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我們就把那位嚮導找了來。他對我們說,他願意從原路把我們帶過去,不會遇到大雪的阻礙,但我們必須多帶武器,防備野獸的襲擊,因為,他說,大雪過後,經常有些狼在山腳下出沒。因為遍地大雪,它們找不到食物,已經餓慌了。我們告訴他,我們對狼這一類野獸已有充分的準備;不過,他能否保證我們不會遇到兩條腿的狼,因為,我們聽說,這一地區十分危險,經常會受到強人的搶劫,尤其是在法國境內。

嚮導對我們說,在我們走的路上,沒有強人襲擊的危險。

於是,我們馬上同意跟他走。另外還有十二位紳士和他們的僕人決定和我們一起走。他們中間有法國人,也有西班牙人。

我前面提到,這些人曾試圖過境,但因大雪所阻,被迫折回來了。

於是,在十一月十五日,我們一行全體人馬跟着我們的嚮導,從潘佩盧那出發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他並不往前走,而是帶我們倒回頭來,朝我們從馬德里來的那條路上走回去。這樣走了大約二十多英里,然後渡過了兩條河,來到了平原地帶。這兒氣候暖和起來,且風景明媚,看不見一點雪。可是,嚮導突然向左一轉,從另一條路把我們帶進了山區。這一路上儘是崇山峻岭,懸崖峭壁,看起來煞是可怕。

可是,嚮導左轉右轉,曲折迂迴,居然帶着我們不知不覺地越過了最高的山頭,路上並沒有碰到什麼大雪的困阻。突然,他叫我們向遠處看,我們居然看到了風景美麗、物產豐富的朗格多省和加斯科尼剩只見那兒樹木繁茂,一片蔥綠,但距離還相當遠。我們還得走一程歧嶇艱難的山路,才能到達那兒。

然而,使我們感到不安的是,這時下起了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簡直沒法走路。嚮導叫我們放心,說我們不久即可通過這一地區。事實上,我們也發現,我們一天天地在下山,而且愈來愈往北走。因此,我們就跟着嚮導,繼續前進。

天黑前兩小時,我們的嚮導遠遠走在我們的前面;當時,我們已看不到他的身影了。突然,從左邊密林深處的山坳里,衝出來三隻兇猛的大狼,後面還跟着一頭熊。有兩隻狼直向我們的嚮導撲去。如果他離我們再遠點,就早給狼吞掉了,我們也來不及救他了。這時,一隻狼向他的馬撲去,緊緊咬住了馬;另一隻向他本人撲去,使他措手不及,不僅來不及拔出手槍,甚至在慌亂中都沒有想到要拔槍自衛,只是一個勁拚命朝我們大喊大叫。這時,星期五正在我的身旁。我就命令他策馬向前,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星期五一見到嚮導,也像嚮導一樣大叫起來:"主人!主人!"但他畢竟是個勇敢的男子漢,立即催馬衝到嚮導跟前,拿起手槍,對着那隻狼的頭上就是一槍,結果了那畜牲的生命。

可憐的嚮導應該說運氣不錯,因為他碰上了星期五。星期五在他家鄉與野獸打慣了交道,所以一點也不害怕。他能坦然地走到狼的跟前,一槍把它打死。要是換了別人,就不敢靠得那麼近開槍了。而從遠距離開槍,不是打不着狼,就是可能打着人。

即使像我這樣膽大的人,見此情景也着實嚇得心驚肉跳。

說實在的,我們一行人都嚇得魂不附體,因為,緊跟着星期五的槍聲,我們就聽見兩邊的狼群發出一起最凄慘的嚎叫,山谷里又發出陣陣回聲,結果狼嚎和回聲此起彼伏,猶如成千上萬的狼在吼叫。說不定來的狼確實也不止這幾隻,要不,我們也不至如此驚恐萬狀了。

