜穆,不知哪兒的樹上有隻鳥在歌唱。

克麗絲塔問:“這是夜鶯嗎?”

“我不知道。我不相信沃爾特湖邊有夜鶯,不過我也有可能說得不對。”

“我要它是一隻夜鶯。”

“好,好,它是一隻夜鶯。”

她抬起頭來,指着天空問:“我的星星在哪兒?”

“今天看不見。”

“討厭!我要它永遠看得見,我的星星應該永遠發光!”

“我會告訴月亮上的男人。”

她笑了,像是一個小孩得到了自己最喜歡的玩具,她伸出舌頭舔乾乾凈沾上了油的手指,拿起第二個漢堡包。“你不是說帶激光唱片來了嗎?”

“傑克遜老爺爺的……”

“總比沒有強。”

羅伯特從汽車裏取來唱機,塞進一張唱片。傑克遜的歌聲在寧靜的夜色里響起。唱完以後羅伯特問:“這是音樂嗎?”半躺在地上的克麗絲塔點點頭說:

“總比什麼‘榛子的顏色黑又棕’好聽。”

“各人口味不同。我還有一張唱片。”

“是技術音樂嗎?”

“完全兩回事,是夜曲。”

“是個新的流行樂隊嗎?”

“夜曲是鋼琴曲,充滿浪漫情調,描寫夜晚的渴望,是只有心靈才能聽見的夜之歌。”

“你胡說些什麼呀?你要讓我聽什麼玩意兒?”

“誰愛聽夜鶯歌唱,誰也就能理解夜曲。你剛才聽見夜鶯歌唱了。”羅伯特把唱片塞進唱機,“斯瓦托斯拉夫-李斯特演奏蕭邦……閉上眼,安靜,好好聽……”

她依着他的話做了,閉上眼,噘起嘴,等着那“破音樂”來折磨她。

李斯特開始演奏了,忽然間,夜晚有了輪廓,渴望成為現實,對幸福的追憶像一片輕紗徐徐降下,耳邊響起舞曲的旋律,把人引入一個虛無飄渺的境界……

夜曲結束了,兩人都不說話,只有那隻無名鳥還有枝頭鳴叫,這是克麗絲塔的夜鶯,她還閉着眼,像在傾聽最後一個音符。羅伯特不敢打破靜謐,他只是看着她那迎着月光的臉龐和金黃色的頭髮,她多美啊!這是完全不同於對烏麗克的感覺,更純潔,更幸福,此刻他決不會想起來要靠近她,撫摸她。她看上去像一幅油畫,有待神仙的點化而蘇醒過來。

克麗絲塔睜開眼睛輕聲地說:“真美……可我還是不喜歡,我不要傷感,我要歡笑和跳舞。那人叫肖……什麼來着?”

“蕭邦。”

“讓你這麼喜歡?”

“我會彈他的曲子,而且彈得還不錯。”

“你想成為鋼琴家嗎?就像剛才彈的那位?”

“有可能。但我永遠趕不上李斯特的水平。”

“他有名嗎?”

“他是世界上最好的鋼琴家。”

“他賺好多錢嗎?”

“肯定。”

“那就好,凡是能賺錢的,都是好事。”她笑了,不再傷感。“對了,我要問你一件事,在舞廳里我就想問你來着,你覺得搖頭丸怎麼樣?”

“克麗絲塔!”羅伯特大吃一驚,“你怎麼知道有這種藥丸?”

“我認識好多人,他們每天晚上吃這麼一粒,然後就精力十足。”

“你也吃過了?”

“沒有,可我想試試。”

“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我就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傳得神乎奇神的,說是吃了以後能連跳幾個鐘頭的舞都不覺得累。是這樣嗎?”

“這只是一方面……”

“而且還會覺得一切一切都無所謂……”

“是一種欣快感。”

“噢,你懂這個!你也吃過吧?老實說,羅伯特!”

