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第二天早晨,大使館裏有一個8×10英寸大小的馬尼拉紙信袋在等着亨特。他與山斯基來到大使館,在大門內的問訊台取了信袋。裏面裝的是一張姑娘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姑娘年輕,漂亮,獅子鼻,一頭長長的黑髮。她對着鏡頭微笑,露出一嘴參差不齊的細牙。

信袋裏沒有別的東西。亨特將照片翻過來,背面有人用圓珠筆寫着一個名字:羅莎琳達。哈根。還有一行德文“AddressUnbekannt”——地址不詳。

山斯基輕輕打了個口哨。“你那位在尼斯的朋友倒是把快手。”

亨特瞧瞧手錶,時間是上午9點28分。他安排的會議還有兩分鐘就要召開。

山斯基從他手中拿過照片。“我去複印照片,你上樓去賣你的狗皮膏藥。要不要我去幫你打打場子?”

“我自己就行了,”亨特乾巴巴地說。“去拐角那兒的美國新聞處看看,可能他們的複印機有空。”

山斯基點點頭,出了大使館的主樓,往側街的翼樓走去。亨特上樓,來到三樓的會議室。會議室很大,牆上鑲着深色壁板,地上鋪着深藍色的地毯。透過高大的窗戶可以看到將卡布里爾大街與愛麗舍田園大街的一端隔開的樹木。亨特召集來開會的六個人已經在會議室等着他了。他們都圍坐在玻璃面的橢圓形會議桌邊黑色的靠背椅上。

除了大使館保安辦公室的莫特。克朗外,有兩人也是使館的工作人員,因為他們的汽車牌照上有6-CD的代碼。另一個是美國國務院情報研究司駐法國的聯絡官,還有一個是使館的民用航空專員,負責所有與國際客貨運輸有關的事務。

會議室中的第四個人是常駐巴黎的美國人,但他不直接與使館發生關係:軍事情報局人事安全部的一名上尉,他的工作是,一旦發現美國駐歐洲軍事人員的安全受到潛在的威脅,即向他們發出警告。

另外還有兩人,是所謂“遊客”,巴黎只是他們執行公務的地方之一。這兩人是亨特目前最感興趣的人。

其中一個是他的老相識:詹姆士。麥克英尼斯。他是亨特在馬利蘭州福特。霍拉比爾德陸軍情報指揮官高級學校念書時的同窗。麥克英尼斯現在是國防部超機密職務計劃局的歐洲巡查員。這個機構負責對能接觸到機密國防材料或情報的高級官員的安全工作進行核查。麥克英尼斯的工作就是綜合超機密職務計劃局在歐洲各處的特工的情報,然後作出自己的結論來直接向五角大樓3E880室(國防部秘書辦公室)進行彙報。

最後一人是佛雷德。里沃斯。他是保衛執行局的特工。保衛執行局是美國秘密警察署的公支機構,負責保護駐美外交官的生命安全。里沃斯的任務是監視世界上各種恐怖組織在歐洲的活動,一旦發現某個恐怖組織試圖向美國滲透並組織行動,便立即向保衛執行局報告。

亨特將貝爾。加拉的照片和資料給這幾個人看,並解釋了他所知道的有關貝爾。加拉的情況,他的懷疑,以及他的要求。

“你們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聯絡網,”亨特對他們說。“我請你們把貝爾。加拉的照片傳給他們,並對他們說,不論是誰,一旦發現有關這個人的情況——任何情況——請立即通知我。如果我不在使館,我的秘書知道我的去向,她會將消息傳達給我的。這就是我今天請你們來這兒的目的。事情就這麼簡單。”

麥克英尼斯大笑道:“就這些?去你的吧,西蒙。我自己的事兒還干不完呢!我一天只能睡5個小時,有時還睡不了那麼多。我想在坐的都一樣。我可以把你的要求傳達給我碰到的人——等我碰到他們的時候。就此為止吧——我還得干自己那份活兒呢!”

