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01
羅伊聽見妮可尖叫時轉過身。他放慢坐騎的腳步,而她策馬全速馳近。她來到他身邊,猛地撲進他懷中。
她及時趕到,承受了原本瞄準他的一箭。箭上的力道將她猛然拋向他。他接住她,隨即企圖將她按倒在腿上,好用手中的盾牌加以保護。這時他發覺妮可竟被釘在自己身上。那支箭穿透她的肩膀,刺進他腿上鱗片狀的錯甲中。
羅伊的怒吼在山脊之上回蕩。他將坐騎掉頭,催促它奔向西邊樹林尋求屏障。妮可金色的長發覆住了傷處,洛倫雖不曾目睹她中箭,男爵的吼聲卻也令他明白女主人有難。這名家臣示意三名身經百戰的士兵跟上領主,又命另一名士兵指揮這場惡戰,立即尾隨男爵進入林中。
羅伊以為妮可已暈厥,心想這倒是好事,如此她便不至於感到箭技自肩頭拔出的痛楚。
他正欲下馬時她說道:"原諒他吧,羅伊,他不知道。他不可能知道。"
羅伊不明白她在說什麼。這時她癱倒在他懷中,他心知此時此刻她是無法回答任何問題了。反正他一時之間也提不出合邏輯的問題,剛才這件事所引發的狂怒已佔據他全副心思。
洛倫躍下馬,將斗篷鋪平在地。他伸手去接妮可,以便讓羅伊下馬且不必驚擾妮可。羅伊搖頭。"她被釘在我身上。"他宣稱,語氣悲憤。
他不讓家臣幫忙,以顫抖的手拉出嵌在錯甲上的箭頭,深吸一口氣鎮定下來方才下馬。他幾乎無法忍受接下來所要受的折磨。他將妮可綿軟的身軀放在斗篷上,折去箭頭,隨後拉出箭桿。
她叫了起來。那聲音撕扯着他的心。鮮血自她的傷口泉涌而出,沿着他的手臂往下流,他低聲斷斷續續地安慰她。
說起療傷,洛倫可比他的領主高明多了。羅伊頭腦明白,但心裏硬是不肯放手。洛倫試了三次,他的領主才准他靠近妮可。
洛倫將火焰般的液體傾注她的肩頭時,她正自昏迷中蘇醒。這回她並未尖叫,而是狂吼,並且盲目攻擊帶給她痛苦的人。羅伊不得不按住她。倘若她手中有刀,八成已把努力施救的洛倫給殺了。
洛倫臉上關切的神情,終於穿透她的恍惚狀態。她神智忽然一清,這時她覺悟到是自己正在大叫,急忙收聲。
羅伊跪在她身旁,手按着她另一邊肩膀。妮可瞥見他嚇人的表情,幾乎又昏了過去。天啊,他看來怒不可遏。他好象想殺人,她想道,而他又那樣死瞪着她,她只能認定自己便是他心目中的犧牲者。他怎能對她發脾氣?她剛剛救了他一命,不是嗎?
嗅!天啊,她的哥哥桑頓想要羅伊的命。這委實太讓她無法接受了。親愛的上帝,她該怎麼辦?桑頓仍然活着,但還能活多久呢?
洛倫以匕首割開她肩上的衣衫,她扭頭去看傷處。
妮可心知這傷不會致命。傷口很深沒錯,不過出血情形只剩涓涓細流。
羅伊扳開她的臉。"別看,"他命令道。"看了只會讓你害怕。"
他聲音發顫,她心想是因為他強忍着不對她吼叫的緣故。
桑頓尚在人世,而且企圖謀殺羅伊的性命。若有機會,他的丈夫必將殺死桑頓。她該怎麼做?
