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從電影院出來,她的心情就很希臘。帶着很希臘的心情,她要晃到對街的咖啡座和老鼠會的會員們碰面。
謝晴到巴黎的第一個月,就加入了這她戲稱的老鼠會。“為什麼要說是老鼠會?”法國仔們疑惑又好奇的問。"一堆人,無所事事的東家長,西家短,不是老鼠是什麼?”她笑說。中國仔們會心的笑,法國仔們一頭霧水的跟着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這就不成文的變成他們這小團體正式與非正式的名字。
老鼠會共有十位左右的團員,每十天半個月大夥聚會一次,談論的話題從宇宙社會現象。一本書。一則小新聞到一個羅曼史,不論是腦力激蕩或交換思想,不論是強辯或清談,總是很有意思,她覺得,訓練口才也好。
自從謝晴加入老鼠會後,她給他們帶來些許的改變。比如說、這次要談論的是電影《碧海藍天>(THEBIGBLUE),她就沒辦法跟他們一起去電影院,她的法文太生澀了:歐洲各國的電影配音事業發達,電影到哪國就被配成哪國語言。但你要聽哈里遜福特(Harrisonford)說法文?似乎少了份粗曠不羈,聽凱文寇斯納(KevinCostne說西班牙文?又彆扭了些。她放棄了,也還好是在巴黎,有幾家電影院使用原配音和英文字幕,安撫了無數這種愛電影的靈魂。
他們的電影院就在對街,在謝晴入場的半小時后散場。她知道,等她到時,他們已經如火如荼的陷在電影的餘波里,果然!這確是一部難得的好片,那大藍藍的天,大藍藍的海,大藍藍的音樂,正在她心底漾成一片盎然。
8月的巴黎天高氣爽,溫暖舒適。老鼠仔們說,8月的巴黎最自在,大半的人都出城出國度假去了,不似平常般擁擠。謝晴倒不以為然,剩下的都是觀光客,把巴黎裝飾得生動活潑,這不是真正的巴黎,也不是巴黎最動人的特質。花枝招展而傲麗頹廢的巴黎才置人於不可自拔的迷眩中。
從露天的咖啡座向上仰望,也是個風光明媚的長空,一個念頭莫名的掉進謝晴的心裏,也許她莫名的興奮起來——或許你應該去希臘看看。“對呀!我應該去希臘看看,看看藍成一大片的海和天。”她對自己說。
算一算時間,她還有一個月的假。到旅行社去詢問機票和希臘的消貿水準,都讓她滿意得跳腳,好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她聽見自己的歌聲同步伐雀躍在紅磚道上,對每一個向她微笑的路人說:“你知道嗎?我就要去希臘了!”哎!揚長而去。
最後也最重要的就是簽證,她查到希臘大使館的地址,準備妥所有的資料、護照、相片前去。希臘使館不似其他使館般層層門禁與詢問,倒像是一般宅第,她按門鈴,在對講機溝通一陣終告失敗后,一個似僕人的中年男人正式而禮貌的領她進入室內。大廳里,一套堂皇的辦公桌椅橫在中間,一套大沙發在後面,一個衣着西裝、長相很希臘的中年男人舒服的坐成一個大字在沙發上,看到她進來,他起身行個點頭禮:“日安,小姐。”同時指點她坐到對坐沙發,自己先坐回去了。
“日安,先生。”謝晴說:“對不起,這是我所有會說的法文了。”
“不要擔心!”他馬上換英文:“我可以為你做什麼?年輕小姐。”不自覺流露得意神情,似乎意渭,兵來將擋,英文也沒問題。她覺得有趣,也放心了。
“很好,謝謝。我下星期要去希臘,我想最好是擁有希臘簽證。”
“你是哪國人?”
“我是中國人。”旅行多年,這是別人最容易明了而她也喜歡的說法。
“你直接到雅典(ATHENS)機場辦簽證就可以了。”
“就這樣嗎?”她不敢相信的問。
“是的,就這樣。”他知道他讓這年輕小姐意外驚喜,他很樂意!
“太棒了!”她高興得眼睛都發亮了。
“當你到希臘后,你會覺得更棒。”他感染了她的喜悅。
“嗯,我相信。她把證件資料都收回背袋裏。“對了,為什麼使館裏這麼冷清,我原以為會有很多人擠在這辦簽證的。”
“不,這是旅遊旺季的末期,都要8月底了.要是你半個月前來,就很熱鬧了!”
“旺季末期!這是什麼意思?"莫非這時希臘的氣候或風土不宜嗎?"
“就是暑假的末期,你知道的。至於希臘,我個人覺得倒是很好。沒有滿街的觀光客,你可以自由自在的玩。只是偶爾風會比較大,比較涼。只要不過10月,都沒什麼好擔心的。”
她喜歡這個人,這個人知道你要什麼,而且周到的給你.
“過了10月會怎麼樣?”
“你要留在那邊那麼久嗎?”
“不,只是好奇而已,我最多只能停留一個月。”
“過了10月,大部分的小島都關閉,沒有人煙,因為強風,沒有船隻往來。而你知道,希臘的小島是最吸引人的地方。”
其實她是不大知道的,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計劃,純粹投奔那湛藍的長空大海。再向那人要了些風土人情的資料,她準備離開。
“還有什麼我應該注意的嗎?”
“有,注意希臘的男人。”他們倆一起笑開。
“十分感謝你。"謝晴伸出手跟他握手。
“不客氣!”他送她到大門。“希望你有美好的旅程,美好的一天。”
她是個出色的女子,纖細的身材,明朗的五官,及腰的長發,散漫的個性,自在的裝扮,洒脫的自成一格,每每使認識與不認識的人多看她兩眼,她並不嬌媚得讓人羨慕或嫉妒,她聰明,但不精明,在不逼人的時候,她的自視是無懈的風情。
這是她到巴黎一年以來,第一次坐飛機出境,更加添了興奮之情。上了飛機,她再次想起是旺季的末期,因為有大半的機位是空的。
起飛不久,一位十多歲叫麗莎的英國女孩來找她玩一種叫BACKGAMMoN的棋,小小的一盒,隨身攜帶,旅行坐飛機坐車用來殺時間很不錯。
“我想這是中國人發明的遊戲,我有幾個中國朋友,他們很有數字觀念,玩得很好。”麗莎說。
難怪她過來找謝晴玩。“我不以為然,在台灣我沒看過BAcKGAMMoN,我想在中國大陸也沒有。”
經過機上幾位乘客談論,原來BACKGAMMON是源自希臘,多麼有意思的巧合。她們玩到飛機落地了都不自覺,希臘正等着他們。
雅典機場冷清簡陋,兩道海關口檢查護照,各國各色的人把護照拿在手上,在關員面前舉晃一下就走過去了,關員也不多看一眼。謝晴在隊伍中行進,自然有樣學樣,就她被攔下來了,關員翻了翻她的護照,叫她到旁邊櫃枱去。她心想:“我就知道沒這麼容易!”然而後面的人也繼續通過,全走光了,只留下了她一個旅客。對於這種特殊待遇,她始終不平,但習以為常。
櫃枱里有兩、三個着制服的關員,但是不通英文,示意要她等一下。四、五支電話不停的打進打出,也不知道哪有這麼多事好忙。有一個傢伙最多時有四支電話同時在講。
過了十幾二十分鐘,來了個着不同制服的女人,客氣的用英文問她,“你從哪裏來?”、“有沒有回程機票?”、“為什麼你在巴黎停留這麼久?”、“你帶多少旅行支票或現金進來?”、“你要在希臘停留多久?”、“你在希臘有沒有朋友?”……
終於給了她一張簽證,離境的日期正是回程機稟的日期,一天不差。
時間是晚上七、八點,黃昏時分,夏季的歐洲要到九、十點才天黑。她一直以為應該在個沙灘欣賞日落,或是某個餐廳享受美食的,原來只是小困在機場消磨志氣,很是沒趣。
向旅客詢問中心(INFORMATloN)拿了些資料地圖,再向他們訂了間鄰近機場海邊的旅館,知道巴士、計程車的價錢和方向,她上了計程車直往旅館去。
到了旅館大廳,她很是訝異,眼前的是四、五星級的豪華休閑旅館,同樣的價錢,在巴黎或台北都只能住平常一、二星級的旅館,這點倒給她意外的欣喜。
離海邊實際有四、五間大旅館的距離,所以她要了頂樓的房間以便眺望。年輕的侍者帶引她上樓,在開房門時,他說:“我覺得這是我們視線最好的一個房間"她附和:“真的嗎?”進了房間,侍者把她的大背包放下后,迫不及待的跑到落地咖啡色的大窗帘旁,他得意的叫她:“你看!”唰的一聲,他拉開重幕,獻給她一望無際醉紅的愛琴海天。她“哇!"的一聲驚叫,跑上前去看仔細,幾乎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杵了一會,她才想到侍者還在,“你是偉大的魔術師!她說。他一直開心的笑着,這時倒顯得幾分害羞,手足無措的無以答對。她給了他小費,他出去前說:“如果還需要什麼,請隨時打電話到櫃枱。”他說:“好,或許等一下你可以變另一個景色給我。”
謝晴坐在陽台的椅子上,慢慢稀釋掉一天的奔波,慢慢平靜面對這片景緻觸動的心情。在計程車路上,她看到的是貧瘠的土地,稀疏的樹木,簡陋的屋舍,髒亂的環境,她失望得不知道怎麼調整心境?!再看看眼前這得天獨厚的景觀,她欣慰而嫉妒,上天始終鍾愛着希臘。
經過一番思量,她決定航向小島,把神廟、博物館都暫時拋在腦後。
第二天中午到了派盧港(Pi一reaus),她感染到希臘的生氣蓬勃,雅典是地中海的大港口,幾千年前他們的航運就稱霸海上世界。成百上千來往的大小船隻,碼頭忙碌討生活的人們,游遊盪盪的旅客們。就這麼不停的輪轉着。
往來各小島和雅典間的是超級大客輪,供給小島無數的觀光客和生活必需品,船肚裏可容納數百輛汽車。清一色年輕的旅客在第二、三層的甲板上做日光浴,坐着躺着三五成群,旁若無人的自在。歐美人對太陽崇拜的程度超乎理性,一身黝黑的肌膚是每個人夢寐以求而引以為傲的。
謝晴買的票是到船停的第二個島巴洛斯(PARos),兩個多小時的行船時間,是她興緻的極限。在船慢慢駛離雅典時,她看到遠遠半山腰上有座巨大古建築,大概是神廟或劇場遺址。幾千年前,眾神眷戀着這塊土地,在這裏開天闢地,創造文化,愛恨交織的演變着,這是世界之初。幾千年前,哲學家們、科學家們汲汲鑽營人類最深的哲學與最初的科學,這是文明之始。而今、同樣的艷陽下,是眾神祇遺棄了希臘?或是希臘遺棄了他們?
