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毆打節”
我儘管很累,需要休息,瞌睡還是遲遲不到我眼前來。我聽到哈勒夫經常發出的輕微的咯咯笑聲。他對他的惡作劇成功還津津樂道,所以也沒有休息。我聽着單調的、不停息的雨聲。這雨聲最後還是讓我有了一點點睡意。可是,我很快就被響亮的敲打聲叫醒了。有人敲門,而且是按我和亞尼克商定的方式敲門。我立即起來,因為我猜想是安卡,她大概有事向我們報告。亞尼克開的門,我的猜想得到了證實:進來的是一位姑娘。哈勒夫、奧斯克、奧馬爾精神也馬上為之一振。
“對不起,打擾了,長官。”我們的漂亮盟友說,“我給你們帶了消息。亞尼克向我講述了你們的計劃:你們想把那些人放到上面的水裏。成功了嗎?”
“成功了。他們還在上面。”
“我還以為他們跑了。”
“哼!他們怎麼下得來?”
“我不知道,但是我有充分的理由認為,他們現在在宮殿裏面。”
“這當然出人意料。說!”
“亞尼克要求我注意觀察。阿迦一早就要我去休息,但是我保持着清醒,並看着外面。我看見我的主人和胡穆姆偷偷到花園裏去了。為了能夠聽見他們回來,我到了底層,躺在那兒的一個房間的門後面。他是要從那扇門經過的。我把門打開一點點。儘管花費了很大力量想保持清醒,我還是睡覺了。我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被一陣響聲吵醒了。兩個男人從院子裏來,從我的門前經過。一個在說話,我從聲音聽得出是阿迦。他破口大罵,我還從來沒有聽過他的那種罵聲。我聽見廚房裏點起了大火,肯定是把衣服脫了。我想,他是在和胡穆姆講話。廚房裏很快就熱鬧起來。我聽見憤怒的聲音和響亮的沙沙聲,還有燃燒木柴的僻啪聲。我不知道那兒出了什麼事,就跑到這兒來,把我觀察到的告訴你們。”
“你真好。那些人一定是用某種方法逃跑出來的。哈勒夫,你們把梯子放到哪兒了?”
“我們沒有搬動,只把它放到地上了。洗澡的客人們不可能從塔樓上下來豎梯子。”
“這是真的。但是,他們中間會有幾個人沿軟管下來,並重新搭起梯子。”
“上帝保佑!我們再去看看!”
他急忙趕出去。奧斯克和奧馬爾跟隨於后。幾分鐘后,他們回來,哈勒夫臉上像泄了氣的皮球。他嘟嘟囔囔說:
“是的,本尼西,他們跑了。我到了上面。”
“梯子靠在塔樓上?”
“可惜是這樣!另一邊牆根放着軟管。”
“正如我所料。罪犯們發現了軟管。幾個人攀着它下來,上面松結往下扔。然後,他們把梯子靠上去,其他的人就都下來,走進廚房,暖暖身子,烘乾衣服。”
“我原以為他們坐在地獄裏,在那兒,衣服比在廚房裏幹得快!”哈勒夫氣憤地說,“我們怎麼辦,本尼西?”
“嗯!我要想想。我想,我們——”
我的話中斷了。我們沒有把門拴起來,門開了一條小縫,燈光露出去了。現在它被踢開。穆拉德的聲音:
“安卡,你這魔鬼的女兒!誰允許你跑到這兒來的?”
姑娘恐懼地蜷縮着身體。
“馬上出來!”站在外面的那個人命令。“還有亞尼克,你這個狗崽子,你也在裏面!你們把什麼東西偷到花園來了!你們出來!鞭子將教訓你們,什麼叫做服從!”
“穆拉德-阿迦,”我回答,“你不想進來嗎?”
“謝謝!我不能讓你的邪惡目光損傷我。我要是知道你是這些傭人的拐騙者,是不會讓你關起門來留在屋裏的。”
“我們詳細談談。進來吧!”
“我不想!把我的傭人送出來!這個詭計多端的雜種不能為你做事!”
“你來接他們呀!”
阿迦沒有回答,但是我聽見輕輕的聲音。他不是單獨一人。
“他如果不來,我就去接他。”哈勒夫說著就向半開半掩的門口走去。這時,我聽見擊錘咋喳一聲。一個聲音叫喊着:
“出來,狗崽子。否則,我就斃了你!”
哈勒夫乒的一聲把門關上。
“你聽見了嗎,本尼西?”他問道,與其說他是害怕,還不如說是吃驚。
“非常清楚,”我回答,“這是巴魯德的聲音。”
“我也這樣看。糧倉那邊站着兩個男人,把槍對準了我。舒特的人暗中襲擊沒有成功,現在想公開進攻。”
“我懷疑。他們不敢把我們打死在這兒,否則會自我暴露。假如他們真的要殺我們,那不會僅僅威脅一下,而是不警告就開槍了。”
“你是這樣看的?可是,為什麼來的只有兩個人?”
“這個我看出來了。他們想逃跑。他們發現亞尼克和安卡不在,起了疑心,便來找他們,找到我們這兒來了。現在,這些殺人犯知道,逃跑是他們的上策。為了不受我們阻擋,這兩個人在這兒與我們周旋,其他的人則在趕緊作啟程準備。”
“我完全同意你的分析,本尼西。不過,我們容忍他們走嗎?”
我拄着槍托站起來,摸着牆壁走到門旁邊的百葉窗前。奧馬爾肯定是把燈熄滅了,不讓外面的人看見。雨停了,天開始發白。對面,離塔樓幾步遠的地方,有兩個人影。一個把槍托撐着地,另一個右手端着槍。這個人右側面對着我,槍管緊靠他的面頰。兩個人看來在交談。
我可以把槍托放在窗口的邊上。天色雖略,我還是瞄準了那支獵槍的槍管,扣動了扳機。幾乎在開槍的同時,傳來了痛苦的叫喊聲。我的子彈打中了,那人的槍管打在臉上,槍從他手裏掉了下來。
“不幸啊,陰謀!”他叫喊着。我聽出了他的聲音。他是巴魯德。
“走!走!”馬納赫呼喊,“這顆子彈叫醒了宮殿裏所有的人。”
他拾起巴魯德的槍,扶着他的胳膊,拖着他往前走,很快消失了。
從馬納赫的話中可以得出,他們沒有打算射擊。他們關心的是,不要被人發現他們與阿迦的人在一起。
我轉向我的同伴們。
“拿起武器,趕快到馬棚去。強盜們很可能帶走我們的馬。”
所有的人都快步出門,我面對他們卧倒,手裏端着槍,以應付各種情況。
安卡也走了,很快與亞尼克和奧馬爾返回。奧馬爾報告,奧斯克和哈勒夫留在馬棚里看守。看來,沒有人對馬感興趣。他們連人影都沒有看見。這使我放心。
現在要打聽敵人拴馬的樹林在什麼地方。安卡和亞尼克都不知道。
“我相信,胡穆姆知道,”小夥子補充說,“但是他不會告訴你。”
“我有一樣好東西,”我回答他說,“鉗子,萬能鉗。我用它想取什麼就取什麼。”
“你懂得的比別人多。他從不出賣他的主子和主子的盟友。”
“你必須在場,要讓他相信,他對我是坦誠的。你了解裁縫阿夫里特更多的情況嗎?”
“不了解。我知道,他的本名是蘇耶夫,但是其他情況,很可惜,說不出來。他經常在穆拉德的家裏。我很懷疑他,他與他討論一些不光彩的事情。我只想離開這兒。最好是根本不與這種人沾邊。”
我有了一個想法。“聽着、我從安卡那兒知道,你們住在於斯屈布附近。你大概知道位於卡爾坎德倫後面的魏察吧?”