亨特和藹地點點頭,但眼光卻流露出固執。“我明白,吉姆。儘力幫我一把,好嗎?我對你們所有人就這麼點要求。”

他看着其餘的人,他們的影象扭曲地反映在橢圓辦公桌的玻璃面上。“道理很簡單:尋找貝爾。加拉的人越多,就越有機會找到有關他的線索。早晚都行。”

佛雷德。里沃斯一直在研究貝爾。加拉的照片。這時他慢慢抬起頭來,皺着眉頭。“”早晚都行‘——問題就在這兒,亨特。當然,我會把照片傳給我的人,我還真有幾個不賴的人。還記得1971年為那個阿拉伯游擊隊的信使去了一趟南韓的事嗎?那人的代號叫“巴沙姆’,意思就是”大笑之人‘。他在那兒跟幾個日本赤軍的成員開會。我就是通過我的一個在瑞士的探子得知這件事的。你知道我是什麼時候才得知這件事的嗎?他們開會擬定的行動得逞兩天後我才知道。就是那次在利德機場殺害那些波多黎各人的行動。巴沙姆可能還在為這事大笑着呢。我當然是笑不出來了。“

亨特鬆開一隻手掌,用指關節在關滑的木桌腿上敲擊着。“我只是在碰碰運氣,”他坦率地承認。

陸軍情報部門的人事保安上尉靠在椅背上,批判性地瞧着亨特。“我有這樣一個感覺,”他慢吞吞地開口說道,“你在往錯誤的方向去碰運氣。你自己也說,這個貝爾。加拉是恐怖活動中新出現的一個角色。如果你關於他是羅馬機場事件策劃人的推測是對的,那麼據我以這些阿拉伯組織的了解,他暫時還不會獲得另一次行動的機會。還是去注意現有的恐怖組織吧,亨特。”他敲敲掛在面前的貝爾。加拉的照片。“窮找這個傢伙,無疑是瞎子點燈——白費蠟。”

亨特沉默了一會兒,細細地考慮他的話。然後他審慎地說:“我認為你錯了。”

“何以見得?”

航空專員不耐煩地瞟了上尉一眼。“亨特已經解釋過為什麼要注意貝爾。加拉的理由了。”

“嗯,但我恰恰不同意他的說法。”

亨特透過牙縫說道:“如果你不願意合作,我不會強迫你。”

“啊,我願意合作,儘力合作。我只是不相信你抓住了正確的線索。”

亨特淡淡一笑。“如能得到你的合作,那我會學着讓你反對我。”

上尉繃著臉,聳聳肩,用手指煩躁地在桌上敲着。民航專員轉向亨特。“我有一個問題。假如沒有人能找到這個貝爾。加拉,你又打算怎麼辦呢?你似乎還沒有足夠的證據讓任何警方對他施以逮捕。即使你能證明他在策劃某件陰謀,法國政府也可能只是客氣地驅逐他出境。那麼他還能回來——這兒或別的地方——改頭換面,重新開始。”

里沃斯沮喪地嘆口氣。“跟恐怖分子打交道一直就數這個問題最棘手。”

“我考慮的是一種預防性監視,”亨特說。但他也不敢肯定這話是真的。他對桌上照片中貝爾。加拉的面容憤恨毫無減退,但他的表情的聲音並沒有泄露這一點。“如果我們找到他,就可以監視他的一舉一動,然後見機行事。至少我們可以讓他的計劃無法得以繼續進行,無論那是什麼計劃。搞得好我們還能逼他歇手。”

麥克英尼斯帶着嘲諷的神情看着他。“也許你還想逼他自殺,是吧?”

莫特。克朗慢悠悠地說:“他要是在黑夜撞了牆,倒是會歇手了。”

國務院情報研究司的人一直在不耐煩地等待他說話的機會。這會兒他開口了:“你們說這些都無用。你們光說該怎樣去收拾這傢伙,或給他點兒麻煩,是不是?我擔心的是,既然你們都說他背後可能有利比亞在撐腰,那麼這事兒會讓利比亞惱我們……”

“他們本來就恨我們,”莫特。克朗指出。

“我就是這個意思。這樣更糟。首先,假如貝爾。加拉在下一次的摩洛哥政變中扮演一個大角色,而政變又得手了,那麼他就會是摩洛哥政府的大人物了,就能找我們的麻煩了。我們就會使美國與利比亞和摩洛哥之間的關係變得更糟。這種事以前也不是沒有過。”

“你應記住,”亨特不快地對他說。“我們說的人是一個用炸彈殺了四個成人和一個嬰兒的罪犯。我如今信奉一種”怪論‘,我知道這種理論在某些人那兒行不通,但我卻情有獨鍾。這條理論就是:讓無辜的人不受殺戳,本身就是對祖國有益。你們認為如何?“

佛雷德悲傷地搖搖頭。“這是一種崇高的情感,亨特。我得承認我也是按這種論調行事的。但贊成我們的人不多啊。”