行船時間冗長,大部分的人半沉睡的享受太陽和海風,只有兩對男女朋友精力旺盛,比手划腳的一直在聊,不時有人給他們不耐煩的眼光,他們甘之如飴。標準的美國式作風,標準的美式英文。其中一對個子高大,顯得三分的憨傻氣,那男於正是那種嗓門開關失調的人。另一對的男子有着濃烈的五官和黑亮的發色,很南歐的相貌,那女子則和那傻大姐一樣的美式健康開朗。
終於看到巴洛斯了,大夥興奮的歡呼。有人開始在整理背包,準備走下船艙。總是有許多人擠着上車,趕着下車,不知道在急什麼?謝晴想。
船慢慢駛近,她高興得緊張起來。小島土質惡劣,都是光凸凸的山坡和岩壁,一棟棟白色方形的房子像火柴盒一樣粘在山坡和峭壁上,其中少數有藍色圓頂的是教堂,在藍頂上鑲個白色的十字架,不可思議的巧奪天工!希臘人偏愛的藍天白雲大海,盡在不言中!
大船入港停泊,船尾的大吊門放下,旅客們陸續下船,車輛下船,然後巴洛斯的旅客、車輛上船.當謝晴整理好,走下兩、三層的船艙,才發現大吊門正緩緩拉起,大船緩緩離港。
“媽的!”
“真背!”
有一堆人在叫囂跳腳,跟謝晴一樣被關在吊門內,正是那兩對特別活潑的朋友。
船員習以為常的跟他們說:“你們可以搭這船繞回來巴洛斯,不過要到明天了!”
“天啊!坐一天的船會讓我發瘋!”那傻大姐說。
“不然就是到下一站依奧斯(IOS)下,再看你們要怎麼辦嘍!”說完就走開不理他們。
傻大個忽然歡呼式的大叫:“誰要去巴洛斯,嘿!穿上你的舞鞋,我們就要去依奧斯了!”
謝晴隨着他們又走上甲板,別無選擇。傻大個落在最後,謝晴問他:“你去過依奧斯嗎?”
“去過,這三年來,我每年夏天就到這些小島上度假。”
“依奧斯好玩嗎?”
“當然好!那是出了名的舞會島(partyisland)。”
“那麼巴洛斯呢?”
"其實沒什麼,風景不是最漂亮的,沙攤還不錯,就是他們沒去過要去的,但是……現在我們要去依奧斯,那是我的小島,哎!”說著又自己興奮起來。“你叫什□疵□鄭俊□
“裳妮,很高興碰到你。”裳妮是她的英文名字。
“好酷的名字,很高興認識你,我也叫桑尼。”
桑尼給她介紹了傻大姐梅,另一對是尼克和珍妮。桑尼和梅結婚一年多了,還像年輕孩子般嬉鬧親匿,耍寶的一對。
"裳妮,為什麼你要穿長袖?從一上船我就在注意你,你不喜歡太陽嗎?”梅問。
“我當然喜歡太陽,但是正午的日光太強,對皮膚並不好。”
白種人曬太陽很容易起雀斑,梅的肩膀、手臂、背後全是密密麻麻的斑,珍妮連臉上都是,近看頗怵目驚心的。他們不介意,當作那是健康的象徵。每每裳妮覺得可惜,這麼漂亮的臉蛋和身材,應該好好保養的。每次她會提醒較熟的朋友,她們總是一笑置之。
“我聽朋友說,東方女人喜歡保持白白的皮膚,因為東方男人喜歡,他們認為皮膚黝黑是工人階級的,”珍妮說。
“你聽誰說的?真糟!但我認為東方男人喜歡白皮膚的女人,是因為皮膚黑的女人看起來太野,一定是常愛跑出去玩,不愛待在家,才會曬得一身黑。”
大夥笑成一團。尼克說:“這聽起來比較合理。”
"很奇怪的是……"裳妮說:“像我已經曬得滿黑的,泳褲的白印子留在屁股上……”
“哦!這個我們就不知道了……”桑尼和尼克在玩鬧。
“正經一點好不好?紳士們,這是嚴肅的問題,值得探討的,”裳妮跟着鬧。“但是,黝黑要很久的時候才會從我身上褪去,一直到明年都可以看到白印子。”
“真的嗎?”梅說。“你在開玩笑!”
“真的!”裳妮說。
“明年我們查證一下就可以確定了!”尼克說。
“當然嘍!”女子們反諷。
“黝黑在我身上,兩個月就褪去了。”珍妮說。
“我也差不多!”梅說。“我有些朋友很可憐,曬不黑的,只會曬紅,然後三五天又白回來了,只有晒傷的疼痛!"
人體質的差別就這麼大,何況其他!
兩小時后,終於到依奧斯了,依奧斯的碼頭小很多,只能容納兩艘客船停泊,還真是個小小島。
“讓我們早點下去吧!孩子們,我可不想錯過依奧斯,錯過一堆舞會,哎!”桑□崆樾骱莧菀仔朔埽□硐衷謁□睾竦牧成希□緣每ㄍㄊ降南哺小□
是謂上一次當,學一次乖。他們一夥下船艙,排在最前面。桑尼說:“我知道一個很酷的傢伙,有很酷的旅館,你們跟我走就是了。”
待大吊門一放下,桑尼就不由興奮得衝下船去“哎……".船上船下的人當他是瘋子。
梅一臉無辜的跟裳妮說:“他很不好控制!敬請見諒。”然後“哎……”跟着沖□氯ィ□
對於美國人的快樂天性,裳妮一直在羨慕與不解的邊緣。
碼頭上一堆攢動緊張的人,原來是各旅館的人來拉生意,每人手上拿着一張牌子,上面是旅館房間的相片或是地理位置和價錢,盯着每一個下船的旅客。一陣混亂,忽然看見遠處桑尼在招手:“嘿……裳妮、尼克、珍妮……這裏。”
桑尼熱切地搭着一個中年男人肩膀,比起一般希臘人,他十分壯碩,站在桑尼旁邊則給比下去了。“這就是我跟你們說很酷的傢伙一強,我們就跟他走了!”
強有一張無害而值得信任的臉,他不會擠到前面去拉客,但生意應該不差,裳妮想。
每家旅館的汽車都停在路邊.他們把背包堆在車頂,就讓強分兩趟把他們載走,直往山坡開去。不久在路邊停下,走上一小段曲曲折折的階梯,就到了這面山坡中唯一的旅館”強的家”。
“強的家”是四、五棟兩層的小房子,從上往下排列在山坡上,曲折的階梯通往每層的每個房間。裳妮住在中間一棟二樓,推開落地窗,坐在陽台的椅子上,面對着沙灘,看到送她來的客輪正慢饅遠離依奧斯,她終於圓了她的希臘夢!
