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勒普蒂和我仔細地給倫敦的記者招待會統一了口徑。必須在新的市場上促銷那兩張
唱片,並籌備文布利的音樂會,估計觀眾人數。音樂會安排在下個月。這一次瑪阿該不
會出偏差了吧,不會又像在德方斯那樣出新花樣吧。我尤其擔心她。儘管有這麼個馬爾
科姆·莫瑟威爾,但效果並不那麼好。開始還行,不久便出現新的精神崩潰。任何信任,
任何關心,都不能使她把心扉敞開。顯然,她不會跟我談呂絲,即使璐在這方面已給我
暗示了兩三件事。她悶悶不樂,突然就歇斯底里大發作,什麼都幹得出來。她火冒三丈,
然後又把火壓下去,臉色青灰。晚飯後很久,她可能會顯出始料未及的快樂。她給璐打
電話時談得很久。她哈哈大笑,她喝醉了。第二天早晨則情況更糟,她沒有刺激和衝動,
心情沉重,把自己完全封閉起來……彷彿故意跟自己過不去。這是一種精神自戕!她的
唱歌生涯現在正是如日中大,而她卻沮喪得像隕星。
我們在倫敦塞沃伊歌劇院的一個大廳里舉行了小小的典禮。大理石的柱子,教堂式
的樓梯,巨大的吊燈高高懸挂。吊燈類似豎起的宇宙旋轉裝置,上面佈滿了水晶墜子、
大塊天然金屬和切削成四方體的金屬塊。這個閃爍的星球光芒四射,照得四處金碧輝煌。
大廳的盡頭十八世紀法國唯物主義即“法國唯物主義”。,在我們講台的對面有一座海
神鵰塑,直立在一個路易十五時代的托座上。這是一座強有力的青銅雕像:凹凸的肌肉,
粗而結實的大腿,寬闊的雙肩上東一塊西一塊的腱子肉;一條胳臂高舉着,手裏握着一
把三叉戟;下唇突出的臉部四周,是蓬亂而濃密的鬍子和長發,安詳的臉上露着笑容,
透着它在混沌世界中的力量。
瑪阿穿着一件光滑如緞的白色緊身裙袍。她是被動員來的,勉強應付着,這可真是
個奇迹。大廳里人滿為患。有兩個奇裝異服的姑娘,兩個朋克(類似嬉皮士),有點頹
廢主貴族的統治。其著作已散失,僅在亞里士多德等人的著作,但光彩照人。高高的火
紅色雞冠形帽飾;白如牛奶的圓潤肩頭上扛着個刺着花紋的藍色小腦袋;穿着有一個個
蟲蛀似裂口的牛仔褲,裂口講究地用許多花布綴補了;敞着懷的皮製背心,上面飾有護
身符、吉祥物之類的小玩意兒和一束安全別針;沒有蓋住的鮮活柔軟的乳頭,在皮鞭似
的硬帶飾內鼓突着。她們的裸露,她們的健美,她們那古希臘阿卡第牧歌般的美麗的乳
房,躲在一堆難對付的飾物小玩意兒下,這一切算是勾描了她們那叛逆而美麗的外表。
與會者中其餘人的穿着跟這兩個姑娘大不一樣。他們身穿單色上衣,其主要色彩為
炭黑色,不透明的或絲綢般光滑的,質地很薄,上面有許多細粒……裁剪不拘一格的各
種深淺黑色。姑娘和小夥子都套上同樣乾淨利落、線條明快的裝束:上衣、牛仔褲、攝
影用具。他們怪裏怪氣結構主義的繼續,又是結構主義的批判,它力圖在貫徹索緒,吹
毛求疵,但卻十分靈活。有幾個人戴着耳環,鑽石的光芒在她們小巧的鼻孔邊上閃耀。
有幾位婦女過分講究,她們搽了粉,穿着傳統的套裝。有個五十來歲的婦女穿金戴銀地
一身珠光寶氣,穿着薄底淺口皮鞋。她們一個個都身子筆挺,自始至終面帶微笑,目不
轉睛地看着跟她們談話的男人。
人們向瑪阿提出的問題幾乎跟過去大同小異,只不過換了個地方,護壁板代替了拆
模的未加工混凝土而已,同樣的陷阱。當然,雅娜又是議論的對象。瑪阿推卸全部責任
不刻意於德行,並認為君主之德,重在清靜無為。,說這個姑娘跟她毫無關係。關於雅
娜,她沒有什麼可說的了。不,她不打算進行訴訟,即使雅娜故伎重演,也無意跟她打
官司。可他們卻不想放過雅娜。至於叫喊聲,這太野心勃勃了,太艱難了。這是門藝術。
多麼可怕……他們突然轉向雅娜具體的蝟褻話或行為,地下脫衣舞,私人俱樂部……提
出一大串假設和含沙射影的問題。瑪阿堅守陣地,她拒絕回答這方面的問題。他們繞過
這個問題,開始討論另一個主題,而通過這主題的側面又立即引向雅娜的問題。瑪阿不
中圈套。最後,一個高個姑娘,穿着短運動褲、黑襪、無弔帶的胸衣,淡金黃色頭髮,
她走了一步新棋。
“您的愛情呢?”
