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里·哈勒爾自傳(2)-6
我們又睡著了。我再次醒來時,仍然摟着我那美麗漂亮的鮮花。
真奇怪!這朵美麗的鮮花始終是赫爾米娜給我的一件禮物!她始終站在她背後,總是像假面具似地套着她。我突然想起埃里卡,想起我那遠方的惱怒的情人,我那可憐的女友。她的俊俏並不比瑪麗亞遜色,只是沒有馬麗亞那樣青春煥發、那樣放蕩不羈,也沒有那麼多情愛小技藝,她像一幅畫在我面前站了一會兒,這畫清晰而又使人痛苦,可愛地深深地與我的命運交織在一起,然後她又逐漸下沉,進入夢鄉,被人遺忘,沉落到有些令人哀悼的遠方。
就這樣。在這個美妙溫柔的夜晚,我生活中經歷過的許多圖景又--一浮現在我眼前,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生活得非常空虛貧乏,腦子裏毫無想像力。現在,一旦被情感的魔力打開缺口,這些圖像就源源不斷地湧現出來,某些瞬間,由於悲喜交加,我的心臟似乎停止了跳動。啊,以前,我的生活的畫廳一度多麼豐富,可憐的荒原狼的靈魂怎樣的充滿着高遠永恆的星星和星座啊!幸福的童年和慈愛的母親像一座遙遠的、籠罩着藍色霧靄的山巒,出現在我的眼前,耳邊響起我的情意綿綿的合唱聲,聲音控鑽清晰,我最初與傳奇式的赫爾曼----赫爾為娜的靈魂兄弟----開始這種充滿情誼的合唱許多婦女的畫像如同剛剛冒出水面的荷花向我游過來,那樣芳香那樣幽冥,這些婦女我曾經愛過、歌唱過,渴望得到她們,但是我只跟她們中的少數人有過接觸,試圖佔有她們。我的妻子也出現了,找跟她一起度過好幾個年頭,她教給我友誼、衝突和頹喪,我們一起生活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我心中仍留下了對她深切的信任,後來,找病魔纏身,神志錯亂,她突然不辭而別離我而去。這時我看到,她的失信如此沉重地打擊了我,打擊了我的一生,可見我是多麼的愛她,多麼的信任她。
這幾百張有名或無名的圖畫又都浮現在眼前,又從這個愛情之夜的井中湧出,一幅幅都那樣嶄新、那樣鮮艷,我又明白了,我在窮困潦倒中長時間忘記了的是什麼東西。我忘記了,這些圖畫是我一生的財產,是我生活的價值,它們將不可摧毀地繼續存在下去。這種種變成是星的經歷我可以遺忘,卻不能消滅,把這些經歷串起來就是我生活的傳說,它們那星星似的光輝就是我生活的不可摧毀的價值。我的生活十分艱辛,到處碰壁,非常不幸,使人頹喪,使人否定人生。我嘗盡了所有人生命運之苦,然而我的生活又是豐富充實的,既驕傲又豐富,即使在窮困潦倒時過的也是國王似的生活。哪怕去見上帝前的這段時間會虛度年華,我一生的核心是高貴的,過得很有骨氣,不在於幾個芬尼的得失,而立意追求日月星辰。
又過了一會兒,其間發生了許多事情,好多事變了樣,那個晚上的細節我能回憶起來的並不多,我只能回憶起我們之間交談過的個別語句,回憶起某些溫情脈脈地撫愛的表情和動作,回憶起合歡后疲乏地沉沉入睡而又蘇醒過來時那明亮的瞬間。正是在那個夜晚,自從我生活不如意以來,我自己的生活第一次用無情地閃着光芒的眼睛看我自己,我再次把偶然看作命運,把我的生活的廢墟看作神聖的片斷。我的靈魂又開始呼吸,我的眼睛又明亮了,一瞬之間我熱切地預感到,我只要把這些四散的圖畫聚集到一起,把我自己的哈里·哈勒爾式的荒原狼生活作為整體升華成一幅圖畫,我自己也就能進入這圖畫的世界,而永垂青史。難道這不就是我們的目標,每個人生不就意味着奔向這個目標的嘗試嗎?