一棟棟小房子像白色的方盒子,一群一點的級在枯黃的山坡上。曲折的走道和階梯上,用白色的漆描了邊,或是填滿幾何圓形,為的是方便晚上行走。又到了天色昏黃時分,海面上粼光蕩漾,海的盡頭是天,天的盡頭是海,《碧海藍天》的音樂在她耳際響起。
“嘿,裳妮。”桑尼和梅在上面一棟的二樓陽台。“我們迫不及待要去狂歡了。”
“你們這些傢伙,不覺得現在還太早嗎?”才五、六點呢!"
“不,從來不嫌太早去狂歡。”
“這樣,你們要去哪裏?或許等一下我去跟你們碰面”
“你順着路,或旁邊的階梯,一直走上山坡的村子(Village),很容易可以看到一家紅獅Pub,我們就在那裏。”
“好,謝謝你想到我!等一下見。”
只聽見那一伙人的歡呼聲往上走去:“嘿,依奧斯,我們來了!”
“強的家”面對碼頭邊的長沙灘,數十人零星的在沙灘上。在這看不到日落點,她想,在山坡的某個角度,一定有絕佳的視線。
強敲門進來,送來毛毯:“晚上有些涼,你可能會需要。”
“謝謝!”
“這是依奧斯的簡圖,這是碼頭,我們在這,那是村子,再下去是依奧斯最大的沙灘。”強細心的給她旅遊中心印製的地圖,並指點她,但這三個點不過占依奧斯的極少部分,地圖上還有幾條長遠的路通往南邊和東邊。
“其他的地方呢?”她指了指剩下大塊的地方。
“沒有很多,沒有東西!”
“這條路去哪裏?”
“這條路只完成到沙灘,有公車來往碼頭和沙灘之間,唯一的公車,剩下的路都還沒有完成。”
“謝謝你的周到。”
“不客氣。”他抱着一疊毛毯送到其他房間。
強是那種個性篤實,訥澀寡言,說話沒什麼表情的人。後來她才知道:這是她和強之間最長的對話。
裳妮放鬆一下,洗個澡,把行李打開整理放好,讓房間有一點家的感覺,她不知道會在這住多久呢!等她出門時,天色已經全黑了。
依照桑尼和強的敘述,她往山坡慢慢逛上去。三三兩兩的遊客衣着輕便的走來走去。大大小小的旅館,每間都有陽台,陽台上都有套休閑桌椅,家居式的曬着衣褲、沙灘中。音樂聲慢慢近了,再往上走。
階梯盡頭轉上大路,就是他們說的村子了,那是種特殊的觀光現象,滿街川流不息的全是外國遊客,都是十六、八到二十五歲之間的年輕人。沒有閃亮的霓虹燈,只有滿牆的壁畫、招牌、標語。各式各樣的Pub,震耳欲聾的音樂,喧鬧嘈雜的人聲,盡情消耗的青春。
很容易就看到“紅獅”醒目的圖案和招牌,經過一條細狹的長廊,才見識到紅獅的洞天,右邊半露天的棚架是餐廳部分,幾十個人在吃喝,同時圍着看錄影帶。左邊那一間是個酒吧,一片黑鴉鴉的人擠在裏面跳舞,桌上桌下,呈半瘋狂狀態。
“嘿,裳妮你找到這裏了,哎!”梅隔着幾十個跳動的人頭叫她。
“很棒的地方!”她用力吼。
“哎!”裏面所有的人激烈的響應。
桑尼說:“她找到這地方,她很棒;讓我們喝一杯!”一堆人就跑到吧枱去要酒,各自高興的喝起來。
桑尼到吧枱邊,把自己的頭當鐵槌般用力地在台上敲了幾下,“給我一瓶酒!”又敲了幾下,然後轉過身,把頭仰躺在吧枱上,張大嘴巴,調酒師(Bartender)就把酒懸空直接倒進他的嘴,也倒得他滿臉。倒光一瓶啤酒,調酒師抓抓他的頭髮,桑尼似有默契的知道倒光了,起身繼續去邊吼邊跳舞。
裳妮好不容易擠到吧枱邊,找到張高腳椅坐下來。
“你叫裳妮?我是達倫,很高興看到你。”達倫瘦高的身材,細狹的臉龐,微卷披肩散漫的長發,一件寬大的襯衫,塌塌的牛仔褲,像頹廢的搖滾歌手,也像不得意的民謠詩人。
“很高興我第一次到希臘,就找到這麼酷的酒吧,這麼酷的調酒師。”
“怎麼樣的人,就會碰到怎麼樣的人、事、物。我要請你一杯,”達倫要開瓶啤酒給她。
“可樂就很好了!謝謝。”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是第一個進紅獅的中國人,你是中國人對不對?”
“對!感謝你沒猜我是日本人。很少中國人到依奧斯來嗎?”
“東方人都很少,他們喜歡跟旅行團,住大飯店,去有名的地方。偶爾有三五個人一群,他們會一直在一起,同進同出,很少踉其他人打交道。而且我想,他們比較正經,不喜歡玩。”
“沒有人不喜歡玩,只是玩法不同罷了。”裳妮笑說.
“你是很不一樣的中國人。”
“我也覺得你是不一樣的希臘人。”達倫的五官和眉宇之間沒有希臘人的濃重,比較細緻,格調很清楚。
“我的兄弟、親戚們有很多跟我一樣,但是我們近幾代中沒有外國的血統。可是我一直認為我祖父是意大利人。”
“為什麼?”
"因為他喜歡唱歌跳舞,以及常常說謊!”
兩人大笑,舉杯敬可愛的意大利人!
這間酒吧里,只有一個吧枱,一個唱片台,幾張桌椅被大夥擠到旁邊,爬上爬下跳舞用。白色的牆壁和屋頂,沒有多餘的裝潢或裝飾,只有幾根大橫樑和一個吊扇。都是人,從桌上爬到唱片台,從唱片台爬到樑上,從樑上爬到吧枱要酒,再舉到吊扇上,抓着扇葉轉幾圈,又跳回桌上,一片茫茫然!青春不安地鼓動着,燃燒着。
一對對戀人們親呢地表達熱情,以直接的肢體語言。每次她看到尼克時,尼克正在注視她,她跟他笑笑或做個表情,尼克還是沒反應的盯着她,直到她閃開。珍妮一直摟着尼克,隨着音樂忘情的扭動。尼克一臉的醉意,滿眼的狎邪,讓裳妮不自在。
等她玩累時,看看錶已經三點了,酒吧里還是擠滿跳動的人,走出紅獅廊,滿街的人潮一樣攘往熙來。夜晚的涼意讓她覺得很舒服,從大街轉向階梯,音樂與人聲漸漸遠離,她很高興是住在另一面山坡上。
依奧斯是純觀光用的小島,土地貧瘠,不能自給自足;冬季時氣候惡劣,小島關閉。希臘人會在每年觀光客來之前,先到島上整理打掃封閉半年旅館餐廳、旅行社、超級市場……
依奧斯也像一般觀光勝地一樣,全然同化於英語系國家,英文招牌、英文歌曲、歐美式的餐廳和食物,老老少少的人都可以說流利的英文。
依奧斯的人集中於三處,碼頭,村子和海灘,都有沿街的餐廳,超級市場、服飾店。夜晚的村子是繁囂的、無息的、輕狂的。白天則全然是另一番景象,死寂的,炎熱的、枯燥的。人都跑到碼頭或海灘去了。
像“紅獅”的DJ克莉絲,她是英國人,三個月前到依奧斯來玩,達倫問她願不願意晚上在紅獅作DJ給她一份薪水和地方注,克莉絲一口答應。三個月來,她白天到海邊曬太陽,晚上到紅獅打工,目前為止,還沒厭倦,或許明年她會再回來。這洋的例子在依奧斯很多,餐廳里的侍者、調酒師,都是美國或英國來的年輕人。
桑尼和梅從美國來:度完假後去葡萄牙,和朋友一起合開酒吧,因為葡萄牙是很酷的地方。桑尼有這方面的才能,他所在的地方,你很難不知道他的存在。他是群眾的中心,弄臣的領導。
尼克的母系方面是希臘人,父系是美國人。外祖父母依然住在雅典,這是他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到希臘,所以和觀光客無異。他熟悉希臘菜,裳妮跟他們去晚餐一、兩次,的確享受到道地的希臘菜和一堆誇張的笑話。尼克在東京工作,為一家汽機車公司作設計督導。珍妮剛從大學畢業,還在察看,她有富裕的家庭,她不要做任何她不喜歡的工作。
裳妮在依奧斯四天了,她喜歡流連在碼頭。碼頭旁的沙灘寬廣,人不多,大部分的人都去另一個大沙灘了,她游泳、漂浮在泳床上、曬太陽、看書、打瞌睡、找人打回力球。聊夭……無所事事的逍遙。歐洲沙灘大部分的女孩是上空:也有少數人全裸,大夥見怪不怪。裳妮入境隨俗的上空,對於歐美女孩佼好的線條,她羨慕不己,對於自己纖細的身材,她無能為力,所幸還能處之泰然。
這天裳妮起晚了,一點多了,令人欣慰的是,依奧斯餐廳的早餐提供到三點。她套上罩衫、長裙、涼鞋到村子那家叫“小木偶”早餐,人的惰性和定性,讓她每到一個地方會找到而習慣一、兩家餐廳。
克莉絲坐在“小木偶”的院子,大老遠就叫她:“裳妮!”