“這是我個人的秘密。”
事先計劃好的答覆。靦腆,適度的矜持,又有點神秘感,她這一招十分出色。
“對,但您的觀眾們很想知道。”
“這是個人私隱,是我的私生活。”
“那麼,請您別見怪,由於在這方面缺乏素材,新聞媒體就會在不受拘束的愛情上
面彌補和瞎扯了。雅娜的墮落……您的妹妹……”
“別再談論這個人物……我已經說過了。”
“當然,可您是不是愛上某個人,您,目前?人家需要了解您的感受……您自己的
愛好。否則您別對異想天開的閑言碎語見怪。”
“我不是不能談愛。我容易動感情,某些人使我感動。”
“您的理想伴侶是什麼樣的?說說吧,大家渴望知道。”
那位金髮高個兒女郎裝出可愛的樣子,噘起嘴,表現出很強的好奇心。
“我沒有理想的伴侶,這得看生活如何發展。”
“人家說您喜歡女人。”
真見鬼,說話這麼冒失!全大廳的人都給鼓動起來了,他們小聲地笑着。
“有人說許多互相矛盾的事,說什麼的都有。我已跟您說過,我不局限於一個類別
內。”
“您不否認?”
“我不肯定也不否認。這對我不是個問題,這是您自己的問題,我不必對您的糾纏
不清替自己下定義。”
“那麼,大家對您的慾望將一無所知啰?”
“有慾望。”
“哎呀呀!我們感到寬慰。要不然可真遺憾。”
“謝謝。”
瑪阿答道,樣子十分迷人。
她笑容可掬……性感而不過分,愛情所必需的美質都釘在嗓門和挺胸的胴體裏。
接着,很長一段時間裏,是例行公事,回答一連串一般性問題。最後,一個漂亮的
傢伙,貌似坦率,說話無不可告人的目的,也無令人難堪之事,打出了一張始料未及的
牌:
“我剛聽說有一張集全歐洲男女歌唱演員之歌聲的唱片,許多著名演員和初出茅廬
者都將站出來反對世界上的飢餓,有力地提出貧困的問題。與此同時,聯合國也已着手
進行其五十周年紀念的大活動。然而,直到今天為止,您卻沒有響應這個號召。”
“我不參加這個運動。”
她的回答引起全場轟動……底下竊竊私語。那傢伙又心懷敵意又感到驚訝。
“為什麼?”他又沖她問道。
“因為我不會去利用飢餓來給自己貼金。”
“這種含沙射影大令人氣憤了!況且,這也不能使人信服,那些贊同這活動的明星
不見得形象不好。”
“我沒什麼地方要人家原諒自己的。”
那傢伙噤口不語了。但他沒有了憨厚和怡然自得的神情。他改變了態度,不能容忍
有人冷落他那美好的一致主義夢想,他的好心腸。
“世界上的飢餓難道不是您的事嗎?”
“不是。”
這辯解太冒險了。大家沒有想到她會這樣駁回。她必須立即稍微改變一下態度。那
傢伙狠狠地頂了她一句:
“您是個沒有心腸的人嗎?”
“不是。”
“請您說明白些!”
“一張唱片根本無濟於事。這是個擋箭牌,是為了炫耀,這種聲音顫抖的齊唱令人
噁心,傷風敗俗。”
“您在宣揚悖論……您是個虛無主義者!”