星期五打死了那隻狼之後,另一隻本來緊咬着馬不放,登時也鬆了嘴逃跑了。幸虧這隻狼咬住了馬頭,馬勒頭上的鐵圈剛剛卡住了狼的牙齒,因而馬沒有受什麼傷。可是嚮導的傷可不輕,因為那隻激怒了的野獸一共咬了他兩口,一口咬在肩膀上,一口咬在他膝頭上方。而且,當星期五上前把狼打死時,他那匹受驚的馬幾乎把他摔了下來。

不用說,一聽到星期五的槍聲,我們立即催馬向前。儘管道路很難走,我們還是快馬加鞭,想看看前面到底發生了什麼情況。我們一轉出擋住視線的小樹林,就把情況看得一清二楚,並親眼看到星期五怎樣救了那位可憐的嚮導,但當時我們還看不清楚他打死的究竟是只什麼野獸。

緊接着,星期五和那隻大熊之間展開了一場最大膽、最驚人的大戰。這場大戰起初確實使我們膽戰心驚,最後卻使大家開懷大笑。熊的身體笨重,行動蹣跚,跑起來當然沒有狼那樣輕快。因此,他的行動有兩個特點。第一,對人來說,他一般不把人當作獵食的對象;當然,像現在這樣大雪遍地,極端飢餓的時候,這笨拙的大傢伙是否也會吃人,那就很難說了。一般來說,要是在樹林裏遇到熊,你不去惹它,它也不會來惹你。不過,你得特別小心,要對它客氣,給它讓路,因為它是一位特別難以取悅的紳士,即使是一位王子走來,它也不肯讓路。如果你真的害怕,最好不要看它,繼續走你的路。如果你停下來,站着正視它,熊就認為是對它的侮辱。如果你向它丟點什麼東西,打中了它,哪怕是一根小小的樹枝,只有你手指頭那麼粗,熊也認為是一種侮辱。這時,它會把一切丟開不管,一心只想報仇,不達目的決不罷休。這有關它的榮譽問題,它一定要把面子掙回來才算滿足。這是熊的第一個特點。第二個特點是,熊一旦受到侮辱,就會不分晝夜地跟着你,一直到報了仇才罷休,哪怕繞上許多路,也要趕上你,抓住你。

星期五救了嚮導的性命。當我們走上去的時候,他正在幫助嚮導下馬,因為嚮導受了傷,又受了驚嚇,而且,看來驚恐甚於傷勢。這時,那隻熊突然從樹林裏出來了。這隻熊身軀異常龐大,是我生氣所看到的最大的熊。我們大家一見,都有點恐慌,可是星期五見到它,反而喜形於色,顯出精神百倍的神氣。"啊!啊!啊!"他一連叫了三聲,又指着熊對我說,"主人,你允許我吧!我要和它握握手,我要叫你們樂一樂!"我看到這傢伙如此興高采烈,不免出乎意料。"你這傻瓜,"我說,"它要吃掉你的!""吃掉我!吃掉我!"星期五一連說了兩遍,"我還要吃掉它哩!我要讓你們樂一樂。你們都站開。我要讓你們樂一樂!"於是他坐在地上,脫下靴子,換上一雙便鞋。這是一種皮底鞋,他衣袋裏正好有一雙。他把馬交給聽差,然後帶着他的槍,一陣風似地飛快跑了過去。

那隻熊正慢條斯理地向前走,看起來不想惹任何人。可是星期五走到它跟前,向它打招呼,好像熊能聽懂他的話似的。"你聽着,你聽着,"他說,"我在跟你說話哩!"我們遠遠跟在後面。這時我們已走下了山,進入了山這邊的加斯科尼剩這兒地勢平坦開闊,到處是樹木。我們進入了一片大森林。

星期五追上了那隻熊,撿起一塊大石頭向它丟去,正好打在熊的頭上。當然,這一點也沒傷着它,就像打在一座牆上。可是這樣一來,星期五的目的達到了,星期五這傢伙簡直毫無畏懼,他這樣做純粹是挑,好惹那隻熊來追他,照他的說法是逗我們"樂一樂"!