“是的,吃過多次了。”

“你這個人!那你跟我說說,怎麼回事兒。”她貼近了羅伯特,眼光流露出好奇和追求。“人都說吃了以後會感到飄飄然,絕大多數的技術音樂迷都相信這玩意兒。你怎麼樣?”

“情況不一樣。”他想起和烏麗克一起度過的放浪時光,想起自己的飄飄欲仙,不知疲倦。他小心地說,“只覺得能力大大加強了。”

“你今天吃了嗎?”

“沒有。克麗絲塔。”

“但你帶來了?”女性的敏感告訴她,她猜對了。“你肯定有!”她伸出手說,“給我看看。”

“克麗絲塔,你看這夜景多美,吃了葯也不會使它更美,反倒是破壞它。”

“我要看看嘛!”她又噘起了嘴,犟得像個小孩。“就看一眼,看完就完。他們光是這麼說,沒有一個人拿給我看過,有什麼神秘的?”

“藥丸是被官方禁止的,受毒品法的管制。”

“但好多人都有。和可卡因一樣嗎?”

“不。搖頭丸沒有一般人想像中那麼危險,我仔細了解過,它不過是一種節食減肥的葯,只是成分有點變化,因而對人的腦子會產生影響。但它並不危險,是一種苯丙胺的衍生物……”

“好了,好了,別談科學原理了,快拿給我看看。”

“克麗絲塔,只許看啊……”

“不就看看嘛。”

“搖頭丸還有個名字叫‘戀人丸’。”

“是嗎?為什麼?”

“吃了以後更加有墜入愛河的感覺,心開始狂跳,渾身發熱,什麼顧忌都沒有了……”

“你有過經驗了?”

“有過。”

“跟別的姑娘吧?”她怒目而視,捏緊拳頭說,“我恨那些該死的女人!快給我看啊!”

羅伯特猶豫了一會兒,結果還是拿出一個小膠袋,從裏面取出一粒淺紫色的藥丸,放在克麗絲塔伸出的手掌上。

“好傢夥!上面還有個人頭,我認識。”

“是‘巴爾尼’……”

“電視劇《費爾施坦一家》裏的人物,我每一集都看。現在居然有了‘巴爾尼’搖頭丸!人吃了是不是也跟他一樣快活?”

“會的,一下子什麼問題也沒有了,什麼事都解決了。”

“人會變得沒有意志?”克麗絲塔急着問。

“有時候。”

“做愛時候也這樣?”

“正是。”

“那我們試試……”

克麗絲塔把手湊近嘴邊,一下把藥丸扔進嘴裏。羅伯特想阻擋也來不及了,只得抓住她的雙肩使勁搖晃,試圖用手掰開她的嘴。

他喊道:“吐出來!克麗絲塔,吐出來!別吞下去!克麗絲塔,聽我說,吐出來!”

她推開他,撲到草地上,向一邊滾去。

“太晚了!太晚了!”她又是笑,又是叫的,“我要親自體驗一番,跟你一塊兒!什麼時候起作用?”

“大約二十分鐘,各人情況不同,克麗絲塔,你不是答應我……”

“我答應你就看一眼。可是那可愛的小巴爾尼衝著我笑……我就抗不住了。”她坐了起來,活似一頭撲食的野貓,“你害怕了?怕什麼?我願意跟你所遇到的姑娘們一樣,就有一點不同,那就是:我愛你——管它什麼蕭邦不蕭邦!”

“克麗絲塔!”他抓住她的運動衫,把她拉過來摟在懷裏,他對她的話並不感到意外,因為他早已從她的眼光中看出來了,她此刻不過像是中了’巴爾尼’的魔,要把她的愛慕傾吐出來。

克麗絲塔偎在他的懷裏問道:“藥性怎麼開始的?”

