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01
李斯黎明時出發前往奇邑鎮。在書房的沙發上痛苦的躺了一晚,他決定避開早餐時大伙兒關愛的眼神,先發出求救電報再說。他不是適合安慰她的人,他既不善於甜言蜜語,此時也不能以行動表示,只好求助於人。
他等到八點半,電報公司的辦公室才開。發了電報后他給櫃抬職員一些小費。“一有回電請你立刻通知我,我到對街去吃早餐。”
凱文。麥梅菲醫生把他黑色的醫藥袋綁上馬鞍,騎上馬預備開始當天的醫療工作。他預備去看一個腳踝扭傷的男孩,一個昨夜遭槍傷的年輕人,和蹤跡牧場的費絲。喬登。
他抖動韁繩出發,沒有看到剛剛走進酒吧的李斯。對於費絲。喬登,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他沒有把她當成一個普通的病人。第一眼看到她時,他就覺得她似曾相識,但是他又確定他從來沒見過她。
是她的眼睛!她美麗明亮的灰眸使他想起一個人。那是他心中的最痛,他永遠懷念她。
“早安。”凱文敲敲房門後進卧房和費絲打招呼。“我聽說你已經醒了。我可以進來嗎?”他用愛爾蘭腔說。
費絲坐起來靠着枕頭。“請進。”
凱文注意端詳她的臉。她的眼下有黑圈,鼻頭紅紅的,大灰眸失去了光彩,變得又紅又腫。“你哭了一整晚嗎?”
她點頭。
醫生翻開毯子,很快的為她檢查。“你小腿的水腫已經消了,好現象。可是你暫時還不能下床走路。”他對她微笑,她回以微笑。
凱文呆住。太像了!昨晚他覺得她似曾相識,覺得她和他想念了多年的那張臉有點像。現在當她笑起來,她簡直就是他念念不忘的愛人的翻版。不只是眼睛,她們的鼻子、嘴巴都像。只是他的愛人是紅頭髮,臉上有一點雀斑。那個時候才十六歲的她多麼美麗又可愛。看到與她相似的費絲。喬登,凱文才知覺到,這些年來他對她的愛不曾稍減。
“醫生?”費絲困惑的問。“哪裏不對嗎?”
凱文眨了眨眼睛,搖了搖頭回到現實。“沒有。”他苦笑。“你使我想起一個人,我很久以前認識的一個人。我剛從愛爾蘭來到美國的時候認識她,一眨眼都已經二十幾年了。你長得很像她。”他清了清喉嚨,阻止自己再去多想,多想只會多添感傷。
“你是怎麼認識李斯的?”費絲問。
凱文深深凝視她,立即明白她的淚水是為了李斯而流,她顯然深愛她的丈夫。
“我在戰爭期間認識李斯,我和他及大衛在同一個部隊裏。有一次他的臀部被刀割傷相當嚴重,使他躺了幾個月,在那一段期間我們成了談話投機的好朋友。我買書給他看,和他談論一些著作和藝術品。戰後我在華盛頓遇到他,他說他看好奇邑尼是個有發展性的市鎮,人口已經在逐漸增加,他要求我來這裏行醫。”
費絲覺得這個醫生有點神秘,昨晚他親切幽默,今天早上他卻顯得心事重重。他很英俊,但是長得好看並不是他特別吸引她注意的原因。她有一種自然的想多了解他、多親近他的感覺。
“我家在瑞奇蒙,”她不禁主動的滔滔說,“我和李斯是在華盛頓認識的,我是到華盛頓……拜訪朋友,結果現在我在這裏。”
“肚子裏懷着一個小生命。”凱文換回醫生的口吻。“如果你能設法多睡一點、多吃一點,保持愉快的心情,我相信我們可以期待一個健康寶寶的降臨。”他站起來,提起醫藥袋。“你自己保重,別下床,我會再來看你,記得要多休息。”
費絲聽從醫生的話,通自己睡了一會兒。醒來后,她看看瑪莉借給她的書,又自己練習了一下語文,也和送東西來給她吃的莎拉哈用蘇族語交談。她還是覺得無聊。對一個忙慣了的人來說,她實在閑得發慌。
她再逼自己睡,蒙朦朧朧的似睡似醒。
“費絲?”