克莉絲個子小,身材豐滿健康,娃娃一樣的漂亮臉蛋,金色長發,活潑可愛得讓人喜歡親近。她一個人,裳妮過去跟她坐一桌:“你也在這早餐?”
威廉過來說:“當然,我們有依奧斯最好的早餐。”威廉是“小木偶”的老闆之一,英國人,一口鏗鏗節節的標準英語,要仔細聽才跟得上。
裳妮喘息未定地說,“威廉,每天爬上坡來你這早餐,實在是一種挑戰,如果你能裝個電梯什麼的,感激不盡!"
“當然!我們現正向依奧斯當局申請,明年應該可以完成。”威廉說得跟真的一樣。
“真的嗎?”裳妮興奮的說。
“你不要聽他的,不可能的!”克莉絲說:“威廉以為他是村子的村長。他昨天跟我說,克莉絲,你知道嗎?最近來了個漂亮的中國女孩,從來沒有這麼漂亮的中國女孩出現在依奧斯。說話的語氣,好像他是依奧斯的島主,”
“因為我是唯一的中國女孩在這,是不是?不過,還是謝謝你的抬舉,威廉,”
“英國諺語說,從來不要加入兩個女子的談話。現在我知道了,吃力不討好,”他去忙其他的事。
“好漂亮的長裙,裳妮,你知道嗎?你有很棒的格調。”克莉絲說。
“我喜歡長裙,而這種時候穿長裙,最主要的是防晒,也就是為什麼中東沙漠地帶,男人女人都披掛一身的原因。”
“你不喜歡太陽嗎?”克莉絲面有難色的說。
同樣的問題,西歐北歐國家緯度高,一年只有夏季難得有暖陽,他們很難抗拒太陽的魅力。
“台灣整年都陽光高照,我知道正午的陽光會晒傷你,沒什麼好處的。聽我的,克莉絲寶貝,至少不要過度曝晒你美麗的臉蛋,好不好?”
“這就是女人的談話,”威廉過來送果汁,“我喜歡你的長裙,你的頭髮好漂亮……”自言自語的又走開
“克莉絲,你去過其他的小島嗎,”
“有啊!差不多都跑遍了,只要是有人有吃有喝的小島,”
“你覺得怎麼樣呢?依奧斯都是外國人,讓我感覺不到希臘,”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想要知道希臘的,除了舊神廟、破柱子以外,希臘就沒有東西了。只有愛琴海和一堆小島吸引觀光客來,謝天謝地,這是希臘主要的收入來源。”
“其他的小島也都跟依奧斯一樣嗎?”
“嗯……不一樣,很不一樣。"克莉絲說:“像依奧斯是舞會島,真奇怪,瘋狂的人在這可以玩得盡興,更瘋狂,沒有一個小島這麼狂野。米克諾斯(Mlknos)風景動人,是男同性戀的天堂,我就是無法忍受兩個如此俊美的男人相擁親吻,讓我難過得想哭。巴洛斯(Paros)比較中庸,有很多漂亮的沙灘。山杜雲尼(Sntorim)比較大,有幾個城市,所以比較多希臘人,冬季時不會關閉,山杜雲尼以陡峭的岩壁奇觀聞名,我想或許你可以去那看看,你會喜歡那裏,希臘人在那開發定居很久了,有多元的風貌。羅得(Rhedes)也是個大島,靠近土耳其,有濃厚的土耳其味道,滿特別的。這是大概我知道的了。”
“我喜歡依奧斯,也想看看不一樣的風土人情。”
“當然,這就是希臘小島吸引人的地方,歐洲各地的人,都無法自拔地每年再回來。”
這時餐廳裏面吧枱傳出一陣騷動,威廉跑過來克莉絲這桌,院子裏只剩下兩桌的人。威廉壓低聲音說:“我們在裏面打賭,那桌短髮那個妞的胸部是不是真的?”
她們倆直接反應的看過去,讓那桌兩個女孩知道有蹊蹺,顯得不自在。那兩個女孩都穿着比基尼,加件短罩衫和短褲,大夥都是這麼輕便打扮。
“裏面八個人已經下注到八十塊美金,看你們要不要加入?”
“她會說'去你的'!”裳妮隨便說。
“不會!”成廉說:“我們賭過兩次了,一次那妞不知如何是好,窘哭了.另一次那妞自己也下注,然後脫下比基尼給我們看,是真的胸部!”
“那你們第一次怎麼算輸贏?”克莉絲有興趣的說。
“當然是假的啦!不然不會惱羞成怒。”
“你們這些傢伙,真是夠壞!”裳妮說。
“好,我說那女孩的胸部是假的。”克莉絲說。
大夥屏氣凝神,看着威廉滿正經的走過去,拉張椅子坐下來,以平靜而正常的聲量說:“我們只是好奇,大夥在打賭,不知道你的胸部是真的?還是假的?”
那短髮的女孩一臉疑惑:“什麼?你說什麼?”
“我們在打賭,不知道你的胸部是真的?還是假的?”
“去你的:“她破口一句。
“去你媽的!”另一個女孩再加一句。兩人憤怒但鎮靜地拿起背包離去,沒有留下早餐的帳。
威廉一臉驢相,大夥在她倆慢慢走遠后,才沒趣地談起。
“真是個潑辣的婆娘!”
“我就告訴你嘛,這是不道德的!”
“閉嘴!都是你的主意。”
“你活該,威廉!”裳妮說:“但是我替她們付帳,希望你會覺得好過些!”既然她意外贏了一百塊美金。
“謝謝,裳妮,不然我無法接受這個打擊,一早就人財兩失,多可怕的一天!”威廉還在玩鬧:“現在,我們來打賭,克莉絲的胸部……”
“你敢!”當場克莉絲和威廉追打起來。
這天裳妮跟克莉絲到大海灘去,成百上千的人橫橫豎豎地在沙灘,原來大夥白天都在這。沙灘很寬廣,沙粒細密而舒服,但沒有半棵樹可以遮蔭,躲都躲不掉,炎陽就這麼煎烤着,大概這也是大夥喜歡這的原因。
裳妮還是一、兩個小時就躲進個餐廳,吃個水果、雪糕什麼的。這裏的餐廳就比村子、碼頭的餐廳大得多,每間都是半露天棚架,幾十張桌椅,也有一夥一夥的人在桌上桌下跳舞嬉鬧。
裳妮一人坐在那喝飲料,補擦防晒油,不久看到尼克朝着她走來:“嗨,裳妮,你今天好嗎?”
“很好,你呢?”
“也很好,你還要點什麼東西嗎?”
“不用了,我很好,謝謝!”
“我進去拿點飲料,馬上回來。”尼克笑得很燦爛。
尼克是個細心而喜歡討人喜歡的男子,每次裳妮和他們在一起時,他總是不時給她關切的眼神,讓她不會覺得無聊或被冷落。同為女性的敏感,她知道珍妮並不高興尼克這樣,雖然她是無辜的。
尼克買了瓶礦泉水出來,拉張她旁邊的椅子坐下。
“裳妮,你怎麼整理保持你的頭髮?”
“習慣就好了,像你的頭髮不也是嗎?!”她笑說。仔細看看,他們倆幾乎是同樣的小捲髮型,只是尼克長到肩膀,裳妮長到腰際。
“你的頭髮很美,第一次在船上看到,我就一直想,在我腦海里曾見過……像…..像雲一樣!”尼克每次跟她說話時,那種溫柔、專註的神情,讓她不自在。
“你讀過中國文學嗎?”
“沒有,你是我第一個認識的中國人。”
“據我知道,沒有其他國家的人會形容頭髮像雲,只有中國人,我們說美麗的頭髮‘秀髮如雲”我喜歡!”
“真的?!"尼克知道她被取悅了,顯得高興。“不可思議,我還以為自己的感覺很突兀,原來早有中國古人與我心有成戚焉。”
尤其是西洋人,對遙遠而古老的中國充滿好奇,中國的一切都是神秘的、傳奇的。不經意敘述些中國的成語、典故,是裳妮得意而樂此不疲的事。
“你的英文名字怎麼來的?”尼克顯然是想好好聊聊,這是他們倆第一次單獨對話。
“從我中文名字意思直接翻譯過來,我的名字是“晴”,就是裳妮,太陽的意思,我姓‘謝”大部分中國人的姓是一個字,一個音。”
“慶?”
