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節

第06節

家裏的這些事,我們在外面什麼也不說,我們首先學會對我們生活中最要緊的事——貧窮——保持緘默。還有,對其他的一切也一樣保持緘默。那些最初的秘密,這個詞顯得有點言過其實,那就是我們兄妹的情人,我們那些在村外的幽會,最初是在西貢的街頭,後來在客輪上、火車上,爾後則無處不去。

傍晚時分,尤其是在旱季,媽媽突然心血來潮,她叫人把屋子上上下下徹底洗刷一遍,她說這是為了乾淨,為了涼爽。我們的房子就建在土堤上,和園子隔開,使它免遭毒蛇、蚊子、紅螞蟻、湄公河的水患以及季風帶來的水患的襲擊。由於房子地勢較高,所以大掃除時可以用大桶水、大桶水地沖洗,可以讓它象園子一樣全都泡在水裏。水順着台階往下流,流進了院子、灌進了廚房。那些小男僕特別高興,我們和他們在一起嬉戲,大家互相潑水,然後我們用馬賽的肥皂洗刷地面。大家都光着腳丫,媽媽也光着腳丫。媽媽笑啦。這個時候我們怎麼鬧她都不會反對。整座房子香氣撲鼻,它有一股被暴雨沖刷過的濕泥土所散發的那種清香氣味,這股泥土的氣味一旦和馬賽肥皂的氣味,和純正、正派的氣味,和那襯衣的味道、母親的味道,和母親那純樸、寬宏的味道摻雜在一起的時候,就會產生一種令人心曠神怡的香味。水一直流到小道上。男僕的家屬都來了,連他們的客人也來了,鄰居白人的孩子也來了。看着滿屋子傢具橫七豎八、雜亂無章,媽媽非常高興。有時媽媽會格外高興,每當她忘掉苦惱的時刻,每當她清洗屋子的時候,那就是她最幸福的時刻。媽媽走進客廳,彈起鋼琴,她只會彈那首早先在師範學校學過的、如今還背得出來的曲子。她唱着歌。有時甚至邊彈邊唱。她站起來,一面唱、一面跳。房子突然象一個池塘,一塊河邊的田地,一片水灘,一個沙灘。而我們才感到高興。

正是那兩個最小的孩子——小妹妹和小哥哥——首先樂極生悲,想起不愉快的往事,於是立即收起笑容,向那暮色蒼茫的園子中走去。

寫到這裏的時候,我突然想起當我們用清水洗房的時候,大哥並沒有在永隆,當時他住在我們在法國的保護人——洛特-加龍省的一位鄉村神甫家裏。

大哥偶然也有笑的時候,可他從沒有象我們一樣笑得那麼歡。我把什麼都忘記啦,我忘了談起這個,我和小哥哥都是愛笑的孩子,我們常常笑得喘不過氣來。

戰爭和童年給我留下了同樣灰色的記憶。我把戰爭時期和大哥在家裏的統治混淆在一起。這也許是因為小哥哥就死在烽火連天的時刻:他的心臟,就象我上面所說過的已經停止跳動。我相信,在戰爭期間,哥哥一直沒再見過弟弟。對他來說,弟弟的死活再也沒有了解的必要。我覺得這場戰爭就象他本人一樣,四處漫延,無孔不入。偷竊、毒害,無處不在,一切都和它攙和、攪混在一起,它存在於軀體中,存在於心靈里,醒時可見,夢裏縈繞,就在那塊令人愛慕的領土上,它時時刻刻無不為熱衷於侵佔孩子、弱者以及被征服的人民軀幹而苦惱,這一切全都是因為邪惡就在那裏,在家家戶戶之中,殘害生靈。

我們又回到他那單身的住處。我們相親相愛,難分難捨。

我有時並不回寄宿學校,而在他身邊過夜。我不大願意躺在他那熱撲撲的確里睡覺,只是和他同屋就寢、同床入夢。有時我也逃學。夜裏,我們上城裏的館子吃飯。他給我洗澡、給我化妝、給我穿衣服,他喜歡我。我是他生活中最喜愛的女人。他總是害怕我另有外遇而整天擔心受怕。而我對這種事情從來就不在乎。也無懼怕。他之所以擔心吊膽,還因為他意識到,我不僅是一個白人姑娘,而且我年紀太輕,萬一泄露天機,那他將鋃鐺入獄。我是守口如瓶,並打算繼續向媽媽、專項是大哥撒謊。我嘲笑他膽小如鼠。我對他說我們家窮得很,媽媽根本就打不起官司,再說過去她也打過不小官司,可全都一敗塗地。無論是為了那本土地冊,還是抗議行政當局或地方總督,甚至反對現行法律,她無不一一以失敗告終,她不懂得吸取教訓,叫她心平氣和地等待、再等待,她辦不到,她大聲疾呼,那也不過是白費唇舌,枉費心機。對我們的事,她也將會如此而已,全然不必擔心害怕。