那隻熊感覺到有石頭打它,並看見了星期五,登時轉身向星期五追來。那熊邁開大步,搖搖擺擺,跑得飛快,差不多和馬小跑一樣快。星期五撒腿就跑,彷彿向我們這邊跑來求援似的。於是大家決定向熊開槍,救我的人。但我心裏非常生氣。因為那熊本來好端端地在走它的路,並沒有要惹我們,尤其使我生氣的是,他把熊引向我們這兒來,自己卻跑掉了。於是我高聲叫道:"你這狗東西,你就這樣讓我們樂一樂嗎?快走開,牽上你的馬,我們可以開槍打死這畜牲。"他聽到了我的話,就叫起來:"別打,別打!站着不要動,好戲在後面哪!"星期五生就一雙飛毛腿,他跑兩步,熊才跑一步。

突然,他一轉身,從我們旁邊跑開,看到那邊有一棵大橡樹正合他的需要,就向我們招手,叫我們跟上去。同時,他跑得更快,把槍放在離樹根大約五六碼的地上,自己敏捷地爬上了樹。

熊也很快跑到樹下,我們一行則遠遠地跟在後面。那熊先在槍邊停了下來聞了聞那支槍,沒有去動它,就往樹上爬。

雖然那傢伙身子笨重,但爬起樹來像貓一樣靈活。我對星期五的這種愚蠢行為深為驚愕,一點也看不出有什麼好笑的地方。我們看到熊已經上了樹,也一起策馬向前。

當我們來到大樹跟前時,星期五已爬到一根樹枝的枝梢上,那根樹枝長長地向外伸展。這時,那熊也上了那樹枝。它沿着樹枝向外爬,越向外爬,樹枝就越細越軟。"哈,"星期五對我們說,"現在你們看我教熊跳舞。"於是他在那支樹枝上大跳大搖,弄得那熊搖搖欲墜,只好站住不動,並開始往後回顧,看看怎樣能爬回去。我們看到這樣子,果然都開懷大笑起來。但星期五玩熊才剛剛開個頭呢。他看到那熊站着不動了,就又去招呼它,彷彿相信熊也能講英語似的。"嗨,怎麼啦!你不過來了?請你再朝前走吧!"於是,他不再搖擺樹枝了。那隻熊也似乎明白他的話似的,又向前爬了幾步。於是,星期五又開始大跳大搖,那熊又站住了。

我們認為,這時正好可以向熊頭上開一槍,把它打死。於是就叫星期五站着別動,我們要打熊了。可是星期五大聲叫着求我們:"喔,請不要開槍,等會兒我會開槍的。"好吧,現在長話短說,星期五又在樹枝上大跳大搖了一陣子,那隻熊爬在上面,東倒西搖,引得我們大家都笑了個夠。可是,我們都不知道星期五玩的是什麼鬼把戲。起初,我們以為星期五要把熊從樹枝上搖下來,可是,我們看得出,那熊也相當狡猾,不肯上當,它再也不肯往前多走一步,怕自己被搖下來,只是一個勁地用它那又寬又大的腳掌緊緊地抓住樹枝。所以,我們不知道這件事將會有什麼結局,也想像不出這場玩笑最後會如何結束。

但星期五很快就解開了我們的疑團。他見那熊緊抓樹枝,不肯往前挪動一步,就說:"好吧,好吧,你不走,我走,我走。你不到我這兒來,我到你那兒去。"說完,他爬到樹枝的末梢,那地方只要用他的體重一壓,就會垂下來。他輕輕從樹枝上滑下來,等到他離地不遠時,一下子就跳到地上,飛也似地向他的槍跑過去,把槍拿在手裏,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唔,"我對他說,"星期五,你現在想幹什麼?為什麼你不開槍打死它?""不打,"星期五說:"還不打。現在不開槍,我不打它。我呆在這兒,再讓你們樂一下。"不久,我們就看到,他真的這樣幹了。因為那熊見他的敵人走了,也就從它站着的樹枝上往後退。但它往回走的時候極其從容不迫,每走一步,都要回頭看一下。退着退着,它終於退到樹榦上來。

