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二天早晨,安琪溜下床,靜悄悄地更衣。她站在那裏,望着托爾,心想:這個她心愛的男人,她的丈夫,馬上就會不要她了。
她走進廚房裏,燒上一壺咖啡。
她聽到托爾在卧房走動的聲音,就倒了杯咖啡給他,放在桌上,自己靠在櫃邊站着。
“早啊!”他對她親密地笑了笑,走過來緊緊擁抱她。
她屏住呼吸,他會馬上叫她是:叛徒!偽君子!騙子!她不由得顫抖,他感覺到她的不安。他揚起一邊的眉說:“你還好吧?”
“我要和你談談,我把康氏批發公司賣掉了。”
他手上的咖啡杯碰到桌上,熱騰騰的咖啡酒他一手。他一言不發,連“為什麼”
都沒問。他嘴角掛着冷笑,眼神也是冷冰冰的。
“真聰明的舉動。我倒沒料到,很笨吧?”
她搖搖頭,“不!你的口氣好像我一開始就計劃好似的,你錯了。”
他一點都不相信她。他哼了一聲。“是啊!可不是嗎?隨你怎麼說都可以。”
“一些突發事件,逼得我不得已,只好賣公司。”她脆弱地說。自尊心使她不願提到貸款——不,應該說是信用額度,事實上,他連問也沒問一聲。
“誰?你把公司賣給誰?”
“麥傑克。”
托爾點點頭,“我認識他。”他冷嘲熱諷地問。“我需不需要問米蘭還是不是我的客戶?”
“它跟着康氏公司走。”她真希望已經有補償他的方法,才能填補失去米蘭的損失;可是事情都還沒有定案,她只好閉嘴,總不能憑空亂答應。
“那麼,已經講定喀!”他又爆了一口咖啡,站起身來。“我還有工作要做。”
她叫自已不能哭。“等等。”在他嚴峻的目光下,她畏縮了。“我們還有一、兩件事要處理,婚姻就是其中之一。”
他仰天長笑,震得她幾乎拿手捂住耳朵,卻又不敢這麼做。“什麼婚姻?你已經什麼都不問我,自作主張了。我想,這件小事你也一定心裏有譜,又何必多此一問。”
於是,他們的婚姻就此結束。沒有爭論,沒有解釋,也沒有憤怒。她摘下手上的戒指,好好地看了一眼,淚水已模糊了視線,再依依不捨地放在廚房桌上。
“我想沒什麼好說的了。”她輕聲地說。
“我看也是。”他同意地說。
“我馬上就能夠把東西收拾好,然後我就走。”她不敢再說下去,也不敢看他。
她走進他房裏收拾行李,托爾留在廚房。她打包完後走出大門,也走出他的生命。
他等她關上大門后,使盡全身力量,把咖啡杯往牆上砸去,杯子頓時成為碎片。
他咬緊牙根,拿起桌上的戒指,握在手裏,尖角陷進皮膚,但這種肉體之痛,已經算不了什麼。
安淇無處可去,只好回公司。她上樓進辦公室。銷售經理像只小狗似地跟着她。
“湯太太,有什麼事要交代我去做嗎?”
“有的,有件事麻煩你去辦,請你儘可能替我找一個在婚宴上露過臉的男士的資料。”
“你怎麼能夠二話不說,就這樣離開他?”
米傑問道。
“我們能不能不談我的婚姻?談得我煩死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她試着改變話題。“你能不能持續地供應給我?”
“沒問題。”他檢查完大蒜,又看看番茄。
“我閉着眼,都能做意大利甜餅。”
“我寧可你睜開眼睛做這道點心。”安淇笑着說。嘴裏彷彿留着吃后的余香。
“現在是睜得大大的啊!”他盯着她左手瞧。“你的戒指呢?我已經七天沒看見它了。”
她把手塞進口袋裏。“掉了。請別多管閑事,別再說,否則我要拿東西丟你。”
“是嗎?”他看起來興緻高昂。“請你告訴我,你拿什麼丟我。”
“拿你做的甜餅。”她又說。“通常要在多久之前通知你,你才能準備好?”
