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02
李斯清清喉嚨,把目光移向費絲身邊的女人。她也是個嬌小玲瓏的女人,不過她露出帽子的頭髮是紅色的。看起來是個溫和善良的女人。他放鬆心情對她微笑。
大衛為他們介紹。“婷琵。漢彌頓小姐,這位是我表哥,也是我的老闆,李斯·喬登先生。”
李斯換左手抱裘伊,伸出右手。“很榮幸認識你,漢彌頓小姐。”連他都被自己真誠的聲音嚇一跳,他本來已作好要討厭費絲的親戚的準備。
婷琵和他握手。“我也很高興認識你,喬登先生。”她灰色的眼眸坦然清澄。
李斯立即明白,她本來也預備討厭他,但是他們兩個對彼此的第一個印象都不錯。婷琵對他回以微笑,費絲則不然,她僵直的站着,臉上的肌肉似乎硬邦邦的。
“我們別站在這裏吹風,進馬車去吧!”大衛說。
馬車夫正在幫挑夫把她們的行李搬上馬車頂,大衛扶婷琵和費絲上馬車,然後他上去,從李斯手裏接過裘伊。等李斯也上車,裘伊坐在兩個男人中間,她的頭靠着李斯的手臂。
“莫瑞,回飯店。”李斯對馬車夫叫,馬車隨即駛離車站進入繁忙的街道。
三十分鐘后他們抵達麥迪森飯店。李斯已經為她們訂了有兩間卧房的副總統套房。
婷琵和費絲與裘伊進入她們的房間,發現更衣室里擺了一個銅浴缸,浴缸里的水熱騰騰的冒着蒸氣,一個女僕站在浴缸旁邊等着服侍費絲洗澡。她說她今晚受雇來幫費絲打扮。
“打扮?”費絲訝問:“做什麼?”
“我們要去參加一個除夕舞會。”李斯的聲音自更衣室門口傳來。他的背抵着門框,雙手在胸前交叉,一腳站直、一腳曲着。
“你說什麼?”費絲問。
“我說今天晚上你要和我去達西參議員家參加除夕舞會。”他走到費絲面前,手指托起她的下巴,用巧克力色的眼睛定定凝視着她。
費絲以為他就要當著婷琵、裘伊和女僕的面前吻她了。她自然的閉上眼睛,頭微仰着等待。
“你的洗澡水快冷了。”他放開她的下巴後退。“快點,我不喜歡遲到。”說完他就走向門口。
“我不管你喜歡什麼。”費絲對着他的背後吼。她氣自己居然以為他對她有感情,會情不自禁的當眾吻她,她實在太天真、太浪漫了。“我還沒有簽約,你還不是我的主人,我也不是你的女奴。”
他停步。
費絲昂首挺胸準備一戰。
更衣室的氣壓頓時低得令人無法呼吸,裘伊被費絲陌生的吼聲嚇哭了。婷琵拉裘伊的手走進卧房,女僕識相的跟着婷琵進卧房關上門。
李斯轉身面對費絲,他的右眉高高挑起,無法置信會出現這種狀況。“你已經簽了一個約,也接受了聖誕禮物和銀行匯票。”
“我沒有叫你寄聖誕禮物。”
“可是你叫我寄錢到維吉尼亞銀行你的帳戶里,你的電報還在我的桌子上。你想你要花多久的時間才能償還你預支的三千塊薪水?九個月?一年?”
費絲瞠目結舌,他真殘酷。他將一再提醒她她是他花錢買來的東西嗎?
“除非你能在短期間內還我三千塊,否則,科林斯太太,我建議你現在就跳進去洗澡。”
她好恨他!恨他強迫她面對她無力轉回的事實。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冷冷狠狠的瞪着他。
李斯綻開他最迷人的笑容。保證能融化任何女人敵意的甜蜜笑容。“我們不是要去地獄,費絲,是要去參加舞會。”他有點內疚沒有早點通知她,使她沒有心理準備所以鬧情緒,不過他並不想妀變計劃。“你多久沒有參加舞會了?”
費絲別開頭,不願再看到他。
他走到門口,看一下他的懷錶。“你還有整整一個小時的時間。”
一個小時!