然後,它還是倒着身子,從樹榦上往下爬;它腳掌緊抓樹榦,一步一步地往下退,依舊是那樣從容。就在那熊的後腿剛要落地,星期五一步趕上去,把槍口塞進它的耳朵,一槍就把它打死了。

這時候,星期五這傢伙轉過身來,看看我們有沒有笑。他看到我們都喜形於色,他自己也哈哈大笑起來。"我們那裏就是這樣殺熊的。"星期五說。"你們真的是這樣殺的嗎?"我問,"你們沒有槍怎麼殺啊?""沒有,"他說,"沒有槍,我們用箭射,很長很長的箭。"星期五的遊戲對我們來說確實是一場很好的消遣。可是,我們現在還在荒山野地里,嚮導又受了重傷,真不知怎麼辦才好。剛才狼群的嚎叫聲還一直在我的耳際迴響。說實話,除了我有一次在非洲海岸聽到過的那些野獸的吼叫聲之外,還從來沒有聽到過任何聲音使我這樣毛骨悚然。關於非洲海岸的那次經歷,我前面曾敘述過了。

由於上述這些情況,再加上天快黑了,我們便不得不匆匆離開。不然的話,依星期五的意思,我們一定會把那巨熊的皮剝下來,那是很值錢的。可是,我們還要趕九英里的路,嚮導也一直催我們快走,我們只好丟開那隻熊,繼續往前趕路。

地上仍有積雪,不過沒有山裡那麼深,因而走起來也不那麼危險了。後來,我們聽說,那些兇猛的野獸由於餓急了,都從山上下來跑到樹林和平原上來尋找食物。它們襲擊村莊和居民,咬死許多羊和馬,甚至還傷了一些人。

嚮導對我們說,我們還要經過一個危險的地方。如果這一帶還有狼的話,我們一定會在那裏碰到。那地方是一片小小的平川地,四周都是樹林。要想穿過樹林,就必須走一條又長又窄的林間小道,然後才能到達我們將要宿夜的村莊。

當我們進入第一座樹林時,離太陽落山僅半小時了,到我們進入那片平川,太陽已經下去了。在第一座樹林裏,我們什麼也沒有碰見,只在一塊二百來碼長寬的林間空地上,看見有五條大狼,一條跟着一條,飛快地在路上越過,大概是在追趕一個什麼小動物吧,因為那小動物就在他們前面。那些狼沒有注意到我們,不到一會兒,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我們的嚮導本來就是一個膽小如鼠的人。他看到這情景,就囑咐我們早作準備,因為,他相信,一定會來更多的狼。

我們手裏緊握着槍,眼睛緊盯着四面八方。可是在我們穿過那座一英里多長的樹林,進入平川地以前,再也沒有看見過別的狼。等我們一進入平川,向四下一望,頭一眼就見到一匹死馬。這是一匹被狼群咬死的馬,同時見到至少有十二條狼在那裏大吃特吃;其實,馬肉早就給它們吃光了,現在正在啃馬骨頭呢!

我們感到不應該去打擾它們的盛宴,何況它們也沒有注意我們。星期五本來想向它們開槍,可是我怎麼也不同意。因為我感到,我們的麻煩還在後面呢,儘管我們現在還不知道。

我們在那片平川地上還沒走上一半的路,就聽到左邊森林裏此起彼落的狼叫聲,令人膽顫心驚。不一會兒,就看見上百隻狼一窩蜂似地向我們撲來。那些狼都排成單行,就像一位有經驗的軍官所帶的部隊一樣整齊。我簡直不知道如何對付它們。結果,我認為最好的辦法是我們互相靠攏,排成一行。