“我知道。”

“你當然知道。你的腦袋知道,心裏知不知道?”里沃斯厭煩地說。“你是一個警察,一個退伍兵。如今這兩種人不吃香了。倒是恐怖分子人人喜歡,人人喜歡吶。”

里沃斯堅起一根指頭。“首先,他是一個”革命英雄‘——不管他殺了多少無辜之人。“

里沃斯豎起第二根手指。“世界上最大的商賈支持他,最大限度地支持他,用他們的錢,他們的權力。這是因為各國際石油公司都需要阿拉伯人的合作,而世界上每兩種工業中就有一種要靠石油或石油副產品才得以生存。”

第三根手指又堅起來了。“而正由於有這些大企業,大政治力量做後台,世界上大多數政府就不得不支持這個恐怖分子,或至少對他施以保護或讓他一籌。所以現在這個恐怖分子算是”得道多助‘,他吃得開,有許多後台,而這就是力量。你有什麼呢?你就是你自己,夥計。孤軍作戰,“失道寡助’。”

亨特表情木然。“然而這還是我的事,我還得去干。讓那些個商業利益,那些個支持恐怖分子的瘋子們,那些個畏頭縮腦的政府們——都見它媽的鬼去吧!”

那位國務院情報研究司的人溫和地問亨特:“我可以將您的話記錄下來嗎?”

亨特冷冷地瞧着他。“我料到你會來這一手的。記吧,越快越好。”

會議在一個半小時后結束時,亨特已不指望國務院情報研究司的人和那位人事保安上尉會給予他任何幫助了。而其餘的人,他相信,會儘力幫助他。但即便是這樣,麥克英尼斯的看法仍是有道理的:即他們能提供的幫助是有限的。就算他們手下的人能發現一點有關貝爾。加拉的線索,那也只能算是給菜澆了點滷汁,而肉和土豆的拌和還得靠亨特和山斯基。

山斯基在亨特的辦公室等他。他坐在椅中,雙腳擱在亨特的辦公桌上。“怎麼個結果?”

“四對二,我們佔上風。”

“正如我想像的,雖然我並不明白這到底有什麼用。”

“這樣一來,知道貝爾加拉的人就更多了。照片複印好了嗎?”

山斯基將雙腳放下來,從右衣兜里掏出一些羅莎琳達的小張照片。“這是給你的,”他拍拍左邊的口袋。“這次我走走大路吧,小路走夠了。你也去鑽鑽貧民窟。”

“很公平。”亨特揣好照片,出門下樓去了。他們在使館門前分了手。山斯基沿愛麗舍田園大街溜達着去繁華的妓院區查詢。亨特則往霍斯菜市場走去。

霍斯菜市場過去號稱是“巴黎的肚子”。是一個由肉鋪,水果、蔬菜店以及跳蚤市場組合起來的擁鬧的大雜燴場所;到處是喧聲鬧語,擁塞着為自己的傳統而自豪,自己頗有主意的勞作之人。但如今霍斯菜市場已不復存在了。戴高樂政府決定,為了使法國更能表現出現代化,須割掉這座城市的“肚子”。在這兒,建起一座高層綜合寫字樓和極深的地下停車場來取代它。

這是春季里陰霾的一天。亨特來到霍斯菜市場時,所見到的只是地上的一個大坑,這個坑有六條街區長,五條街區寬。坑控得深極了,在底下工作的紅黃色蒸汽鏟車和推土機看起來就象活動的火柴盒。這坑往下已挖了大約18層樓的深度,但他們仍在繼續挖着。推土機推起一道道由昨晚的雨造成的棕色泥浪。

大坑的一面搖搖欲墜地立着一座已毀損的鐵屋架,這是過去的市場留下來的唯一遺迹。另外三面則矗立着17、18世紀瘦、高的建築物,彎曲的暗藍灰屋頂在陰陰的去層襯托下閃着亮光。許多房子裏的人都搬走了,似乎這些人害怕整個巴黎都會陷入這個大坑,因而首先倉皇逃離。亨特的耳膜被拆房的汽錘聲震得嗡嗡作響。這其實是在趕緊銷毀政府幹蠢事的證據。