第二天早晨,瑪麗亞和我共進早餐,然後我偷偷地把她送出樓房,幸虧沒有被人撞見。當大,我在附近的城區租了一間小房子,專門供我們幽會。
我的舞蹈老師赫爾米娜忠於職守,總是按時前來,我只好學波士頓華爾茲舞。她很嚴格,一絲不苟,對我一節課也不減;因為已經決定,我要和她一起去參加下一次化裝舞會。她請我給她錢買化裝服,可是她卻拒絕告訴我有關在服的任何情況。她總是不准我去看她,也不准我問她住在什麼地方。
離化裝舞會還有將近三星期,這段時間過得好極了。看來,瑪麗亞是我接觸過的第一位真正的情人。以往我愛過的女人,我總要求她們具有才智和教養,而我卻沒有完全注意到,即使最有才智、相對地說最有教養的女人也從未給我身上的理智以回答,反而始終與我的理智作對;我帶着我的各種問題和想法找這些女人,可是對一個幾乎沒有讀過一本書、幾乎不知道讀書是怎麼一回事兒,連柴可夫斯基和貝多芬也區分不出的姑娘,我會愛她超過一個小時,我覺得這是完全不可能的。瑪麗亞沒有受過教育,也不需要這些彎路和代用品,她的問題全部都是直接從感官中產生的。她的藝術和任務就是用天生的感官,用她那特殊的身段,用她的顏色、頭髮、聲音。皮膚,用她的氣質,去盡量獲取感官與愛情的幸福,在愛她的人身上找到和引發對她的每種技能、對她身體的每條曲線、對她嫵媚的體態的回答和理解,用她的勝為誘發對方積極配合,做出使人喜悅的動作。我第一次羞澀地和她跳舞時,我就感覺到了這一點,已經聞到某種天才的、非常開化的性感的香味,我當時就讓她迷住了。無所不知的赫爾米娜把這位瑪麗亞給我送來,肯定不是偶然的。她的整個氣質是那樣開朗清新,全身發出一股玫瑰花的清香。
我不是瑪麗亞唯一的或特別寵愛的情人,我無此榮幸,我只是她眾多情人中的一個。她常常無暇與我相處,有時下午給我一個小時,能和我度過一個夜晚的次數就更少了。她不願要我的錢,這大概是赫爾米娜的意思。但她很願意接受禮物,我送她新的紅皮小錢包,裏面放一兩枚金幣,地倒也不在意。不過,我送的是紅色小錢包,她着實笑了我一通!那錢包挺招人喜愛,但是已經過時,是商店裏的滯銷貨。這些事情我以前一點不知道,一點不懂,就像對愛斯基摩語言一竅不通一樣。從瑪麗亞那裏我學到了許多。首先我明白了,這些小玩意兒,這些時髦貨、奢侈品並不只是華而不實的裝飾品,並不只是利欲熏心的工廠主和商人的發明,這些東西既合理又漂亮,花樣繁多,組成一個小小的、或者毋寧說是大大的物的世界一一一從撲粉香水到舞鞋,從戒指到煙盒,從皮帶扣到提包等等,多得數不勝數。這些物品唯一的口的就是為愛情服務,使感覺更加細膩,使死寂的環境具有生氣,像魔法那樣用新的愛情器官會裝備死的環境。手提包並不當手提包用,錢包也不當錢包用,花不是花,扇不是扇,一切都是愛情、魔力、刺激的外形物質,是使者、黑市商人,是武器、戰鬥的號召。
我常常考慮,瑪麗亞愛的到底是誰。我相信,她最愛的是吹薩克斯管的帕勃羅。他那一雙黑眼睛露出失神的光,纖細白皙的手指顯得高貴而傷感。瑪麗亞很堅定地告訴我,雖然要花很長時間才能點燃帕勃羅的情火,但是他的情火一經點燃,他就比任何一個拳擊手或騎手更熱烈、更有力、更粗暴、更有男子味,要不是瑪麗亞的這番話.我還以為他在愛情方面沒有多少慾望,是嬌嫩被動的。就這樣,我--一聽到了這些人的秘密,知道了我們周圍某個爵士音樂家、某個演員、某些女人和姑娘、某些男子的秘密,我知道了各種各樣的秘密,看見了表層底下的各種聯繫和敵意,逐漸地熟悉並進入了這個環境(從前我在這個世界裏是個與世隔絕的異物)。