她邊詛咒着他邊跨進操缸。不停詛咒着卻也不敢怠慢,用很快的速度洗澡。她自己也實在很想把一身的灰塵洗乾淨。她坐了長程火車的酸痛身體也極為喜歡泡在溫暖的熱水裏。不過她一點都不感激他設想周到,她詛咒他逼她去參加除夕舞會,霸佔她最後一晚和婷干相處的時間。
她拿海棉用力搓洗自己的身體。再次詛咒他要她去一個北佬參議員家參加北佬的無聊舞會。她又沒有合適的衣服穿,她最好的、沒有補丁的衣服就是剛剛脫下來的黑洋裝,穿一身黑衣服去參加舞會,她要是沒被踢出來也會被人訕笑,她去幹嘛?自取其辱?他只會命令她去參加舞會,一定沒想到她的服裝問題。他以為她一打開行李就能抖出好幾件華衣美服嗎?如果是那樣,她根本就不必厚着臉皮來為他工作了。
“鞭炮放完了沒有?”婷琵的頭探進更衣室來問,剛好看到費絲洗完澡,用大毛巾包裹着身體。
費絲點頭沒有開腔,也沒有看婷琵。
“女僕送來晚餐我已經給裘伊吃過了,她自己在卧房裏玩玩具。等你穿好衣服,我也想洗個熱水澡,然後上床睡覺。”婷琵誇張的嘆氣。“我幾乎忘記有女僕服侍的感覺有多好了。幸好明天我就要回去了,不然一習慣做大小姐,回家操勞就更苦了。”
費絲抬頭看婷琵,灰眸中閃着淚光。她忽然感到很脆弱、很孤單。“婷琵阿姨,今天晚上是我們最後相聚的時間,我想跟你在一起。”
“我知道,親愛的。可是也許這樣比較好,我不想和你淚眼相對,一起為了分離而哭一夜,害你紅腫着眼睛去威歐明。去參加舞會吧!回來再講給我聽。”
“我不想去被人恥笑。我能穿什麼去呢?我的補丁衣服?”
“不,費絲,”婷琵換上一臉的興奮。“等下你看到就知道了,好漂亮呢!你穿起來一定會像個公主,我回去一定要告訴每個人你有多幸運。”
“你在說什麼?婷琵阿姨。”
“你的晚禮服呀!喬登先生給你買了一件晚禮服,它正躺在床上等你去試穿。裁縫在等着幫你修改。我也等不及想趕快看到你的漂亮模樣。快點。”她遞一件棉袍給費絲。
費絲穿上棉袍走出更衣室,覺得有點冷,有點不真實。他真的為她買了一件漂亮的晚禮服?
“小姐,這邊,到壁爐這邊來比較溫暖。”裁縫微笑着對費絲伸出手。“你好,我叫里卡莉。我們得趕快幫你穿衣服,從內衣開始。喬登先生不是個有耐心等待的人。”
費絲還想抗拒,但婷琵也用眼神催促她。
女僕立即拿起嶄新的內衣幫費絲穿,這種新型的內衣比她的舊內衣來得短。柔軟的絲質內衣貼着她的身體,穿起來很舒服。她不由得嘆氣,撫着內衣上的法國蕾絲說:“我從來沒有穿過這麼華麗的內衣。”
緊身胸衣上綴着一排珍珠般的小扣子,胸前開得相當低,而且是由薄薄的絲料做成,半透明的,令費絲自己看了都覺得不好意思。
里卡莉點頭贊道:“喬登先生的品味非常好,他喜歡柔軟美麗的內衣。”
“這些是他選的?”費絲問。
“不是他是誰?”里卡莉再把其他的衣服遞給女僕。
“吸口氣。”
費絲深吸一口氣讓女僕為她束腰,婷琵則幫她系胸甲的帶子。她的連身襯裙胸前也是開得很低,她不安的想拉高一點。
“別拉了。”婷琵說。“拉高了露在晚禮服外面就不好看。”
費絲坐到沙發上穿絲襪,穿好再站起來。
“好了,可以穿禮服了。”里卡莉說。
婷琵和女僕一起拿着禮服從費絲的頭上套進去。亮麗的酒紅色絲質禮服被壁爐的火映得閃閃發光。胸前開得頗低,但還不至於不雅,只是保守慣了的費絲不習慣如此的暴露。她的身材纖細,但瘦不露骨,胸部雖稱不上豐滿,但也仍可觀。也因為她並不特別豐滿,稍微暴露才不會給人浮膩的感覺。
里卡莉開始迅速的動針線,使禮服能更合身的包裹費絲的身體。
套房的門口響起敲門聲。“剩十分鐘。”李斯在外面叫。
“快點。”費絲低聲催促。
“讓他去等好了。”里卡莉說。“你值得任何男人等。”
婷琵點頭表示同意裁縫的話。
她們聽到李斯在外面的走廊踱步的聲音,但是並不刻意加快速度。里卡莉在縫禮服,女僕幫她梳頭髮,費絲放鬆下來。她討厭被他催促,他要是不耐煩等,他自己一個人去參加舞會好了,不然他就得拿出紳士風度來等小姐。
在費絲開門之前,李斯已經不耐煩的在門外多等了二十分鐘。他先注意到她的頭髮。她黑色的長發編成一條辮子,然後盤在頭頂上,像是戴了一頂發冠。這種髮型倒挺適合她。