“不是慶,是晴。”
“晴?”
“對,念對了,晴,因為我是在晴天生的。”
“真的嗎?”尼克覺得有意思,“如果是在雨天生的呢?”
“那是我哥哥,謝雨。”
“如果是在陰天生的呢?”
“那是我妹妹,謝雲。沒有了,我們家就三個兄妹,還好沒有在打雷時生的。”
“為什麼?不好嗎?”
“沒什麼不好,只是我爸媽要傷腦筋了,因為台灣第一代男歌手有個最紅的叫謝雷。”
“中國人取名字跟老印第安人一樣,很具象的。”
“其實一般中國人取名字是很慎重認真的,會算筆劃、算五行——金木水火土,甚至家譜上就定好了輩份,是很大的學問。只是我爸媽比較懶,我想。”
“不,我覺得他們是哲學家。”
尼克的眉毛濃密有型,睫毛長長彎彎,在眉宇間有股精緻的媚,綜合五官的線條就顯得帥氣。他父親的血統適當地揉合他母親那方的粗曠強烈。他是個吸引人的偉男子。
裳妮還記得第一天晚上在“紅獅”,尼克邪狎的眼神,好像是另一個人似的。後來再看到他,尤其是在白天,那種健康與神采,才是希臘太陽的驕子。
“我從來沒去過一個海邊,像這裏是這麼多不一樣的人種和民族,”裳妮說。
“嗯!我覺得十分有趣,因為這裏有東西方的交接,所以呈現一種特殊的複雜和自由。像那個傢伙,看到沒有?有點胖胖,一身毛,像披件毛皮大衣似的。
“我想我知道你說哪一個,在吃西瓜那個。”
“對!我們來打賭他是哪來的?天哪!怎麼會這麼毛茸茸的!”
她覺得好笑,尼克這樣形容人家。不過那傢伙是很奇特,整個胸部和背部都是毛,只差手臂沒有。
“不要跟我賭哦,我今天賭運很好。”
“我不信,我們來賭一頓晚餐。你不認識他吧?”
“不!”
“好,我猜他是以色列入。”
“嗯……我猜他是南非人,既然這麼不開化的話。”
尼克走過去,那桌四個年輕男孩,他直接的問:“嗨,你們好,你們是從耶路撒冷來的嗎?”
“怎麼?”
“我跟那位漂亮的中國女子說……”尼克回頭來看她,他們四人跟着看過來打招呼。“那些人是從耶路撒冷來的,才會這麼囂張驕傲。”
那群人滿意的大笑:“當然,我們是驕傲的,我們是從耶路撒冷來的。喝一杯!”
以色列人的自信與志滿是眾所皆知的,年輕人則難免輕狂,並無傷大雅。尼克跟他們喝一杯后回來。
“如果他們不是以色列入,怎麼辦?”裳妮說。
“那麼他們會說:我們不是以色列入,我們沒有那麼粗魯討厭!”尼克笑說:“無論如何,親愛的,你欠我一頓晚餐。”
這天裳妮跟克莉絲四、五點就離開海灘,克莉絲要趕到“紅獅”工作,裳妮則想到“依奧斯俱樂部”(Ioslub)去看看,克莉絲跟她說,這是依奧斯最好欣賞日落的地方。
裳妮回旅館去沖個澡,帶着一身的舒暢和香皂的氣味出門。階梯轉村子口就看到“依奧斯俱樂部”的路標和招牌,順着再往斜坡上階梯,慢慢傳來交響樂曲,她知道近了。
“依奧斯俱樂部”像個小型的露夭劇場,天然的幾層石階參差環繞,空曠而獨立,面對着一覽無遺的海天,隆重而優雅的交響樂曲流瀉在其問:每天在這上演的是一樣的戲碼——日落,但其中的千變萬化在每一瞬間,幾千年來,沒有重複的劇情。
大概是時間還早,沒有什麼人。裳妮走進餐廳里看看,桌椅和牆上的裝演巧妙的搭配成藍色和白色,牆上有些音樂家的畫報,以及每個星期這裏播放音樂的排表,看得出經營者的用心。克莉絲跟她說,經營的是一對加拿大籍的中年夫妻,他們每年夏季就飛到依奧斯來度假,順便照顧生意,日子很是愜意。
裳妮禮貌地跟那先生點個頭,跟他要了個大份希臘沙拉,捧着大碗到陽台上看看,意外地看到尼克一個人,正專心的用小型錄影機對準。陽台上有兩張大桌,靠欄杆是一排七。八張高腳椅,無可置疑,這是全世界欣賞日落最完美的角度。
“如果有一天,在東京的一個小酒吧,我說:‘你願意跟我回家看希臘的日落嗎?,你會拒絕我嗎?”尼克認真的說。
“不會!沒有人能拒絕你。”當別人正經對她說話時,她會給予比較甜美的回答。
尼克回頭,深深的、詭異的看她,又回過頭去專心於錄影機。裳妮坐在後面椅子上,自在地躺靠着牆,捧個大碗,慢慢地吃着,眼睛當然是離不開海上。
湛藍的海和天,慢慢褪色,成為一大片魚肚白,銀波閃閃蕩漾。但是,很快地,很快地就轉為昏黃,太陽離地平線還很遠,到完全日落還有三個小時。
“中國詩人說‘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因為中國的夕陽總是那麼短暫,所以我們特別喜愛而欣賞夕陽。”裳妮試着找話跟尼克說,她沒看他這麼正經過。
“在緯度高的國家,或是海平視線好的地方,可以欣賞到三、四個小時的黃昏夕陽,但是所有的人都喜歡欣賞日落,它的美並不是因為它短暫,而是因為它無與倫比的絕對美麗。”尼克一直專註在攝影機,偶爾會禮貌的回頭看看她。讓她有被疏忽的感覺。
“東京的夕陽漂亮嗎?”
“漂亮。”
過半晌,尼克問:“巴黎的夕陽漂亮嗎?”
“迷茫。”
“迷茫?”
“嗯!迷茫得讓我不知所措,心神不寧。”
“那就是巴黎!”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談着,尼克顯得若有所思。
“你去過日本嗎?”
“沒有。”
“為什麼?”
“我早上喝水時嗆到。”她還抱着那大碗沙拉慢慢吃着。
尼克轉過頭來看她:“你說什麼?”
裳妮笑說:“很高興你真的在聽我說話。”
尼克恍然大悟看看她,把錄影機留在原來的角度,過來坐在她對面,充滿歉意的說:“很對不起,裳妮,如果我讓你覺得心不在焉……”
“你是心不在焉,尼克。”她說:“但是沒關係,我可以不要打擾你,或是到另一邊去……”
“不要,裳妮,你沒有打擾我,是我自己打擾自己,很對不起。”
“無所謂,尼克,你不要那麼緊張嘛!你的幽默感都到哪裏去了?!”她笑笑。不知道尼克情緒變化的鑰匙在哪?經驗告訴她,會給別人帶來困擾的事,可能不會給她困擾,但一定沒什麼好開心的。
“你還願意跟我說話嗎?”尼克跟小孩一樣。
“嗯……我要仔細考慮一下……”
“拜託……你知道嗎?這裏的水果乳酪跟日落一樣有名。”
“真的嗎?”她眼睛一亮:“水果乳酪!這可能有幫助。”
“我去拿一客給你,親愛的!”
過一會,尼克端兩大杯的水果乳酪回來,在她對面坐下來,跟她一樣懶骨頭的姿勢。
“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你沒去過日本?”
“因為我討厭日本人。”
“為什麼?”
“那是個很長、很複雜的故事,對不起,我不想告訴你,你不會想知道的,不是個好聽的故事。”她喜歡跟外國人說后羿和嫦娥的故事,或是愛喝酒李白的故事,或是齊天大聖孫悟空的故事,而不喜歡說中國人跟日本人八年抗戰的故事。
“你還在生我的氣,是不是?”
“沒有!你知道我沒有!你呢?你在東京多久了?”她轉了個話題。
“一年了。”
“你還會在東京待多久?”
“簽約是再兩年。——
“你覺得怎樣?”
“日本的工作環境很好,因為日本人的工作態度不可思議的認真,難怪這個小國家會強盛。但是生活太緊張,他們的個性太緊張,我在日本看到的東方民族都是這麼……正經……”
“我知道,中國人也是。我有一個好朋友,是天生的悲觀主義者,她說東方是受詛咒的地帶,有無盡的擔當與責任,世世代代都無法釋懷!”
