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企劃案和麥可，對艾莉來說難道真的是魚與熊掌不可得兼？

兩星期之後，艾莉終於了解：自己無法只靠工作就可將史麥可忘記。每當她瀏覽她的樂世界企劃重點，就會想到麥可，回憶起他倆共度的時光。她只好祈禱一旦這件案子塵埃落定后，自己就可專註於其它的事情而漸漸淡忘這一切。

但她沒有任何改變嗎？她不得不承認她想念麥可帶給她的快樂，因此已再難以適應自己在公司的身份：她常莫名其妙地微笑，心不在焉。即使羅拉寄來了全家福的照片也不見效，只有使自己更為失落。

拋下筆，艾莉起身踱至窗邊。她還記得這間有窗景的辦公室是兩年前因為自己爭取到“豆寶貝”肥皂的項目而獲得的獎勵。那種刺激的感覺，實在是無法和麥可的親吻相比。艾莉閉上眼睛，怨恨自己的心已不聽使喚，仍堅持回憶以往的時光。

敲門聲響起，艾莉慌忙回頭，為自己的罪惡感而感到不解。

“嗨！”莎倫道，對艾莉嫣紅的雙頰並未作任何評論。“我帶來了你要的資料。”

“太好了，它是企劃案最後一個重點了。”

“假期日報的主編說他們願意採訪遊樂園，但我們得提供旅館的兩晚免費住宿，以及所有設施的通行證。”

“沒問題，還有別的消息嗎？”

“沒有了，你今天會將企劃案呈給彼得嗎？”

“我和他約好三點鐘見。”

“希望你成功。”

艾莉銳利地看了莎倫一眼，“你不喜歡這份提案嗎？如果你發現了問題，請告訴我，我可以修改。”

“我覺得它非常出色，”莎倫直率地說，“很具有創意，很大膽，不守舊，也充份利用了所有的媒體。”

“所以呢？問題何在？”

“我不認為達彼得會贊同。”

艾莉瞪着莎倫好一會兒，再度轉頭望向窗外。中午川流不息的車陣和遠處停泊於海邊的小舟形成強烈的對比，她突然有種想投入水中，讓微風輕拂，及擁抱自由的衝動。

“艾莉，你還好嗎？”

莎倫的聲音將艾莉喚回了現實。她轉向莎倫，“我不知道。”

“是那個男人，對嗎？你的中學同學。”

“不盡然，大部份的問題在我自己。我再也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以前我非常清楚自己的目標：大學主修英語，副修大眾傳播，畢業后先在某公司擔任助理一年，再進入此地。我一直認為自己屬於這裏。”她無助地聳聳肩，“現在，我不再確定了。”

“令尊希望你留下嗎？”

“我不確定他是否在乎。”艾莉微笑道。“真有趣，這是第一次我也不確定我是否在乎。我是說，如果人們，特別是你的家人，不能接受本來的你，你還能期望什麼？”

莎倫搖頭，“我不知道，我先把這些文件處理完，還有別的事嗎？”

“沒有。除了祝我好運。”看着莎倫步出房間，艾莉嘆了口氣。她想拿筆再補充一些意見，但再度被窗外的景色所吸引。麥可就在遠方某處，艾莉懷疑他是否正和自己一樣，擔心企劃案不夠完美。他曾說他可被她激勵，但反過來看，他對她也有相同的作用。查理導演的瘋狂競賽無疑地將為他自己帶來兩份完善的提案。現在，她只等着說服達彼得就成了。

“本地政治人物被丟西紅柿！你瘋了嗎？龐小姐？”

“不，你不了解，樂園中央有投西紅柿的攤子，可供遊客發泄過多的精力；若目標改為地方政客，必能吸引當地的遊客。”

“我想海先生可能較希望他的遊樂園擁有全國性的知名度。”

“沒錯，我的企劃案也考慮到此點。我將提案分為沙加緬度、縣、全國、甚至國際性各方面來考慮，各有對策。”艾莉小心地解釋着。

“那最不適於雲霄飛車的人選賽又是怎麼一回事？”

彼得冷峻的目光幾乎使艾莉喪失勇氣，不過她還是挺起胸膛說：“我是看到許多人害怕乘雲霄飛車而得到的靈感。我覺得這樣的設計能使別人以一種不同的眼光看待樂世界，同時也可幫助遊客克服對雲霄飛車的恐懼感。”