“你會有一種壓倒一切的慾望。”

“已經來了……”她對他說,“別在這兒,進帳篷去,來,羅伯特……”

他們鑽進了帳篷。兩人脫去衣服,又是親吻,又是愛撫,直到腳趾尖發麻,心臟像要爆炸,氣都喘不過來。

克麗絲塔在羅伯特耳邊說:“這是我第一次,以前從未有過,相信我……”

他回答說:“我相信你。”

“我愛你,愛得無法形容……”

“我也愛你。”

“吻我,吻我的全身……來吧,來……”

這時候搖頭丸起作用了。羅伯特感覺到克麗絲塔的溫柔和羞怯逐漸變成猛烈的激情,她的節奏變得狂野和無法控制,呼吸變成斷斷續續的呻吟,不時發出尖叫,她的指甲掐進他的背部,頭搖來搖去地喊:“我要死了……抱住我!噢,我要死了……死了……”她咬他的肩膀,抓他的頭髮……

當兩人分開時,克麗絲塔已是氣喘吁吁,渾身顫抖,她說:“太美了!我真快活,真快活。這會兒我想跳舞,唱歌,愛你,不斷地愛你,羅伯特……”

“克麗絲塔……”

“我在哪兒?我飄起來了……”

“我們在自己的世界裏,這個世界只屬於我們。”

“那就把我抱住,抱得緊緊的……我要留在這兒……”

他吻遍她的全身,那感覺跟和烏麗克在一起時完全不一樣,克麗絲塔的身體更堅實、更光滑,是一種完美無瑕的青春美。

疲憊的羅伯特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但對克麗絲塔來說,世界變了樣,她飄飄欲仙,充滿活力,手腳發癢,止不住地要動。她爬出帳篷,伸開雙臂,對着星空叫道:“月亮上的男人,看着我!”接着她開始手舞足蹈,圍着帳篷在草地上轉,她裸體沐浴着明亮的月光,像小精靈似地又蹦又唱,沉浸在一種無比幸福的感覺之中。

忽然她停止了舞蹈,似乎想起一樁什麼事,她生怕別人聽見似地踮着腳走進帳篷,從羅伯特的行李中找到了那個小膠袋,把它打開。

克麗絲塔對着搖頭丸說:“‘巴爾尼’,你是個好樣的!我現在成了另一個人了。你還會什麼把戲?”

她伸手從袋子裏取出三粒“巴爾尼”,放在手掌上,一下扔進了嘴裏,她又一次圍着帳篷在草地上跳舞,也不管公路上有沒有人看見她,偶而她聽到汽車喇叭的聲音,以為有人在欣賞她美麗的裸體,所以也朝公路方向打招呼,接着繼續伸開雙臂跳起舞來。

過些時候克麗絲塔感到心臟猛跳,不時還停搏,呼吸發生困難,渾身燥熱,像是發高燒,忽然一陣眩暈,她跳不動了,跪倒在地上,她害怕了,開始向帳篷爬去,一面爬一面覺得心裏像在燃燒。

羅伯特驚醒了。克麗絲塔倒在了他身上,她雙手抓住乳房,往兩側拉開,好像這樣能多吸點空氣,嘴張得大大的,但已口齒不清,說不出話來。

“克麗絲塔!我的天哪,你怎麼啦?”羅伯特讓她仰面躺在地上,只見她渾身顫抖,“克麗絲塔!”

他拽住她的腿,把她拖到帳篷外的草地上,使勁搖晃她,試圖掰開她的手。這時他才發現她燒得滾燙,喘不過氣時就兩腳亂蹬地面。

羅伯特趕緊去拿最後一瓶礦泉水,這時他看到他那個裝搖頭丸的小膠袋被打開了,一時間他像癱瘓似地跪在地上,這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他忙把冰涼的礦泉水倒在克麗絲塔身上。但一升水對於一個內部起火的身體能有什麼作用?這點涼水對沸騰的血液根本無濟於事。