“我沒有任何辦法去左右世界的貧困。我完全是軟弱無能者。世界貧困並不妨礙我
睡覺,您也一樣!但我把它說出來了。因此,我不想用精彩的技藝、盛大的晚會和討厭
的歌唱來自欺欺人。況且我的鬥爭不是你們的那一套,那套全球人道主義……如果像你
們那樣,我會感到慚愧。絕對!我的鬥爭是秘密的。”
全場騷動。口哨聲,鼓掌聲。一些記者退出會場,另一些仍然坐着不動,好像釘在
那兒了。這時,瑪阿站起身來,鞠了個躬離開會場。我們則跟着她離場,這也是始料未
及的。
我肯定這是場災難。我們的演出將不受歡迎,她將只吸引些不良少年、剃平頭的男
人、所有名聲不十分好的人、可怕的傻瓜;從知識分子和資產者方面來說,她只能吸引
一幫頹廢派作家或藝術家,沒落的毀滅者。我們將一事無成,看台將主出一半。觀眾將
會被啤酒灌得醉醺醺的,不聽她的呼叫聲,而且見什麼都砸。我教訓她,對她指出,虛
無主義不符合我們這個時代,她搞錯了談話時間,虛無主義是一種病,是有錢燒的,是
吃飽了撐的。在危機時期,這行不通!她尖刻地回答我說:
“現在不是談話時間!你使我厭煩!我說了我想說的話!你滾吧!”
勒普蒂的態度令我惱火,他不驚不慌,十分冷靜。真是豈有此理,他不能發火。
“瑪阿,你本該更尊重我們的計劃。不能隨興緻所至而工作,這不對,得避免不適
時宜的做法!”
“我身體不好,我病了。可我知道我是對的,一清二楚!”
我大聲道:
“這不可原諒!你欺騙了我們。這是事先策劃好的,這樣很危險。你病了,但事實
上你沒有面臨崩潰,你算計好這場轟動,就是這轟動壞了事,你這是故意的。你企圖破
壞我們,故意毀了我們!可我們會跟你算這筆帳的。你逃脫不了。你在此中將損失一切,
一切。這合情合理,完全符合邏輯。你會比我們損失得更慘。我們會恢復元氣,我們會
增加人,有許多辦法,還有些關係。可你呢?只會跟這轟動同歸於盡。”
“下個月在文布利會有成群的觀眾的!”
“你狂妄自大!你完全搞錯了。在這樣的條件下,我們再也不能演出了。再也不能
了!你毀了我們。”
“好啦,好啦!我們總歸有辦法的。”勒普蒂糾正道。“觀眾是無止境的海洋,我
們很難未卜先知。我們被許許多多不知道的偶然事件深深地攪亂了。一切看新聞媒介的
了。如果他們抵制我們,跟我們斷絕來往,那我們就完蛋。如果他們使議論引起反響,
擴大議論,那我們就能靈巧地糾正偏差,解釋瑪阿的苦惱。”
他躊躇了一下,考慮后又說:
“我認為這是一種抑鬱症,這世紀末的一種通病。我們自己的陰暗心理,也是明智、
公正、無望而不妥協的一種可怕形式。”
勒普蒂已向電視和發行量大的雜誌口授了他的文章,他的記事本里記下了這些雜誌
的名稱。後來他又若有所思地說道:
“我們能夠,我們總是能夠的。但她是錯了。現在再反思、後悔為時已晚。必須對
付……引導她這顆災星。”
第二天,報紙和電視掀起軒然大波。他們要求採訪、解釋,發表評論。瑪阿的冷淡
和反駁引起思想正統者的攻擊。而其他的人對背景毫不在乎,說什麼的都有,尤其是那
些糖衣炮彈。到處都是暗探。晚上,雅娜又在巴黎出現,在一傢俱樂部聲明:為了支援
世界反飢餓活動,她捐贈一張十萬法郎的支票。有人問她支票的來源,她回答:“我的
情人們的。”新聞媒體對資助者的錢櫃又作開了調查。滑稽歌舞劇、假聲帶、偷攝者、
玫瑰色名單、馬路消息、闢謠,一時沸沸揚揚,寫得繪聲繪色。但是那支票仍然按規定
被收下了。
結果,人道主義唱片的全部拋售似乎陰險地摻了假。一家研究性報紙載文揭露,甚
至有一黑手黨類型的神秘組織答應捐錢,以便讓人忘掉它的罪惡行徑。
勒普蒂在電話採訪中解釋說,是瑪阿自己不考慮這可疑的善舉。
