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海火行動
邦德現在真正感覺到時間難熬了,一分鐘就好像一小時,一小時就好像一天那樣長。現在再也不用談什麼睡覺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經、每一塊肌肉都變得緊張起來,心驚肉跳,焦慮不安。他很少有被什麼問題弄得這樣心神不安的,但這回牽涉到的可是弗雷德里卡,他所鍾愛的女人,而且是他準備娶之為妻的女人。他的腦海中浮現出往昔一幕可怕的景象:他的第一個妻子特蕾茜-迪-溫森佐和他結婚後才幾小時便死在他的那輛蘭西亞轎車上,她那張血肉模糊的臉壓在被打爛的方向盤上,車子被他的老對頭恩斯特-斯塔伏羅-布洛菲爾德的槍彈掃射得百孔千瘡。
他腦海中出現的畫面開始重疊,特蕾茜的面貌開始變形,慢慢成弗莉克的那副俏臉。假如她有個三長兩短的話……他一想到這裏,馬上又驅走了這種想法。他本來就已經下了決心要不論死活地將麥克斯-塔恩爵士緝拿歸案。假如……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話,光要了塔恩的命還不足以解恨。
他腦海中的畫面又浮現出來了,隨着畫面的重新浮現,他開始確信一定出了什麼變故,他心中也隨之產生了一種對麥克斯-塔恩的新的仇恨。在他長期的特工生涯中,邦德還很少許自己同所要對付的對手之間存在什麼真正的個人感情。而現在,他心中充滿着真正的仇恨,刻骨銘心的仇恨。假如他有幸能脫身出去面對塔恩的話,那可真要有一場個人之間的短兵相接的決鬥了。
到傍晚6點時分,他最擔心的事得到了證實。潛艇已關閉發動機,在海底停住不動了。他聽到艇長說現在只需半小時就可到達預定位置,並對古德溫說:“過早到達沒什麼意義。”
這時,艇長和古德溫正向艇尾方向走來,在甲板上踱着方步,彷彿要運動一下身體。他們在甲板上來回走了兩趟,最後幾乎就在救生艙口下的甲板停了下來,邦德蜷縮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
“當麥克斯爵士用這種自動除油防污染系統證明了他的觀點之後情況會怎樣呢?”艇長問道。
“天知道。”莫里斯-古德溫語調平淡,不帶一絲感情,根本聽不出他內心究竟是何想法。“我想我可能會悄然失蹤,去里約或是別的什麼地方隱居起來。我已經積蓄了一些錢,足夠供自己舒舒服服安度余年。如果他真正在德國將他的黨組織起來,我不想再留在他身邊。歐洲的局勢以及民眾的情緒為他敞開了道路。假如他的黨在德國組織起來,真正的災難就會重新降臨,而這一次那個狂人可能會得勝。”
“這麼說你打算離開頭兒?”
“雅克,我勸你帶着你的錢儘快逃開。我確信這種自動除油防污染系統根本不能發揮作用。一旦你用魚雷擊中那艘油輪,海面上便會發生災難。我絲毫也不懷疑當局將全力追捕他。那夥計是個瘋子,雅克,瘋狂到極點。但他十分精明,我並不認為他會被逮住,假如他真的被逮住……”
“你認為他會故意讓自已被逮住?”
“你的意思是說他會選擇自殺的道路?啊,不會。麥克斯永遠會認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他沒有真正的是非觀念。像我和你這樣的人還能對自己有正確的認識,我們知道自己所做的是什麼事情,能夠區別善惡。麥克斯可不是這樣。他無論如何都必須是有理的。假如他謀殺了自己的母親,並且被人當場捉住,他仍然會振振有辭地講出一番大道理來證明他其實是在做一件正確的事情,不管他的道理有多麼強辭奪理。他還是一個很難惹的人物。如果你看到了我所看到的事情,雅克,你就會明白了。”
片刻的停頓之後,忽聽艇長問道:“不是聽說波多黎各這兒已經有人在追捕他嗎?”