彼得驚訝地看着艾莉，“我想你大概被雲霄飛車攪昏了頭，這些構想簡直荒唐，一點也不符合本公司的水準。我們一向以穩固的公共關係、良好的媒體而自豪。”

“我的提案也包括了這些特點。”艾莉爭辯說，“我並沒有忽略它們，只是加了一些新點子以取悅查理。他不是個普通人，一般的企劃案是無法滿足他的。”

“他也不會滿意這份垃圾，龐小姐。我要你重擬一份提案，取消所有有關新點子的念頭，給我一份符合公司形像的構想。”

“但我們的形像並非這個案子的重點。查理甚至在辦公室門口設了流沙，他需要豐富的想像力及大膽創新。”

“我不會為任何人而降低本公司維持了二十年的水準，我們的名聲很好，史麥可在這一行只不過是個無名小卒，因此查理的選擇已非常明顯了。”彼得將活頁夾一丟，擲回給艾莉。“重擬，今天下班前交給我。既然你已忘了自己所受的訓練，我想我將親自為查理解說企劃案。”

“但你從未玩過飛車設施，”艾莉反駁，“海先生堅持公司代表必須了解樂園的每一項遊樂設施。”

“他會很高興看到公司的大老闆親自負責此案。重擬一份，艾莉，請記着它的利害關係。”

艾莉回瞪着彼得，然後拿起文件，走出了辦公室。是的，她知道利害關係在哪裏，她的工作、提升、生涯規劃。換句話說，每一件事。

莎倫急切地等待艾莉回來，當她看到艾莉的表情，臉一沉說：“他不喜歡。”

“他恨死它。要我全部重寫。”

“那你怎麼辦？”

“我能怎麼辦？”她賭氣的語調使莎倫聳了聳肩，不再出聲。“我只好照彼得的話去做，別無選擇。”艾莉說完即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並重重地將身後的門一摔。此刻不是情緒失控的時候，她仍有事情未完成。

過了五點，艾莉已完成了企劃案的重擬工作。她嘆了口氣，拿出最後一張報表，將它和其餘的相關文件一同放進印有《龐達費》字樣的彩色透明活頁夾里。企劃案完成了，她自己也似被掏空了一樣。回顧四周，艾莉明白自己此刻應做的下一步是什麼，她坐下開了計算機，建了一個名為“艾莉”的新檔。她的措詞簡潔、有力、非常公式化。就好比曾在這裏受過的訓練，這也是她現在所能回饋的。

所有文件都準備妥當，艾莉起身，關了燈，帶着文件來到彼得辦公室的門口。

“請進。”聽到艾莉的敲門，彼得簡略地回答。

艾莉直接走到彼得辦公桌前，“這是你要的企劃案。”

彼得冷酷地看着艾莉手中的活頁夾。“我希望比上一次的好些。”

“我相信會符合你的要求。”

彼得看着艾莉氣沖沖的臉孔，皺眉道：“有什麼問題嗎，龐小姐？”

“有，”她交給彼得另一張紙：“這是我的辭呈，我遵守兩星期前提出辭呈的規定。”

彼得看了辭呈，嘆了口氣，“也許是我太急躁了。如果你願意，仍可和我一同出席樂世界的代表會議，當我們爭到這個案子之後，可由我監督你執行往常的責任。”

艾莉搖搖頭，“我們不可能以這份企劃案爭到代表權；而且既然我倆的觀念有如此大的差異，也是我該離開的時候了。”

“你的父親一定會對你非常失望。”彼得望向高掛於牆角的相片，尖刻地說。

艾莉循着彼得的視線望去，相片中的三位創立者，位於中間的那一位就是她父親，臉上充滿了驕傲和自信。他是個難以取悅的人，無法忍受一絲一毫的不完美。艾莉總是為她父親或其它人而活；現在，她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會做完這兩個星期。”她說。

達彼得氣得扭曲了嘴唇，“別惹麻煩，龐小姐。我不需要任何無法效忠公司的人，如果你想走，那就請便！不過你走之前請把樂世界的記錄留在桌上。”

艾莉點頭之後走出了辦公室。她感到一陣不可思議的解脫。她已經乘坐了雲霄飛車，對自己的生命已有一種全新的看法，現在，就看她有沒有勇氣爭取自己的幸福了。

麥可老有所思地望着面帶精明、刻薄的男人。他倆已分別向海查理陳述了企劃案，現在只等着他做決定。小莉應該和這個男人共同出席的。過去三個星期以來，麥可一直計劃着今天和小莉見面，現在卻不見她苦蹤，只有這位自稱為達彼得的男人獨自上場。