李斯眯起眼睛,他想多看到她一些,可是她從肩膀到鞋子都被酒紅色的長斗篷遮着。
“我們遲到了。”費絲提醒他。
他取出懷錶來看。“我們是遲到了。”
大衛在馬車裏等他們。他顯然利用等待的時間工作,許多文件攤在座椅上,就着他頭上的油燈看文件。車門打開時,他點頭和費絲打招呼。“科林斯太太,你今天看起來很漂亮。”
“謝謝。”費絲對他微笑。
李斯瞟他表弟一眼。大衛把文件陸續收進公事包里,先騰出他對面的椅子讓李斯和費絲坐。李斯坐到費絲旁邊,盡量避免讓腿碰到她的斗篷,他清清喉嚨問大衛:“你要向我報告什麼?”他盯着大衛看,盡量集中精神聽大衛講達西參議員提的法案。可是他的心思並不聽指揮,而鼻子不斷聞到費絲身上的香皂味,腦子則失控的想像她洗澡時的樣子。
幸好到達西參議員家的路途很短,否則李斯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來。馬車還沒有停好他就跳下車去,讓大衛扶費絲下車。他正想叫大衛挽費絲進去,大衛看了他一眼就告退,走開去和一個他的同行律師及律師太太打招呼。
李斯不得已只好輕扶費絲的手肘。“我們進去吧!”他含糊的自齒間發出聲音。
費絲把她戴着手套的手插進他臂彎,讓他領她上階級。
李斯把請帖交給參議員家門口的僕人。僕人大聲念他們的名字:“李斯·喬登先生和……”
“你丈夫叫什麼名字?”李斯低聲問她。
費絲沒有聽到他的聲音,她忙着在看屋裏的香鬢儷影。連女僕和侍者都穿着鮮明漂亮的新制服。“香檳。”她呢喃。
“香檳?”
“嗯。”她點頭望着侍者托盤裏的香檳。她從來沒有喝過香檳,很想嘗嘗看。
李斯對門口的僕人低語。
“李斯,喬登先生和香檳。科林斯的太太。”
費絲困惑的蹙眉,她怎麼會變成香檳。科林斯的太太?
他們向前走。費絲背對着李斯,解開她斗篷的帶子,交給等着幫他們拿外套的女僕。李斯脫了外套摘下帽子,再去碰觸費絲的手肘,她轉身面對他。
酒紅色的禮服緊裹着她雖瘦、卻仍玲瓏有致的嬌軀。他喜歡這件禮服的原因是它的樣式很簡單,沒有累贅的蝴蝶結或其他裝飾。但是他沒有想到她穿起來效果會這麼好。他實在不應該買這件被服來折磨自己。他很想把目光移到別處,可是他的高度使他剛好可以看到她胸前一片細白粉嫩的酥胸。他沒有辦法看着她而不去注意那片令人血脈沸騰的誘人景緻。
李斯困難的吞咽口水,身體感到燥熱,人中冒出汗來。他需要喝一杯。豈止,他需要喝幾杯。
他領她走進大廳,從侍者的托盤裏端起兩杯香檳。
費絲伸手正想接過香檳說謝謝,他已經把兩杯都喝完了。
他在想找地方擱空杯子的時候,犯了一個再瞄她一眼的錯誤。他很快的再端起兩杯香檳,不過這次他把其中的一杯給她,並小心不去碰到她的手指。
“你一定很渴。”她說。
她的話害他被香檳嗆到,氣一時順不過來,他轉開臉去,不讓她看到他漲得通紅的臉,悶着聲音輕咳兩聲,他才好過些。
費絲忙着打量一屋子的北佬和他們的女伴。她正要啜第三口香檳,杯子就被李斯拿走,放到他那一邊的侍者托盤上。他勾着她的手臂走向大衛與在和大衛談話的一對夫妻。
“我要去跟參議員請話。”李斯放開她說。
“可是……”費絲想抗議他無禮的丟下她,但是他已經匆匆走掉了。
大衛向費絲介紹他的朋友,他們與她寒暄一下,然後繼續談論政局,直到交響樂團開始演奏。
“你想跳舞嗎?”大衛問。
費絲點頭,讓他領她進舞池。
“我好幾年沒跳了。”她說。“亞力山德先生,我恐怕已經忘了舞步,可能會踩到你的腳。”
大衛微笑。“我相信我的腳會很安全。你舞得很輕盈。”
開始時,她因為記不清舞步而有些遲疑,但是她自然的優雅姿態使自己免於出醜。一回憶起舞步,她就跳得流暢多了。
“科林斯太太,雖然缺乏練習,但是你的舞姿非常美妙。”大衛微笑着讚美她。
“謝謝。”費絲髮出愉快的笑聲。
李斯目不轉睛的盯着舞池裏的費絲看。參議員在講什麼他一句都沒聽進去。不管他多努力想調開視線,不到一秒鐘他的眼睛就又回到她身上。他希望此時擁着她跳舞的人是他,他想聽她的笑聲,想抱着她旋轉,想找一個沒有人看得到的地方剝掉她的禮服……
“喬登先生,你同意嗎?”