於是,我們馬上照此行事。為了不致使我們的火力中斷太久,我下令只許一半人開槍,另一半人作好準備;如果第一排槍響過後,狼群繼續向我們衝來,就開第二排槍;同時,在開第二排槍時,那開第一排槍的一半人,不要忙於裝他們的長槍,而是應該抽出手槍,作好準備。因為我們每人身上都有一支長槍和兩支手槍。用這種辦法,我們可以連續開六排槍,每次有一半人開槍。然而,當時還沒有必要這樣做。放出第一排槍之後,我們的敵人就給槍聲和火光嚇壞了,馬上停止了前進。有四條狼被我們打中頭部,倒了下來;另外有幾條受了傷,鮮血淋淋地跑掉了。這在雪地上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我發現,狼群停止了攻擊,但沒有後退。這時,我忽然記起有人說過,就是最兇猛的野獸,聽見人的聲音也會害怕。於是我就叫大家拚命吶喊。這個辦法果然很有效。我們一喊,狼群就開始後退,掉頭跑掉了。我又下令朝它們背後開了一排槍。這樣一來,它們才撒腿跑回樹林裏去了。

這時,我們才有時間重新給槍裝上彈藥。同時,我們抓緊時間繼續前進。可是,我們剛裝好槍準備上路時,又從左邊原來的那座樹林裏傳出了可怕的嚎叫聲。這一次狼群離我們較遠,但卻在我們去路的正前方。

黑夜來臨了,光線變得暗淡起來。這對我們更加不利。叫聲越來越響,我們不難辯別出,那是惡狼的嚎叫。突然,出現了兩三群狼。一群在我們左邊,一群在我們後邊,還有一群在我們前面,看樣子已經把我們包圍起來了。我們見狼群並沒有向我們進攻,就催馬繼續前進。可是路很難走,只能讓馬小跑着。跑着跑着,便看見遠處有一個森林的進口,我們非得穿過那片樹林,才能走到這片平川的盡頭。當我們走進那林間小道時,只見那路口站着數不勝數的狼。這不禁使我們大吃一驚。

突然,在樹林的另一個入口處,我們聽見一聲槍響。向左邊一看,只見一匹馬從樹林裏衝出來,一陣風似地向前飛奔。馬上的馬勒馬鞍均完好無損。同時有十六、七隻狼,飛快地在後面追着。當然,馬要比狼跑得快得多,它把狼群遠遠地丟在後面。可是,問題是那匹馬不可能支持太久,最後必然會給狼群追上。

正當此時,我們又看到了一幅可怕的景象。當我們催馬走近那匹馬奔出來的路口時,見到了一匹馬和兩個人的屍骸,毫無疑問是給狼咬死吃掉的。其中一個人身邊還丟看一支槍,槍是放過的,所以一定就是剛才開槍的人。現在,他的頭和上半身都已給狼吃掉了。

看到這副慘狀,我們都不禁心驚肉跳,不知如何辦才好。

但那群野獸不久就逼得我們不得不採取行動。這時,狼群已把我們包圍,想以我們一行人馬果腹。我相信,一共有三百來只。值得慶幸的是,在離樹林入口處不遠,正好堆着一大批木料,大概是夏天採伐下來堆在那裏預備運走的。這對我們的行動非常有利。我把我這一小隊人馬開到那堆木料後面。

那兒有一根木頭特別長,我就把隊伍在那根長木頭後面一字排開。我讓大家都下馬,把那根長木頭當作胸牆,站成一個三角形或三邊形的陣線,把我們的馬圍在中央。

我們這樣做了,而且也幸虧這樣做了。因為這群餓狼向我們發動了攻擊,其兇猛程度在狼害為患的當地也是罕見的。

它們嚎叫着向我們撲來,竄上了那根長木頭。前面我已提到,我們以此長木頭作為胸牆。它們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撲向獵物。從它們的行動判斷,其目標主要是我們身後的那些馬匹。我命令我的隊伍像上次那樣分兩批開火,一人隔一人放槍。他們都瞄得很准。第一排子彈開出去,就打死了好幾隻狼。可是,我們不得不連續開火。這批惡狼憂如惡魔一樣,前仆後繼,不知死活地向前猛衝。