她張開眼睛。
裘伊怯怯的站在門口。“莎拉哈說我可以來看你。”
“當然。”費絲微笑着拍拍她身邊的床。“過來。”
裘伊跑向她,抱住她脖子。“費絲,我好想你。”
“我也好想你,小東西。”費絲自然的學李斯叫裘伊的匿名。
“你生病了嗎?”裘伊擔心的問。
費絲再擁抱她。“沒有,我只是有點累,醫生命令我要躺在床上休息。”她想了想,試着向小女孩解釋,“再過幾個月我會生下一個小娃娃,我現在要多休息,小娃娃生下來才會健康。”
“你會生一個女生娃娃嗎?”
“我不知道,李斯希望我生男生娃娃。”
“他也要生娃娃?”裘伊困惑的問。
“不,不過這個娃娃是我和李斯兩個人的。”
“我還是你的小寶貝嗎?”
費絲微笑着親一下裘伊的臉頰,裘伊比在瑞奇蒙時胖了一點,臉頰肉肉的很可愛。“你永遠都是我的小寶貝。”
“我也是李斯的小寶貝?”
“當然。”
“可是他喜歡男生娃娃。我是女生。”
“雖然他喜歡男生娃娃,不過我相信他還是會像以前一樣喜歡你。”
“他會買家小黑那樣的小馬給男生娃娃嗎?”
“不會。如果會,也要等娃娃長得像你這麼大,那還要經過很久的時間。”
“真的?”
“真的。”
裘伊放心的微笑。她陪了費絲大半個下午。
李斯的外公外婆和查理舅舅也分別來看過她,只有李斯仍不見蹤影。
等房間裏剩下她一個人時,費絲放聲痛哭。她失敗了!她的懼怕成真!她全心全意的愛他,卻沒能使他愛上她。卻是他至少應該來對她表示關心,即使是虛情假意也好。畢竟她是他孩子的媽。他說他早上會來看她,結果夕陽都開始西沉了,他還沒出現。他真的忙得一點時間都抽不出來?任何人任何事都比她重要?
她哭着睡著了。再張開眼睛時天已完全黑了,李斯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費絲眨了兩次眼睛才確定她不是在作夢。“李斯!”
李斯咬牙。聽到她叫他的名字,他的身體就起了反應,他如何能阻止自己不侵犯她。她的身體向他移近,她的表情似乎希望他吻她。他不敢去看她的唇,低頭從他腿上拿起一個紙袋。“我買了點東西,使你躺在床上不至於太無聊。”
得不到他的吻,得到他的禮物也好。至少表示他還曾想到她。
“是嬰兒的東西,希望你會喜歡。”
她的眸光一黯。他是為他的孩子買的,不是為她。“謝謝你,我相信我會喜歡。”她禮貌冷淡的說。
李斯打開紙袋,把裏面的東西拿出來給她看。是幾片剪裁好的棉布。“我請裁縫剪好,帶回來給你。我想你可能希望自己縫嬰兒的衣服,也好打發不能下床的時間。我還給你買了一個縫衣服用的籃子,以及其他裁縫說你可能需要的東西。”
“謝謝。”她淡淡的說。
“費絲,你還好嗎?”他巧克力危的眼中滿盈關心。她相信他對胎兒的關心數倍於對她。“我以為你喜歡縫衣服……,我以為你喜歡有事情做。”
“你說得沒錯,而且你也可以省下請人縫衣服的錢。”
李斯的兩道眉擠在一起。她應該明白他要她縫嬰兒衣服的原意不是為了省錢。她應該知道他是個大方的人,不會為了省幾個小錢如此大費周章。“你確定你沒有不舒服嗎?”
“如果你問的是我的身體,我很好,凱文醫生今天早上來看過我了。”
“我知道,我和他談過。”
“你今天晚上要留在這裏嗎?”她裝作不經意的問。
他明白她在乎,非常在乎,他卻不得不回答:“恐怕沒辦法。”
“你有處理不完的文書工作?”