亨特離開大坑,走進坑邊建築物後面擁擠的街區。在一條殘骸狼籍的通道兩旁,一邊是拆了一半的住宅,一邊是被人遺棄的小酒店。酒店的窗戶全碎了,鋅銅窗格落滿了灰法。亨特走出通道,進入一片鬧市區。這兒一切依然如故,有無數的小酒店和小市場仍象從前一樣開門營業,只是其間摻入了少數時裝用品商店和古玩店。這兒下等妓女充斥,她們已與霍斯的環境氣氛溶為一體,不管有無大坑,她們是不會離開這兒的了。

霍斯菜市場一帶有巴黎最年輕,最漂亮的妓女——也有最老的妓女。大多數雛妓都是在這兒開始學藝,一旦藝精業熟,大部分妓女便轉到更賺錢的皮加勒街——甚至愛麗舍田園大街去謀生了。等歲月流逝,徐娘半老之後,許多人便又回到霍斯菜市場,在熟悉的環境靠賣殘笑過活。也有人從年輕到老都沒有離開過這一帶,她們有固定的老嫖客與她們同歡共老。

霍斯菜市場一帶的妓女要到午飯時分才會出來覓客。於是亨特開始在附近的酒館,商店和市場轉悠,將羅莎琳達的照片給人辨認,特別是找霍斯菜市場那些“壯漢”——那些能扛一大桶果酒或半扇小公牛的搬運工來辨認。現在這種人大都到巴黎郊外的新菜市場去幹活了。但他們仍每星期回來一次,來找他們的老相好廝混。

有兩個搬運工和一家酒館的老闆過去見過羅莎琳達,但都不知她現在的去向。

剛過中午,天便開始下起毛毛雨。但亨特的經驗告訴他,這雨下不長久。他穿過狹窄的皮埃爾。勒科斯特街,進了一家叫做圭羅米。特爾的酒館,這是一家舊式酒館,靠近伊提勒一馬塞爾地鐵站。開酒館的是一對老夫婦,他們並不認識羅莎琳達,但一個靠在鋅皮櫃枱上吃餡餅的重型卡車司機卻認識她。

“我肯定和這個妞兒玩過幾次,大約是在兩年前吧。”他端詳着羅莎琳達的照片,用厚厚的,劈開的大拇指指甲撓着滿是硬鬍鬚茬的下巴。“我忘了她的名字了。這小妞兒挺不錯,聰明,善解人意。”

“最近在這一帶見過她嗎?”亨特問。

“沒有。要見了,我肯定會再找她的。”

“她都跟誰好?”

“不清楚。想來是她那些同行唄。她們一會兒就來這兒。”那卡車司機愉快地笑了。“我就是在等她們呢。”

亨特要了一份煎蛋卷,坐到裏間一張鋪白包大理石面的黑木桌邊去吃。等他用完午餐,雨也停了,陰灰的雲層裂開來,露出幾塊湛藍的天空。亨特起身去外面與妓女們交談。

愛麗舍田園大街一帶的妓女自詡為應召女郎或模特兒。她們有華貴的衣飾和高級轎車,她們要價高昂,以支付這兩項開銷。她們在旅遊者常去的咖啡館、街邊豪華的酒吧或自己的轎車裏耐心地等着那些富有的外國人來上鉤。外國人是她們的主要客源。由於身價高,她們等得起,一天只要接上三、四個客人,便可有一筆豐厚的收入。

下午兩點,山斯基已完成了對愛麗舍田園大街一側街區的調查,他來到另一側的埃特瓦爾街端頭,開始往協和廣場方向走去。迄今他還未找到一個認識羅莎琳達的人。很可能她就沒升到有資格在這一帶做生意的地位。山斯基打算再花一小時來調查,如到時還無結果,他就轉到馬德倫街和歌劇院之間中等妓女集中的地區去查。

山斯基看見三輛轎車在巴爾扎克大街頭尾相連成一線停在路邊。每輛車的方向盤後面都坐着一位可愛的女士。他走過去。第一輛車裏的女郎向他頷首微笑。這兒的妓女知道自己的地位,她們不會象霍斯菜市場的妓女那樣大呼小叫召喚嫖客,也不會象皮卡勒區的妓女那樣動手拉客。淺淺一笑,便是暗示,便足夠了。山斯基將頭伸進開着的車窗,拿出羅莎琳達的照片來。

“我要找這一個。”

車裏的女郎瞟了照片一眼。“她很漂亮,但我也不比她差呀,你說呢?”

她笑起來有兩個酒渦。山斯基抑止住心中的慾火,說:“我是在辦公事。你要能幫我找到她,我會付錢的。你認識她嗎?”