瑪麗-克洛德.卡彭特是一個美國人,我好象記得她是從波士頓來的。她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十分明亮,總是那樣炯炯有神。那是1943年的事。瑪麗-克洛德.卡彭特是一個紅顏剛謝的金髮女郎,長相相當俊俏,她常常露出一絲轉瞬即逝的微笑。我突然想起她說話時那種和她尋細尖嗓子不大協調的低沉的聲音。她也已經四十五歲了。她住在十六區,就是在阿爾木橋附近。她的寓所就在塞納河岸邊一幢樓房的最高一層。我們常常到她家裏吃飯;冬天吃晚餐,夏天吃午餐。飯菜都是從巴黎一流的館子訂來的。菜色總是相當體面不過份量不算多,只是勉強夠吃。我們向來只能在她家裏才能見到她,從沒有在外面見過。有時候,她家裏也來一個馬拉爾梅式的詩人,可經常也有一兩個,甚至叄個文人,不過他們往往只來一次就再也不見露面了。我一直弄不清楚她是從什麼地方邀請來這班人,在什麼地方認識他們的也搞不明白到底她為什麼要邀請他們來。這班文人,我從來也沒有聽說過一個,既沒有讀過,也沒有聽別人說過他們的作品。用飯的時間並不長。大家談了許多關於戰爭的事,那是斯大林格勒戰役的事,時間是1942年終末,瑪麗-克洛德.卡彭特聽得多,打聽的也多,就是很少說話。竟然有這麼多的事她都不知道,她常常為此感到驚奇,她笑了。一吃完飯,她就起身告辭,因為聽她說,她還有事要做。她從來也不說到底她在忙什麼。每當我們人數較我的時候,在她走了以後,我們繼續在那裏呆上一兩個鐘頭。她常對我們說:你們想呆多久就呆多久。在她不在的時候,誰也不議論她。其實我想誰也廣議論不了她。因為實際上誰也不了解她。我告辭回家,心裏總有種似乎白天做了場噩夢的滋味,好象是在陌生人家裏呆了幾個鐘頭,那些客人也都如此,彼此都不認識,似乎都在那裏消磨時間,得過且過,沒有任何人情或其他方面的動作。到了那裏就象穿越了第叄國國界,又好象是乘火車旅行,或者是在醫院的候診室里,在旅館或在廣場。夏天的時候,我們就在那向著塞納河的寬闊的平台上進午餐,並且在佔滿整個屋頂的花園裏喝咖啡。那裏還有一個游泳池,可誰也沒下去游泳。大家舉目眺望巴黎,那空蕩蕩的大街,還有河流和小巷。在那些行人稀少的街巷裏,卡特萊蘭花綻開着絢麗的花朵。我常常看着這位瑪麗-克洛德.卡彭特,幾乎是隨時都盯着她,弄得她有點不好意思,但我卻無法移開視線。我之所以盯着她,目的是想看到這位瑪麗-克洛德.卡彭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她總在這裏而不去別處?為什麼她要從如此遙遠的波士頓來到這裏?為什麼她是如此富有?為什麼人們對她竟然一無所知,絲毫不了解她的任何底細?為什麼她總要似乎是迫於無奈地接待這些客人?為什麼在她那深邃的眼睛裏有某種死亡的微粒?為什麼瑪麗-克洛德-卡彭特所有的裙子都似乎缺少一點令人說不出來的東西,使得這些裙子彷彿不完全是她自己的,彷彿要是這些裙子穿在別人身上也會有同樣的效果。這些裙子顏色都不鮮艷,端莊正統,非常淺淡,甚至是白色的,好象嚴冬里穿起雪白的夏裝一樣。