赫爾米娜的事情我也聽說了不少。尤其是我經常和瑪麗亞非常愛慕的帕勃羅在一起。她也不時地需要那些秘密的麻醉品,而且也總讓我分享,帕勃羅則總是非常熱心地為我效勞。有一次,他很直率地對我說:“您如此不幸,這不好,不應該這樣,我為您惋惜。您抽點淡鴉片煙吧。”我對這個快活、聰明、天真而又深不可測的人的看法經常起變化,我們成了好朋友,我也常常服用一點那些麻醉品。我愛戀瑪麗亞,他略微開心地從旁觀看、有一次,他在他的房間裏舉行一次“慶祝會”。他住在郊區一家旅館的頂樓里、房間裏只有一把椅子,瑪麗亞和我只好坐在床上。他給我們斟了酒,這是用三小瓶酒混合起來的、神秘奇特的利口酒。過了一會兒,我的情緒變得很好了,他的眼睛閃出神異的光,建議我們三人一起縱情相愛。我二話不說就斷然拒絕了,我覺得這種胡鬧太過分了,不過我斜了馬麗亞一眼,看她如何反應,雖然她立刻同意我的意見,但我在她的眼睛裏仍看到有熾熱的火,感覺到她放棄這樣做非常惋惜。我的拒絕使帕勃羅很失望,但他並不覺得傷了他的心。“很可惜,”他說,“哈里在道德上的顧慮太多了。沒有辦法。要是照我說的玩,那是美極了,真是美極了不過我有別的變通辦法。”我們三人都抽了幾口鴉片,一動不動地坐着,睜着眼睛經歷了由他引起的一幕,這時,瑪麗亞快樂得全身顫抖起來。過了一會兒科,我稍感不適,帕勃羅把我放到床上,讓我吃了點兒葯,我閉眼躺了幾分鐘。這時,我感到有人在我的每隻眼瞼上輕輕地吻了一下。我任他吻,似乎我認為物我的是瑪麗亞。其實我知道吻我的是帕勃羅。
有一天晚上,他使我更加驚訝。他來到我屋裏,對我說,他需要二十法郎,請我給他這筆錢。作為條件,這天晚上他可以將馬麗亞讓給我。
“帕勃羅使我大吃一驚。“您不知道您說的是什麼話!把情人讓給別人換錢,這在我們看來是最最卑鄙的事情。就當我沒有聽見您的建議,帕勃羅。”
他很同情地看着我。“您不要,哈勒爾先生。好吧,您總跟自己過不去。您不要,那您就不跟瑪麗亞睡覺好了;給我錢吧,我會還給您的。我現在急需這筆錢。”
“幹什麼用?”
“給阿戈斯蒂諾,您知道,他是拉第二小提琴的矮個子。他已經病了八天,誰也不管他,他身無分文,現在我的錢也用光了。”
一則出干好奇,二則也為了稍許懲罰自己,我跟着他去看阿戈斯蒂諾。阿戈斯蒂諾住在一間很簡陋的頂樓里。帕勃羅給他送去牛奶和藥品,給他整理床鋪,打開窗戶通風,在病人滾燙的腦袋_L放一塊溫小散熱,他的動作乾淨利落,輕柔熟練,像個好護士。當天晚上,我又看見他在薩蒂酒吧演奏,直至天明。
我和赫爾米娜長時間地、客觀地談論瑪麗亞,談她的手、肩膀、腰身,談她怎樣笑、怎樣吻、怎樣跳舞。
“她都已經教給你接吻的新玩法了?”赫爾米娜有一次這麼問。講述了接吻時舌頭的特別動作。我請她親自表演給我看,她卻很嚴肅地拒絕了。“這是以後的事,”她說,“我現在還不是你的情人。”
我問她,她是從哪裏知道馬麗亞親吻的技巧以及某些她生活中秘密的、只有愛她的男人才能知道的特點的。
“她叫起來,“我們是朋友呀!你以為我們互相之間還有什麼秘密嗎?我經常和她一起睡覺,和她一起玩過。好了,你現在摸着了一個漂亮姑娘,她會的東西比別人多。”
“帕勃羅!”我大吃一驚。“您不知道您說的是什麼話1把情人讓給別人換錢,這在我們看來是最顯卑鄙的事情。就當我沒有聽見您的建議,帕勃羅。”
他很同情地看着我。“您不要,哈勒爾先生。好吧,您總跟自己過不去。您不要,那您就不跟瑪麗亞睡覺好了;給我錢吧,我會還給您的。我現在急需這筆錢。”
“幹什麼用?”