第二排槍放完后,我們以為狼群暫時停止了進攻,我也希望它們已經逃走。但一會兒,後面的狼又衝上來了。我們又放了兩排手槍子彈。這樣,我們一共放了四排槍。我相信,至少打死了十七、八隻狼,打傷的大約多一倍。可是,它們還是蜂擁而來。

我不願匆匆放完最後一排槍,就叫來了自己的僕人。我沒有叫星期五,而是叫了我新雇的那個水手。星期五有更重要的任務要完成。在我們開火的時候,他以驚人的速度給我和他自己的槍裝彈藥。所以我說,我叫的是新雇的僕人。我給了他一角火藥,命令他沿着那根長木頭把火藥撒下去,撒成一條寬寬長長的火藥線。他照着辦了。他剛轉身回來,狼群就沖了過來,有幾隻甚至已衝上了那根長木。我立即抓起一支沒有放過的手槍,貼近火藥線開了一槍,使火藥燃燒起來。衝上木料的幾隻狼給燒傷了;其中有六、七隻由於火光的威力和驚恐,竟連跌帶跳地落入我們中間。我們立即把它們解決了。其他的狼被火光嚇得半死,加上這時天已黑下來,火光看起來就更可怕了,這才使那些狼後退了幾步。

這時,我就下令全體人員用手槍一起開火,那是我們剩下的最後一批沒有放過的手槍。然後大家齊聲吶喊。這才使那些狼掉轉尾巴逃跑了。於是我們馬上衝到那二十多隻受傷狼跟前;它們已跑不動了,只是在地上掙扎。我們拿起刀亂砍亂殺。正如我們所預期的那樣,這辦法果然很奏效,因為那些逃跑的狼聽到它們同伴的慘叫聲,知道事情不妙,就嚇得跑遠了,而且再也沒有回來。

我們一共打死了六十多隻狼。要是在白天,我們也許能殺死更多。掃清了敵人,就繼續前進。我們還要趕三英里的路。在路上,有好幾次,聽到餓狼在森林裏嚎叫咆哮。有時,好像還看到幾隻狼的身影,但因雪光耀眼,不敢十分肯定。大約又過了半小時,我們才到了預定要過夜的那個小鎮。到了那裏,發現全鎮人個個驚恐萬狀,並全副武裝。原來昨天晚上,有不少狼和幾隻熊侵入了村子,把人們嚇壞了,只好晝夜巡邏守衛;尤其是夜裏,更要嚴加把守,保護牲畜,更要保衛全體居民。

第二天早晨,嚮導的病勢加重了;他的兩處傷口化膿,因而四肢都腫脹起來,根本無法上路。我們只得雇了一個新嚮導,把我們帶到土魯斯①。那兒氣候溫和,物產豐富,風景明媚,既沒有雪,也沒有狼或其他猛獸。當我們在土魯斯把我們的經歷告訴那些當地人時,他們對我們說,在山下大森林裏,碰到狼是常事,尤其是當白雪覆蓋大地,狼就成群出現。

他們再三問我們,我們雇了哪個嚮導,竟敢在大雪天帶我們走這條路。他們說,我們沒有給狼吃掉,真是萬幸!我們告訴他們,我們是把馬圍在中間,擺成一個三角形的陣勢打退狼群的。他們聽了后大大責怪了我們一陣子,說我們沒有把命送掉,真是運氣。狼主要是想吃馬。它們之所以那樣奮不顧身衝上來,是由於看到了我們身後的馬。一般來說,狼是怕槍的,但當它們餓瘋時,就會不顧危險,只想搶馬吃了。要不是我們連續開槍,並且最後用點燃火藥的辦法把他們嚇退,我們大概早就給那些餓狼撕成碎片吃掉了。其實,只要我們安安穩穩地坐在馬上,像騎兵那樣向狼群開槍,它們看到馬上有人,就不會把馬看作獵物了。最後,他們又說,如果我們大家緊挨在一起,丟開我們的馬,狼就一心只想吃馬而不會管我們,我們也可平安通過,更何況我們有武器,而且人多勢眾。