“差不多。”
“我懂了,”她住毯子裏溜。“你走吧!我想我們沒什麼好說的了。”
李斯愕然。她生氣了,深深受了傷害的樣子。她應該明白他是為了她和胎兒的安全,才不敢和她單獨相處太久,凱文應該跟她講過他們此刻同房的危險性。“費絲,我……”他試着想解釋。
她冷冷的說:“晚安,我要休息了。”她閉上眼睛。
李斯站起來,無奈的走出房間。
四天後,費絲二十五歲生日的那天早上,下了三天的雪終於停了。可是看天色並不樂觀,更大的暴風雪可能即將來臨。
牧場裏的人手各個忙着將牛群趕進棚里,一些出世不久的小牛有凍死的危險,他們得想辦法使它們得到足夠的溫暖。
李斯幾天沒有見到費絲了,他的確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已經開始有幼小的牲畜凍死,而天氣可能更惡劣,在外頭沒來得及趕回來的牛不知有多少熬不過這個冬天,幸好那些已經回來的終於安頓好了。
他幾天來第一次踏進家門,咽一口溫熱的咖啡,手撫着溫暖的咖啡杯。
他一邊拉下他用來蒙臉擋風的圍巾,一邊問瑪莉:“費絲還好嗎?”
“她很寂寞、很無聊、很想念你。”瑪莉沒好氣的回答他。
李斯沉默的喝咖啡。
“怎麼樣?”瑪莉問。
“什麼?”他茫然的看他表妹。
“我在等你說話呀!”
“凱文今天有沒有來看她?”
瑪莉誇張的嘆了口氣。“還沒有,他可能下午會來。他每天都來看她。有時候順路經過再多來看她一次。”
“他沒有別的病人嗎?一天到晚來幹什麼?”他叫凱文來檢查費絲,並沒有叫他來對她噓寒問暖獻殷勤。那個英俊的愛爾蘭佬打的是什麼主意?
“費絲請他今天晚上來吃舨。”瑪莉說。
“什麼?”李斯用力把咖啡放下,熱咖啡濺出杯子燙到他的手。
“今天是費絲的生日,你知道的,”莎拉哈用蘇族語說。她一邊拿抹布擦被咖啡撥濕的桌子,“她邀請凱文醫生來吃飯,表示感謝他的關心。”
“我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李斯自齒間擠出聲音。“我幾天前就打電報給大衛了,他有沒有回電?”
“有,在你桌上,昨天到的。”瑪莉說。
李斯快步衝出廚房,奔到他的辦公桌拿起電報來看。大衛的回電很簡短,他和婷琵今天下午會抵達奇邑尼,火車預定四點十五分到站。
李斯冷靜了些。他走回廚房吃完早餐,然後說要去睡覺,請莎拉哈下午叫他起床。
他站起來走向書房。
“你不上去看費絲一下嗎?”瑪莉追着他問。
“我在晚餐時會見到她。”他答完就關上書房的門。
四個小時后,李斯洗過澡、刮乾淨鬍子、穿着整齊爬上馬車。穿着厚外套的裘伊坐到他旁邊。他本來沒打算要帶裘伊去車站,但是裘伊威脅着要告訴費絲,他只好讓她跟着。他犯了告訴裘伊他為什麼要穿戴整齊進城的錯,這個小磨人精總有辦法使他屈服。
“都準備好了嗎?”李斯回到家時走進廚房問。
“準備好了。”莎拉哈回答,“她以為我們忘了她的生日。”她正在為蛋糕做最後的裝飾。
“很好,大衛和費絲的阿姨躲在書房裏,我們要給她一個驚奇。婷琵就是我送給費絲的生日禮物。”
“你也給我一個驚喜。”莎拉哈說:“你沒有告訴我大衛要回來。”
“我不想破壞你的驚喜,我知道你有多想念他。蛋糕好了嗎?我拿到飯廳去,你可以先到書房和大衛聊天。待會兒我就要去請我們的壽星下來。”
幾分鐘后李斯進入房間時,費絲正在看書。她抬起頭,眼睛一看到他就拔不開。她太想念他了。
“哈啰。”他戀戀的凝視她。她穿着睡衣,披着睡袍,坐狂床上看書,黑髮沒有盤起,沒有綁辮子,以他最喜歡的樣子散在她的肩上、胸上、背上。
她看起來美極了,美得令他停止呼吸。
“我最近都沒看到你。”她幽幽的低怨,“我以為你已經忘記我了。”她看回書上,假裝不在意他來不來看她。
“我出去了幾天,找一些牛回來,免得它們在暴風雪中凍死,尤其是小牛,不把它們趕回來,它們可能活不過下個禮拜。”他站在她面前,竟覺得尷尬。
“哦?我沒有注意到天氣那麼糟。”
她不可能連窗外下了幾天的雪都不知道。她要跟他玩說謊遊戲就來玩吧!“我以為你會忙着縫嬰兒的衣服。”
她瞟向籃子,過去的三天她只縫出兩個袖子,每縫一針她的心就刺痛一下,只好放棄。當孩子穿上她親手縫的衣服時,她可能已經離開了,教她焉能不傷心!他是來驗收她縫衣服的成績嗎?今天是她的生日,在這個該死的牧場裏有人記得嗎?有人關心她嗎?