“給阿戈斯蒂諾,您知道,他是拉第二小提琴的矮個子。他已經病了八天,誰也不管他,他身無分文,現在我的錢也用光了。”
一則出於好奇,二則也為了稍許懲罰自己,我跟着他去看阿戈斯蒂諾。阿戈斯蒂諾住在一間很簡陋的頂樓里。帕勃羅給他送去牛奶和藥品,給他整理床鋪,打開窗戶通風,在病人滾燙的腦袋上放一塊濕布散熱,他的動作乾淨利落,輕柔熟練,像個好護土。當天晚上,我又看見他在薩蒂酒吧演奏,直至天明。
我和赫爾米娜長時間地、客觀地談論瑪麗亞,談她的手、肩膀、腰身,談她怎樣笑、怎樣吻、怎樣跳舞。
“她都已經教給你接吻的新玩法了?”赫爾米娜有一次這麼問,講述了接吻時舌頭的特別動作。我請她親自表演給我看,她卻很嚴肅地拒絕了。“這是以後的事,”她說,“我現在還不是你的情人。”
我問她,她是從哪裏知道瑪麗亞親吻的技巧以及某些她生活中秘密的、只有愛她的男人才能知道的特點的。
“嗅,”起來,“我們是朋友呀!你以為我們互相之間還有什麼秘密嗎?我經常和她一起睡覺,和她一起玩過。好了,你現在撈着了一個漂亮姑娘,她會的東西比別人多。”
她告訴我,她已經有了舞伴,真的,她已經有一張入場券,我有點失望地看到,我只好一個人赴會。這是全市第一流化裝舞會,每年一次,由藝術家協會在格羅布斯廳舉辦。
這些天我很少見到赫爾米娜,舞會的前一天她到我這裏來了一會兒。我給她搞了入場券,她是來取她的入場券的。她平靜地坐在我房間裏,我們談了一次話,我覺得這次談話很奇特,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現在過得很不錯,”她說,“跳舞對你很有好處。只要四個星期不見,就幾乎認不出你了。”
“是的,”我承認,“多年來我沒有過得像現在這樣好過。這一切都是你的功勞,赫爾米娜。”
“噢,不歸功於你那漂亮的瑪麗亞廣
“不。她也是你贈送給我的。她太好了。”
“她正是你需要的情人,荒原狼。地漂亮、年輕、情緒好,在愛情方面很有辦法,而不能每天佔有她。如果你不是和別人一起分享她,如果她不是你的匆匆過客,你就不會這麼高興的。”
意的,這一點我也不得不承認。
“你所需要的一切現在可都有了丁’
“不,赫爾米娜,那可不是。我有了一些很美的東西,很使人歡快的東西,我得到了非常親切的安慰,非常快樂。可以說,我很幸福……”
“可不是嗎,那你還要什麼呢?”
“我要的不只這一點。我不滿足干生活幸福,我並不是為幸福而生的,這不是我的生活目的。我的生活目的正與此相反。”
“那是說,你要的是不幸?你看,過去,你的不幸一個接一個,夠多的了。當時,你由於刮臉刀都不能回家去呢。”
不,赫爾米娜,情況可不是這樣。我承認,當時我很不幸。但是,那是愚蠢的不幸,沒有成果的不幸。”
“那是為什麼?”
“因為否則我就不會在死亡面前感到害怕,而我希望死亡!我所需要和渴求的是另外一種不幸;這種不幸既讓我懷着熱望忍受痛苦,又讓我懷着極大的歡樂會死。這就是我期待的不幸或幸福。”
“我理解你。在這一點上我們是兄妹。但是,你為什麼反對你現在在瑪麗亞身上找到的幸福呢?你為什麼不滿足?”
“我不反對這個幸福,噢,不是的,我愛它,我感激它。它就像陰雨連綿的夏天遇到的一個晴朗的日子那樣美。可是,我感到它不會久長的。這個幸福也不會有什麼成果。它使人滿足,可是,滿足並不是我吃的飯菜。它使荒原糧昏昏入睡,連連打嗝。這不是可以為之去死的幸福。”
“那麼一定得死嗎,荒原狼?”