對我來說,這次遇險,是我一生中最可怕的一次。當時,我看到三百多個惡魔般的畜牲嚎叫着向我們衝來,張開大嘴恨不得一口把我們吞掉,而我們又無處可躲,無處可退,我以為一定完蛋了。說實在的,從此我再也不想過那些山了。我覺得寧可在海上航行三千海里,那怕一星期遇上一次風暴,也比過那些荒山野嶺強。

在法國的旅程,一路上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可記;即使有,也不過是許多其他旅行家已記過的事,而且他們肯定比我記得好得多。我從土魯斯到巴黎,一路馬不停蹄,直達加萊。隨後,在一月十四日,平安渡過海峽到達多佛爾。這整整一個最嚴寒的冬季,我就在旅行中度過了。

現在我已抵達旅行的終點了。在短短的幾天裏,我兌現了帶來的幾張匯票;我新獲得的財產,也都安全地轉到了我的手上。

我的長輩和良師益友,就是那位心地善良的老寡婦。她衷心感激我匯給她的錢;因此,她不辭勞苦,對我關懷備至,盡心儘力為我服務。我對她也是一百個放心,把所有的財產都交託給她保管。這位善良的、有教養的女人,確實品德高尚,廉潔無瑕,我對她自始至終都非常滿意。

當時,我打算把我的財產交給這位婦人代管,我自己出發去里斯本,再從那裏去巴西。但這時我有了另一個顧慮,那就是宗教問題。早在國外時,尤其是我在荒島上過着那種孤寂的生活時,我對羅馬天主教就產生了懷疑。因此,我若想去巴西,甚至想在那裏定居,在我面前只有兩種選擇:要麼我決定毫無保留地信奉羅馬天主教,要麼我決定為自己的宗教思想獻出生命,作為殉教者在宗教法庭上被判處死刑。所以,我就決定仍住在本國,而且,如果可能的話,把我在巴西的種植園賣掉。

為此,我寫了一封信給我在里斯本的那位老朋友。他回信告訴我,他可以很容易地在那兒把我在巴西的種植園賣掉。

我若同意委託他經辦此事,他可以以我的名義通知住在巴西的那兩位商人,也就是我那兩位代理人的兒子。他們住在當地,一定知道那份產業的價值,而且,我也知道他們很有錢。

所以,他相信,他們一定會樂意買下來。他也毫不懷疑,我至少可以多賣四五千葡萄牙金幣。我同意讓他通知他們。他也照辦了。大約八個月之後,去巴西的那艘船又回到了里斯本。他寫信告訴我,他們接受了我的賣價,並已經匯了三萬三千葡萄牙金幣給他們在里斯本的代理人,囑咐他照付。

我在他們從里斯本寄給我的賣契上籤了字,並把契約寄回給在里斯本的我那位老朋友。他給我奇來了一張三萬二千八百塊葡萄牙金幣的匯票,那是我出賣那份產業所得的錢。我仍然履行了我先前許下的諾言,每年付給這位老人一百塊葡萄牙金幣,直到他逝世;並在他死後,每年付給他兒子五十塊葡萄牙金幣作為他終身津貼。原先這筆錢是我許諾從種植園的每年收益中支取的。

現在,我敘述完了我一生幸運和冒險經歷的第一部分。我這一生猶如造物主的傑作,光怪陸離,浮沉不定,變化無常,實乃人間罕見。雖然開始時我顯得那麼愚昧無知,但結局卻比我所期望的要幸運得多。

我現在可謂是福星高照,佳運交集。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人都以為我不會再出去冒險了。如果情況不是像後來發生的那樣,我也確實會在家安享余年。可是,我現在的情況是,自己已過慣了遊盪的生活,加上我目前一無家庭牽連,二無多少親戚,而且,我雖富有,卻沒有結交多少朋友。所以,儘管我把在巴西的種植園已經出賣,可是我還常常想念那個地方,很想舊地重訪,再作遠遊。我尤其想到我的島上去看看,了解一下那批可憐的西班牙人是否上了島,我留在島上的那批壞蛋又是怎樣對待他們的。這種出自內心的渴望,十分強烈,使我難以自制。