那女郎端詳着照片,回想着。“也許……”

山斯基審視着她回想的樣子。“說假話是拿不到錢的。”

她輕輕笑了。“要是這樣,——對不起,我不認識她。”

山斯基又去問另外兩輛車裏的女郎。最後一個女郎說她大概在拜倫勛爵街的一家酒吧里見過照片上的人。

這是一間豪華的酒吧,光線充足,有一種熱帶的色彩。酒吧里設有高背隔間。這家酒吧只在白天營業,山斯基進去時,櫃枱里沒人,也沒有顧客。只有一個下顎發表的男人在前排隔間的壁架前忙碌,還有一個穿着和神態都象畫室模特兒的女郎傲慢地坐在酒漢櫃枱前的高凳上,回味着昨夜的美夢。

山斯基在她身旁的凳子上坐下來。她旋即將傲慢的目光轉到他身上。她的笑容倒是蠻熱情,沒有無禮的成份。“我們喝一杯?”她平靜地問。

山斯基將照片放到櫃枱上。“認識她嗎?”

吧女掃了照片一眼,點點頭。“羅莎琳達。她不在這兒幹了。”

“那她在哪兒干?住哪兒?”

她搖搖頭。“我與她不沒熟到那種程度。問問老闆吧。”她朝壁架跟前的男人點點頭。

山斯基走過去,向他出示照片。

“她過去是來過這兒,”那人小心翼翼地承認。“但那是去年的事了。”

“她在這兒時住什麼地方?”

“不知道。她沒在我這兒干,只是有時來一下,我甚至連她姓什麼都不知道。”他顯然是在擔心社會保險問題,按法律他應為吧女支付這筆費用,但他沒有。

“看耶穌的份上,我不是警察,”山斯基告訴他,“我會付給你錢的。”

但那人卻固執地說他無可奉告了。最後山斯基相信了他。那個吧女也談不出更多的情況。山斯基離開酒漢,來到隔壁的煙草店,買了一枝上等的哈瓦那雪茄,然後給亨特在大使館的分機打了個電話。亨特那面也沒有消息。於是,山斯基只好繼續出去查詢。

霍斯菜市場的妓女並不在酒吧里拉客。她們中有的人倚靠在聖登尼斯街和皮埃爾。勒斯科特街之間的小巷角落裏等客人,大多數人則還是呆在一座座狹小的門洞裏,門楣上只塗寫有“旅店”二字,沒有名字。

霍斯菜市場的男人們成幫結隊地擁在這些門洞跟前,不時進去一人講生意。其他人則在外面等一會兒,然後繼續往前挪。有的人在外面站上十五、六分鐘之久也捨不得離去,他們既羨慕、又渴望地盤算着兜里的錢夠不夠自己上樓去樂上幾分鐘。

門洞裏的妓女向他們嘻笑着,毫不害臊。恰如櫥窗里的寶石,她們不在乎這種展覽。當然嫖客中也有外國人,有暗送秋波的德國人,有窘迫不安的美國人,有裝着要對本地風情作一番調查的英國人。但大多數還是法國工人,他們大睜着雙眼,流露出嫉羨而又尊敬的神情。

聖。羅伊教堂對面的聖登尼斯街上也有這樣一家“旅館”。在它的玻璃門裏有三個女郎。一個坐在臟巴巴的樓梯台階上,手肘擱在膝頭,雙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凝視着街上。另外兩個女郎就倚靠在玻璃門內側斑駁的牆上,偶爾做着交談。一見過路人停住腳步,便自然而然地向他們打招呼。這三個女郎都很年輕,健康,有結實而成熟的身材,戴着低胸乳罩,穿着不同顏色的超短裙。

亨特停下來看着她們,她們便輕佻地向他招手微笑。靠牆的兩個女郎只有十七、八歲,坐在樓梯上那個也只有20歲出頭。她的頭髮呈紅胡蘿蔔色,臉上有雀斑,這不禁使亨特想起奧黛爾。拉馬克。這種想法使他覺得好笑。那女郎見自己引起了他的興趣,便站起身來,雙手撐在圓圓的屁股上,挑戰地向他點點頭。亨特推開玻璃門進去。“多少錢?”他問那個紅髮女郎。靠牆的那兩位識趣地保持沉默。這人已挑了貨,接下來該他們之間討價還價了。

樓梯上那個女郎揣摸着他的口音。“只要100法郎,”她甜甜地向他開出價碼來。

亨特取出羅莎琳達的照片。“要是你能告訴我哪兒能找到這個女孩,我就給你五十法郎。”

三個女郎都瞧他手中的照片。紅髮的那個問:“為什麼?你過去常找她嗎?”