還有一位名叫貝蒂.費爾南代茲的。每當女人的形象在記憶中回蕩的時候,男人的形象永遠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擠進來。貝蒂.費爾南代茲也是一個外國女人。一提起她的名字,她就彷彿展現在你的眼前,你看,她正漫步在巴黎街頭,她是個近視眼,看東西總要湊得很近很近。她常常眯起雙眼,以便看得更清楚,當她向你問好的時候,手總是輕輕一握,你好!身體好嗎?如此而已。現在她早已去世了。也許已經有叄十個年頭了。我還記得她那瀟洒文雅的風度,現在想把她的風度忘掉已經是不可能的,沒有什麼東西能損壞她那完美的形象,不管在任何情況下,在任何年代裏,無論是寒冷還是飢餓,無論是德國的失敗還是那罪孽的徹底暴露,這一切都將永遠無損於她。她永遠凌駕於歷史之上而出現在巴黎街頭,儘管這段歷史是可怕的。她的雙眼炯炯有神。她穿着一身玫瑰色的舊裙子,頭上戴着一頂沾滿塵土的遮陽帽,步行在陽光下的馬路上。她身村頎長,苗條,彷彿是一幅中國的水墨畫,又象是一尊雕刻出來的藝術品。街上行人都不禁駐足觀看,都為這位低頭前行的確國女郎的美麗姿容感到驚訝。真是一位絕代佳人。人們從來也不知道她是從哪裏來的。大家只是估計她來自外鄉,來自異邦。她很漂亮,她的美貌?

貝蒂-費爾南代茲不但接待客人,而且也有她的“接待日”。有時我也去赴約。有一次,我在里還見到了德里厄.拉羅歇爾,此人明顯患了傲慢症,他沉默寡言,為了不顯得屈尊受請,他用假嗓子、用一種類似翻譯的語言說話,吞吞吐吐、極不自然。可能當時還有布拉齊亞克,不過我已經記不清了,真是後悔莫及。薩特是從來不上那個地方去的。當時還有許多蒙帕納斯的詩人,可惜我也記不得他們的名字,一點也回憶不起來了。當時沒有德國人。我們不談論政治,只談論文學。拉蒙.費爾南代茲高談闊論巴爾扎克。我們常可以聽他說個通宵達旦。他對巴爾扎克真正偉大之處談不出半點,幾乎忘得精光,而所談的實際上也是十有九虛。他並沒有提供多少有關巴爾扎克的情況,只是發表自己的見解。他談論巴爾扎克就象談論他自己的的經歷一樣,相傳他本人曾一度試圖成為巴爾扎克其人。拉蒙.費爾南代茲具有崇高的謙恭精神,甚至在他的學問中也充滿着這種精神。當他在利用他的知識的時候,他便帶着這種固有的坦白態度,從不立足於自我表現。他是一個誠懇的人,如果您有幸能在街上或在咖啡館裏碰見他,確實是一件高興的事。他同樣也會很高興見到您,並且說真的,他的確樂於向您致意。你的身體好嗎?這句話是按英語的句式說出來的,句子中間沒有逗號,並且帶着一陣笑聲。須知這笑裏藏刀,不懷好意。對這麼一場赤裸裸的侵略戰爭,以及由此而來的不可逃脫的災難,“抵抗運動”、“法德合作”,還有挨餓、受凍、迫害與恥辱等等,能付之一笑了事么?

她,貝蒂.費爾南代茲,她也只會談論人,談論那些她在街上看見的,或者是她所認識的人,談論他們的身體健康如何。談論商店貨櫃裏還剩下什麼可以賣的東西,還有什麼增加牛奶和魚類的配給供應,緩和供應短缺以及解決人們挨凍受餓的措施等等。對生活她向來了解得細緻入微,在這方面她一貫表示對人的友好和關懷,既真摯,又溫情。費爾南代茲一家人都是“合作者”。貝蒂.費爾南代茲曾經看着德國佔領下那些空無一人的街道,看着巴黎,看着廣場上那些芬芳吐艷的卡特萊蘭花。她和另外一個女人瑪麗-克洛德.卡彭特一模一樣。她們都有“接待日”。