我忠實的朋友,就是那位寡婦,竭力勸我不要再外出遠遊了。她真的把我勸住了。整整七年,她都不讓我出遊。在這期間,我領養了我的兩個侄兒,他倆都是我一個哥哥的孩子。大侄兒本來有點遺產,我把他培養成了一個有教養的人,並且撥給他一點產業,在我死後併入他的財產。我把另一個侄兒託付給一位船長。五年後,我見他已成了一個通情達理、有膽識、有抱負的青年,就替他買了一條好船,讓他航海去了。後來,正是這位小青年竟把我這個老頭子拖進了新的冒險事業。

在此期間,我在國內也初步安居下來。首先,我結了婚。

這個婚姻不算太美滿,也不算不美滿。我生了三個孩子: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可是,不久我妻子就過世了。這時,我的侄子又正好從西班牙航海歸來,獲利甚豐。我出洋的慾望又強烈起來,加上我侄兒一再勸說,於是,我就以一個私家客商的身份,搭他的船到東印度群島去。這是一六九四年的事。

在這次航行中,我回到了我的島上。現在,這座小島已是我的新殖民地了。我看到了我的那些繼承人——就是那批大陸上過去的西班牙人,了解了他們的生活情況以及我留在島上的那幾個惡棍的情況,知道他們起初怎樣侮辱那批可憐的西班牙人,後來又怎樣時而和好,時而不和,時而聯合,時而分開;最後那批西班牙人又怎樣被迫使用武力對付他們,把他們制服,以及那批西班牙人又怎樣公正地對待他們。他們的這段經歷如果寫出來,也會像我自己的經歷一樣光怪陸離,變化多端,尤其是他們同加勒比人打仗的故事,更是驚險異常。那些加勒比土人曾三番五次地登上海島。他們也談到了島上生產發展和生活改善情況,以及他們怎樣派了五個人攻到大陸上去,虜來了十一個男人和五個女人。所以,當我這次重訪小島時,那兒已經有了二十來個孩子。

我在島上逗留了大約二十天,給他們留下了各種日用必需品,特別是槍支彈藥、衣服和工具,以及我從英國帶來的兩個工人——一個是木匠,另一個是鐵匠。

另外,我把全島領土加以劃分後分配給他們,我自己保留全島的主權。我根據他們的要求,把土地一一分給他們。這樣,我替他們解決了土地的歸屬問題,並囑咐他們不要離開小島,我自己就離開了。

從那兒,我到了巴西。在巴西,我買了一條帆船,又送了一些人到島上去。在那條船上,除了一些應用物品外,又給他們送了七個婦女去。這七個婦女都是經我親自挑選的,有的適於幹活,有的適於做老婆,只要那邊有人願意娶她們。至於那幾個英國人,只要他們願意在島上勤於耕作,我答應從英國給他們送幾個女人和大批的日用必需品去。這些諾言我後來也都實踐了。這幾個人被制服后,分到了土地,後來都成了誠實勤勞的人。我還從巴西給他們送去了五條母牛,其中有三條已懷了小牛,另外還有幾隻羊和幾頭豬。後來我再去時,那兒已是牛羊成群了。

除了這些事情外,後來還發生了不少驚險的遭遇。三百來個加勒比土著曾入侵海島,破壞了他們的種植園。他們曾兩次與這些野人作戰,起先被野人打敗了,死了三個人。後來,颳起了風暴,摧毀了土著的獨木舟;其餘的野人不是餓死就是被消滅了,這樣才重新收復了種植園,繼續在島上過日子。

所有這些事情,以及我個人後來十多年的驚險遭遇,我可能以後再一一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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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濱孫飄流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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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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