“很熟!我經常到那兒去。”
“卡拉諾爾曼客棧也熟?”
“你指的是那個老廢墟?以前,那是卡拉萬塞賴。”
這個說明與蘇耶夫昨天提供的情況是相符的。他在這點上講的是實話。
“確實,”我回答,“估計我們的路是朝那個方向的。我找一個要犯,他十有八九是穆拉德的朋友和親信。”
“我的阿迦真的與這樣的人交朋友?”
“是的。今天在他這兒來謀害我們的人,也都是殺人兇手和強盜。阿迦是什麼人,你可以看得出來,他想毒死我們。”
“這是真的,長官,我不呆在這兒了!我要離開這棟樓,陪你去魏察,如果你允許的話。”
“我正想向你提出這個建議。原來是要蘇耶夫帶路,由於這件事,不能再指望他了。你和安卡有些損失不要緊,因為我猜想,她也不想繼續留在現在的主人身邊了。”
“當然不想!”亞尼克趕緊保證,“我們的幸福時刻雖然因此推遲,如果長時間拿不到工資的話,但是——”
“工資問題,你一定會從我這兒拿到工資,安卡也一樣。你們倆救了我的命。她如果沒有來,我們就沒命了。好吧,你們的工資向我們要,按你們的業績和能力付給。”
“當真!”他從門口對着這邊喊。“我們沒有二話可說,感謝你,長官。”說後面這句話的是哈勒夫。他從牲口棚來,聽到我們講話的最後幾句。他接著說:“我們可惜不富裕,但說不定能夠為你們的幸福作點什麼貢獻。你們如果為了我們丟掉了現在的飯碗,我們一定要想方設法,使你們不再需要干侍候人的活兒。我只問你,亞尼克,以我靈魂的全部尊嚴問,你願不願意娶這個安卡為妻?”
“願意,願意!”亞尼克滿意地笑着說。
“什麼時候?”
“儘快。”
“那麼你,基利塞利之花,我們的女救星,這個僕人亞尼克要當你的丈夫了,你必須時時對他服服帖帖,只要他有理智並且不對你無理的話?”
“是的,他要當我的丈夫。”姑娘靦腆地說。
“那麼,從幸福和感激的這個錢包里涌流出來的我們的恩賜,應該滴落在你們身上。我是我們公司光榮的出納。這是一筆不幸的錢,但是我們正在努力把它變成幸福之幣。現在,我們有這種機會了。”
哈勒夫拿出一個長長的錢包,是我們在德雷庫利貝戰鬥中得到的。他打開它。
“你允許,本尼西?”
“樂意!”我微笑着,看他給這兩個人多少。
“你們的手合在一起,接住這幸福之雨。”
亞尼克把兩手小拇指邊合起來,伸向哈勒夫。安卡也照樣,張開的雙手組成一個碗狀,可以得到一個可觀的數目。哈勒夫手伸進錢包,開始計數。先給安卡一個金幣,然後給亞尼克一個,總是輪流給,一邊給,一邊數: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他數到十。
他數的全是土耳其的金鎊,與皮阿斯特的匯率是一比一百。就是說,兩人每人得到一千皮阿斯特,或者說一百八十到一百九十德國馬克。對於他們來說,是一個大數目。然後,他問這兩個驚喜者:
“你們也知道升水嗎?”
“不知道。”亞尼克答道。
“升水是一個使金幣比銀幣貴的數目,現在是八比一百。如果你們把這樣的金幣拿去兌換,用一百金幣皮阿斯特可以換回一百零八銀幣皮阿斯特。了解了這個行情,你們兩個就多了兩個八十皮阿斯特。”
這種商業上的解釋並不是多餘的。一百六十皮阿斯特對於這對夫婦是一個不可低估的數目。但是,他們只聽懂了一半。他們的全部思想感情都用目光說清楚了,這閃爍着高興光芒的目光,一直對準着這些金幣。
“哈勒夫,”良久,亞尼克才說,“不是和我們開玩笑吧?”
“這是很嚴肅的,”哈勒夫回答說,“管好你的財產,正如我管好我的金幣一樣。要注意!”
他把錢包轉了幾圈,扭緊日子,微笑着塞進腰帶。但是他們過了一陣子才理解了他的要求。
“我必須先問清長官!”安卡喊叫着,“這麼多的錢!我們不需要這麼多,因為我們有自己的積蓄。你們把這些財產給了我們,你們自己怎麼辦?”
“不要為我們操心,”小哈勒夫笑着說,“我們已經知道沒有錢怎麼活下去。我們行進在好客路上,即使是我們最大的敵人,也必須給我們納貢。你們也許以為,我們會送給穆拉德,即你們的阿迦一個皮阿斯特,來感謝我們在他家裏享受到的東西嗎?我們沒有想過!但願我的本尼西會允許我付給他一枚另一種硬幣,一枚經過鍛壓和打制的槍彈硬幣。你們看,我們不需要錢。這少量的金幣,你們拿着就是,不需要擔心我們挨不挨餓。此外,我們最近養成了值得稱頌的習慣,把落入我們手中的壞人偷盜所得奪過來,轉送給誠實的人。說不定我們不久又會遇到幾個這樣的罪犯!那樣,我們又像米堆上的鳥,讚美安拉的恩惠。君主帝國就是靠這種恩惠治理的。”
為了使兩個幸福的人的感恩儀式告一段落,我命令哈勒夫和亞尼克拿着我們的東西到馬棚去備鞍。
“你想動身,長官?”亞尼克驚訝地問。
“晚一點走。我只想備好馬以防萬一。我們把你和安卡帶上。”
“穆拉德不會同意!”
“我去想辦法讓他同意。”
“那我們要雙倍感謝你。你來到這兒,就像——”
“別說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是一個好人,值得感謝的人。你們現在講這麼多就足夠了。”
他們走了,我坐到“輪椅”上,讓奧馬爾推着。
晨曦的昏暗變成了光明,人們能看得見相當一段距離的遠處。雨停了,預計是好天氣。
去馬棚必須路過一座敞開的魚鱗狀建築物。其屋頂由後面的牆壁和幾根木柱子支撐着,裏面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我看到一輛車子,不是那種稱為阿拉巴的動物或者由牛拉的笨重車,而是一種當地人叫做科楚或欣托夫的輕便、美觀的車。車子旁邊的牆上掛着一套土耳其挽具,樣子很像精緻的德國挽具,如同一個留着捲髮的、肥胖的宮廷黑人侍衛的頭,也像一個法國芭蕾舞大師的髮型。這兩件東西適合於實現我的計劃。尤其是,在馬棚里,在別的馬的旁邊,站着一匹活蹦亂跳的小馬。那套挽具看上去正適合它的身材。我檢查了我們的飲水和備鞍的情況,然後命令他們把我送到穆拉德那兒去。
“要我們同去嗎,安卡和我?”年輕的保加利亞人問。
“要。”
“可是,我們會吃虧的。”
“別擔心。你們始終站在我的後面,沒有我的允許不要離開這個位置!”
我們從馬棚里出來的時候,看到一個人靠牆站着,觀察着我們。
“誰?”我問亞尼克。
“哈姆西,僕人,可能是在外面看守你們敵人的馬匹。你想向他打聽樹林的位置?”
“他大概不會告訴我。”
“肯定不會。”
“我寧願節省我的話,因為胡穆姆肯定會告訴我的。”
我們到達過道的時候,我看見那個僕人還靠牆站着,好像通過門可以看見馬棚一樣。就是說,他對我們很注意。
“你們想在這兒幹什麼?”胡穆姆問我們。
“想和穆拉德,你們的阿迦講話。”我回答說。
他防止用眼睛直視我,因為他怕我的目光,並把手指放到可以抵禦邪惡目光的位置上。
“不行,”他說,“阿迦睡了。”
“請你把他叫醒。”
“我不能。”
“但是我要!”