我還不敢相信他的話。但我感到整個形勢在發展,陣地在動搖。勒普蒂和我對坐在
一家酒吧里。這是個星期六。他穿着一件肥大的米灰色套頭衫,一條打褶子的長褲。安
適、自由自在地鬆了口氣,他小口喝起濃縮西紅柿芹菜汁。他脫去了總經理那筆挺的西
服,像卸去了盔甲,一身輕鬆,加入了周末的休閑族。他那雙理想的藍色眼睛不時向我
閃上一閃,顯得挺有神,隨即又把目光收回。他對我說道:
“今天的形勢比昨天更開放些。生活就是這樣:山窮水盡,柳暗花明。”
璐的話使我心裏痒痒的。
“勒普蒂佔了你的位置。”
我回答她說,他要對這龐大的索比公司負責。他只是照章辦事地對瑪阿感興趣。明
天他可能用別的槍打別的靶子,人家會把別的地盤交給他。總之,只有我是瑪阿唯一的
經紀人和藝術領導。勒普蒂保證邏輯性和全面的動力。而我則插入反應堆的中心,在其
中產生粒子;我得整治這個大攤子;我是冶鍊瑪阿者,現在仍然是,你明白嗎?我親愛
的璐!不管是勒普蒂,莫瑟威爾,還是瑪阿,我都得拴住他們。我通過秘密武器捏住了
瑪阿,她並不知道這個秘密武器,但她感到受控制。我轉移了觸手,深入到瑪阿的無意
識中,這是根源。在黑夜裏,在恐怖中。我感到璐十分喜愛小說和傳奇,但並不喜歡過
多描寫心理的幻想作品,這種作品使她害怕。只有這用禁條目錄編製成的扇子才能扇起
她的慾望。這是刺激她的巧計妙法。
璐對改變話題很高興。她捲起連褲襪,把它扔在一邊。她從上到下四處亂動,重又
找出幸災樂禍的話題來譏笑剛放棄訴訟的馬蘭:
“他投降了,給他來了個短平快!索比公司用寬厚的付款條件使他無言以對。馬蘭
想憑靠斡旋來設置一個可持有的新標籤。如果行的話,索比公司的打擊力量將在其流通
中把標籤收回。我設想……”
我略帶譏諷說道:
“你懂得籠絡住他。”
我並不完全相信璐對馬蘭具有萬能的色情影響。他們還能結合在一起嗎?她虛張聲
勢地說道:
“我正好在該籠絡的地方把他籠絡住了。”
她狡猾地眯着眼,以隨和的鴇母式目光掃了我一眼。
“你呀,必須稍微散散心,從那個可怕的圈子裏走出來,從你跟瑪阿的性關係死胡
同里走出來。好吧,原諒我的粗魯……我認識一個姑娘,她很愛你。她再也受不了這愛
的折磨,對我吐露了真情。我認為她並不十分複雜。她叫柯妮,一個新來的舞蹈演員,
阿蒂爾雇來的一個美國姑娘。她身材頎長,金黃色頭髮,一張笑容可掬的娃娃臉……你
稍稍擺脫你的消沉和迷狂吧。我把柯妮給你領來。如果你願意,只要到我家來吃晚飯就
行了。你很清楚,你再也沒有時間盯梢和轉彎抹角了。柯妮不在乎你過去的事。你使她
激動,就這麼回事。她對我說過:‘這是個嚴厲的人,他的憂鬱皺紋十分討厭,使我幾
乎崩潰。但跟我的性格恰巧成為鮮明的對照,我喜歡這種對比,距離是我的麻醉劑……’
這是她的原話。我向你發誓,她就是這樣的人,十分快活。你不能到了文布利而沒有快
樂。”
我們又在韋西內別墅度過一個周末。瑪阿、阿蒂爾、呂絲、洛里斯……勒普蒂則在
星期六來吃晚飯。這次是商量文布利演出的有關事宜。無數次的調整。比如:我想讓燈
光變得更重要更不可思議;我們的舞台裝置者又有新的電子迭印方法可供我們使用,這
是一種光的全息照相,給人三維的幻覺。我們甚至要對一個新穎的裝置進行測試:在數
值化的屏幕上來回移動音樂筆。有一大堆問題要解決:貨運單發付業務問題、培訓和安
全問題……要給瑪阿派兩個保鏢,他們名叫梅爾和馬克。
黎明時分,鄰居肖拉爾太太打電話來。這鄰居在阿爾羅不在時看管別墅。她住在一
幢高樓里,從她屋裏可看到韋西內花園,一直到很遠處的林蔭道和小徑。我們這個隱蔽
而引人入勝的地方大大調動了肖拉爾太太的積極性。她一清早就十分激動地通知我,
“盯人蟲”又來了!