他聳聳肩。“幾小時前通知就可以了。對了,這要做給誰?是不是你老公?你忘了說了。”
她沒忘,她是故意不提的。“不是給托爾,是給別人,這個人你在婚宴上見過。”
他瞪着雙眼說,“那天我遇見很多人,你說的是哪一個?”
“有個大塊頭。”她清清喉嚨。“挺個啤酒肚的那個男人,他很喜歡你做的餐點。”
“你已經有個好男人還不夠,我才不幫你。他像只豬,幾乎一個人把我做的東西吃個光。”
“不是替我自己找男人啦!”她急切地說。
“我是想替托爾拉個客戶,如果你不幫忙,托爾就不會再是我丈夫了。”安淇用眼角偷瞄米傑一眼。
“你真不善說謊。你不配得到托爾,他是個好人,我喜歡他。”
“我也喜歡他。”她懊惱地附和。“你說對了,我是不配擁有他。”
米傑發出烈士般的嘆息。“好吧!我幫你,也許能夠替你找回失去的戒指?”
“是的。”老天,希望如此。
“好了,做好了。”他拿着點心讓她聞一聞。“可是你得把戒指拿回來,聽到沒有?”
她笑起來。“哇!想聽不見都難。”
“我看這場對陣,勢均力敵。過去十天來,雷奈直嚷嚷要宰了你,而我公婆站在你這邊。托爾嘛……”嬌婷一臉的促狹,故意不把話說完。
“你是找我來消遣的,還是要告訴我他說什麼?”
“托爾一個字也沒說。老實說,我真想尖叫!你怎能不給他一點風聲,就把公司賣掉?”
“我……”
“我還以為你愛他。如果你把公司賣了,米蘭還留給他,那又另當別論,但你沒有。”
“我是愛他,但卻沒法替他保住米蘭這個客戶。我欠銀行一大筆錢,期限到了。
唯一能償還欠款的方法,就是把公司賣了,如果把米蘭的生意抽掉分開賣,價錢低得不夠付欠債。”
嬌婷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一手摸着肚皮。
“老天啊!托爾知不知道?”
安淇搖搖頭。“他好像沒什麼興趣。”
“安淇!你為什麼不告訴他,只要你開口,湯家會幫忙的。”嬌好嘆口氣。
“一定是你的自尊心作祟,我知道它遲早有一天會替你惹麻煩。接受他的幫助,真的有那麼困難嗎?”
“是的。”她不禁一吐為快。“你難道不明白?這就是我們關係的基礎所在。
一個接一個的危機,都是托爾化解的。我不要他因為生意的關係,才和我有所牽扯。”
她閉上眼睛,兩手緊緊握在一起。“我要他因為愛我,才和我在一起。”
嬌婷慧黠地看了她一眼。“你以為他是為了生意,對不對?你認為他是為了康氏才娶你的?”
“我知道他本來就是。”
“我不相信,我從來都不這麼認為。我覺得他愛你,康氏的危機剛好給他一個借口。”
安淇也這麼希望,不幸,事實擺在眼前。
“現在,我知道自己愛上他了,我絕不要沒有愛的婚姻。我不能叫他幫我,否則他只好因為生意的關係,而不得不和我在一起。”
嬌婷神秘兮兮地笑。“你對托爾說過這些沒有?也許他的回答會讓你嚇一跳也說不定。”
“我們談過一回,他說要不是為了康氏,他不會娶我,這樣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嬌婷大吃一驚,眉頭皺在一起,突然尖聲叫道,“你的戒指到哪兒去了?”
“我還給托爾了。”
“拿回來!有一些事你不知道……”她喘息着無法說下去。
安淇跑過去,蹲在嬌婷身邊。“嬌婷,是不是要生了?”
她虛弱地咧嘴輕笑。“我已經陣痛了大半天,我以為還早。雷奈有事出去了。”
“所以你不願意打擾他。又是公事,這家人永遠生意優先。哪家醫院?我送你去。”
“西北醫院,你知道在哪裏嗎?”
“我知道。”
“打電話給雷奈,叫他和我們碰面……”
嬌婷又一陣痛楚。“你一定要把戒指拿回來,否則我不走。”
“聽說孕婦會變得很怪異,現在可應驗了這句話。我答應你,可以走了吧?”