“你要不要,與我無關。”
“那麼,我命令你!”我加重了語氣。
“你無權命令我。”
“哈勒夫,鞭子!”
我的話還沒講完三句,這條用河馬皮製成的鞭子就在那個採取敵視態度的人的背上響了三下,而且用的力氣使被打者馬上趴在地上。哈勒夫一邊打,一邊吼叫:
“誰無權命令你,你這個不懂禮貌的傢伙?我告訴你吧,全蘇丹王國,都必須遵從我們這位代表正義的長官,哪怕是我碰到他,也要絕對服從。我,對你來說是一隻咆哮的獅子,而你,不過是一條可憐的蚯蚓!”
胡穆姆本想抵禦鞭撻,可是跌倒得這麼快,這麼重,只好默默忍受。可是,他惱羞成怒,叫喊聲響徹了整個宮殿。哈勒夫終於讓他停止了叫喊,可是皮鞭仍高舉着,並且問道:
“你想不想把那個老怪物從床上叫過來?”
“告密歸我,捉拿歸你!”這個走卒咆哮着,快步跑走了。
“長官,要出事!”亞尼克提出警告。
“我們不怕,”我回答,“今天是一個盛大節日,稱之為毆打節。我們將虔誠地慶祝它。”
“這樣一種節日,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今天,你就見識見識。”
哈勒夫歡呼起來:“本尼西,你現在說出了一個偉大的、美好的詞。由於你,信徒中將充滿歡樂,最後三重天的亡靈們將感到幸福。你最終將表明,你是男性之光,英雄之首。我的肌肉將變成長蛇,手指將變成蟹鉗。我將在強盜中大發雷霆,在劊子手中呼嘯怒吼。在基利塞利將有鬼哭狼嚎,在罪犯子孫中將有嗚咽抽泣,喪盡天良者的妻女將悲傷不已,為非作歹者的姑嫂將扯發撕紗。報應切開他們的喉管,公正剝掉他們的爪牙。因為在這兒,站立着手持報應之鞭的法官,當代鞭韃英雄,哈奇-哈勒夫-奧馬爾-本-哈奇-阿布爾-阿巴斯-伊布恩-哈奇-達烏基-阿爾戈薩拉赫!”
他高舉雙手,情緒激昂,完全以一個講演家姿態站在那兒,似乎在執行着一個震驚世界的任務。
胡穆姆說,他的主人在睡覺,是欺騙我們。我們剛到客廳,在曾經迎接過我們的地方,穆拉德已快步走到我們面前,氣勢洶洶地說:
“長官,你們為什麼鞭打我的僕人?我倒是很有興趣派人用鞭子把你們每一個人都抽打一遍!”
他不是獨自一人,身邊還有胡穆姆和自稱阿夫里特的裁縫蘇耶夫。這一群人後面還站着五六個僕人和幾個女佣人。
蘇耶夫的出場使我有點琢磨不透。我沒有料到會在這兒見到他,而是以為他和其他歹徒一起遠走高飛。他想在這兒幹什麼?是想繼續在我們身邊扮演裁縫角色?還是以為現在可以摘掉面具,大膽地於,因為我們不能證明他有問題,因為他相信我們的寬容?好吧,小夥子,如果你自投羅網的話!
我沒有回答穆拉德,而是給奧馬爾一個眼色,要他繼續鎮靜地推着我走。看來,我的沉默使得這個土耳其人的脾氣似乎在發作,他怒不可遏,跑到我的身邊,進行威脅,說是要把我們徹底消滅。我們走到門口的時候,哈勒夫正要開門,阿迦站到我們面前,大聲叫喊:
“誰也不許進去!我禁止你們進去!”
“你?”哈勒夫問,“你無權禁止我們。”
“我是這個地方的最高警察當局和法庭!”
“那就可以祝願親愛的基利塞利幸福。如果最高法庭搶劫和謀殺,臣民們幹什麼!是客客氣氣地將你掃地出門,還是你與我的鞭子接吻?不過,那可是一次響亮的親嘴呀。懂嗎?”
哈勒夫舉起鞭子。阿迦不準別人進門,挨了一鞭,只好離開自己的位子,就像給了一個馬戲藝術家所有的榮譽一樣。這位東道主為此大聲喊叫:
“哈勒夫打我!安拉看見了,你們也看見了!撲到他身上去!把他摔倒在地上!把他捆起來!”
這些要求是對僕人們提出的。可是,不論這些僕人和胡穆姆,還是蘇耶夫,都不敢沾哈勒夫的邊。哈勒夫根本就沒有往四周看,而是打開門徑直往裏走。我們跟在他後面。穆拉德跟在我們後面跌跌撞撞,其他人在他後面你推我擠。他在房間中央停住腳步,咆哮着:
“這真可怕!我將最嚴厲地懲罰這種行為。我是這兒最高的法官!”
“基利塞利是個小村子,沒有法庭。”我說。
“但是,我是這個地方的法官!”
“我不信。你是學什麼的?”
“學習是不必要的。”
“哈哈!你如果想當法官,先要讀十二年基礎學校,然後上大學,取得學位。這個頭銜你有嗎?”
“這與我毫不相干。”
“這與我有關。誰要是在法庭上坐在我上面,誰就必須證明他有這個權力和能力。你能用阿拉伯語講話和寫字嗎?”
“會。”
“波斯文?”
“會。”
“能背誦全本古蘭經?所有這一切,都是一個法官所要具備的。”
“我可以背誦。”
“那就證明一下吧!給我背第四十六章,稱為《尤素福》的一章。”
“怎麼開頭?”這個人狼狽地問。
“從‘以最仁慈的神的名義’開始,與其他幾章一樣。”
“這並不是本來的開頭。”
“好吧。最開頭是:‘本書開宗明義是講述神,萬能的天與地,天地間,實際上是在某個時間創造的。不信神者不聽此告誡,’說下去呀!”
他用手去抓後腦門,然後問:
“誰給你質問我的權力?我是法官。這你必須相信!看住門!不要讓一個外國被告逃跑,把拷打刑具拿過來!”
阿迦向他的手下發佈了這道命令,馬上得到執行。胡穆姆和蘇耶夫站到他的兩側,其他人在我們與門之間站立着,不讓我們逃跑。一個女僕跑步過去,取所要的刑具。
現在,穆拉德坐到房間中央,向他身邊的兩人招手,要他們立即執行。
“你們是證人和陪審員,”他說,“要確認我的判決。”
三個歹徒擺出一副堂堂正正的官架子,我好不容易才忍住笑。
“本尼西,我們要沉默?”哈勒夫輕聲問我,“對於我們,這是恥辱!”
“不,是一種愉快!過去,我們經常由被告變原告。今天無論如何也是一樣的結局。”
“安靜!”阿迦對我大聲叫喊,“罪犯在法庭上必須沉默。亞尼克,安卡,你們站在罪犯旁邊幹什麼?你們要抗拒我的命令是很難的,以後會受到懲罰的。現在趕快回來。”
確實太好笑了!我們大家都帶了武器,這個老罪人自負得很,好像我們真的重視他的判決似的。亞尼克帶着安卡站在我後面沒動,因此穆拉德重複他的命令,聲調更加嚴厲。
“對不起!”我說,“這兩個人從今天起為我服務。”
“我不知道。”
“我告訴過你了,就是說,你現在知道了。”
“我懂你的意思。你拐騙了我的人。但是,我不容忍這種行為,將在法庭外懲罰他們。”
“關於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談,”我平心靜氣地回答,“你看,法庭審判可以開始了。”
我指的是剛剛取回“刑具”,站到老頭前面去的那個女僕。
人們應該想到,在這個裝置下面,有一個又長又窄,本來是四條腿的木板凳,其一端的兩條腿鋸掉了,所以在另一狹窄的邊上只有兩隻並得很攏的腿。這條板凳在地上反放,兩腿朝天。犯人必須腹部朝下躺在木板上,他的兩條腿豎起來靠在板凳的腿上。他要這樣被綁起來,規定打在他身上的板子就打在水平放置的腳後跟上面。
穆拉德用幾乎是溫柔的眼光觀察着這條板凳,然後把眼睛對着我們,叫站在我們後面的一個僕人:
“貝亞茲,你是最強壯的。過來!你可以執行判決。”
這個僕人,一個高大、強壯的男子,走到刑具前面,打算使用這條由那個女僕搬過來、放在板凳旁邊的棍子。阿迦清了清嗓子,轉過來對我說:
“你的名字是本尼西?”