“盯人蟲”這個叫法使她陶醉,她說起來十分流利和津津有味。猶如一隻貪婪而奇
形怪狀的動物在非洲長途跋涉時走近一個泉眼。“盯人蟲”裝備着手提無線電電話!把
“盯人蟲”同手提無線電電話組合在一起,這是肖拉爾太太莫大的樂趣。
“他們將埋伏在圍有側柏的柵欄后,正好在您的窗下。他們有一隻塞滿工具、變焦
距鏡頭和遠距離照相鏡頭的工具袋!從各處露出來。哎喲!得提防着點……可能是來解
悶的。因為我瞥見另外兩人似乎在拍攝別墅的背面,這是真正的偵察……”
阿爾羅和我們一起,早就預備了一個別緻的反擊,以防萬一。我立即通知了他。他
在多特和卡爾曼的脖子上套上控制項圈。戰鬥形式的對話。肖拉爾太太的任務是每秒鐘
向我們報告敵人活動的情況,尤其是他們駐地的正確方位。那兩個最大膽的偷攝者躲在
一叢濃密的側柏後面,在瑪阿的窗戶的中軸線上。那排側柏在距他們躲藏處十米遠的地
方成一直角。另外兩人則在園子門口附近窺伺。
狒狒的籠子與圍牆之間有一個地方只隔開一塊草地,阿爾羅是打那兒把多特和卡爾
曼放出來的。因此,要到達那排側柏的另一邊,必須經由我們在側柏之間精心設置和改
裝的一條長廊。尤其得穿過把狒狒圈起來的鐵柵欄。阿爾羅輕輕地卸下三根鐵杆,這三
根鐵杆就是為這一效果而改成了可拆卸的。多特和卡爾曼意識到電項圈的威脅,不發出
任何聲響。經過反覆好幾次的行動,它們已懂得了阿爾羅的命令。這三人幫又到了外面,
側柏籬笆形成的直角使他們躲過了那兩個藏在瑪阿窗下的偷攝者。多特、卡爾曼和阿爾
羅敏捷地再登上那排側柏,直至園子角落。就這樣,他和它們到達離偷攝者十米遠處還
未被發現。多特轉向阿爾羅待命襲擊。懷孕的卡爾曼不應用大力氣,只是跟在多特後面
跑,它在那兒只不過為了看熱鬧,壯聲勢。肖拉爾太太在電話里證實敵人沒有動彈。我
通過手機向阿爾羅轉達了信息。他突然舉起胳臂,這時,多特飛快出擊,後面跟着卡爾
曼。它們突然出現在路上,距那兩個埋伏者十米遠、八米遠、六米遠,它們向前衝鋒,
身軀龐大、肌肉發達、怒髮衝冠、鬣毛蓬亂。多特發出一聲沙啞的叫聲,伴隨着卡爾曼
比較尖厲的嗓音。阿爾羅偷偷地觀察這一幕,只見那兩個傢伙嚇得目瞪口呆,他們騰地
站起來,拋下他們的裝備,企圖逃跑。多特張大了嘴,露出獠牙,皺起額紋,那張有幾
道藍色的緋紅色臉因發怒而抽搐,擺動着黃鬍子。卡爾曼則扮着鬼臉,急促地尖叫。這
兩個龐然大物追得偷攝者大呼小叫。多特咬第一個人的屁股,卡爾曼則抓住第二人的腰。
阿爾羅立即傳送電警告,制止那兩隻兇猛動物。偷攝者得以解脫,他們跑了幾米。可是
狒狒追擊得更凶,它們咆哮着,胳臂伸向前,或以一種好鬥的爬泳式向兩邊划拉,推進
它們的上半身和那令人驚異的通紅的腰部。肖拉爾太太在窗后張着嘴,出神地觀看這一
野蠻景象。偷攝者們又被它們追到了,他們趴在地上,雙手護着腦袋,等着可怕的致命
一擊。兩隻動物乾脆跳到他們的背上,他們感到在嘶嘶聲和嚎叫聲中有兩隻多毛的大臟
爪子伸過來。一個偷攝者被一隻狒狒的“拳頭”推到一邊側着身,看見彎弓一樣的可怕
怪物在原地跳躍!