“50法郎,”亨特決然地重複着。

他右手邊的女郎說:“這是羅莎琳達,記得嗎?”

樓梯上的女郎點點頭。“是那條德國母狗。我就是跟她合不來,太目中無人了。”她又瞧着亨特。“但她有一年多不在這兒了。”

“去哪兒了?”

“那誰知道呢?”

亨特取出一張50法郎的鈔票,用食指和拇指捏着,讓她們瞧。於是她們都竭力地回想,但也想不起什麼來。

“她常常跟啞嗓查理在一起,”右邊的女郎記起來了。“至少我在幾個月前見過他們在一起。”

“在哪兒見到?”

“鳥市。羅莎琳達給查理買了一隻金絲雀。”

“那人的父名是什麼?”

“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叫啞嗓查理。人們這麼叫他是因為他不能大聲說話。他的喉嚨在鬥毆中挨過打。”

“是幫派之爭還是街頭打架?”

“是街頭打架。他打拳不在行,只是有把蠻力,姐兒們都喜歡他。”

亨特聽出來她自己也喜歡那人,或曾喜歡過。“他住在哪兒?”

那婦郎聳聳肩。“這我就不知道了。他經常換地方。但他曾在皮卡勒街黑鑼夜總會當過掮客。”

皮卡勒街的掮客身兼兩種職能:拉客和攆客。他們將過路的傻瓜拉進店來,但如果有人錢花光了,又不肯走時,便將他們扔出去。亨特又問了一些別的問題。那女郎躲躲閃閃地說,啞嗓查理在不當掮客時,也給一些能付現錢的小股黑幫當打手。她知道的就這麼多了。

亨特將那張50法郎的鈔票遞給她,動身去皮卡勒街。

在皮卡勒街下等酒吧雲集的中心,有一條克里奇林蔭大道,這兒有一個“紅磨坊遊樂場”,從前土魯斯。勞特雷克常常在這兒畫他的扭擺舞女。他畫中的另一種主角——妓女,如今在周圍的街道上仍比比皆是。寬闊的林蔭大道中間的打靶場就象國界一樣,將兩種不同類型風格的妓女和酒吧分隔開來。其中一側的酒吧邋遢破敗,妓女粗野庸俗。她們已徐娘半老,拉客的方式粗魯不堪。她拉喜歡在當街或酒吧里隔着褲子揪摸嫖客的生殖器。當然這樣做還有一個目的:轉移那人的注意力,另一隻手好趁機將他的錢包掏走。

而在克里奇林蔭大道另一側的酒吧卻有一種拉斯維加斯的風味。這兒的妓女既年輕又漂亮,個個都象電影明星黑鑼夜總會就在這一邊,靠近皮卡勒街和佛羅索特街的匯接處。

亨特從皮卡勒街街右側的行人路上走過時,成排的女郎都挨個兒對他說話,每人都柔情萬分地邀他去共度一小時銷魂時光;而酒吧門口的掮客則來拉他的胳膊,對他說街上這些女人都是劣等貨,真正的美人在裏面。亨特轉過皮卡勒街的拐角,來到都艾街。黑鑼夜總會門口的掮客還沒有上班。亨特便徑直走了進去。

一個身穿低胸黑禮服的金髮女郎溜下櫃枱前的第一張高腳凳,友好地微笑着攔住他的去路。她並沒有象林蔭道那邊的女人那樣去摸他的下身,只是用她柔軟的乳峰頂撞他,並盯着他的眼睛說:“喝一杯,再玩會兒?”她的神情看上去很嚴肅。

亨特說:“我找啞嗓查理。”

乳房縮了回去。“他不在這兒幹了。”

“去哪兒能找到他?”

“別問我。他不合我的口味兒。我不喜歡那種狠人。”

“誰了解他?”

“芭柏娣,當然是她了。這地方是她的,啞嗓查理是她堂兄。”

“她在這兒嗎?”

“現在不在。她白天去鄉下,讓孩子們吸點新鮮空氣。”

“什麼時候回來?”