“別人是這麼叫我的。”我回答。
“你是站在你旁邊的這個哈勒夫的主人和首領?”
“不是他的首領,而是他的朋友。”
“這無所謂。你承認,他打了我?”
“承認。”
“也打了胡穆姆,我的僕人?”
“是的。”
“因為你自己承認了,我不必問哈勒夫了。你知道,他打了胡穆姆多少板?”
“沒數。”
“至少二十。”胡穆姆喊叫。
“好。我雖然只挨了一鞭,但是——”
“可惜!”哈勒夫打斷他的話,“我本來是想讓你挨胡穆姆的兩倍。”
“住嘴!”阿迦大發雷霆。“只允許你在我問你的時候說話。此外,你要感謝安拉,是他制止你繼續打我。我是這兒的主人和司令,我所挨的每一鞭,都要還三十棍。你打了胡穆姆二十下,現在你的腳跟要挨五十下。走過來,脫掉鞋子!”
貝亞茲,這個僕人,開始拿繩子來捆哈勒夫。我看着我的同伴們。他們表現得真是很出色。
“快!”穆拉德命令。因為哈勒夫不服從,所以他命令他的僕人貝亞茲:
“去把他捉來!”
這個僕人走向哈勒夫。哈勒夫從腰帶里掏出一支手槍,對着他,用大拇指扣響兩個擊錘。這時,貝亞茲跳到旁邊,對着他的主人恐懼地叫喊:
“安拉!這個人開槍!你自己去抓他吧!”
“懦夫!”穆拉德諷刺地說,“你是個巨人,還怕這個矮子?”
“不是怕他,是怕他的手槍。”
“他不能開槍。起來,你們大家!抓住他,把他帶到這兒來!”
僕人們用猶豫的眼光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他們害怕哈勒夫。只有一個人表示有勇氣,這就是裁縫蘇耶夫。他從腰帶上掏出一支手槍。這支槍,我們事先都沒有發覺。他走到近處並對僕人說:
“貝亞茲,履行職責!只要他舉起手槍,我就把子彈打穿他的腦袋!”
昨天,這個人似乎是最和藹、最善良的小裁縫,現在卻給人以一種仇恨和下定決心的樣子。除我們外,其他人都害怕。
“你,裁縫,想打槍?”哈勒夫笑道。
“住嘴!我不是裁縫!你們外國人想到我們這兒找什麼?我們的事情與你們有什麼關係?你們想阻止我們干我們喜歡的事情,卻是那樣難以形容的愚蠢,把我當做裁縫。如果你——”
“誰難以形容地愚蠢?”他的話被哈勒夫打斷,“你的麻雀腦瓜子一直不能理解,我們昨天在去耶塞呂的路上就明白,你是間諜蘇耶夫。我們的本尼西玩這個間諜就像貓玩耗子一樣。那個舒特竟把自己的安全和生命託付給這樣一個弱智者!可憐的舒特,我真為他抱歉!”
這些用聲音表達的極為同情的話,使蘇耶夫失去了所有的自我控制能力。他極其氣憤地叫喊:
“你應該馬上見識‘耗子’!你如果不能立即供板凳支配,並在那兒脫掉鞋子的話,我知道怎樣讓你服從!”
這話說得認真。哈勒夫從旁邊向我眨了眨眼,把手槍拿到左手。我看出會出現什麼情況,便用友好的口氣對蘇耶夫說:
“你怎麼開始?”
“用這種方式!”
蘇耶夫伸出手臂,想抓住哈勒夫。可是,哈勒夫一閃身,給了他一記有力的耳光。被打者手槍掉到地上,自己也一個大拐彎,飛落到地上。他還沒有找到站立的時間,哈勒夫就迅速把武器送回腰帶並跪到他身上,用兩隻手打他的耳光。他動作太快,蘇耶夫根本沒有來得及動手進行防衛。
穆拉德從座位上站起來,憤怒地吼叫。胡穆姆的臉色像個瘋子,但是不敢來救蘇耶夫。男女僕人齊聲痛罵,卻沒有一個人挪動一下自己的位子。這是一次真正的人聲鼎沸,一直持續到哈勒夫釋放了敵人並站立起來為止。
蘇耶夫向他掉手槍的地方撲去。可是,哈勒夫比他快,一腳把手槍踢開。手槍碰在椅子上,停在那兒。蘇耶夫一個箭步躥向椅子,想撿起手槍。他正在蹲下身子,眼看他的手可以夠得着手槍了,我把手往他脖子上一放,拽住他就往上提。我的抓手起了作用,他的胳膊軟綿綿地吊起來,恐懼地拚命吸氣。奧斯克撿起手槍,插在自己身上。我的左手往這個間諜的頭上輕輕拍了一下,就把他打倒在我腳下。
“你在這兒坐着別動,”我命令他,“只要你做出未經我許可就想站起來的表情,我就把你的軟腦瓜子像雞蛋一樣壓碎。”
他垂着頭和胳膊,沒有動。其他人還在一個勁地叫喊。
“哈勒夫,讓他們安靜下來!”
我的話音未落,這個小個子的鞭子已經唰唰地落到穆拉德的背上。老頭立即安靜下來。胡穆姆也沉默了,其他人馬上仿效他們。
“坐下!”我控制着我們的法官。他立即服從。
“把門敞開!”我命令僕人,“你們站到那個角落去!呆在那兒別動,一直等到我允許你們離開的時候!”
人們爭相執行這道命令。現在,我們無後顧之憂了,可以仔細了解一切事情和所有的人。
首先是阿迦,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如何行動。他握緊拳頭,緊。閉嘴唇,良久才開口憤怒地咒罵我們。
“住嘴,否則還要挨鞭子!”我吼住他,“現在,是我講話!你是否認為,我們到這兒來拜訪你,是為了讓你刺傷我們的腳後跟?想想吧,我們是你坐在法庭上審判的人嗎?我們要宣佈和執行對你的判處。你派人把‘刑具’搬過來了,我們肯定要用。”
“你想幹什麼?”他反問,“你想在這兒,在我的家裏?!”
“安靜!”我打斷他的話,“我說話的時候,你別作聲。你的家是殺人坑,而且,你想——”
我的話也被打斷。奧斯克大喝一聲,向所謂的裁縫猛撲過去。我的眼睛雖然盯着穆拉德,也察覺到了蘇耶夫的動作。這個侏儒真是極其危險!他是惟一敢伸手去拿武器的人。現在我想,我還是不理他好些。他把右手插進他的上衣裏面,掏出一把小刀,一閃身到了我身邊,想把磨得雪亮的刀子刺進我的胸膛。可是,他沒有成功。奧斯克及時抓住了他拿着武器的手。我則卡住了他的喉嚨。哈勒夫跳過來,奪走了這個手下敗將的刀子。
“搜他的腰帶和口袋,把他看管起來!”我命令。
哈勒夫執行了命令,掏出了一隻裝了子彈的老式小手槍、許多小東西和一個裝得滿滿的錢包。他打開錢包給我看,並且問:
“你看見這些金幣嗎?這個矮鬼自稱窮人,一個走村串戶上門做衣服的人!這些錢不是搶來的,就是偷來的。我們怎麼處理?”
