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天:津吉城
1979年6月23日
1.大猩猩之謎
大猩猩的屍體四仰八叉地躺着,在暖和的早晨已變得僵硬了。埃利奧特花了整整兩個小時,檢查了這兩隻處於壯年的雄性大猩猩。
它們最明顯的特點是毛色純灰。已知的兩類大猩猩——生長在維龍加火山地區的山地大猩猩和靠近海岸地區的窪地大猩猩——都是黑色毛髮。幼猩猩往往是棕色的,只在臀部有一撮白毛。但到5歲時,身上的毛色也逐漸加深了。等長到12歲時,成年雄性大猩猩的背部和臀部都出現一塊銀白色,象徵著性成熟。
隨着年齡不斷增加,它們像人類一樣全身毛髮逐漸變成灰白色。雄性大猩猩先是兩耳上方出現灰色,而後身上更多的毛變成灰色。等它們長到29歲到30多歲成為老猩猩的時候,除了兩臂是黑色外,全身上下就都成為灰色。
但從這兩隻雄性大猩猩的牙齒判斷,埃利奧特估計它們最多不過10歲。它們全身的色素似乎還比較淺,不僅毛色淺,膚色和眼睛的顏色也如此。大猩猩的皮膚應該是黑色的,眼睛呈淺褐色。可是,它們的皮膚顏色顯然是灰色的,眼睛則呈淺棕色。
正是這雙眼睛使埃利奧特陷入了沉思。
接着,埃利奧特量了大猩猩的身長。這兩隻動物從頭到腳的長度分別為139.2和141.7厘米。而根據記載,雄性山地猩猩的身長在147至205厘米之間,平均身高175匣米,約合5英尺8英寸。而這兩隻的身高只有4英尺6英寸,顯然它們的身高比大猩猩矮些。埃利奧特又稱了稱它們的體重:分別為255和347磅。而大部分山地猩猩體重則在280至450磅之間。
埃利奧特又記錄下另外30塊骨骼的尺寸,以便回到三藩市以後用電腦進行分析。他意識到他已經發現了一些情況。他用一把小刀切開了第一隻動物的頭顱,切掉灰色的皮,露出了裏面的肌肉和骨頭。他的興趣是矢狀脊骨——從前額經顱頂至頸後部的一塊骨頭。這是大猩猩頭顱構造的明顯特徵,在其他猿或人類身上沒有。這也是大猩猩的頭顯得很尖的原因。
埃利奧特判斷這些雄性大猩猩的矢狀脊骨發育不全。大體上,它們的頭蓋肌不太像大猩猩的,而更像黑猩猩的。接着埃利奧特又對臼齒尖、下頜骨以及頭蓋骨等部進行了測量。
中午時分,他已得出了很清楚的結論:這至少是同山地大猩猩和窪地大猩猩類似的新種類的大猩猩——可能是一個全新的物種。
1879年,伊麗莎白·福斯特曼夫人這樣寫道:“一個人發現一種新物種的時候,這個人就會發生變化。他會立刻忘掉他的家庭和朋友,會忘掉所有那些與他很親近的人,忘掉那些在事業上支持過他的同事們。最嚴重的是,他甚至會忘記他的雙親和孩子。總之,在科學這個魔鬼的控制下,為了出人頭地,名揚四海,他會喪失理智地拋棄所有認識他的人。”
福斯特曼夫人深深了解這一點,因為她丈夫在1878年發現挪威藍冠松雞以後便離開了她。她說:“人們徒勞地問;上帝創造了萬物——根據林奈①估算,現在已有的物種達上百萬種——再加上一種鳥或一種動物又有多大意義?沒有人對這樣的問題作出什麼反應,因為發現者已被載入了流芳百世的名人之列——至少他本人是這樣認為的。肉眼凡胎的人是沒有辦法勸說他放棄自己的事業的。”
彼得·埃利奧特肯定是不會承認他的行為跟那位放蕩不羈的蘇格蘭貴族老爺有任何相似之處。但是,他發現自己對在津吉城進一步探險的事已經感到厭倦了。他對金剛石毫無興趣,對埃米的夢也不感興趣了。他只希望能帶着新發現的猿骨骼返回家中,因為它們會讓世界各地的同行感到震驚的。他突然想起自己連一套像樣的夜禮服都沒有;他發現自己正聚精會神地考慮着一些術語;他想到了將來非洲猿將會有三種:
黑猩猩
大猩猩
灰猩猩新種類
即使大家最終不承認這一種類的劃分和命名,他所獲得的成果也要比大多數研究靈長目動物的科學家希望獲得的要多得多。
埃利奧特對自己的美好前景感到沉醉了。
現在回過頭來看,那天早上大家的思路都很混亂。埃利奧特對羅斯說他要向休斯敦發送猩猩喘息的錄音,羅斯卻回答說這是雞毛蒜皮的小事,等一等再說。埃利奧特也沒再堅持,但後來他倆對此都感到後悔不已。
那天上午,他們聽見一陣陣低沉的爆炸聲,彷彿是遠處傳來的炮聲,可是大家誰都沒在意。羅斯認為那可能是穆古魯將軍的人在攻打基加尼人。芒羅對她說,他們打仗的地方離這兒至少50英里,聲音根本傳不過來,可是他對這種聲響也無法作出其他的解釋。
由於那天上午羅斯沒有與休斯敦聯繫.所以就沒有得到有關地質環境變化的最新信息,因為那些信息也許對解釋這種聲音會有重要作用。
大家對昨天晚上所採取的防範措施深信不疑,認為它具有巨大的威力。只有芒羅還是沒有放鬆警惕。他認真檢查了彈藥,結果不容樂觀。“那個激光系統太妙了,可是它太耗費子彈,好像明天就不要用子彈似的,”芒羅說道,“昨晚我們的彈藥消耗了一半。”
“我們有什麼辦法?”埃利奧特問道。
“我還指望你能有什麼辦法呢!”芒羅說道,“你不是檢查過大猩猩的屍體了嘛。”
埃利奧特說他認為他們所面臨的是一種新的靈長目動物的物種。他概括地說了一下解剖時的發現以證明他的觀點。
“這都很有道理,”芒羅說道,“但我所感興趣的不是它們的長相,而是它們的行為。你自己就說過大猩猩白天活動,而這些卻是夜間活動的。大猩猩通常很膽怯,見人就避開,而這些傢伙卻很好鬥,且瘋狂地攻擊人類。這是為什麼?”
埃利奧特只好承認他對此一無所知。
“考慮到我們的彈藥供應問題,”芒羅說,“我想我們最好還是要搞搞清楚。”
2.寺院
從有那尊樣子嚇人的大猩猩石像的寺院着手比較合乎邏輯。當天下午,他們又來到那個寺院,發現石像後面有一排像是卧室一樣的小房間。羅斯心想這些房間可能是專供崇拜大猩猩偶像的牧師們住的。
她作了這樣詳細的解釋:“津吉城的人們非常害怕周圍叢林中的大猩猩,所以他們就拿出供品以撫慰大猩猩。牧師屬於特殊階層,往往與世隔絕。看這兒,在通往這排卧室的入口處還有一間小屋。一個衛兵站在這裏以防其他人接近牧師。這是一整套宗教體系。”
埃利奧特和芒羅都不太相信。“即使宗教也要有用,”芒羅說道,“它應當對你有好處。”
“人們往往崇拜他們害怕的東西,”羅斯說道,“希望這樣能控制它。”
“但是他們怎樣控制大猩猩呢?”芒羅問道,“他們能做什麼呢?”
當他們最終找到答案時,都大吃一驚,因為他們都沒有想到。
他們從這些小屋前走過,來到一系列裝飾着淺浮雕的長廊。他們運用紅外電腦系統能夠看清這些浮雕。浮雕上的場面像教科書一樣排列有序。
第一幅畫的是一連串關在籠子裏的大猩猩。一個黑人站在籠子旁邊,手裏拿着一根木棍。
第二幅畫的是一個非洲人和兩隻大猩猩站在一起,並用繩子套在大猩猩的脖子上。
第三幅畫的是一個非洲人在院子裏訓練大猩猩,每個大猩猩都被掛在一個頂端有個圓環的立柱上。
最後一幅畫的是大猩猩在攻擊一排被吊在頭頂上方的石鉤上的稻草人。他們現在才知道他們在運動場和監獄裏所看到的東西意味着什麼。
“天哪,”埃利奧特驚呼道,“他們訓練了大猩猩!”
芒羅點頭道:“訓練它們來守衛金剛石礦。一支動物精銳部隊,非常殘忍卻又忠心耿耿。細想起來還真是個絕妙的辦法。”
羅斯又環顧了一下這個建築,意識到這不是什麼寺院,而是一所學校。她心裏還有個疑問:這些畫是幾百年前留下的,訓練人員也都死了,而猩猩還活着。“現在又是誰來教它們呢?”