於是,阿爾羅適可而止,召回狒狒。這兩隻狒狒遺憾地掉過頭來,放棄了它們那兩
個被擊倒在地、僵直痙攣的獵獲對象。
那兩個傢伙就這樣躺在地上好大一會兒。其中一個終於壯起膽子看了一眼。狒狒們
不見了。阿爾羅利用這機會偷走了變焦距鏡頭和遠距照相鏡頭。那兩個偷攝者一瘸一拐
地逃跑了,臀部和腰部被利爪劃破,淌着血。
瑪阿、璐、阿蒂爾、洛里斯被人和獸的混雜吼叫聲吵醒了。別人向他們敘述了襲擊
和報復之事以及多特和卡爾曼的勝利。
瑪阿穿着睡衣,體內散發出夜間淡淡的麝香味。她聽說了狒狒們的壯舉,突然發出
一聲冷笑。我們從未聽到過她如此冷笑,這引得璐突然哈哈大笑,她摟着瑪阿的脖子。
我看見璐的鼻孔慢慢地翕動,停在那裏不動了,吸攝着我心愛的瑪阿那隱秘的氣息。也
正是在這黎明時分,這嘈雜的鬥毆與大呼小叫聲,促使我緊緊摟抱過身穿溫暖睡衣的瑪
阿。睡衣又皺又軟塌,保留着瑪阿的體溫。
兩天後,偷攝者的律師打電話到我在巴黎的家。那兩個傢伙受了傷,傷口使他們痛
苦不堪。他們要控告凶暴的動物在其殘忍的主人的指揮下侵襲他們。我對律師解釋說,
偷攝者們擅自闖入別墅內,而當時狒狒正在園子裏,它們是自發地護衛自己的領地,律
師只當我撒謊。我說鄰居肖拉爾太太可以作證。儘管偷攝者並未踏進園子……
有張諷刺報得知此事後,在頭版刊登了一張諷刺漫畫。上面畫著兩個驚恐萬狀的偷
攝者,在兩隻龐大、兇殘和怪異的狒狒面前嚇得魂不附體,拚命逃跑,連短褲也掉下來
了,而動物似乎只是在發情期逗着玩。
狒狒們引起了一大堆詼諧的議論,卻沒有引起公憤。輿論評判偷攝者不對,電視台
更傾向於嘲笑這次事件。一連串新的文章和報導描述狒狒的習慣,它們不同的危險性,
這些文章和報導都得到了專家們的肯定。報上詳細描述狒狒的手勢、模仿動作、長門牙
在鬥毆時的可怕效果。一些相片資料用特寫鏡頭展示了狒狒鬥毆時齜牙咧嘴的模樣,如
鉤子般露出的獠牙,狒狒成了時髦貨。人們由此又爭論起原始游牧部落和穆斯林後宮的
統治者與被統治者、地盤、配種期、分娩時胎兒先露出什麼,如此等等。有人甚至大膽
地說,婦女們的口紅是模仿猴子屁股顏色后的移位升華;母猴的表演是脫衣舞的縮影;
多特的多配偶制是出自唐璜般的饑渴症和極權的不堅定性;化時間刻意打扮只不過是變
相的猴子捉虱子而已;搽香水則是為了標出氣味的部位;更不用說那可憐的馬姆特了,
那是任何一個總是焦慮不安的人搔癢癖的發作……
因此,人不過是化了妝的狒狒,他的品行由於思想更複雜而變得更惡劣;可是人們
不讓去深入地發掘氣味、顏色、魅力、侵犯、競爭等同樣的詞彙。“做愛”證明人類難
以放棄動物的原始狀態……在這些爭論中,弗洛伊德的理論又風光了一遍。
足足有三個星期,多特和卡爾曼在電視裏大出風頭。多特對瑪阿有擺脫不了的慾念,
而卡爾曼則對她發脾氣。這出人與獸的滑稽劇獲得極大的成功,具有關鍵的寓意:多特