“把錢送回他的口袋!錢不是我們的。我們不能查證是不是偷的。可是,他的武器我們拿走,使他不能再為非作歹。”
我把這個侏儒重新按倒。他的牙關直打哆嗦。我一定要使他不能再危害我們。我不需要以牙還牙,以謀殺對謀殺,也能達到這個目的。不過,他要受到一次感情上的懲罰。這種懲罰同時使得他不能再為我們服務了。
“哈勒夫,奧斯克,奧馬爾,把他捆到板凳上!”我命令。
不到一分鐘,蘇耶夫就以一種類似笞刑的方式,被綁在板凳上。
“你看清楚了嗎?你的家真正是一個殺人坑。這,我對你說過。”哈勒夫控制着阿迦,“我們的忍耐到了盡頭。現在,你們必須領教一下,什麼叫做要謀殺我們。”
“不知道。”老頭說。
“住嘴!以後也會輪到你的。我們從這個窮人開始。他把我們帶到這棟房子裏來。他知道,我們要被謀殺。他現在朝你刺殺,本尼西!決定吧,要把他怎麼辦!你不認為,他應該被處死?”
“應該。他該死。但是,我們想讓他活。可以讓他成為另一種人。為了鼓勵他改惡從善,他可以得到已經答應給他的笞刑。”
“多少下?”
“五十。這個數是我昨天答應給蘇耶夫的,他親自聽見了,並且視為一種特殊溫和與恩惠的。”
“可是,那指的是鞭子。”
“你認為笞刑比鞭撻輕?”
“我對此不能作出判斷,”小哈勒夫哈哈大笑,“直到現在為止,我既沒有挨過鞭撻,也沒有受過笞刑。”
“好。我們就定為五十。”
“誰來給他?”
“你很高興干此事,哈勒夫?”
儘管他總是喜歡使用鞭子,但是我卻期待他拒絕執行這個任務。我沒有看錯我的這位可愛的夥伴,因為他做出一種高姿態,說:
“謝謝你,本尼西!需要使用鞭子的時候,我樂意效勞。可是我不喜歡笞刑。鞭子是統治的象徵。我飛舞的是鞭子,不是棍子。這種執法是劊子手的職責,可我不是這號人。”
“你說得對。你自己決定由誰來執行吧。”
“這個,我願意干。如果朋友們賞臉,那就太好了。胡穆姆是這位間諜的盟友。他可以給他五十下,作為尊敬和兄弟情誼的象徵。”
全場的氣氛使我贏得全體鼓掌。我使了個眼色,哈勒夫便對胡穆姆說:“你聽到了所講的話?過來,給你的朋友贈送正義的仁慈吧!”
“我不幹!”這位侍從拒絕。
“這不可能是你的認真態度。我勸你為你自己想想。這五十下是分配好了的。如果你不給他,就歸你自己。我以我父親的鬍鬚發誓。上去!不要猶豫,否則,我來幫忙!”
胡穆姆看出,他是躲避不了啦,便走近板凳,拿起一根棍子。很容易看出,他履行這公務是不得力的。因此,哈勒夫警告:
“我再對你說一遍,只要我看出有一棍太輕,你自己就挨一鞭子。我一起算總賬!奧斯克,去向長官要他的鞭子,你站在這個好心人另一邊!我抽一下,你就跟着抽一下。這是鼓勵他來贏得我們的滿意。奧馬爾可以計數。”
對於胡穆姆來說,形勢極為被動。他寧願寬恕他的同伴,可是,他右邊站着哈勒夫,左邊,奧斯克手裏拿着鞭子。他自己受到威脅,只好硬着頭皮服從了。不管怎麼說,他不是第一次執行笞刑,深知可以用什麼方式讓棍子輕輕落在被打部位。
蘇耶夫沒有說一句話,動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他射向我們的目光像刀鋒一樣,久而久之,也會把我們刺痛的。穆拉德沒有看一眼,他的嘴唇在顫抖,他每時每刻都好像有話要說,但是都忍住了。當胡穆姆打完第一下的時候,他不想沉默了:
“停!我命令!”
“不要說話!”我駁回他,“我想更仁慈地對待你們,比你們想像的還仁慈。但是,如果你沒有得到我的許可而講話,哪怕是一句,我就把你送到於斯屈布,交給法官處理。我們可以證明,你企圖謀殺我們。你要是以為,這個國家的法官會在我們走後把你釋放,那我就要提請你注意,在於斯屈布,有好幾個西方國家領事館,他們有權對你進行最嚴厲的懲罰。放聰明些,別出聲!”
穆拉德縮成一團。他了解上述官員的權力,且怕他們。因此,他再沒有說一句話。
這個告密者得到了五十大板。他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在打一棍時,我就閉上眼睛。觀看這種抽打,不是一種享受。我很內疚的是,在這兒沒有行善。這對於我們,對於我們的同代人,都是不夠公正的,欠考慮的。
正如所提到的那樣,蘇耶夫沒有吭一聲。可是,當最後一板落下的時候,他叫喊起來:
“澆拉基酒,往腳跟上澆拉基酒,快,快!”
現在,穆拉德敢說話了。他命令安卡取拉基酒。她拿來了一滿瓶。胡穆姆抓住瓶子,先把瓶頸放進被打者的嘴裏。蘇耶夫喝了幾口。然後,這種烈性液體被澆到傷口上。他只是發出輕微的痛苦的呻吟。這個人具有鋼絲般的神經。要麼,就是他過去經常受笞刑,養成了這種享受的天性?人們給他鬆了綁。他爬到穆拉德身邊,把腿盤起來,頭插在膝蓋之間,蔑視地把背對着我們。
“本尼西,這個人的事完了。”哈勒夫報告,“輪到誰了?”
“胡穆姆。”我簡短地回答。
“多少?”
“二十。”
“由誰?”
“由你決定。”
“穆拉德-阿迦!”
哈勒夫做事乾淨利索。一個罪犯一定要打另一個罪犯,這種做法可以挑起他們之間的仇恨。阿迦不幹。
“胡穆姆一直是我的一個忠實僕人。我怎麼能打他?”
“正因為忠實地為你服務,你才要用這個手感來證明你的滿意。”哈勒夫回答。
“我不會讓人逼迫!”
“如果阿迦不想給他的僕人二十大板,”我堅決地說,“他自己就挨四十。”
這話起了作用。這個僕人被綁到板凳上去的時候,極力反抗,但是毫無用處。他的主人猶豫不決,不想去拿棍子。可是兩根鞭子比他的胳膊強,每一鞭都有足夠的分量。胡穆姆挨打時不像蘇耶夫那樣有男子氣概。每打一板,他都叫喊。但是,我看出,僕人們一個個都表示滿意,並且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我。他是阿迦最寵愛的僕人,多半是讓其他僕人受苦不淺。他也要求用燒酒澆傷口,然後爬到附近的角落裏,蜷縮着。
“輪到誰了?”哈勒夫詢問。
“穆拉德-阿迦。”我回答的聲音很大。
被點名者手裏還拿着棍子,站在板凳旁邊,他氣急敗壞地跳回去,叫喊着:
“什麼?怎麼?我也要受笞刑?”
“當然!”我強調地說,儘管我另有打算。
“沒有人有此權力!”
“你錯了。我是有此權力的人。我知道一切!你打開你的家門,難道不是為了謀殺我們嗎?”