“艾莉到哪兒去了？”麥可突然問。

達彼得挑起了眉毛，“她離開我的公司了。”

“什麼？”麥可簡直不敢信。“什麼時候的事？”

“不久之前。”

“我可以問原因嗎？”

“不，你不能。”彼得簡短地說。

對於彼得這麼粗魯的答案，麥可不禁怒火中燒。但此時接待員正好走出來，請他們二位進查理的辦公室。達彼得領頭向前走了進去，麥可緩緩地跟在後頭，心中卻浮現了一連串的疑問：小莉辭職了？或是被解僱？為什麼未曾通知他？既然他倆已不是競爭的對手，那他們……不，她不曾打電話給他只是因為她不想這麼做。

“史先生，你在聽嗎？”查理問道。

麥可看着他，試着將注意力拉回到公事上。“是的。”

“很好，那我就直說了。”他拿起兩份文件。“不堪一擊。”彼得挺起身，自滿的神色已因查理的評語而摧毀無疑。

“這份有創意，但缺乏內容；那份有內容而創意不足。兩份皆相去甚遠。”

“我們的計劃非常有效，”彼得平靜伶俐地說道：“已經有許多公司實際運作過。企劃中所陳述的方法更是經得起考驗，沒有任何差錯。”

“也沒有優點。”查理插嘴道。“我已將我的原則向龐小姐解釋得非常清楚。至於你的？？史先生，你確實有一些好構想，卻不夠踏實。我不希望看到一份只涵蓋新聞稿及媒體報導的計劃，但也不能完全不包括它們。”他頓了頓，“我非常失望，先生們，但我既然選擇了你們，就很樂意再給你們一個禮拜的時間修改企劃案。既然龐小姐已不在你的公司工作，達先生，我希望你今後幾天可要試試我的雲霄飛車。”

“什麼？”

“我想你該清楚我的意思。這是此地的規矩。”查理起身，“好吧！一星期後見。”

麥可深陷進椅子裏，開了一罐蘇打水，重新閱讀計算機熒幕上自己的企劃案，他有創意，有名人推薦，但缺乏實質的內容。可惡的海查理，更可惡的是艾莉，她居然未留下任何音訊，使他對她的動向一無所知。

拿起了活頁夾，麥可翻了翻這自認為是嘔心瀝血的結晶，卻厭惡地摔回桌面。沒有艾莉的競爭，自己再也提不起勁。結論是他需要她。他的企劃有疏漏，他的生命也是一樣。而艾莉就是那唯一能彌補的人。

門鈴聲打斷了麥可的思緒，他放下飲料，扣上襯衫的扣子，前去開門。

是艾莉。她穿着紅色針織洋裝，展露了美好的曲線，金髮垂落雙肩，眼眸中除不確定外，還有一種光彩。那是麥可和她共入叢林時見過的，一絲野性的流露。麥可倒吸一口氣，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最後他後退了一步，請艾莉進入屋內。

“嗨！”艾莉緊張地看着麥可。“你好嗎？”

“很好，”過了很久，麥可才回答。“你呢？”

“非常好，”艾莉沉默下來，突然覺得他倆的行為都非常笨拙。“那是你的企劃案嗎？”艾莉看着熒幕問，“我聽到消息了。”

“因此你熟知狀況，而我卻一無所知。為什麼你沒告訴我你辭職了？”

“我無法這麼做，我不想介入此事。”艾莉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我辭職是因為達彼得退回了我的企劃案，使我突然看清了事實。我們永遠無法使彼此滿意。他希望我像他手下的士兵一般言聽計從，於是在改了企劃案之後，我提出了辭呈。”艾莉停了停，等麥可表示意見。但他仍沉默不語。“所以，我自由了。”

“自由。很好的字眼。但你確定自己可適應嗎？”

“當然。那是一種很棒的感覺，就像是那晚我倆共乘‘飛天騎士’般的刺激。”艾莉的雙眸閃着興奮的光彩，“你覺得如何？”

“但願你能早些告訴我。”

艾莉向前跨了一步。“麥可，你別生氣。最初幾天我非常困惑，害怕向我自己承認這些是事實而非幻象，怕承認我愛你。過去的幾個星期我就好似生活在寒冷黑暗的陰影中，沒有光明，沒有刺激，沒有你。”艾莉支吾地說：“我花費了許多心力及時間和你競爭，實在很難停下來。我知道只有當自己願意停留在你身邊的時候，才能來找你。”