“的確如此。是英國和美國情報部門的特工人員,其中有一人仍在活動。我們已將一名美國佬和一名英國女人關在別墅里了。貝絲在那兒看守他們。你見過貝絲的,是嗎?”
“是的,而且我不願意同她在一起呆得太長。說實話,我根本不想再見到她。”
“她是麥克斯的秘密武器,而且是一件兇狠的武器。他提供毒品給她服用,她便為他充當打手或殺手。”
“她沒有殺死那個美國佬和英國女人吧?”
“目前還沒有。但只要給她時間,又沒有麥克斯在跟前約束她的話,貝絲可是嗜殺成性的。不可思議的怪女人。我也曾見過她溫和友善的時候。但當她服了毒品,麥克斯又對她有所吩咐時,她馬上變成另外一種樣子了。還有卡西和安娜那兩個姑娘也不可小看,她們也很危險,搏鬥起來就同訓練有素的軍人一樣。”
“我也有同感,她們還特喜歡同男人調笑。”
“只要她們覺得會給自己帶來愉快,她們兩人都會樂意跟一頭山羊睡覺。”
邦德聽了這段對話,心裏所產生的恐懼就如同大多數人遇到一條眼鏡蛇或是一隻蠍子一樣。此刻他正在伸展四肢,極力疏通體內的血液循環。
至少,他已知道弗莉克還活着,或者說當古德溫最近一次見到她時她還活着。這漫長的一天當中,他已無數次地伸手摸槍。此時他又衝動起來,想跳下去將艇上船員和任何別的人都幹掉,一心只要找到弗莉克,救她脫險。但他的理智阻止了他,不讓他輕舉妄動。反正現在已經不需要等很長時間了。
可在他的感覺中,剩餘的這點時間卻似乎比已經熬過去的10多個小時還要長。他的手錶嘀噠嘀噠地響着,他幾乎每分鐘都要不由自主地看看錶。終於,潛艇在晚上7點左右重新開動了。
半個小時后,他聽到艇長在喊:“升起潛望鏡。”潛望鏡發出一陣滑音之後緊接着又聽到“左舷方向5度。”7點30分,艇長準時發出最後一道命令:“關掉發動機,我們已到達指定位置。‘金樹枝’號就要進港了,我已經看到她正朝岬角方向直開過來,她很準時。我想我們可以在距離2000米遠看到她的爆炸。準時行動。”
又過了一會兒,邦德手錶上的指針已指向7點35分。還有一刻鐘塑料炸彈就會炸毀潛艇,應該準備逃生了。他慢慢站起身,由於蜷縮了一整天,他腰酸背疼,四肢麻木,好不容易才掙扎着站了起來。
他又聽到控制室里傳來的聲音,“‘馬爾諾斯特拉姆’號出現在我們左邊,正待進港。向左50碼泊定,就位!”