“我想是的!我對我的幸福感到很滿足,我還可以忍受相當一段時間。但是,假如這種幸福不時地給我可個鐘頭時間,讓我蘇醒過來,讓我有所渴望的話,那麼,我並不渴望永遠佔有這種幸福,相反,我渴望的是再次受苦,只是比過去更美一點,不要那麼可憐。找渴望受苦,這些苦難使我自願地準備去死。”
赫爾米娜的眼光突然變得很憂鬱,她溫柔地看着我的眼睛。這是多美、多可怕的眼睛!她搜尋着詞句,慢慢地、一字一頓地說道(她說得那麼輕,我不得不全神貫注才能聽清):
‘冷天找要對你說點我早就知道的事情,這件事你也已經知道,不過你也許沒有對自己說過。現在,我告訴你找對我自己、對你、對我們的命運所知道的東西。哈里,你過去是個藝術家、思想家,一個充滿歡樂和信仰的人,始終在追蹤偉大永恆的事物,從來不滿足於美麗的、細小的事物。但是,生活越是把你喚醒,越是使你回復自己的本性,你的困苦就越大,你就越來越深地陷入痛苦、不安和絕望之中,一直陪到你的脖子。你以往認識、熱愛和崇敬的一切美好神聖的東西,你以往對人類、對我們的命運的信仰都干你無補,這一切都失去了任何價值,成了一堆廢物。你的信仰沒有空氣可以呼吸。窒息致死是很難受的死亡。是不是這樣,哈里?這就是你的命運吧?”
我再三點頭,表示同意。
“你在頭腦中本來有一幅生活的圖畫,你有信仰,有要求,你原本準備做一番事,準備受苦犧牲,但是你逐漸看出,世界根本不要求你有所作為,作出犧牲,世界並不要求你做出這一類事情,生活並不是英雄角色及其類似事情的英雄史詩,你逐漸發覺生活只是優雅的好房間,人們住在這個房間裏吃飯,喝酒,喝咖啡,穿上一雙針織襪子,玩玩紙牌,聽聽收音機,人們感到心滿意足。誰要追求別的東西,誰身上具有別的東西----帶有英雄氣概的、美好的事物,崇敬偉大的詩人或崇敬聖人,他就是傻瓜或唐吉柯德式的騎上。好了。我的情況也是這樣,我的朋友!我是個具有聰明才智的姑娘,我生來就是要像高尚的典範人物那樣生活,對自己提出很高的要求,完成偉大的任務。我能夠承受厄運,我可以當王后。做革命黨人的情婦,做某個天才的姐妹或某個殉道者的母親。可是;實際生活卻只允許我變成有點兒修養的交際花!光這一點就是突來的打擊。我的情況就是這樣。我一度很絕望,很長時間我在自己身上尋找原因。我想,生活肯定總是對的,如果生活嘲弄了我的美夢,那麼,我想,我的夢大概太蠢,我的夢大概沒有道理。可是這無濟於事。我眼明耳聰,也有點好奇,於是我仔細觀察這所謂的生活,觀察我的熟人和鄰居,觀察了五十多人及他們的命運。我看到,哈里,我的夢想是對的,百分之百正確,你的夢想也對。而生活是錯的,現實是錯的。像我這樣一個女人只能為某個財主打字,貧困而毫無意義地虛度年華,或者看中某個財主的錢而與他結婚,甚至當一個類似妓女那樣的人;而你這樣的人孤獨、害怕、絕望,不得不用刮臉刀了卻殘生,這是什麼道理啊!在我身上,主要是物質和道德方面的貧困;而在你身上,更多的是思想精神方面的貧困----我們的道路是一樣的。你害怕跳狐步舞,厭惡酒吧間和舞廳,反對爵士音樂,反對這一切鄙陋俗氣的東西,你以為我不能理解?這一切我都非常理解;同樣,我也理解你對政治的厭惡,你對政黨和新聞界的空談和不負責任的行為的傷心,你對戰爭一talw去的和未來的戰爭,對人們如何思想,如何閱讀,如何建築,如何搞音樂,如何慶祝節日,如何推行教育的方式感到的絕望!你是對的,荒原狼,你一千個對,一萬個對,可是你還是註定要毀滅。對當前這個簡單、舒適、很易滿足的世界說來,你的要求太高了,你的慾望太多了,這個世界把你吐了出來,因為你與眾不同。在當今世界上,誰要活着並B.一輩子十分快活,他就不能做像你我這樣的人。誰不要胡亂演奏而要聽真正的音樂,不要低級娛樂而要真正的歡樂,不要錢而要靈魂,不要忙碌鑽營而要真正的工作,不要逢場作戲而要真正的激情,那麼,這個漂亮的世界可不是這種人的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