“但是你完全不同,裳妮;這也是我一直想告訴你的,對一個東方人而言,你太自由,太任性了!在我沒看到你時,我感覺不到,記憶不到一點點中國的特質。而每次我看到你時,那股中國的味道又隱隱約約地出現。”
“我覺得很矛盾,也很羞愧,因為我是個虛偽的投機者,我吸收一切我覺得美好的,摒棄醜惡的、苦難的,我溺愛自己,讓自己快樂……”她坦白而平靜地數落自己的缺點。
“而別人也寵愛你。善待美麗的女人,是一種美德。”
“尼克,我不喜歡這樣的說法,好像我是驕縱的寵物。”
“你不是驕縱的寵物,你知道的,裳妮,別人喜歡親近你,因為你有很動人的格調和性情。”
“謝謝,我只是想多聽些甜美的話罷了!”裳妮笑說。
“你這個鬼靈精!”
天色已經整個染紅,三三兩兩的人湧進“依奧斯俱樂部”,有共襄盛舉的快感。萬里長空無雲,整個世界就剩下那一輪赤裸。火紅的太陽,世界小心地搭配着他的步伐,不斷變化着。在高貴典雅的交響曲中;今天的日落帶着濃厚華麗的色彩.
絢爛過後,有些貧乏的失落。裳妮慢慢踱回旅館,這時天剛黑,正是大夥開始出籠玩耍的時候,一路上都是和裳妮反方向的人。遠遠地,她聽到熟悉的吼叫聲,是桑尼,她不知道他們在多遠的路以外,跟着大喊起來:“嘿,大嗓門的,不要告訴我你不叫桑尼,那表示依奧斯又來個瘋子!”
桑尼和梅聽到了,興奮地大笑起來。這一對小夫妻無時無刻都是歡天喜地的,也娛樂別人。桑尼唱起大衛鮑(Davidffewie)那首《中國女孩》(chinagirl):“嘔…嘔…嘔…她是中國女孩——”
桑尼和梅兩人邊唱邊跳;見到裳妮時,梅像大姐姐似的擁抱裳妮:“裳妮,你好嗎?有兩天沒看到你了!”桑尼則繞着裳妮繼續唱:“嘔…嘔…哦…她是中國女孩。”
裳妮說:“很好,你和桑尼呢?”
“也很好。但你可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我們後天就要走了。”梅說。
“要走了?你是指去哪裏了”裳妮很訝異。
“去葡萄牙呀!傻女孩,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梅說。
“對呀!我一直以為是一、兩個且以後的事。”、
“我們是在等便宜的機票,時間早晚倒無所謂,旅行社昨天給我們消息,我們就迫不及待要去葡萄牙了。”梅說。
“所以跟我們一起去狂歡!”桑尼說。
“我很想,可是我今天有些累了,明天,明天晚上你們一定也在‘紅獅’狂歡,是不是?”
“當然,那就明天見了!”梅說。
“桑尼,你離開之後,依奧斯就安靜多了。”裳妮說。
桑尼和梅開心地往“紅獅”去,桑尼繼續唱着“嘔…嘔……?嘔,她是中國女孩……”一直到老遠都聽得到,一路上聽到的人,也都笑着多看她兩眼。
回到旅館,裳妮忽然有個點子,可以睡在陽台上看星星。想到就去做,把陽台上的桌椅挪一挪,那一張摺疊式備床搬出去,剛剛好。為自己有這麼妙的點子,稱讚不已!
把枕頭和兩床毯子都搬出去,躺下來。溫溫暖暖的窩床,清清涼涼的夜晚,滿天星斗的低幕,好像就垂在你眼皮上。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一陣涼風吹來,大滴大滴的雨迅雷不及掩耳地下來。今年依奧斯第一次秋雨,破壞了裳妮的好事,掃興!
裳妮還是喜歡碼頭邊的沙灘,沒那麼擁擠,自在多了。這天她在泳床上舒適地飄遊着,放鬆全身的肌肉和神經,沉浸在寶藍色的天空和大海中,只有一條泳褲在身上,原來人是可以這麼無牽無掛的。
忽然睜開眼睛醒來,她已經隨波逐流到另一個岩岸,四處張望一下,前方有大船行進的方嚮應該就是碼頭,還好不遠。這一面岩岸頗為隱秘,幾個大石頭上有五六個男女都是全裸的,像私人的海岸似的,在這裏潛水應該很棒,裳妮想。本來她想過去看看,怕沒趣地打擾人家,就朝着大船的方向慢慢游回去。感覺才闔眼一會兒的工夫,這波浪還帶她到真遠的距離。
長時間的游泳和曬太陽,讓她很疲倦,回到旅館,倒頭就爬不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是飢餓難耐,加上今天“紅獅"的錄影帶是老片《刺激)(sting),使她一鼓作氣就衝上“紅獅".
才六點,大部分的人尚留在海攤,大老遠來依奧斯的人,沒人曾在乎老片,裳妮自己想起來不禁覺得有些傻!達倫、克莉絲……一夥紅獅的工作者在看電影和吃飯,像在家裏一樣。裳妮叫了一份希臘烤肉串和一份炒飯,達倫和克莉絲用訝異的眼光看她。
“裳妮,你今天心情不好是不是?我聽說女人心情不好就會想吃東西,用食物來發泄。”達倫說。
“達倫,你看不出來我已經快昏倒了嗎?我今天游泳太久,讓我很累。”
“你看起來總是神定氣閑的呀!”達倫說。
“十分感謝,很動聽。”
“你為什麼要讓自己游泳到累?”克莉絲說。
她不得不老實說:“我在泳床上睡著了!”大夥哄然大笑!
“如果,我在十分鐘之內等不到我的食物的話……可能我就真的心情不好了;”裳妮說,順便催大廚趕快去廚房,不要在這聽笑話了。
等大廚帶着裳妮的晚餐出來,電影才繼續放映,裳妮不好意思的說:“謝謝大家的等候,等一下我請大家喝一杯。”
達倫說:“這才像話嘛!”
這是個懷舊的時代,老片、老歌、復古服飾,一切有年代和輩份的人事物都被人從記憶里搬出來傳誦。對於一切舊事物的喜愛,可能是來自曾經的熟悉感,完全不陌生,無從產生抗力。就像現在這群年輕小夥子圍着看《刺激>那是他們爸媽那一代的電影,上一代的事,沒什麼好議論,時間早已證明了是非和善惡,剩下的純粹是老式的音樂和喜感。
饅饅有一些人進來晚餐,看到保羅紐曼(PauINewiman)和勞勃瑞福(RObertRedfOrd),都是一聲驚嘆然後坐下來跟着看。這兩個男人的合作是無懈可擊的魅力和經典,讓女人着迷,男人欣賞。
桑尼、梅和尼克一起進來,很難讓人不知道他們來了。桑尼看到是《刺激》,不得不發狂:“天呀!勞勃瑞福和保羅紐曼,全世界最酷的兩個男人,全世界最酷的電影。我媽媽說,本世紀,除了登陸月球以外,最酷的事就是他們兩人的電影”。
很容易想像桑尼媽媽說這話時的表情和語氣。一定有桑尼的八分神似。大夥聽了拍桌子叫絕大笑,然後繼續圍着看電影。
尼克在裳妮旁邊坐下,“裳妮,你今天好嗎?”
“很好,你呢?”
“不錯!”
怕吵到別人,講話時咬耳朵,有種難得的親密。
“你也喜歡這兩個傢伙?”尼克說。
“尼克,你在開玩笑嗎?到目前為止,我不知道有任何不喜歡他們的。我們是在說保羅紐曼和勞勃瑞福,而不是米基洛克(MickeyRourke)或席維斯史特龍(SylvesterStallone),好嗎?”
"我喜歡你說話的語調,就像美國人一個模樣!”尼克笑說。
電影將近尾聲,大夥更是聚精會神,不知道哪時來了這麼多人?!
“珍妮呢?我有幾天沒看到她了。”裳妮忽然想到。已經好幾次都是看到尼克一個人。
過了好一會兒,尼克說:“她走了。”
她訝異地看他一眼:“她走了?為什麼?”
又過好一會兒,他才說:“她生我的氣。”
裳妮不便再追問私隱,專心看電影。電影結束;大夥歡呼鼓掌,這裏所有的人,都看過這部電影,還有這種讚歎和激賞,讓人打心底佩服這電影的震撼力和功力。
“裳妮,你的法文踉英文一樣這麼好嗎?”
“不,正好相反,我太依賴英文了,讓我在巴黎快一年了,還過得跟觀光客似的,英文阻礙了我的法文學習能力和意願。”
“你也在美國住過一段時間嗎?”
“沒有,我沒去過美國。”
“你的英文完全是美式英文,你知道嗎?”