“快,快去拿回來,否則我就贏不到那兩箱葡萄抽了。”
到了醫院,安淇抓起話筒打電話。
“很抱歉,湯雷奈先生不在,湯托爾先生”在,如果你要留話……”
“幫我接托爾,告訴他家裏有急事,要他立刻接,快!”先是幾下咋咋聲,接着聽到托爾的聲音。“我是安淇。”她很快地說。“我在醫院,嬌婷快生了,你能找到雷奈嗎?”
“能。我們馬上就來,你不會走吧?”
她不自在地笑笑。“嬌婷要我留着陪她,但是,我想你弟弟不會高興見到我。”
“別擔心雷奈,待在那裏別走開,知道嗎?”她掛掉電話,靠着牆,他們總算交談了。
安琪暗忖上百次,人都到哪兒去了?她托着嬌倍的手,看着待產室牆上的鐘。
“托爾會找到他的,我知道他會。”
“你每分鐘說一次同樣的話,我相信你。
現在,讓我們靜心等待吧。”
“嬌婷!”雷奈跑進來,對着他們笑得很開心。他將手上托着的一大束花放在床腳邊,溫柔地摟着老婆。
他望着安淇,叫她先別出去。“我有樣東西要送你。他從地上拿起一束白玫瑰遞給她,然後將她舉起來,轉個圈才放下。“你那一手意大利甜餅,用得真妙。”
“你都知道啦!托爾知不知道?”
“還沒,你何不自己和他分享這份喜悅?”
他送她出去。“對不起,我們要生孩子去了。”
“是‘我’生,等這一切過後,最好讓我看到葡萄抽,否則有你受的。”
安琪眨了眨淚眼。“我……我不敢保證,可是我儘力就是了,祝你幸運。”她坐在外面等。
等了好久,她開始絕望時,托爾出現了,她跳了起來。“你總算來了,好,首先,我要要回我的戒指。”她伸出手,動了動手指。“把它戴上去。”
“不給,除非你先解釋賣公司的事我才給,你要戒指幹嘛?”
“對不起,兩位……”雷奈出現在門邊,看看他,又看看她,臉上掛個大笑臉。
“你現在才要聽我解釋。”她不理雷奈,逕自說:“你眼看着我離開你家,也不阻攔。”
“你們也許想知道……”雷奈嘗試引起他們的注意。
“你要我說什麼?你摘掉戒指轉身就走,就算我阻止,恐怕也攔不住你。”
“是個女孩,有七磅又九盎司重,頭髮紅得像番茄,我們替她取名叫曹莉。”
雷奈看着他們。“也許我可以幫幫你們,托爾你說:“你為什麼要賣康氏?’”
雷奈推推安淇。“你就說:‘因為……’然後把空白的地方填上。”
“好吧!”她看着托爾。“我不要再讓生意夾在我們之間,如果我們在一起,一定是要感情的原因,而不是為了生意。”
“你為了要證明我愛你,就把公司賣掉。你要證明?好,我就證明給你看。”
他拉着她的手,往門外走去。“雷奈,恭喜你喜獲千金,告訴嬌婷明天一早就有葡萄抽送到她店裏去。”
“你知道我們打賭?”安淇笑着叫道。
“我知道,在我們到家之前什麼都別再說了,到家后,你最好原原本本地說清楚。”
一進家門,她就娓娓道來,從頭說了一遍。“托爾,貸款額超過二十萬,我不能要你幫忙,金額太大了。嬌婷說我太驕傲,我卻認為那是實際,康氏不值那麼多錢。依我之見,米蘭也沒那麼值錢。我沒和你商量,是因為我知道你根本不會贊成。
什麼事都是你出面解決,我覺得該自己處理才對,因為……”她閉上眼睛,終於說出心裏話。“因為,我實在厭倦了生意老是在你心中占第一,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是我希望能成為你心目中的第一。”
“你是第一沒錯。你應該注意,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急急忙忙把你帶到最近的聖壇前,在千萬個證人面前和你結婚。我要把你牢牢綁住,讓你不能棄我們的婚姻不顧。”
“可是康氏又怎麼說?你告訴我,如果不是為了生意,你不會娶我,又做何解釋?”