他取下一個救生罩,然後向救生艙上爬去。不料身子一動,救生罩失手掉到下面甲板上,哐啷直響。
他呆了一會兒,接着又不聲不響地伸手再去取一個救生罩。救生罩還沒到手,他的腳踝卻被一個鋼箍似的東西箍住了,接着被一股大力一拖,他的整個身子便跌落到下面的甲板上。庫特-羅倫的巨大身形正籠罩在他的頭頂上,並且從牙縫中擠出一個詞:“英國佬!”一時間,邦德還覺得這個詞用得挺恰當,也很有趣。接着,兩隻火腿般的巨手抓住他的兩邊肩膀,將他高高舉起,然後又掉到甲板上。他先曲起雙膝,然後突然伸腿,奮力向前踢去,鞋跟踢到羅倫的小腿上。
那個德國人發出一聲半是痛苦半是憤怒的狂叫,搖搖晃晃地仰面跌倒,正好撞在身後的一根柱子上。他身驅龐大,但動作一點也不靈活,重重地撞倒在柱子上時,他的雙臂像被風吹動的樹枝一樣搖擺個不停。
趁此機會,邦德連忙抽出匕首,飛快地衝過去。羅倫此時還在不停地擺動着雙臂想站起來,邦德的匕首已像鐵鏟挖泥一樣扎進了他的身體。
羅倫慘叫一聲,身子一軟,癱倒下去,腹部噴出一道血泉。
這邊的響聲和叫聲一定會招來控制室里的人。所以,邦德趕忙還刀入鞘,跳上儲藏箱,再抓起一個救生罩,然後爬進救生艙。他剛關上救生艙底艙口,就聽到下面甲板上傳來嘈雜的腳步聲和喊叫聲,於是他立即轉動鎖輪鎖定艙口,使之密不透水,外面的人也無法鑽進去。
緊了緊武裝帶上的手槍和匕首,確信它們都套牢了之後,邦德轉動那兩個手掌般大的輪閥,一邊轉一邊看了看手錶.發現所剩時間已經很少了。水開始湧進救生艙內,速度之快大大超過他記憶中上一次的潛艇逃生經歷。他戴上救生罩,將它扣緊系牢,擰開氣門閥,同時保證使自己的頭部不從艙口頂部的透明防水罩里離開。
此時,水已漫到他的肩部,並且正在快速上漲。他看見他的儲氣器上的指示燈亮了起來,表明氣已充滿,於是從氣門上擰下接頭。擰的時候看了一下表,現在的時間是7點46分。
水已漫到他頭頂上,救生艙頂艙蓋砰的一聲彈開,將他推了上去。
儘管他不到一分鐘就迅速浮出了水面,但這個過程在他感覺上卻彷彿過了無數分鐘。當他真正衝出水面后,卻發現自己置身於一片夜幕的籠罩之下,分不清東西南北,只見四周一片漆黑,稍後才看見聖胡安的燈光。他摘下頭罩,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鮮空氣,然後又開始擺臂踢腿地動了起來。他轉頭整整360度,朝四周一望,終於發現了只亮着錨燈的“馬爾諾斯特拉姆”號就泊在離他不足30英尺遠的地方。
他開始游向“馬爾諾斯特拉姆”號,還特意繞着圈子游以便從船尾上船,同時又能聽到周圍別的馬達聲響。他看到“金樹枝”號正經過如一條巨型戰艦一般的埃爾莫洛要塞的岬角,沿着航道進港。
他游到“馬爾諾斯特拉姆”號的船尾時感受到了衝擊波。在那一瞬間,他還沒能將它與自己所做的事聯繫起來,只以為是某種奇異的海下逆流。他周圍的海面似乎被什麼力量高高託了起來,並且像旋渦一樣地旋轉着,彷彿有幾十隻手一齊抓住他往下拉。接着爆炸聲從海底傳來,先是轟隆一聲巨響,緊接着海面上翻起一股白浪,再後來,越來越大的海面上開始泛起泡沫,就像是有三四顆深水炸彈在水下爆炸了一樣。
他伸手抓住從“馬爾諾斯特拉姆”號船尾懸吊下來的一根纜索牢牢握住。此時,大海還在同他扭打搏鬥,似乎是一個力大無比的原始生物,抓着他不停地旋轉,隨後又將他向上拋起。“馬爾諾斯特拉姆”號隨着翻滾的浪濤搖晃顛簸,但他最後總算是雙手抓住纜索,攀爬着上了船尾。
船頭操舵室附近一片呼喊聲和嘈雜聲,他對於自己將要採取的行動一點也不感到內疚。他解下手槍,拉開保險,隨後扯開嗓門喊道——“康妮?康妮-斯自塞?”