“我知道。”其實是滿無奈的。“我想是美國文化在台灣的影響,甚至全世界都是一樣,美國電影、影集、音樂……全盤的文化侵略,有很大的作用。”
“不可思議,你甚至沒去過美國,你說話的語調和美國人一模一樣。”
裳妮笑笑:“我在各處都認識美國人,因為美國人最隨和、愛說話。以前在學校念書時,一個教授跟我們說起旅行的經驗,他說,如果在國外,你一入覺得很寂寞,想找個人聊聊夭,找個美國人就對了!”
“真的嗎?”尼克覺得好笑。
“是真的,他們從來不會讓你失望:可能我就從中學得這美式的調調,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覺得很有趣!而且就像你講的,你會吸取所有的優點,你並沒有學到不好的,你是個聰明的女孩。”
“尼克,這兩天你正經地跟我說了一些話,讓我覺得奇怪,好像不是你,變了個人似的。”
“我知道,我的朋友都說,如果尼克變正經了,就是有事要發生了…”
“什麼樣的事?”
“不談這個,讓我們去跳舞好不好?桑尼和梅明天就要走了,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那麼你呢?”
“我還不知道,明天再說,我們去跳舞吧!”尼克拉着她的手到酒吧去。
今天顯然大夥都想醉,才剛開始,已經七、八個一排的人仰躺在吧枱上,達倫拚命一瓶一瓶地開,喂這些酒蟲,滿臉滿身的酒。
桑尼戴着他那螢光綠色邊的太陽眼鏡,因為酒精,他跳舞的動作有些遲緩滑稽,活脫脫像一隻大號的舞會貓。梅喜歡把她的頭髮扎個衝天炮,艷桃紅的口紅,也戴着她橘紅色邊的太陽眼鏡,不時地張大桃紅大嘴跟着唱又叫,像個簡單傻氣的龐克女郎。這兩個人是佳偶天成,舉世無雙。
尼克陪着裳妮跳舞,他不敢跟她跳得大近,保持適當的距離。裳妮說:“尼克,你知道嗎?我第一天到依奧斯,第一次進紅獅的時候,你看我的眼光很詭異,我不喜歡。”
“我知道,很抱歉,那天我已經醉了,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珍妮從那時開始就生我的氣。”
“女人總是比較敏感,偏偏男人是這麼大意。”
“不是她敏感,而是她知道,她知道我喜歡像你這樣的女人。”
裳妮很意外,他在這時說這樣的話。“像我這樣的女人?”
“嗯!”尼克專註、深深地看她:“你知道,對不對?我被你吸引了,我控制不了自己。”
裳妮不想再繼續這話題,假裝聽不清楚,混在嘈雜的音樂和人聲中。
第一天在船上看到裳妮,他們四人就在說她,尼克不大說話,珍妮覺得不對勁。晚上在“紅獅”,醉了的尼克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隱藏不了他的心甘事,盯着裳妮看,一直看,看得珍妮氣憤,看得裳妮納悶。
有人傳過來一小杯酒,要裳妮傳過去給桑尼。灑在裳妮手背上一點,一陣透涼,裳妮拿起手背聞,很特別的香味。
“很香是不是?”尼克說。
“嗯!”
"這是希臘產有名的酒,烏索(UzO)。”說著,尼克就叫達倫給他一杯。“你應該試試看。”
“不,我不喝酒的!”
“你不喝酒?”桑尼很訝異。“那你就更應該試試看。”
傳過來一小杯,透明像開水似的,尼克大聲嚷嚷:“裳妮從來不喝酒,但是她應該試試我們的烏索,是不是?”
“當然!”大夥一起過來起鬨:“就一口喝下去,一杯,一杯,一杯……”
裳妮不知所措,大夥在等着看她一口吞下去。尼克小聲說:“不要擔心,親愛的,這種酒很淡的,你會很好的。”
裳妮在應觀眾要求下,閉着氣,一口就吞下那杯烏索。大夥一陣歡呼,繼續跳舞狂歡。達倫每次都說這些人是舞會野獸(Partyanimals),不無道理。
“我覺得我好像吞了一團火,從喉嚨到心臟到胃,我可以感覺到熱度。”裳妮笑說。
“不要擔心,希臘人把烏索當開水喝。”尼克摟摟她。
“我想去外面透透氣。”
“我陪你去好不好?”
“好呀!”
桑尼和梅已經在外面坐着聊,尼克和裳妮過去一起坐。
“裳妮,你覺得還好嗎?l梅說。
“很好,謝謝!”
然後他們繼續聊。“我跟梅說,我和朋友在牙買加(Jamaica)玩的窘事。三更半夜,我很想尿尿,但實在很累,很懶,一直忍着。一早,他起來叫我:‘桑尼,桑尼,我要去游泳了。,我一驚醒,就尿在床上。我一直笑,然後跟他說我尿在床上,怎麼辦?他笑得氣都喘不過來,他不管我;他去游泳。我不知道怎麼辦好?後來打掃的婦人來敲門,我馬上反應過來,跳到他的床上,然後叫她進來,跟她說,我的朋友竟然尿在床上,他很不好意思的出去了,真是糟!”
四個人笑得翻天仰地,桑尼說:“後來整棟旅館的人都知道他尿床的事,大家都用奇怪的眼光看他,但他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你是天才,親愛的!”梅笑得整個臉通紅。
“有一次我要從紐約飛到洛杉磯出差十天,”這是尼克的笑話:“順便可以度假,公司負責一切開銷,所以有一個朋友跟我一起去,他只要出機票錢就可以了。洛杉磯有公司的人接機,我穿正式的西裝,他是一身海邊度假裝扮。我們兩人前晚狂歡太晚,第二天早上在機場就睡著了,一直到機場廣播,他先醒來,叫我:尼克,廣播在叫我們了,醒醒……,我從夢中驚醒,尿在褲子上了!時間又趕,我也沒有別的褲子換,只有換上一條他背包帶着的沙灘短褲……”
桑尼笑得氣喘:“原來上身穿西裝,下身穿短褲,是你領導流行的,很酷!”
“我想你們倆看起來很喜劇。”梅說。
“喜劇?根本就是卡通!”尼克說:“你們沒看到來接我飛機那傢伙看到我時的表情,好像看到一場惡夢!”
裳妮感覺到烏索的酒精,飄飄茫茫的,她沒辦法也不想說些什麼,她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就坐在那傻笑。尼克偶爾握握她的手,怕在談笑間疏落了她。後來索性把她的手留在他的手中把玩,她纖纖細細的小手。她試着收回她的手幾次,都被他得意的捉住,握緊。
好動的桑尼和梅坐不住,又進去跳舞了。
“裳妮,你要去跳舞嗎?”尼克像哄小孩一樣問她。
裳妮自己知道是酒精使她不適,但她並沒有醉,只是反應遲鈍些。她想想,搖搖頭:“不要!”她說的是中文。
尼克一頭霧水:“你說什麼?”
裳妮一直傻笑,她知道腦袋有些茫,竟然直接反應說中文。尼克這時也會意過來,覺得裳妮茫得很可愛。他蹲在裳妮跟前,裳妮坐着,他趴在她腿上,握着她的手。
過一會兒,裳妮說:“我說不要,雜音會讓我更頭昏眼花,我不要跳舞,我不能跳舞。”她一句句,說得很慢而清楚。
尼克仰着頭小心地跟她說話:“親愛的,你想回旅館嗚?”
裳妮點點頭:“嗯!”
“你覺得你可以走這麼遠的路回去嗎?”
她看尼克像哄小孩一樣跟她說話,覺得好笑:“這個島就這麼點大,你要走到哪裏去?”
“好,你要我陪你走回去嗎?”尼克問。
“如果你願意的話,好呀!”
尼克摟扶着裳妮準備走,裳妮說:“我還沒那麼糟,我可以自己走的,只是比較慢而已。”
“好!”尼克放開她,牽着她的手:“這樣好不好?”
“好,謝謝!”
她讓他牽着她的手,慢慢地散步。路上還是川流不息的人,這是個熱力十足的小島。要走下階梯的時候,他細心的摟着她,她沒有拒絕,因為她需要。
“尼克,你知道我為什麼來希臘嗎?”
“為什麼?"
裳妮緩慢而清楚的說:“因為這些階梯上的白線條,畫在每一層階梯,每一個石頭上。希臘人是藝術家,天生的藝術家。”
“裳妮,你知道我沒有醉,我知道你沒有醉,我喜歡你,迷戀你,無可救藥的!”
過一會兒,她說:“我認識你不深,你認識我下深,為什麼你喜歡我?你是無可救藥!”
“裳妮,可能你不相信,以前我也不相信,但是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我要的,現在我不得不相信這種感覺。”
"你喜歡你的感覺,不是我。”她慢慢他說。
他拿她的邏輯沒有辦法,他摟着她慢慢走着,他們像在討論隔壁鄰家的事般家常平靜。
“尼克,你知道我為什麼來希臘嗎?”