他用他那輛豪華的黑色轎車把她送回寄宿學校去。為了背人耳目,他把車停在離校門梢遠的地方。此時已是茫茫夜色。她一走下車就跑了起來,連回個頭也沒有。一走進大門,她就看到寬闊的操場上仍然燈火輝煌。當她剛在走廊露面的時候,她就發現她正在那裏等着她,她已經顯得非常不安,筆直地站在那裏,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她問她:你上哪兒去了?她說:我沒有回來睡覺。她並沒有解釋為什麼,而埃萊娜-拉戈內爾也沒有追問下去。她摘下那頂玫瑰色的帽子,然後把辮子鬆開,打算上床睡覺。今天你連學校也沒去吧?是沒有去。埃萊娜說他們已經給我們學校來過電話,所以她才知道她逃學了,還叫她必須找總學監去。有許多姑娘呆在操場上黑暗的角落裏,她們全都穿着白色的衣服。樹上掛着一些特大燈泡。有些教室仍然是燈火通明。有的學生還在學習,有的則呆在教室里聊天,打撲克牌,或者唱歌。學校沒有給學生規定睡覺的時間,因為白天實在太熱,所以夜裏就隨便一些,學生們和那些年輕的女舍監願意幹什麼就幹什麼。在這所國立寄宿學校里,我們倆是唯一的白人姑娘。這裏有不少混血兒,其中大多數都是被她們的父親所拋棄的,這些父親都是一些士兵、水手,或者是海關、村鎮、公共工程等部門的小職員。他們多半是來自公共救濟處。這裏還有幾個“四分之一混血姑娘”。根據埃萊娜-拉戈爾內的猜想,法國政府將把這些姑娘培養成為醫院護士,或者孤兒院、麻風病院、精神病院的女監護。埃萊娜-拉戈內爾還認為有些姑娘將被送到霍亂和鼠疫患者的檢疫站去工作。這就是埃萊娜-拉戈內爾所相信的,所以她哭起來,因為這些工作沒有一個是她願意乾的,她常常說她無論如何要從這所寄宿學校逃出去。我去見那位值班女舍監,她也是一個年輕的混血女人。她很注意埃萊娜和我的行動,她說:您沒有上中學去上課,昨天夜裏也沒有回這裏來睡覺,我們只好通知您的母親。我對她說我沒有別的辦法,但是從今天起,我將盡量每天回到寄宿學校睡覺,我還說這件事沒有必要跟我母親說。年輕的女舍監看着我,微笑地看着我。

後來我又重新開始原先那種生活。事先我也給媽媽打過招呼,她特意來到寄宿學校找女校長,請求她晚上讓我自由活動,不要硬性規定我歸校的時間,同時也要求她不必強求我參加寄宿生的假日散步。她說;我這個孩子自由慣了,如果不給她自由,她就會跑掉,就連我這個當媽媽的,對她也毫無辦法可想。我就得讓她自由。

女校長允許我象住旅館一樣住在她的寄宿學校里。

很快,我的手上就帶上一枚訂婚的鑽石戒指。那些女舍監也就不再給我提意見了。人們原先以為我根本就沒有和人訂婚,可是這顆鑽石價值昂貴,誰也不會懷疑它不是真貨,而正是這顆送給年輕姑娘的貴重的鑽石戒指使得誰也無話可說。