只是為了保護瑪阿,出於愛它的偶像才攻擊偷攝者的。卡爾曼就要生小狒狒了。這個即
將出生的鬼東西激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多特和卡爾曼的關係顯示了夫妻生活的動人和
家庭的重要性。不管怎麼說,我們都是猴子的後代,多特和卡爾曼似乎是遠古時代的延
續,是我們的祖先,至高無上和殘忍的圖騰形象。有本雜誌以這兩隻狒狒的肖像作封面,
它們肩並肩地為子孫後代擺姿勢,一副罕見的部落首領的傲慢神態,神聖的族長姿態。
所有這些紛紛議論都傳到了受勒普蒂和索比分公司鼓動的英國新聞媒體。
最後,我同意由新來的舞蹈演員柯妮陪同在璐那兒吃飯。璐臨時安排了一頓便飯:
一些餐前點心和五顏六色的小塊辣三明治。我們坐在她那張桔紅色的長沙發上用餐。柯
妮很喜歡這桔紅色和同樣顏色的太陽。璐穿着睡衣,躺在紫紅色的靠墊上,柯妮喜歡這
種無拘無束的穿着。我利用這次見面向這位姑娘提了幾個問題,有關她在我們這兒的工
作以及她跟歌舞演員的關係問題。柯妮喝了不少香檳酒,說話十分隨便。她對她的夥伴
們沒有什麼惡意。璐看了我一眼,意思是說:“你看,正如我告訴你的那樣,她甚至不
嫉妒,沒有失望的想法!”柯妮表示特別喜歡合唱隊員阿瑪麗婭。璐問她是否見過護身
符飾物,尤其是穿在陰唇上的環。柯妮垂下眼睛,溫柔地點頭承認。璐在靠墊上發火說:
“你啊,一路貨色。我敢打賭,你也有那寶貝東西!”
柯妮私下嘟嚷說對,後來反駁說:
“人家說這是你出的主意,讓合唱隊員戴上環是為了加強合唱隊的統一!”
“對,阿瑪麗婭跟我談起過環,它在聖特羅佩時興全身裸露的私人浴場上十分流行。
她向我承認她也賞識這種裝飾。為了給我見識見識,她就十分自然地穿上了環。於是我
建議她在她的合唱隊裏推廣。這樣將組成一個美妙而更神秘的合唱隊!後來,阿瑪麗婭
將此事對她朋友中的一個社會新聞專欄編輯提了一句,當然是在保證嚴守秘密的情況下!
於是泄漏內情的謠傳立即到處狒狒揚揚……”
這一席話引得柯妮哈哈大笑。後來我們談論瑪阿。柯妮非常欣賞她,但既不學她樣
也不羨慕她。在她看來,當明星太累,責任太重。她不喜歡出頭當靶子,樹大招風嘛!
她喜歡跳舞,與世無爭。柯妮談得很直率,她的確如璐對我描述的,是個有自知之明的
憨直姑娘。蘋果般的臉蛋上兩個小酒窩,十分漂亮;藍藍的眼珠滴溜轉動;皺起雙唇向
前撅着,嬌小可愛,一團疑惑的樣子。突然嘴唇又往後一縮,輕輕地咬着合在一起。柯
妮聽人講話時特別全神貫注。她身上那股子明顯的堅定勁兒好似磁力般地吸引人,她的
外表和內在思想完全一致,幾乎有一種透明感。
晚上見面結束時,璐打起哈欠來了,裝出想上床睡覺的樣子。
“我不陪你們了……柯妮,無論如何你就睡在此地,這兒有你的房間。明天早晨,
噢!至少在中午之後,我想跟你在森林裏短途慢跑……因此,你留下吧!”