“它們自己教自己。”埃利奧特說道。
“這可能嗎?”
“完全可能。靈長目動物會相互教的。”
長期以來這一現象一直是研究人員的疑問。沃體是歷史上第一個學會手勢語的靈長目動物,後來它就把美國手語教給了它的後代。熟悉語言的靈長目動物毫無保留地教會被捉住的動物。在這種事情上,它們還教人,通過反覆地、緩慢地打手勢教會那些沒有接受過教育的笨人。
因此,靈長目動物的語言和行為傳統可能會代代相傳。“你的意思是說,”羅斯說道,“這座城堡里的人們已經死了幾百年,而他們訓練的大猩猩還活着?”
“看來是這樣。”埃利奧特說。
“那它們會使用石器工具了?”她問道,“比如說石杵?”
“是的,”埃利奧特回答道。猩猩會使用工具的看法已經不是什麼天方夜譚了。黑猩猩會很熟練地使用工具。最典型的例子是“釣白蟻”。黑猩猩會用一根樹枝,把它彎成適當的弧度,然後花上數小時俯在蟻穴洞口,用樹枝把味道鮮美的白蟻釣出來吃。
人類觀察家把這一現象稱為“原始工具的使用”。但等到他們自己進行嘗試時才意識到,製作一根令人滿意的枝條用來捕捉白蟻並不那麼簡單,至少對那些想照葫蘆畫瓢的人來說不那麼簡單。那些人除了作罷,還對黑猩猩的能力多了幾分佩服,並進行了進一步觀察——他們現在注意到年幼的黑猩猩整天整天地觀察它們的長輩怎樣做那種枝條,怎樣把枝條伸進蟻冢里去釣白蟻。年幼的黑猩猩確實學會了該如何做,而這一學習過程要好幾年。
有人開始懷疑這是不是文化。年輕的本傑明·富蘭克林當排字學徒工與年幼的黑猩猩學釣白蟻並沒有什麼兩樣。他們的技術都是通過幾年時間觀察長輩的做法后才學到手的,而且在最終獲得成功之前都犯過許多錯誤。
然而,製造石器與做一根枝條釣白蟻相比是一個量的飛躍。如果不是有這樣一個反對偶像崇拜的研究人員,製造石器是人類所特有的本領這條金科玉律也許仍將是神聖不可動搖的。1971年,英國科學家R.V.S.賴特決定教一隻猿製造石器。他的學生是布里斯托①動物園一隻名叫“阿本”的五歲黑猩猩。賴特給阿本看了一隻盛滿食物、外面捆了繩子的盒子,然後示範如何用一片火石割斷繩子得到盒子裏面的食物。阿本在一小時內就學會了這個本領。
①英國英格蘭西南部港市,艾馮郡首府,臨布里斯托海峽。
接着,賴特給阿本示範如何把鵝卵石在火石上砸來製造石片。這似乎稍微困難些。經過幾個星期的時間,阿本學會了。從用趾頭抓住火石製造出石片,到用石片割斷繩拿到食物總共花了三個小時。
這項實驗為的是說明猩猩不僅會使用石器而且會製造石器。賴特的實驗也充分說明,人類並不是如他們自己原先所想像的那樣是唯一會製造石器的動物。
“但是埃米為什麼說它們不是大猩猩呢?”