“為什麼?”
“因為這些白白方方的房子,和藍色圓頂的教堂,只有希臘人這麼直接簡單的表達他們的喜愛和情感,很可愛,是不是?”
“親愛的,你知道我為什麼去日本嗎?”
“日本?我不認為日本有這麼可愛的房子和教堂。”
尼克無可奈何的笑笑,她還是有些反應不靈光。他說:“對於遙遠的東方,我充滿好奇和好感,包括東方女人,我喜歡東方格調的女人。”
所有他的朋友都知道,在街上看到較出色的東方女人,會吸引他全部的心思。他喜歡她們纖細的身體、精緻的臉孔、神秘的氣質,完全不同於美國女人的強烈和誇張。他曾經想像她們有完全不同的思想和觀眾,在日本一年,他有了較中庸的改變和調整。
“我是中國人,我討厭人家總是分不清楚東方人,日本人,韓國人,甚至香港人,都是不一樣的,根本不一樣!”裳妮自顧自他說著。她知道尼克想表達的感情,但是她還來不及應對,她不知道怎麼面對。
尼克知道她在閃躲,他不想逼她,只想讓她了解他不想再隱藏的情感。他們已經走到她的房間門口,他溫柔而小心的說:“看着我,親愛的。”
裳妮抬起頭看他,這個男人像雕像般佼好潔凈的眉宇和氣韻,她又看到那股從他眼中散發出的媚。
“我看起來像開玩笑的樣子嗎?”尼克說。
“不像。"
“好,聽着,你是裳妮,是唯一的,獨特的,我喜歡的,我希望你知道。”
“是的,先生!”
他讓她感覺她是個淘氣的學生似的;他心疼地摟摟她,在她額頭吻一記響。他替她開門進去。
裳妮直接去拉開窗帘,打開窗戶,在陽台上望着一片墨黑的大海,滿天星斗的低空。用力地深呼吸,海水味,枯草味,糞土味,花香味,房屋味,一併吸進去。
尼克把燈打開,倒杯水給她和自己。
“謝謝!”裳妮說。她正想要一杯水。待她喝完,尼克接過杯子,放在陽台桌上。
“尼克,你知道我為什麼來希臘嗎?”
他從後面輕輕環摟她的腰,從她的手臂感觸到她的高體溫,輕聲在她耳邊說:“親愛的,你好熱!”
她自顧自他說:“因為這片不可思議,美得亂七八槽的海和天,我就來了!”
尼克一直欣賞她的自在和散漫,無時無刻地。有時又讓他迷惑,看不出她情緒的變化和起伏。
他把纖細小巧的裳妮完全摟在懷裏,風飛散她的長發在他胸前,低下頭可以聞到洗髮精的香味和酒吧的煙味。裳妮任自己放鬆在他懷裏,安全寬闊得像家一樣.
尼克輕巧地把手環進她襯衫里,慢慢溫柔地觸摸她細細的腰,平坦的小腹,小小的肚臍。他多麼驚訝這中國女子是如此地嬌小纖細。
“每天晚上,從我的房間可以看到你房間的燈光,我曾幻想,不知道裳妮寶貝現在做什麼?這麼動人的中國女人單身在希臘,會不會孤單寂寞?”
裳妮沒有說話,只是溫順地陶醉在夜色和他的懷裏.
尼克還在撫摸她的腰身和肚臍,十分專註的、技巧的。“親愛的,你的優雅和浪漫是完全的女人,你的身體卻像女孩般無邪,不對,更像天使的純真,你讓我發瘋,親愛的!”
尼克的指尖不知不覺爬上她的胸部,輕巧地撫弄她的乳頭和乳房,他感覺到裳妮沉重的呼吸和心跳,她小巧乳房尖挺起來。
尼克低下頭,輕吻她的臉和耳朵,也用他的胡碴下巴輕輕摩擦她的脖子.他的雙手可以整個涵蓋住她的乳房,他喜歡觸摸那美妙的弧線,他的手留戀徘徊在她的雙峰,不知道滿足。
尼克把手伸出來,一顆顆解開她的襯衫扣子,把她的襯衫卸下。俯身下來親吻她的脖子和肩膀,繼續解開她的皮帶,扣子,拉練,脫下她的短褲。讓她只剩一條內褲和全身佼好的曲線在他面前。
一陣涼風吹來,裳妮不禁全身顫抖一下,她轉過身,雙手摟住他的脖子,尼克正面把這個小女人扣緊在懷裏,他的身體可以感觸到她的雙峰和全身的熱度。裳妮仰起她的臉給他,尼克看到沉迷的放蕩,陷他入不復的深淵,他深深的,貪婪的吻上她的嘴。
尼克摟着她轉個身,他可以擋着海風。他的手遊盪在她的背和她的臀部。他吻得她喘不過氣,她吻得他全身着火。
他要把自己的衣服脫掉,裳妮捉住他的手說:“我來。”裳妮脫掉他的T恤,撫摸他很男性,結實的胸膛。尼克沒有穿內褲,裳妮淡淡地笑,這傢伙!
他的撫摸讓她舒服而沉迷。尼克握着她的臀部,把她整個人抬起來,讓他可以吸吮她的乳房,這個軟軟的、溫暖的,讓他迷戀的香窩。
尼克擁着她,沉陷在她的乳房裏,他移動兩步,讓她靠抵着牆,她的身體又一次不自覺的顫抖。她的雙腿盤着他,尼克終於離開她的乳房,把她慢慢地放低,慢慢放低,讓她可以完成他,他可以滿足她。
一陣激蕩后,兩人興奮不已,喘息未定。尼克說:“我最好把你抱進去,親愛的,你讓我筋疲力竭,我要躺下!”她笑笑,他維持原姿勢,擁着她進房間,把她放在床上,如釋重負地把自己也丟在床上。
“不要離我太遠,寶貝,來,到我懷裏來!”尼克張開他的手臂,裳妮靠進去。
一陣風吹得落地的窗帘飛舞,裳妮說:“每天晚上我開着窗戶,就是喜歡這窗帘飛舞的感覺,很戲劇性是不是?”
“很奇妙,我正想說呢!我們倆每晚在這麼近的兩個房間,欣賞風卷窗帘。”
引起他們無盡的遐思和漫想。
“裳妮,我告訴過你我喜歡東方女人格調,但在美國時,我從來沒有過東方女人,因為美式的東方人很奇怪,很無趣,我覺得:而在日本一年,我也沒有過日本女人……"
“真的嗎?怎麼會呢?”
"我也這樣問自己,怎麼會呢?但是我在日本看到的女人是兩種極端,一種是內斂、含蓄的,不能吸引我。另一種是很開放、前衛的,跟在美國的東方人一樣…”
“尼克,你太挑剔了吧?”她開玩笑說。
“可是,我終於找到我要的,不是嗎?親愛的。”他俯身過來吻她。
“你是我的夢,裳妮,遙不可及的夢,我幾乎以為這夢想不會成真。”
“尼克,你是個很棒的情人,溫柔的情人,但是……我要告訴你,我要你回你的房間去睡,不然我不習慣,我睡不着…”
“裳妮,你在開玩笑!”尼克不相信他的耳朵。
“對不起,尼克,我不是開玩笑。”她笑笑說:“下次你會跟人家說,中國女人莫名其妙,在做完愛后就把你趕出房間……”
“很難取悅中國女人!”尼克笑說:“親愛的,我了解的,沒有關係的,還好我就住在隔壁,不用開很遠的車,或是爬很高的牆,或是有一堆獵狗追咬……”
他天馬行空的想像力,逗得裳妮歡喜不已。“謝謝你的善解人意!”
“好,我的中國女孩想睡覺了,她不要我留下來陪她,唱歌給她聽,說故事給她聽。所以我該洗個澡,自己回房間抱棉被睡覺……”尼克邊說邊起床去浴室。
很快地,他圍條浴中出來,故作正經的說:“不要告訴我,你在半夜會變成南爪。”他坐在她床頭,拿起她的手,親吻她的手背和手心。
“我想……我應該告訴你實話,我不會變成南瓜,而是條白蛇。”
“原來是狡猾的白蛇!”
“尼克,那是個美麗的中國傳說,你聽過那故事嗎?”
“沒有,你要告訴我嗎?”
“我現在累了,我答應明天告訴你,好不好?”
“當然,我等不及明天趕快來。你該睡了,親愛的!”他俯身吻她的額頭,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唇。“記住,我愛你,好好睡,有個好夢!”
“你也是!”裳妮說。
尼克圍着條浴巾就要回隔壁房,關門前他想到說:“我可以借用你的浴巾嗎?”
“當然"
“晚安,寶貝!”他關了燈,帶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