我和柯妮兩人單獨在一起,我感到很不自在。我覺得自己與她根本不同,我是個空
想家,內向和自製性很強的人,我不知從何開頭。倒不如由她來表示她的慾望,——既
然如璐曾聲稱的,她喜歡我。她穿着一條雜色方格印花布短褲,這條顏色不一的布褲使
她那修長的大腿具有優美的曲線。她把兩條大腿規規矩矩地縮回,緊靠在一起,膝蓋合
攏。突然,她陷入了沉思。她非常討我喜歡,天然的金黃色頭髮,不是染的;皮膚是乳
黃色,在有美人痣的地方呈茶褐色。可是我卻沒有本事伸出胳臂按慣例去撫摸她一下。
驀然,我感到這太可悲,太沉重了。她感覺到我的窘狀,因為她忽然開口道:
“瞧您的臉色有點憂鬱,應該給您畫個速寫!”
我豁然開朗,心理獲得了解放。
“謝謝……”
我拉起她的手,她就溫柔地靠在我的肩上。她蜷縮在我的懷裏,我吻她的脖子。她
把嘴轉向我的嘴,咬住我的嘴唇,我覺出她的舌頭。已經邁出了第一步,我清楚各個階
段。現在我該撫摸她的乳房,然後滑向肚子……但我未能全身心地投入。她在我耳邊竊
竊私語:
“到我房裏去,我想跟你同床。”
她很快脫去衣服,撕開的連襪褲扔在地上,她解開了那男式黑絲綢背心的扣子,脫
下扔到一邊,接着是胸罩……最後她脫去內褲,一條接一條地抬起腿,為了解開像蜘蛛
網似的說不出名堂的玩意兒。她赤身裸體,這種現象總是使我驚奇,產生幻覺……大腿
內側幾乎是乳白色,在左陰唇那鼓出而下垂的部分,我看見了那個金環。
我把她摟在懷裏,輕薄地撫摸她。她變得很溫柔,說了些甜言蜜語,又說了些別的
或露骨或曖昧的話,都不見效。我情緒半振奮半抑制地呆在她身邊,無法再往前跨。我
們聊了一會兒。我不時揭開被子看她,她躺在淺藍色的床單上十分誘人,整個胴體的曲
線、高聳的乳房、淡褐色的乳暈,都伸手可及。她首先靠着我睡著了。我則睜大着眼,
不能入睡,聽天由命地想起瑪阿,我們的失敗,我們之間完結的愛情,只有交易才能使
之延續的無望的愛情。我想着她穿着軟塌塌揉皺的睡衣,一副夜間隨便懶散的樣子,散
發出陣陣芳香,喉間發出的冷笑,尤其是因偷攝者被狒狒咬傷時她所表現出來的那種少
見的粗暴快樂。這兩個人都近在咫尺,卻又都遠在天邊。一個是抓不住,一個是我還不
想抓。我就胡思亂想着,很晚才入睡。
早晨七時左右,我做夢想小便,於是醒了。我起床到浴室去準備朝盥洗盆里小便,
這時她那嬌弱的影子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她已坐在帶腳的坐浴盆上方便了。她笑眯眯地
看着我,臉上十分乾淨,已卸完夜妝。她把我帶回床上,這一回我不再轉身就跑。一會
兒我感到那個堅硬的金環。我們在夜與晝交替的朦朧與恍惚中終於交合了。
到了大白天,我又懷疑曾經跟柯妮做過愛。我總覺得那是一場夢。現在,夢醒了,
什麼也都煙消雲散了,巫山雲雨成了幻影。
將近中午時分,我很樂意看璐和柯妮穿着運動短褲和諾克球鞋,光着腿肚,在人行
道上炫耀她們的大腿,凝脂般的肌膚在冰冷的空氣里凍得發青,一縷縷哈氣從她們嘴裏
吐出。吸氣、呼氣時看得見她們那玫瑰色的牙齦閃閃發光。她們笑啊,跳啊,用鼻子吸
氣,雙雙向布洛涅樹林小跑而去,使得諾克鞋的加固鞋跟上瑪阿的標誌——柱子不住地
旋轉。她們這一段的生活完全一致。這是在為新的演出積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