“究竟是怎麼……?”康妮跌跌撞撞地從操舵室里出來,一邊掙扎着想在依然劇烈搖晃着的甲板上保持身體的平衡,一邊回頭朝船尾張望。
邦德先兩顆后兩顆地連發4彈,都射進康妮的胸部。斯白塞沒有出聲喊叫,甚至連驚異的神色也沒有露出來,只眨眼間便由一個活人變成了死人。他的軀體被子彈的衝擊力託了起來,似乎是慢慢地飄了起來,與甲板成平行方向懸在那兒,隨後便摔倒在船舷的護欄上,搖搖晃晃地掛在護欄上。
維斯塔-莫特利嚇得尖聲喊叫,弗里茨則站在方才康妮站立的地方舉手作投降狀。
“是的。”邦德踩着依然搖晃不已的甲板疾步向前奔去。來到船頭,他看到海面上還在翻着白浪,不時還泛起一些潛艇的殘片。剛才向船頭奔跑的時候,他心裏奇怪自己在茫茫黑夜裏如何能看清周圍的一切,來到船頭立定之後才發現原來是半英里之外的“金樹枝”號上有兩盞探照燈照亮了海面。
“是邦德先生!”安東-弗里茨看到這個高大的身影朝他跑過來,張口喊了一聲。
“沒錯!現在請你們快開船,我要趕赴一個十分重要的約會。”
“發生了什麼事情?”操舵室里的雷克辛納斯問道。
“別管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剛把你們從險境中救出來,使你們得免葬身火海。快開足馬力,儘快駛出港口。”
“那就是那艘潛艇嗎?”雷克辛納斯已經由驚慌失措恢復了鎮定。此時,他突然猛地一推加速桿,弄得邦德踉蹌一下,差點跌倒,趕忙扶住操舵室門道的牆壁。雷克辛納斯操縱着舵輪,使船頭昂起轉彎,繞過“金樹枝”號超級油輪的巨大船體,駛出了港口。
“我要你開船繞過岬角,我要在岬角的大西洋那一邊登岸。讓船盡量靠近埃爾莫洛要塞下面的礁石群。”
“明白。”雷克辛納斯大聲回答了一句,接着又連聲追問道,“那艘潛艇呢?潛艇怎麼啦?”
“我想是艇上人員吃了太多的印度食物。”邦德甚至連笑都沒笑一下。他正靠在操舵室的艙壁上給他那把經過改裝的9毫米勃郎寧手槍裝子彈。
他們這時已經繞過岬角,靠近了埃爾莫洛要塞城牆下面的礁石群。雷克辛納斯高聲喊道:“你想要靠得多近?”
“靠得越近越好。我要到礁石灘那邊的草坡上去。”
“只怕無法直接將你送到那上面。”
“我會自己越過礁石群,你只要把船盡量靠近一點就行了。”
弗里茨和維斯塔-莫特利兩人默默無語,他們渾身濕透,臉色因驚懼而發白,突然,埃爾莫洛要塞底層堡牆內有一支自動武器朝這邊開火了,子彈射進了甲板上的木架結構。
“別再往前開了!”邦德大聲喊道,“減速,我要從船舷邊跳下去。”他看見浪濤和礁石迎面而來,就跳上船舷的護欄,當浪頭打到船上時,他便縱身跳進了那一片白色浪花之中。
他越過那片犬牙交錯的礁石群與其說是憑技藝不如說是靠運氣。他跳下水中之時正好浪潮已退,正蓄積力量準備再一次衝擊海岸。因此,他得以趁機抱住一塊光滑的大圓石,挨過衝天巨浪的衝擊,等到浪潮退下去之後,便跳過幾塊因長年受海水衝擊已變得光滑的圓石。半途他又抱住另一塊石頭,避過第二波巨浪的衝擊。等到浪潮再次退下去之後,他的第三次跳躍終於使他越過最後一塊礁石,跳上了岸上的那片起伏不平的草坡。
當他正匍匐在地上呼呼喘氣的時候,他面前突然有一個身影從地上竄起來,厲聲喝問:“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