“一般是晚上9點。”

亨特瞧手錶,現在是下午4點半。

金髮女郎試探地瞧他一眼。“一邊喝着玩着,一邊等她回來,怎麼樣?”她突然哈哈大笑。“至少喝杯啤酒,然後說會兒話吧。”

亨特叫了兩杯啤酒,然後去後面給使館打了個電話,給山斯基留了個信兒。他打完電話回來時,櫃枱上已擺着兩史盛滿啤酒的高筒杯,長長地喝了一口,亨特在她旁邊的凳子上坐下,問櫃枱里的侍者知不知道啞嗓查理在哪兒。那人不清楚。亨特又問另外兩個吧女,也都不知道。

“別擔心,”金髮女郎安慰他。“我說過了,芭柏娣會知道的。”

“那也得等她回來后才清楚,”亨特焦燥地指出。

“說得對。”那女郎又喝了一大口啤酒。

“別喝那麼快,”亨特警告她,“你要是講不出什麼有趣的事兒,我是不會給你買第二杯的。”

“那就試試吧。要我說點什麼?性、政治或體育?”

亨特將羅莎琳達的照片放到櫃枱上。“認識她嗎?”

一點也沒有猶豫:“啞嗓查理的妞兒。我想她是個德國人。”

“知道她住哪兒嗎?”

“不知道。我只是見過他們在一起。他有時也到這兒來,還帶着她。”

“最近來過嗎?”

“昨天晚上還來過。”

於是亨特又給她買了一杯啤酒。

※※※

朱麗葉。夏爾離開貝爾。加拉在羅克布倫的公寓時,已經是下午5點了。她從百忙中抽出3個小時,來與貝爾。加拉共度這短暫的時光,一享雲雨之樂。而她得知,貝爾。加拉為了這幾個小時,作出的犧牲更大。他在巴黎的事至少還有兩天才完,他今天飛來完全只是為了見見她。

她被深深地打動了——而貝爾。加拉也就得到了一張瓦拉西生日招待會的鐫版的正式請柬。

她離開一小時后,貝爾。加拉就上路往機場去了。他戴了一副淺棕色的假髭,淺色的太陽鏡,一副精緻的棕色假髮套,顏色比髭稍深一些。如果你跟他很熟,並貼近了注意看,那麼你可以看出他的偽裝。但他混在一大隊人中,而你又剛在前面很多隊人中尋他而不獲,心裏想着下面的結果也一樣,在這種情況下,你就認不出他來了。

果然,他在科特達祖爾機場登機時,沒人認出他來,在飛行途中和在巴黎奧利機場下飛機也都平安無事。

※※※

亨特和山斯基來到啞嗓查理在瑪尼爾的住處時,已是過了晚上10點了。這是一條黑暗僻靜的小街,靠近巴士底獄。巴士底獄從前曾是王家城堡,許多世紀的恐怖氣氛將它熏染成了一座黑色的建築。如今,它的主城堡是一家膠合板廠,右翼成了一座倉庫,左翼則改成了單間公寓。他們進入了左翼樓房。

山斯基用一隻袖珍手電筒照着路,在黑暗中爬上三節吱嘎作響的樓梯。啞嗓查理的門口沒有燈光,鎖孔里也沒有亮光透出來。他們敲敲門,沒人答理,屋裏也沒有聲音。亨特掏出一根特製的鐵絲,將門上兩把不同的鎖捅開了。山斯基看得又驚奇又佩服。

他們進了房間,將門關上。亨特又從裏面將鎖鎖上。山斯基用手電四處照射,小心着不讓光線從灰塵滿布的窗口漏出去。房間很大,但零亂一堪。一張亂糟糟的大床;一張大沙發,上面堆滿了衣服。兩張書桌上亂擺着男女化妝品;幾把椅子雜亂地放在一張大餐桌周圍,餐桌上狼藉地堆着臟碗臟碟和打開的罐頭。屋裏還有一個鳥籠,裏面關着一隻金絲雀。

牆紙大都剝落了。在漏出大塊牆面的地方,啞嗓查理用從雜誌和報上剪下的畫來貼補:運動員,打仗的畫面,西部片和匪警片劇照,還有裸體女郎。屋裏有一間盥洗室,敞着門;一個放煤氣爐的雙層架,還有一個大水槽,裏面有數量更多的臟盤子。但就是沒有啞嗓查理。他們坐下來等他。在等待的漫漫長夜中,他們輪換着睡覺。到早晨差幾分鐘打8點的時假啞嗓查理終於開門進來了,這時他們倆都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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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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