“傷得你很重,是不是?”
她點點頭,淚珠掛在睫毛上。“是的,痛得不得了。”
他用大拇指輕撫她的臉頰。“我一年前要你嫁給我,你還記得當時怎麼回答的?”
她僵住了。“我……”
“你說不,還記得嗎?如果不是康氏出批漏,你還是會說不。我只好嚇得你不敢不嫁給我,我絞盡腦汁,用盡各種借口來耍你。”
她絕不懷疑他說的是實話。“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要要回戒指?”
一行清淚留下她的粉須。“因為我愛你。”
他將手伸進口袋,拿出戒指遞給她。“仔細看看。”
想起嬌婷一再吩咐,她審視戒指,很快便發現在戒指內面刻着一些挪威字。
“我以前從來沒注意到裏面有字。”她舔舔嘴唇,抬頭望着他。“都到些什麼?”
“愛情第一。”他拿下他的戒指遞給她看。
“我的戒指上刻着:生意第二。”
安淇閉上眼睛,不勝感動。托爾將她摟在懷裏。“我愛你,驕傲的太太,也會永遠愛你。”
她把頭靠在他肩上,緊緊地貼着他,走向卧房。“歡迎回家。這幾天我是抱着希望挨過來的,我深信你一定會回來,而且深信你愛我一定如我愛你。親愛的,有你的關懷,我一定會成功的。這是個鐵的組合,我愛你,並不是為了生意,而是為了你本人。”
她張開眼,看着四周。“懊!托爾。”她吃語似地叫着他的名字。她突然想到,還沒告訴他替他拉到的那筆生意。她用手圈着他的脖子,決定現在不要告訴他。時間充裕,生意第二,他們有更重要的事得優先處理。
尾聲“這真是我吃過的最甜的葡萄抽!”嬌婷大驚小怪地叫道。
安淇笑着,懷裏抱着蕾莉,輕輕地撫弄她金紅色的捲髮。“相信我,這是我的榮幸。”
“有誰要意大利甜餅嗎?”托爾端一個盤子問道:“這是米傑送給新媽媽的禮物,而且宣佈歡迎湯氏再次成為他們的供應商。”
“我苦心替你掙來拖船的生意,用米傑的意大利甜餅賄賂亞力船長,又得到什麼好處?”安淇抱怨道。“麥傑克始終都要場家的合約,他真滑頭。”
托爾吃了一口甜餅。“他是個滑頭的生意人,先拒絕場氏成為買賣的一部分,逼得我們重立合約,這樣他就可以站在有利的地位吃定我們。”
“他佔到便宜了沒有?”安淇問道。
“一點點,這次的合約有點不同。”他開玩笑地說。“我沒把老婆給賣了。”
“那是因為我拒絕那筆交易,你忘了嗎?”
她嘲弄地說。
“你發過誓不能拒絕我。”
她皺着眉,百思不得其解。“我什麼時候發的誓?”
“你該不是想否認站在聖壇前,在成於證人面前發過的誓吧?你想不認帳?”
“是在上百人面前,我發誓要愛你和敬你,如此而已。”
“還有被保護和長相□守,我們在新婚夜討論過的,還有不能拒絕交易。”
“我從未……”
“牧師是用……”
“挪威話說的,對不對?”
“答對了。”他用手指數着。“他說相愛、尊敬、保護、□守、不說不,還有服從。”
她把小孩交給雷奈,兩手插腰。“我從未說過服從兩個字,絕對沒有。”
“雷奈老是說,我發誓過要洗碗呢!”嬌婷笑嘻嘻地說。
“這個好,我喜歡。”托爾大表贊同。“再加一條,洗碗盤。”
“就這些而已?”安淇重複着所有的誓約。
他抱着她。“就這些了。”
安淇笑笑。“我真鬆了口氣。”她也許該學學挪威語,然後自己再加上一、兩個誓言。
他捏着她的下巴。“在我記不得還有什麼其他的誓言之前,就這些了。今後我們兩人將在一起工作,因為和你在一起,工作將會變成娛樂……,,她樂不可支。“娛樂永遠第一優先。”
“你說對了!愛人,你說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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