“因為它們不是大猩猩,”埃利奧特說道,“它們不僅長得不像大猩猩,而且行為也不像。它們在外觀上和行為上都與大猩猩有很大不同。”他接著說出了他心中的猜疑:這些動物不僅受到過訓練,而且是人為繁殖的,很可能是和黑猩猩雜交的後代,說得更玄乎一點,甚至可能是和人。
大家認為埃利奧特是在開玩笑。但事實又是那樣令人不安。1960年,首次進行的有關血液蛋白的研究證明人與猿之間有着親緣關係。從生化角度看,與人類關係最密切的動物是黑猩猩,它比大猩猩更接近於人類。1964年,黑猩猩的腎臟被成功地移植到人的身上。輸血也是可能的。
但直到1975年,人與黑猩猩的相似程度才被完全揭示出來。生化學家將黑猩猩和人的脫氧核糖核酸進行了比較,結果發現黑猩猩的脫氧核糖核酸鏈只有1%是與人類不同的。幾乎沒有人願意接受這樣的事實:根據現代脫氧核糖核酸的雜交技術和胚胎移植技術,猿與狼的雜交是肯定可以的,而人與猿的雜交也是可能的。
當然,生活在14世紀津吉城的人們是無法進行脫氧核糖核酸方面的雜交的。但埃利奧特指出,他們顯然低估了津吉城人們的各種技能。比如,500年前,他們已經掌握了如何訓練動物的複雜技術,而西方科學家掌握這一技術不過是最近十年的事情。
埃利奧特認為,如何面對津吉人訓練過的動物是他們目前面臨的一大棘手難題。
“我們必須面對現實,”他說道,“當埃米接受智力測試的時候,她得了92分。從各個方面來看,埃米和人類一樣聰明,在許多方面,她可能比人類更聰明、更靈敏、更敏感。她利用我們的本領與我們利用她的本領至少是不相上下。”
“這些灰猩猩肯定具有同樣的智能。但是,它們也像德國人餵養的多布爾曼短毛獵犬一樣,是專門訓練用來執行警衛和攻擊任務的靈長目動物,而且被訓練得既狡猾又兇殘。只不過它們要比獵犬更聰明、更機智。它們會不斷攻擊,直到把我們統統殺死為止,就像它們把過去那些前來探險的人全部殺死一樣。”
3.隔着欄杆看對方
1975年,數學家S.L.貝倫斯基研究了有關靈長目動物語言的文獻之後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靈長目動物在智力方面無疑要超過人類。”
貝倫斯基這樣認為:“每一個到動物園裏遊玩的人都會問這樣一個直觀的問題:誰被關起來了?誰在籠子裏?誰是自由的?……欄杆內外都可以看到靈長目動物在互相做鬼臉。我們不能說因為人建造了動物園,人就更高明些。囚禁是人類對自己的同類所採取的一種懲罰方式。我們只是把自己對囚禁生活的極度恐懼強加於人而已,因為我們以為其他靈長目動物也會具有與我們同樣的感覺。”
貝倫斯基把猩猩比作外交使者:“千百年來,猿作為那個物種的使者,一直在設法與人類把關係搞好。最近幾年,它們甚至學會了用手勢語與人類交流。但這只是單方面的外交行動。還沒有人想在類人猿社會中生活,學習它們的語言和習慣,吃它們的食物,像它們一樣生活。猿已經學會了與我們交談,而我們卻沒有學會與它們交談。那麼,應當判定誰更聰明呢?”
貝倫斯基預言:“總有一天,有些人可能會被迫採取猿類的方式與它們進行交流。只有到那時,人類才真正認識到他們在其他動物面前是多麼高傲,多麼自負。”
處於剛果熱帶雨林深處的地球資源技術服務公司考察隊目前就面臨著這樣一個問題。面對這種類似於大猩猩的前所未見的動物,他們總得設法以它們的方式來與它們打交道。
晚上,埃利奧特把喘息聲的錄音傳送給休斯敦,從那裏再傳送到三藩市。傳輸結束后,對方的電文很簡單。
西曼斯這樣回電:收到錄音,應當有所幫助。
埃利奧特鍵入:重要——需儘快譯出。何時譯出?
電腦分析困難很多難於譯中或日手語。
羅斯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他說對那些聲音的解釋比翻譯中文或日文手語難得多。”
羅斯不知道還有中文或日文手語。埃利奧特解釋說,世界上所有的主要語言都有手語,並且每一種手語都有其自身的規則。例如,在英美兩國,雖然口語和書面語實際上幾乎完全一樣,但英國的手語與美國的手語就完全不同。
不同的手語具有不同的語法和句法,甚至遵守不同的手勢傳統。在中文手語中,伸出中指可以表示諸如“從現在起兩個星期”和“兄弟”等含義,而這種表示法在美國手語中卻表示侮辱而不能被接受。
“但這是一種口語,”羅斯說道。
“是的,”埃利奧特說,“但這是一個複雜的問題。我們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將它破譯出來。”
天黑之前他們又收到兩條信息。羅斯通過休斯敦進行了電腦模擬,所得到的概率是,他們還要呆3天,加上2天尋找金剛石的時間。這就是說總共還要在現場呆上至少5天。食品並不是什麼問題,但彈藥卻成了問題。芒羅建議使用催淚彈。
他們估計灰猩猩會採取新的攻擊方法。的確,天黑以後它們就發動了攻擊。6月23日晚的戰鬥中,不時可以聽見霰彈的低沉爆炸聲或噝噝的毒氣聲。這一招還真靈。大猩猩被趕走了。那天夜裏,大猩猩沒再發動攻擊。
芒羅很高興。他說他們用來阻擋大猩猩的催淚彈夠用一個星期或更長的時間。至此,他們的問題似乎得到了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