羅伯特想,這下怎麼辦?他心慌了,不知所措。他看看公路上是否有汽車來,可以請人幫助。但這時候的沃爾特湖四周空無一人,每拖一分鐘克麗絲塔的狀況都會惡化。

天哪!怎麼辦啊?她吃了多少粒搖頭丸?又吃了一粒,或是兩粒,或是三粒?即使吃了,也有可能是暫時的痙攣,是神經對刺激的反抗……烏麗克說過了,藥丸並不危險,是快活丸而已。我賣出去這麼多,還沒有一個人來找我算賬。人們都很快活,還在不斷地吃,我親眼看見的。我在各迪斯科舞廳里賣出了70%的貨,也不見有一個人倒下去,克麗絲塔,克麗絲塔,你好好吸口氣,克麗絲塔……

羅伯特再看看她,只見她兩眼緊閉,張大着嘴,臉部扭曲,好像是要大叫一聲,但卻只發出低低的呻吟,她又用腳蹬草地,揮動雙臂,抓住羅伯特的脖子,往自己胸脯上拽……突然,她不聲不響地鬆開了手臂,兩腿一伸,頭往後一歪,嘴放鬆了,不再呼吸。

羅伯特大叫:“克麗絲塔!”他搖晃她,但她已經不動了,“克麗絲塔……”

羅伯特絕望地試圖做人工呼吸,並有節奏地用手壓她的胸腔,這是他在童子軍里學習急救時學到的,他不斷重複這些動作,但毫無效果,克麗絲塔的臉色變白,像是吸滿了月光。

“克麗絲塔……”羅伯特停止了急救,站了起來,眼看着她死在他的手下。他像守靈一樣坐在她的身旁,握住她的手,凝視着天空。克麗絲塔的星星現在看得見了,它在發出微弱的閃光,天上有無數的星星……一個人死後會變成一顆星嗎?還沒有人想過上帝的法力有多大。

奇怪,羅伯特這樣坐在死者身邊時,他並不是感到悲哀,而只感到孤獨、寂靜和空虛。他一會兒看看克麗絲塔的星,一會兒看看她那蒼白、赤裸的身體,過了很久,他感到心中升起怒火,一種要報仇和毀滅的慾望油然而生,他要毀滅的對象就是:烏麗克。

羅伯特在死者身旁坐了近一個小時,然後開始拆帳篷。他想得很周到,做得有條有理。

他先把克麗絲塔抱到草地邊上的一叢灌木樹下。她赤條條地死去,他也把她赤條條地放在樹枝底下,把她的衣服捆成一團,清理了營地,把所有東西放進汽車,再檢查一遍草地,看有沒有留下痕迹,最後,他再次去看克麗絲塔,俯下身來給她一個深情的吻,禁不住潸然淚下,她的身體已經涼了,她離開了塵世,她現在的臉蛋有如一個金髮的洋娃娃臉,嘴角甚至掛着一絲微笑,好像是幸福地走向了永恆。

羅伯特沒有什麼生離死別的話,他再一次把額頭貼在她的胸上,然後站起身來,從草坡奔向汽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當他的汽車開上通往慕尼黑的高速公路時,他平靜下來了,他的思想很明確,很清楚。

要報仇!要毀滅!

他成了別人的工具,但他不會再幹了。

奴隸掙斷了鎖鏈。

烏麗克聽見門鈴響十分惱火,當時她睡得正香,她先看看床頭柜上的鐘,時間是半夜兩點一刻,這種時候不應該有人按鈴,她繼續躺着不動,鈴聲又響了,她只得起來,披上晨衣走向門口。這時她從起居室的抽屜里拿出一把手槍,打開槍的保險。

她大聲問:“是誰?給我滾!”

“是我。”

“羅伯特?”她把手槍放進晨衣口袋裏,拉開門上的保險栓,她開門時被羅伯特撞了個趔趄。羅伯特衝進起居室,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

他喊道:“你幹嗎把門反鎖上?”

“我一人在家時總是把門反鎖的,我又不知道你會來。你不是要在父母家裏過夜嗎?”

“我這不是來了嗎?”他發現她晨衣袋裏有手槍,於是咬緊嘴唇問道:“你有武器?”

“我一直有。”她把手槍放到了一張桌上,“如今一個單身女人生活在大城市裏,人人都可以欺負。我要保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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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情毒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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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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