“這是彌天大謊!”
“昨天在你那兒,向你報告我們和他們同伴的消息的,是不是你的弟弟馬納赫,被撤職的於斯屈布稅務官?”
“你大概是做夢啦。我沒有兄弟。”
“我可能是做夢了,夢見你和他談話,要我們住進老母塔,要你的僕人胡穆姆在那兒裝神弄鬼。”
“長官,你對我說的,純粹是莫名其妙的事情!”
“但是,胡穆姆知道這些事情。我從他吃驚的目光看出來了。剛才,他還發出了這種目光。他對我知道這些秘密感到吃驚。玩幽靈的計劃沒有實現,你們就想出一個主意,上塔樓,把我們殺死。”
“安拉,安拉!你老謀深算?”
“那兩個阿拉扎要殺死我。巴魯德想殺奧斯克,因為他拐騙了他的女兒塞尼奼,他們之間就結下了冤讎。你的弟弟馬納赫接受了哈勒夫。蘇耶夫表示願意要奧馬爾的命。米里迪塔人退卻了,因為他與我締結了和約,把斧頭交給了我。你可以看見,這斧頭就在我的腰帶上。”
“安拉!他什麼都知道!是他的魔眼告訴他的。”胡穆姆驚訝地嘟囔着。
“不,不,他什麼也不知道!”穆拉德大聲說,“這些人我一個也不認識,剛才我才知道他們的名字,長官。”
“他們一起到了塔樓上面。事先,你們大家,九個男子,在塔樓附近的空糧倉里。”
“我這兒沒有空糧倉!”
“我以後再指給你看,並且告訴你,我親自爬到穀草中間,耳聞目睹。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聽得真真切切!”
他回頭轉身,恐懼地、獃獃地看着我。
“米里迪塔人走之前與穆巴拉克爭吵了嗎?”
“我,我,我不知道。”他結結巴巴地說。
“好吧。我們來問這個蘇耶夫,他也許知道。如果他不回答,那他的舌頭就繼續挨板子。”
這時,這個間諜向我轉過身,像野獸一樣齜牙咧嘴,向我射出憤怒的目光,並且惡狠狠地說:
“狗崽子!你看我怎樣對待你和這次笞刑?你聽見我呻吟了嗎?你以為我是怕你,只要毒打就會說出實情?”
“如果你真有勇氣,你就說!”
“是的,我是有勇氣。跟你說的一樣:我們想殺死你!我們沒有成功,但是,以安拉的名義發誓,你不要走得太遠,否則,你們的屍體將被烏鴉吃掉!”
“他說錯了!”穆拉德叫喊着,“笞刑的痛苦奪去了他的理智!”
“懦夫!”蘇耶夫惡狠狠地說。
“本尼西,問問這個僕人,抓住他的胳膊。”
“放過我,你這個鬼哈勒夫!我承認一切,一切!”胡穆姆破口大罵。
“是不是像我的本尼西說的那樣?”
“是,是,非常準確!”
“他的神智也由於痛苦而不清楚了!”穆拉德喊叫着。
“現在,”我決定,“我給你帶來另外兩個證人。亞尼克,說實話,你的阿迦是不是有罪?”
“他想謀殺你們。”這位僕人說。
“無恥之徒!”阿迦吼叫着,“你料到我會懲罰你的不馴服,所以你報復!”
“安卡,”我繼續叫人,“你看見你的主人在蛋糕里下滅鼠藥嗎?”
“下了,”她答道,“我看得非常清楚。”
“安拉,什麼樣的謊言!長官,我以先知和所有哈里發的名義發誓,我完全是無辜的!”
“你發了一次醜惡的偽誓,你——”
我的話被打斷了。這個轉而信仰伊斯蘭的亞美尼亞人用這樣一種偽誓褻瀆先知的名字和哈里發的思想,引起了在場的穆罕默德信徒極大的憤慨。哈勒夫拿起了鞭子。房間裏一片憤怒的吼叫。胡穆姆不顧腳痛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吐了他主子一臉的唾沫,並且高聲責罵:
“呸!你永遠受詛咒吧!你的懦弱把你送進地獄!我為一個這樣的主人服務,這個人將被安拉打入地獄的最底層。我離開你。可是,事先我們要了結!”
蘇耶夫已經站到阿迦面前,同樣啐了他一口,並且叫喊:
“你和你的老年將成為恥辱!你的靈魂喪失殆盡。你將從所有信徒的記憶中消失!我再也不與你發生任何關係!”
兩人回到各自的位子上。他們的良心可以輕易地接受謀殺任務,但是褻瀆先知以及接班人會激怒他們的整個心靈。
穆拉德站在那兒,好像挨打一樣。他的雙手掩着額頭,手臂突然伸向空中,痛苦地說:
“安拉,安拉,我錯了!但是我會改正錯誤。我承認要謀殺你們,並在食物里放了毒!”
“安拉,穆罕默德!”他一再叫喊着。
哈勒夫走向他,手重重地搭在他肩膀上,對他說:
“你又發誓,這是你的幸福!我的長官本來是不相信我的,但是我以先知的鬍鬚發誓,在你離家之前,你生命的太陽將墜落!你認罪嗎?”
“認罪。”
“那麼,你就能夠忍受我們對你的懲罰。本尼西,他要挨多少板?”哈勒夫問。
“一百!”我決定。
“一百!”老頭尖叫一聲,“我活不了啦!”
“那是你的事!你的腳後跟挨一百板!”
阿迦幾乎崩潰了。我看見他膝蓋發抖。他既是一個大惡棍,又是一個更大的懦夫。
“行行好吧!”他哀求着,“安拉會報復你的!”
“不會。如果我用這種方式違背他的法律,安拉會生我的氣。如果我免掉對你的處罰,蘇耶夫和胡穆姆一定要忍受,他們會說什麼?”
“對他用笞刑!”蘇耶夫叫喊。
“他挨一百!”胡穆姆同意。
“你聽着!”哈勒夫說,“安拉要做的事,我們也要做。來吧,把你的身體躺到板凳上來,我們好捆綁。”
他抓住穆拉德的胳膊,把他按倒。這個驚恐萬狀的老頭像蟲子一樣彎着身體,哭得像個小孩。我示意奧斯克和奧馬爾,他們把他抓得緊緊的,按在板凳上。他雖然極力反抗,還是被綁得緊緊的。他的骨瘦如柴的赤腳彎曲着,好像已經感覺到預料中的痛苦一樣。
“誰執棍?”哈勒夫問。
“你自己。”我決定。
他想反對,可是我默默地使了個眼色。他懂我的意思。
“高興吧,穆拉德-阿迦,”哈勒夫一邊去抓棍子,一邊說,“高興吧,我是把受懲罰的樂趣傳遞給你的人。這一百好像是一千。這將從你的靈魂中清除掉你的大部分罪過。”
“仁慈!思德!”阿迦懇求着,“我願意付錢免打。”
“付錢?”哈勒夫笑道,“你開玩笑!吝嗇是你的祖父,貪婪是你老祖宗的母親。”
“不,不!我不吝嗇。我付給一切,一切!”
“我們的長官不允許這樣。不過,我很想知道,免你一板,你付多少錢?”
“我願意每免一板付一個皮阿斯特。”
“就是說一百皮阿斯特?你瘋了?如果你受笞刑的話,愉快付給我們一萬皮阿斯特,痛苦付給兩萬。總共是三萬。而你只付給我們一百!不害臊!”
“我給兩百!”
“閉嘴!我沒有時間聽你的吝嗇話。我必須開始。”
哈勒夫走到老頭的腳跟前面,裝做用棍子對準要打的部位打的樣子。
“看在安拉的份上,別打!”穆拉德呻吟着,“我再多給!我給許多,多得多!”