我回到埃萊娜-拉戈內爾身邊。她正躺在一條長椅子上哭泣,因為她以為我馬上就要離開寄宿學校。我坐在長椅上。埃萊娜-拉戈內爾躺在我身邊,她那柔美的身軀在華麗的連衣裙裏面自由自在,着實令我傾心。我從沒有見過象她那樣美的胸脯。我從沒有碰過它。埃萊娜-拉戈內爾還是一個不懂得害羞的姑娘,她不知道什麼叫害羞,她竟然能一絲不掛,光着身子在走廊里走來走去。上帝賦予人間最美的事物,莫過於埃菜娜-拉戈內爾的身軀,那真是不可言狀的美。她的身村和她那一對掛在胸部而又似乎欲脫離胸部的乳房顯得十分對稱。沒有什麼東西能比她那豐滿的乳房更富有魅力,她的乳峰豐滿外凸,彷彿令人垂手可得。在如此奪目的光輝面前,連小哥那苦力般的身軀也不免黯然失色。男人的軀體總是顯得乾癟、內秀。可他們的體形卻經久不衷,這和埃萊娜-拉戈內爾大不一樣,她的形態無法長期保持,只不過一朵季節花,不久便會葉落花謝。埃萊娜-拉戈內爾來自大叻高原。她的父親是鎮上的官員。不久前她正好在學期中間來到這裏。她膽怯害怕,常常願意呆在你的身旁不言不語,或是哭泣流淚。她有一種山裡人特有的暗紅的膚色,因此人們很容易認出她來,因為這裏所有的孩子都由於貧血和天氣酷熱而臉色蒼白、發青。埃萊娜-拉戈內爾不上中學課程,她不知道上學,也不懂得學習,她什麼也記不住。她在寄宿學校里讀小學的課程,而上這些課根本毫無用處。她依偎着我哭了起來,我撫摸着她的頭髮和她的雙手,我對她說,我將跟她一起留在寄宿學校里。埃萊娜並不知道自己長得非常漂亮。她的父母也不知道要把她培養成個什麼樣的人材,他們只想儘快把她嫁出去,埃萊娜可以隨意找到任何一個未婚夫,可她並不想去找,因為她不想結婚,她一心想跟着媽媽回國去。最後,她還是按着媽媽的願望嫁人了。她要比這個頭戴小丑帽、腳穿金絲鞋的我長得更加漂亮,但我要比她更加成熟,更加接近結婚的年齡。當然埃萊娜-拉戈內爾也滿可以出嫁,可以配偶成婚,只是她什麼也不懂,你可以嚇唬她,可以給她解釋會使她害怕的一切,可以叫她呆在那裏,乖乖地等着。

埃萊娜-拉戈內爾還不懂得我所懂的一切。然而她已經是個十七歲的大姑娘了。就如我所猜想一樣,我所知道的,她永遠也不會知道。

埃萊娜-拉戈內爾的軀體沉甸甸的,天真無邪,她的皮膚就象某種水果的表面一樣光滑柔嫩,而這種柔嫩很快就將會感覺不出來,只能讓你產生少許的幻覺。埃萊娜-拉戈內爾令人產生殺她的念頭,令人做起親手殺她的美夢。她身上雖然有一副象似精白麵粉的形象,可她自己卻無所感覺,這些東西將賜給玩弄它們的那雙手,賜給吸吮它們的那張嘴,而她卻不把它們記在心上,也不了解它們,更不了解它們那神奇的威力。我真想吮埃萊娜-拉戈內爾的奶,就象他在中國城那間房子裏吮我的奶一樣,我每天晚上都到那裏去,去那裏加深我對上帝的認識。我對她那宛如精白麵粉的酥胸貪婪無厭。我真想把她帶到我每天晚上所去的地方去,讓他和她在一起,我將可以通過她獲得一種徹底的享受,然後我死也甘心。

我愛慕拉戈內爾如同愛我那堤岸的情人一樣,我把他們看成是一樣誘人的血肉,只不過拉內爾的膚色更加明亮,更加潔白無瑕。她的每一個舉動,每滴眼淚,每個缺點,每一處無知,都可以使他的形象反覆展現。埃萊娜-拉戈內爾就是這個可憐男人的妻子,這個堤岸的、中國的難以理解的男人。埃萊娜-拉戈內爾也是屬於中國。

我沒有忘記埃萊娜-拉戈內爾。我沒有忘記這個可憐的男人。自從我動身回國以後,自從我和他分手以後,整整兩我沒有接近過任何一個別的男人。而這種神秘的忠誠應該是屬於我自己的。

我當時還是這個家庭的成員,因為那是我棲身的地方,除此之處,別無他處。就在這個冷漠無情,艱難困苦的環境中,我最深深地相信我自己,我有我自己最基本的抱負,那就是將來我一定要從事寫作。

我在堤岸情人單身宿舍里渡過的那些時光,曾經給這塊灰暗的灰暗的地方帶來了短暫的歡快。這是一個令人窒息的地方,是和死神咫尺相鄰的地方,是暴力、痛苦、失望、蒙受恥辱的地方。這就是我那堤岸的委身之處。它在大河的彼岸。然而有朝一日,我將會渡過大河去尋找新的歸宿。

我不知道埃萊娜-拉戈內爾後來的情況,也不知道她現在是否還活着。是她第一個離開了寄宿學校,比我動身回法國早得多。那時是她媽媽要她回到大叻去。我好象記得是讓她回去結婚,因為她可能碰上一個剛從大城市來的人。也許我弄錯了,我把我想像的和埃萊娜-拉戈內爾奉母親之命被迫回國一事混淆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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