“你現在願意了嗎？”

“當然。我本想帶皮箱過來，但又不確定你的想法。因為我倆畢竟只約會過三次。你準備接受我了嗎，麥可？”

麥可用行動表示。他張開雙臂，將艾莉擁入充滿溫情愛意的懷抱里。麥可親吻艾莉的前額，用厚唇摩擦她的雙頰，停在她的芳唇旁。“早就準備好了。你是我生命中失落的那部份，小莉。你屬於我、我的懷抱、我的生活和工作。你知道我的企劃案少了些什麼嗎？你。”

“我？”

“沒錯。你與你那些實際的構想、完美的細節。我倆各有所長，我倆結合就可以所向無敵。我們倆試試看。”

“這也是我來的原因。”艾莉說。“我願意幫你爭取樂世界的案子，可以提供你一些從未告訴過達彼得的構想？？如果你有興趣的話。”

“當然，我極想和你一塊兒工作，不過得先解決一些其它的事。”

看着麥可充滿笑意的眼睛，一陣紅暈染上了艾莉的雙頰。但她不再害羞，因為她知道這就是自己願意共度一生的男人。從此以後，再沒有隱藏，也沒有虛偽的微笑。

“好主意。”她大膽地說，並伸出一根手指撫觸麥可的厚唇。“你使我看清了自己，我以前總希望做別人眼中的自己，也許我還不明白你想要的是什麼樣的我？？”

麥可搖搖頭，制止了艾莉，“我只要你做你自己，無論是叢林中模仿泰山的女人，或是做起生意來強悍不輸男性的商場女強人。小莉，我只要你快樂。”

“我騙不了你，對嗎？”

“因為我倆彼此了解。”麥可笑得開懷。“查理一定會樂壞了。那天你沒來，他簡直快發瘋了。我等不及看他聽到我們倆合作時的高興樣子。我們倆合作，一定可爭取到這個項目。”

“那就開始吧！”

麥可微笑，“等等，先讓我們更熟悉些。”他的唇輕觸艾莉的唇，使艾莉體內升起了一股快感，然後他突然停了下來，並交給艾莉一個信封。“打開看看，小莉。我今天才剛收到的，簡直不敢相信。”

艾莉看着這張高中畢業十周年紀念聚會的請帖。“見見老朋友，交些新夥伴。”艾莉邊念邊笑。“我想這就是我們倆的寫照。”

“如果他們問起一個玩世不恭的學生和書獃子，如何變成了一對，我們要怎麼回答？”

艾莉大笑：“就告訴他們說：最後你變聰明了，而我也學會了以比較輕鬆的態度面對生活。”

“我們相信這份企劃案能使樂世界由一個地方性的遊樂園，提升至全國，甚至全世界最好的遊樂園之一。它的每一方面均可保證增加遊樂園的知名度及商業利潤。我們希望人們了解，樂世界是一段通往想像國度的奇妙旅程，一種足以改變他們一生的美好經驗。”說完，艾莉給了麥可一個美麗的微笑，然後將注意力轉向查理。

“謝謝你，龐小姐，史先生。在昨天聽了達先生的提案，及現在聽了你們的提案之後，我想我已經可以做決定了。”他頓了頓，使四周的緊張情緒不覺升高。“太棒了，你們倆做得太好了。”

麥可點點頭，“我也認為我們合作無間。”

“當然，我知道你離開龐達費公司時非常失望，”他向艾莉補充道，“但我現在才知道你做了一個有助於我們彼此的決定。達先生不了解我及我的樂園，但你能，恭喜你。”

艾莉搖搖頭，鬆了一口氣，然後和麥可交換了一個微笑。“我們隨時可開始作業。”

查理笑道：“也許蜜月之後吧！你們將要度蜜月，對嗎？”

麥可肯定地看了艾莉一眼。“當然，在我們安排好所有的事之後。”

“很好。我想我指定你們倆一同工作，可真是做對了。”

“沒錯。”艾莉回答。“在離去之前我還想做一件事，我想乘坐射月。”

“不行。”麥可無法置信地答道。

“我想坐。我愛上了那種刺激的感覺。你要一塊兒來嗎？”

麥可看着查理，搖搖頭。“我想我們創造了一個怪物。”

“而你愛她。”查理心照不宣地說。

麥可的笑容漸漸轉為嚴肅，“沒錯，我非常愛她。”

“我也愛你。”艾莉低語，在查理讚許的注視下輕吻麥可。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