她決定採取懦夫的作法。她掙扎坐起,立時假裝這麼一動令她暈眩。她偎向羅伊身側,楚楚可憐地低聲懇求他環住自己的腰,隨即閉上眼睛。
不料她真的感到一陣反胃,她不能確定是由於自己作假抑或失血情清形較她所知的嚴重。
洛倫掀起她的裙擺,撕下一截襯裙,開始包紮她悸痛的肩部。
妮可低頭看着里住雙手的粗糙繃帶,自己這副慘狀令她不禁搖頭。自從遇見羅伊,傷害和屈辱便接鍾而至。假使如此繼續下去,不出一星期她就會送命。
她正要開口向丈夫這麼說,以便刺激他的自尊,但片刻前她才偽裝的暈眩感覺再度出現。這回她要求羅伊摟緊她時可不是作假。
"不曉得我是要吐了還是要暈過去了。"她低語。
羅伊一心但願她會暈過去。根據經驗,她一旦暈厥就容易擺佈了。
"她又睡著了。"洛倫表示。
羅伊頷首。他說話時聲音沙啞。"她失血太多。"
洛倫把領主的悲痛看在眼裏。"不,羅伊,"他答。"她是流了不少血,但在一、兩星期內便能痊癒。"
在洛倫將傷口料理完之前,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羅伊准許副將暫時抱住妮可,自己重又上馬,隨即將妮可抱到腿上。他注意到她肩上的白布已轉紅。"恐怕我們到家以前,她便死於失血過多了。"他喃喃說道。
洛倫搖頭。"流血已經稍止,"他說。"羅伊,我真搞不懂你的反應。這不是什麼足以致命的傷。"
"我不想討論我的反應。"羅伊打斷他。
副將急忙點頭同意。他重登上馬鞍才又開口。"她何苦上來挨這一箭呢?她應該知道你身上的盔甲足以保護你。"
"她沒想那麼多,"羅伊答。"她只想護着我。"
他對自己的解釋似乎也感到困惑。"妮可受傷后說了些話,我不明白她的意思,洛倫,但這件事不止於此!"
他並未說下去。一名兵士遞上斗篷,令他分神。羅伊接過用來里住妮可。
隨後他下令集合人馬。這是他此生首度在戰鬥進行時撤退,不過他並未猶豫。此時妮可是他唯一的牽挂,其它一概不重要。
結果並無必要撤退。洛倫回來向羅伊報告,攻擊者正如突然出現般又突然遁走了。
這件怪事令羅伊思索良久,雖然一開始叛軍顯然居於上風,但羅伊仍可能反敗為勝,因為他的部下戰技比撒克遜人精良得多。從敵方自山坡衝殺過來的情形即可明白看出這一點。他們只知一昧猛攻,絲毫不曾想到可自兩側包夾諾曼人或預留退路,而且毫無紀律可言。諾曼人的弓箭輕易使能命中目標。
返回玫瑰庄的漫長旅途中,羅伊一路努力着要將自己的理智與感情份開,通常這並非難事,但這回他的心卻一直從中作梗。他一再告訴自己,下令撤軍僅是份內當為。妮可是他的妻子,他有責任保護她。然而他的雙手為何仍在發抖?他對她受傷所感到的憤怒為何如此強烈,令他幾乎無法思考?
該死,這個小小的不方便已漸漸失去控制。他的妻子擾亂他的心神。他的生命原是一張精心畫就的地圖,如今她卻侵入他的每一縷思緒。
直等返抵城堡,羅伊抱着妮可登上通往卧室的窄梯時,他才完全了解自身處境的驚心動魄之處。
他不僅關心她,他愛上了這個女人。
上天明鑒,這份體認令他險些將她摔了下去。他迅速恢復過來,繼續朝妮可的房間走去,心頭轉動着他不可能愛上這麼一個冥頑不靈的女人的種種理由。見鬼了,大部份時間他甚且說不上喜歡她。
理智前來拯救了他。他不可能愛她,他根本不懂得如何愛一個人。就是這樣,他告訴自己。這些年來他受的是武士的訓練,從未學過如何去愛。所以,他相當理智地說服自己,他不可能愛上妮可。
當然了,關心這女人並無大礙,畢竟她是他的財產。任何物主都會關心他的貴重財物。
想通了之後,羅伊覺得好過了些。然而他對所有自以為夠資格替他照顧妮可的僕人咆哮,卻又抵觸了他剛剛才建立起來的信念。修格男爵隨着一列哭哭啼啼的女人上了樓。他站在門口,眼看羅伊試着將妮可放到床上,心中驚詫漸增。這位魁梧的戰士似乎怎樣也無法完成這件事,他兩度俯向床鋪,起身時妮可卻仍在他懷中。羅伊好象放不開她似的。
修格看朋友可憐,將僕人全趕出房間,獨留下一名豐滿甜美、名叫嘉莉的尤物,他企圖鉤引她上床已近一個星期。他示意她站到一旁,然後囑咐羅伊把妻子放下來。他伸手搭在羅伊肩上。"把頭盔摘下來,去休息一會兒,嘉莉會照顧妮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