“我很忙。”她說,“我想一個人安靜的看完這本書。”
“你忙得沒辦法下去跟我們一起用晚餐嗎?”李斯柔聲問。
“啊?”她有些受寵若驚。幾天來他對她不聞不問,現在竟然來邀請她。
“你不是請凱文今天晚上來吃飯嗎?還是你希望他跟你在房裏用餐?”
“對!不!”
“你的答案到底是什麼?”李斯的妒火又開始燃燒。
“對,我請他來吃飯。不!我不打算和他在房裏用餐,我想到樓下去和大伙兒一起吃飯,如果我可以下去的話。”
“我聽說醫生指示只要有人抱你下去,你不必自己走樓梯的話就可以下去吃飯。我就是那個人,隨便你要不要下去。”他雙手在胸前交叉,擺出一副對她的選擇無所謂的樣子。
“我要下去。”她滑到床邊。
“穿着睡袍。”
“我不能換衣服嗎?如果你肯幫我,一下子就好了。”
他要是幫她換衣服,他們可能明天還無法下樓。光是看着她,誘惑就已經太大了。“醫生沒說你可以換衣服。如果你堅持要換衣服,那就算了,你還是別下去好了。”他不在乎的聳聳肩。“隨便你。”
“我要下去!”她乖乖的穿上睡袍。
要不是樓下有那麼多人等着,李斯可能手和腳都會抖得無法順利抱她下樓。他制止自己去想她的身體有多柔軟,咬着牙殺死他的慾望、抱她走進飯廳。
“生日快樂!”等在飯廳里的人看到費絲時齊聲叫道。
“噢!”費絲的心頭頓時溫暖起來。飯廳里都是李斯的親戚,她邀請的客人還沒來。
李斯放她坐到椅子上。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囁嚅道。“我以為你們忘了。”她對瑪莉和莎拉哈點頭微笑,感謝她們所為她準備的一切。
“我們沒忘。”瑪莉對她擠個眼睛,“這樣比較好玩。”
“謝謝。”費絲的聲音有點哽咽,“謝謝你們。”
“費絲,你看!”裘伊走到費絲旁邊叫道:“莎拉哈給你做了一個生日蛋糕。我們每個人都送你一樣生日禮物,我幫你打開禮物好不好?我們可以吃蛋糕了嗎?”
“我想我們得先吃晚飯,晚一點再吃蛋糕。”費絲說,“謝謝你,莎拉哈。”她越來越覺得興奮。從十六歲起她就不曾享受過生日蛋糕。她問李斯:“凱文醫生呢?他答應我要來,我以為他已經來了。”
“我不想讓你失望,利用他的名字引你下樓。他派人送話來說別等他吃飯,他臨時有棘手的病人,晚一點才會來。”
“那我們就開始吃飯別等他了。”
“謝謝天,終於可以吃飯了!”大衛自飯廳門口發出聲音,“我餓得可以吃下一隻熊。”
“大衛!”費絲興奮的叫道,如見老友。“你是從哪裏變出來的?”
“李斯叫我坐火車來。”
“你有沒有再去過我家?你知道我的親戚們現在怎麼樣了嗎?你有沒有跟婷琵阿姨聯絡?她的近況如何?”
“你何不自己問她?”大衛退開一步,讓婷琵。漢彌頓走進飯廳。
“婷琵阿姨!”費絲叫道,流下喜悅的眼淚。“噢!婷琵阿姨!”
婷琵跑近費絲,緊緊擁抱她。
“你是怎麼來的?”費絲含着淚問。
“我跟大衛一起來。”婷琵微笑道,她和費絲長得非常像的灰眸泛着淚光。“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