當然是一場戲。笞刑不是劇的高潮。我也承認,我對這場戲感到厭惡。但是,我想請讀者不要說這是非基督教義,更不要說是粗野。可是有充分理由認為,這種行為怎麼說也不是值得稱頌的。
我們不是處在一個文明的國度。與我們打交道的人習慣於半歐洲、半亞洲的應該受到控訴的狀態。首先要考慮的是,那些人是一個廣泛的、極其危險的犯罪集團的成員。他們只能以當地的腐敗狀況為基礎。這種腐敗威脅着我們。在康士坦丁諾佩爾,和從那兒到基利塞利這個地方,我們遇到過這樣的人。對他們來說,他們同胞的財產和生命都不是神聖的。我們處在沒完沒了的死亡威脅之中。即使現在,我們也還是隨時有毀滅的危險。有人精心地層層設下陷阱,引誘我們到屋裏來,以便謀殺我們;有人對我們下毒藥,沒有成功,便謀殺和行刺。我們日日夜夜,每時每刻,總是處在備戰狀態,終於經受了千難萬險。這難道不是一個奇迹?在那種情況下,我們只好放棄當局的幫助,我們依靠自己。那些針對我們的攻擊應受什麼樣的懲罰?給那些落入我們手中的既不信神也不講良心的歹徒幾鞭子,難道是殘酷,甚至是血腥的嗎?當然不是!我倒是相信,我們太溫和,太寬容了。
穆拉德準備了好幾分鐘承受痛苦。誰會因此指責我們?我這是想達到一個良好的目的。有人說,這是迫害、壓迫或者別的什麼,至少可以說,按照本國的法律,我是要受到懲罰的。我們畢竟不是在德國。我們必須考慮當地的具體情況。我至今還不能譴責自己那時的行為。
“你想再多給?”哈勒夫問,“多少?”
“我付三百,”由於哈勒夫再次追問,阿迦很快追加數目,“四百,五百皮阿斯特!我只有五百,再多就沒有了。”
“好,”小哈勒夫說,“如果你沒有更多的了,那你就必須得到我們的贈與。我們當然比你富些。為了向你證明這點,我們將很慷慨,再給你加五十,你就得到一百五十。我希望,你的感激之心將讚揚我們的慷慨。”
“不,不,我不喜歡一百五十!我想不超過一百!”
“可是,已經答應給你那麼多了。而且,由於你是窮人,只有五百皮阿斯特,我們的判決就不能改變了。奧馬爾,過來,再來數一次數。我終於要開始了。”
他舉起棍子,給了阿迦右腳第一棍。
“安拉!”老頭尖叫,“我付六百皮阿斯特!”
“二!”奧馬爾數着數。
這一棍落在左腳上。
“停,停,我給八百,九百,一千皮阿斯特!”
哈勒夫向我投來一個詢問的眼光。我點了頭,他把已經舉起的棍子放下,說:
“一千?本尼西,你的命令是什麼?”
“這取決於穆拉德-阿迦。”我回答,“問題是,他有沒有一干皮阿斯特現金?”
“我有!在這!”這位東道主說。
“那我們可以考慮考慮。”
“有什麼值得考慮的?你們得這筆錢,然後可以快樂地生活。”
“你弄錯了。如果我寬恕你是為了這個微不足道的數目而免除對你的懲罰,那麼這一千皮阿斯特也是給窮人的。”
“你們想幹什麼就干吧。只是要放我!”
“為了那些得這筆錢的人,我也許會準備放你,前提是,你還要滿足另一個條件。”
“還有一個條件?安拉,安拉,安拉!你們還要更多的錢?”
“不是。我只要求你立即放走亞尼克和安卡。”
“願意,願意!他們可以走!”
“你立即付給他們工資,沒有任何折扣!”
“可以!他們將得到一切。”
“好!他們將和我一起馬上離開你的家。走路到於斯屈布那個地方太遠。他們還有些東西要帶。因此,我希望讓他們坐車,車子就在下面的車庫裏。”
“哎呀!我覺得這不行!”
“隨你的便。哈勒夫,開始!這是第三棍。”
“停,停!”阿迦看見小哈勒夫舉起了棍子,尖叫一聲。“給車子是根本不可能的!他們不會歸還的。”
“亞尼克和安卡都是老實人。你還可以通過當局迫使他們歸還。”
穆拉德雖然還拒絕了一會兒,但還是同意亞尼克和安卡坐他的車,並且可以用他的馬駕駛到於斯屈布,在那兒交給阿迦夫人的車夫。
“現在,我們大概完事了?”他深深嘆了一口氣后問。
“還沒有,你要給我簽署一張文字認罪書,承認你打算對我們採取的措施。”
“你拿這份文書做什麼?”
“我把它交給亞尼克。只要你對我們表示敵意,他就把它遞交給法官。”
“這對我來說太危險!”
“哈勒夫,拿棍子!”
“等等!”老頭尖叫一聲,“亞尼克可能利用這個文書來反對我,即使我對他根本沒有幹什麼。”
“你必須考慮,”我回答,“文書本身不會增加你的危險。所有站在這兒的僕人都聽見了你的招供。他們知道所發生的事情。很快,這個地區所有的居民也都會知道要謀殺我們的計劃,知道你是下毒藥的人。你將受到人們的蔑視,大家會迴避你。就是這種情況促使我採取一種溫和的方法。你受到懲罰而不會受到我的報復。這種懲罰可以通過記載這件事的文書確認下來,既不減少,也不拔高。別過多考慮了,我沒有時間。”
哈勒夫強調這個要求,他用棍子碰了碰阿迦的腳跟,好像要對準似的。這起了作用。
“你會拿到這份文書,”穆拉德說,“給我鬆綁!”
綁鬆了。他在哈勒夫和奧馬爾的陪同下,去拿錢和文具。
他一瘸一拐地慢慢出來,他的兩個看守一同跟隨於后。站在後牆旁邊的僕人們和女佣人們在互相低聲耳語,其中一名男子走過來說:
“長官,我們也不願意留在穆拉德-阿迦身邊了。但是他肯定不會願意的。所以,我們想請求你迫使他這樣做。”
“我不能做。”
“可是,你為亞尼克和安卡做了!”
“我欠了他們的人情,因為他們救了我們的命。可是你們卻跟劊子手們相處很好。”
“這不是真的,長官!”
“你們沒有看管他們的馬?”
“是看管了。我們晚上和整夜站在滂淪大雨中,希望得到報酬。可是,那些人動身的時候,反而非常生氣,並且用毆打來酬謝我們。”
“他們什麼時候走的?”
“天剛剛亮。”
“哪個方向?”
“騎馬取道去於斯屈布。”
“他們的馬在什麼地方?”
“村外果樹林裏。”
“你如果帶我到那兒去,我將試試促成你們實現離開的願望。”
“長官,我願意給你領路。”
穆拉德和他的兩個看守回來了。奧馬爾拿着紙、筆和墨水。哈勒夫帶着一個錢包走到我面前,說:
“這是那一千皮阿斯特,本尼西。我重數了一遍。”
我把錢包放進口袋裏。
這位主人一瘸一拐地來到亞尼克和安卡身邊,把錢給他們,然後憤怒地指責:
“離開這兒,到了於斯屈布以後,老老實實把車交還!我每天都會祈禱,願安拉讓你們的婚姻不幸福,夫妻不和!”
這些話惹怒了亞尼克。他收起錢,回答說:
“你嫉妒我們,你是個壞蛋,大概再沒有比你更壞的人了。這次,你逃脫了,因為長官是個基督教徒,寬容。但是,你們整個強盜團伙落入法網的時刻很快要來臨。你們的日子屈指可數了,因為你們的頭目將敗在我們長官的勇敢精神下面。”
“他可能在找他吧!”阿迦用嘲笑的口吻說。
“他會找到這個團伙的頭目的,因為他知道他藏身的地方。”
“他真的知道?”