李斯眨了眨眼睛,集中精神去看達西參議員。“啊?”
“你不覺得這個法案……”
“對不起,”李斯打斷參議員的話。“失陪一下。”他擠進舞池,站到他表弟後面,拍拍大衛的肩膀。“輪到我了。”
大衛看看李斯,再看看費絲,然後他掛着歉意的微笑途后讓出費絲。
李斯一手擱到她腰上,一手輕托她的手。她僵直的站着。
“我不記得答應過要和你跳舞。”她說。
他還是領她開始跳華爾滋。
“我沒有請求你的許可。”
她故意踩他的腳。“你應該先請求。”
他摟緊她的腰。“讓你有拒絕的機會?”他微笑着望進她灰色的美眸。
“對。”
“你沒有權利拒絕我。”
她再踩他的腳,然後甜笑。“喬登先生,難道你沒聽說林肯先生已經瓦解了奴隸制度?”
“只要有富人和窮人存在,”他擁緊她。“奴隸制度就會繼續存在。”他還以微笑。“差別的只是以另一種包裝存在。”
費絲的嘴唇抿成一條線,她的眉頭也打結。她咬着牙等待反擊的機會。
“如果你蓄意再踩我的腳,”李斯警告道:“我就要採取行動了。”
“我不怕你。”她知道她在玩火,但是她卻不住想刺激他。
他故意在旋轉之後沒有放開她,使她重心不穩的靠在他身上。“你應該怕。”
“你不可能傷害我。”她越說越自信。
“誰說要傷害你?”他柔聲耳語,身體親密的貼緊她。
費絲被他緊抱得無法動彈,她感覺到他身上的熱力透過他和她的衣服傳進她的體內。他的氣息吹在她太陽穴上。他身上某個硬硬熱熱的東西抵着她的身體。她的心臟在她胸腔里蹦跳,而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她忘了舞步,喪失意識,迷糊的凝視他下巴的一個小疤。那是他臉上唯一不完美的地方,卻很惹人憐愛,她想去摸它、去吻它……
“注意你的腳步。”他的命令語氣將她的神智拉回現實。
費絲努力控制她的腳,跟上音樂的節拍。“對不起,我……”她尷尬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別說了。”
音樂停止,他放開她。
“可是……”
“別說了。”他轉開頭去,發現一個侍者就在近處。“我需要喝杯酒。”他的額頭和鼻子、人中都在冒汗,呼吸淺促。
“我也是。”她舔舔唇。
他轉回頭凝視她,她的胸脯劇烈的起伏着,胸部似乎因而脹大,幾乎要把禮服撐破。細小的汗珠慢慢的流進她的乳溝,消失進溝壑里,他好想去舔舔看她的汗是不是鹼的。
他向她傾下頭去,情不自禁的想吻她。
她的眼睛張得好大,目光很快的變為溫柔,然後眼睛慢慢閉上。
“喔,對不起。”一個男人的手肘撞到李斯的肋骨,費絲轉頭去看那個男人,立即清醒的知覺到大廳里至少還有一百個人。他和費絲站在舞池邊,約有一打的人正經過他們身邊要擠進舞池。
“李斯!李斯·喬登!”
聽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宇,費絲的眼睛才睜開。
李斯轉向他的左邊。
達西參議員隔着幾個人對李斯叫道:“過來,喬登先生,我想介紹你認識一個人,他想聽聽你的高見。”
李斯幾乎大聲呻吟。他向費絲伸出手臂,她勾住他的手隨他走向參議員。
她一碰到他,他就發現他又犯錯了。他暗暗咬牙,盡量控制自己的身體不要對她的碰觸過於敏感。他所犯的最大錯誤可能是他選擇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