“你以為我們蒙在鼓裏?我會親自陪同到卡拉諾爾曼客棧去,幫助長官。”
話說出去了!我給這個沒有警惕性的人打手勢,他沒有看見。我想打斷他的話,但是他講得很快,我沒有取得效果。
穆拉德馴服了。他神情緊張。
“卡拉一諾爾曼一客棧!”他叫喊着,特彆強調“諾爾曼”這幾個字,“那是什麼地方?”
“魏察附近的一個地方,你們頭目逗留的地方。”
“卡拉一諾爾曼一客棧!”老頭嘲笑着,“啊,這多麼好啊!你說呢,蘇耶夫?”
這個所謂的裁縫聽到這個名字,就轉過身來。打量着亞尼克的臉色。對於穆拉德的問題,他也放聲大笑,並且回答說:
“是呀,這好極了!他們要去我他。我想一起去,看看他們找到頭目的時候,表現出什麼樣的臉色。”
這種態度使我吃驚。昨天蘇耶夫在同樣的事情上的表現,已經使我起了疑心。我估計,強盜們將嚇一跳。而現在,他們卻嘲笑起來。我到底要看一看,聽一聽,了解事情的真相。在這個時刻,我斷定,他們的首領不在卡拉諾爾曼客棧。
可是,我不能深入分析這個想法了。我要寫文書。在東方國家,人們是在膝蓋上寫字的。別的人靜靜地看着,防止我寫錯。
穆拉德坐到了蘇耶夫身邊。兩人竊竊私語。我偶爾抬頭看一眼,發覺用幸災樂禍的眼光看着我們,甚至咯咯地笑。這個厚顏無恥的表現使我反感。
“下去備馬套車,”我命令亞尼克,“把我們的東西裝上去。我們很快出發。”
“我去牽馬?”哈勒夫問。
“還早。到塔樓去一下。我發覺,那兒還有毒蛋糕的碎片,是我們扔給麻雀吃的。小心地把它撿起來。我們也許還用得着。”
矮小而又敏銳的哈勒夫趕緊提醒我:
“我身上也還有裝着滅鼠藥的袋子,是從穆拉德-阿迦那裏拿的。”
“很好。阿迦看來在笑話我們。我設法讓他嚴肅起來。”
哈勒夫、亞尼克和安卡走了。哈勒夫回來的時候,我寫完了。他把大大小小的碎片收集在一起,做化學試驗是夠了。
“長官,你拿這些東西做什麼用?”穆拉德關心地說。
“我把它交給於斯屈佈警察化驗室去鑒定,分析蛋糕裏面的有毒成分。”
“有沒有用處?”
“甚至有重要用處。我要懲罰你的取笑!”
“我們沒有笑啊!”
“不要騙人!騙人只會把事情弄糟。”
“我們聽到卡拉諾爾曼客棧就忍不住笑,長官。”
“有那麼好笑嗎?”
“不是。因為亞尼克說有什麼頭目。我們對這個人一無所知,更不關心卡拉諾爾曼客棧了。”
“原來如此?你們確實不知道舒特其人。”
“不知道。”他回答。可是,我發覺,我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他吃了一驚,“我既不了解其人,也不了解你們所說的地方。”
“你也不了解一個名字相似的地方?”
我死死地盯着。他吞吞吐吐,眼光朝地,結結巴巴地說:
“不了解,我不了解。”
“看着,我發覺你又在撒謊。你不善於偽裝,所以騙不了我。我們走着瞧吧!”
我把信袋拿出來。有一格子裏插着一張紙條,哈姆德-埃爾阿馬薩特寫給弟弟巴魯德的,它落到了我的手裏。我把它抽出來,仔細地閱讀。
我看不出,“卡拉諾爾曼客棧”幾個字有寫得不清楚的地方。因此,我一直認為,我讀正確了。現在,我的目光剛剛落在相關的字母上,就明白是什麼問題。
原來阿拉伯文沒有表示元音的字母。元音是通過所謂“哈雷克特”,即線或小勾等符號表示的。因此,書寫不清楚時,往往容易混淆。我在閱讀紙條時就是這種情況。
由於這個原因,我把m讀成了w。這兩個音節不是“諾爾曼”,而是“尼爾萬”。這個名字因此是“卡拉尼爾萬客棧”。
這個地方是不是像死去的牢卒所說的在魏察附近,看來並不重要。因為我可以設想,舒特沒有把他真正的住處告訴所有的黨羽,而是僅僅讓他的親信知道。無論如何,卡拉尼爾萬客棧是正確讀音。我對這一點已沒有任何疑慮了。
當我看見這個紙條時,我驚訝地注意到,穆拉德好奇地看着它。
“你手裏是什麼,長官?”
“你看到的一張紙條。”
“上面都寫了些什麼?”
“就是那個名字‘卡拉諾爾曼客棧’。”
“讓我看看,長官!”
舒特的這個盟友是不是也認識哈姆德?看來,一我應該把紙條給穆拉德。只要我仔細觀察,也許可以從他的態度中得出結論。
“拿着吧,”我說,“不要丟了,我還要用。”
阿迦拿着這張小紙條,仔細看。我看到,他臉色發白。同時,我聽見哈勒夫一個輕輕的,但很獨特的清嗓子的聲音。他想把我的注意力引過去。我迅速地用眼皮幾乎不能察覺地瞥了蘇耶夫一眼。我偷偷往那邊看的時候,發現這個告密者蹲起來一些,到膝蓋的高度,脖子伸得長長的,眼睛盯着穆拉德,臉色極為緊張,不放過他的任何舉動。
在這個時候,這位主人仔細看過了紙條,搖着頭說:“誰看得懂?我是看不懂!這根本不是語言。”
“是語言!”我表示不同意。
“音節倒是有,但不是詞!”
“必須用另外的方式讀,那樣,就會出現一個清楚的句子。”
“你能讀?那你就試試!”
“這個紙條是不是激發了你的求知慾?”
“我看,我們根本讀不懂,而你的看法正好相反。把幾個音節正確拼在一起,再讀給我聽!”
我偷偷把目光仔細看着他和蘇耶夫,一邊說:
“準確讀出這幾個詞。懂嗎?”
“僅僅是幾個詞。”
我看清了,穆拉德的臉上閃電般地抽搐了一下。蘇耶夫像吃驚一樣退回到他原來蹲着的位置上。我知道我看到了什麼,並且說:
“這是土耳其文、塞爾維亞文和羅馬尼亞文的混合。”
“有什麼用?為什麼筆者不使用一種文字?”
“因為它的內容不是給每個人看的。舒特及其親信相互之間使用一種密碼。他們取出上述三種文字的單詞,按一定的規則加上音節,但是表面上卻雜亂無章,使局外人看不懂。”
“可是,你讀得懂裏面的信息!”穆拉德說。
“當然。”
“那麼,你就是舒特的盟友了?”
“你忘了,我是一個西方人。”我笑着說。
“你是想說,你們比我們聰明?”
“是的。對於你們,這個密碼夠難的了,但是我們可以輕而易舉地破譯出來,因為它的思路很笨。”
“這種費解的文字的內容究竟是什麼?”
“意思是:急訊,送卡拉諾爾曼客棧,但要送到梅爾尼克的集市。”
“可以這樣讀!”阿迦用孩子般好奇的口氣說,“這張紙條對你就這麼重要,以至你要囑咐我別丟掉?”
“是的,因為我在找舒特,並且希望藉助這張紙條找到他。”
“這麼說,你是到過梅爾尼克集市,現在想去卡拉諾爾曼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