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 戈蘭弗洛修士的命運處在生死之間

九十三 戈蘭弗洛修士的命運處在生死之間

這次篡位陰謀歸根結底變成了一幕滑稽劇。在這條陰謀的長河中,守在河口的瑞士衛隊,同埋伏在河身而且張開大網準備捕捉大魚的法蘭西衛隊一樣,連一條小魚都捕不到。

所有的陰謀分子都從地道中逃脫了。

他們沒有看見任何人從修道院出來,因此他們立刻撞破了大門,克里榮帶着三十幾個人偕同國王一起進入了修道院。

死一般的靜寂籠罩着寬敞而陰森森的院落。

克里榮是富有戰鬥經驗的將軍,他寧願人聲嘈雜而不願一片靜寂,他怕有埋伏。

可是不管四處派出偵察員偵察也好,把房門和窗戶全部打開也好,把地下室搜索個遍也好,都沒有結果,四周沒有半個人影。

國王走在最前頭,手裏拿着劍,放開喉嚨大喊:

“希料!希科!”

沒有人答應。

國王說道:“難道他們殺了他不成?見鬼!他們一定要拿一個貴族來抵命。”

克里榮答道:“聖上說得很對,希科先生的確是一位貴族,而且是最勇敢的貴族。”

希科沒有回答,因為他在忙着鞭打馬延先生,他打得那麼高興,使得他對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等到馬延走掉以後,戈蘭弗洛也昏了過去,再也沒有吸引他的注意力的東西,他才聽見而且聽出了國王的喊聲。

他也用盡全力呼喊:“在這兒,我的孩子,我在這兒。”同時他設法讓戈蘭弗洛坐起來。

他成功了,把戈蘭弗洛靠在一棵樹上。

為了完成這個慈悲的舉動,他不得不使盡氣力,這樣就使他的嗓音顯得不那麼響亮,亨利聽見以後,還以為他在哀鳴。

其實完全不是那回事,恰恰相反,希科正因為勝利而歡欣鼓舞,只不過,看見修士一副可憐相,他在考慮:應該一劍刺穿這個包藏禍心的大肚子呢,還是饒了這個肥大的酒桶一次。

因此他注視着戈蘭弗洛,在一剎那間很有點奧古斯特注視着西納[注]的味道。

戈蘭弗洛慢慢地蘇醒過來,儘管他十分愚蠢,他也不至於蠢到對等待着他的命運抱任何幻想。何況他十分像那些經常受人虐待的畜生,這些畜生本能地感覺到人的手要不是為了打它們,絕不會去碰它們;人的嘴要不是為了要吃它們,也絕不會湊近它們。

他就是在這樣的心情中睜開了眼睛。

他大喊一聲:“希科老爺。”

加斯科尼人說道:“啊!啊!原來你還沒有死?”

修士使勁要把兩隻手在他的大肚子前面合攏,一邊繼續說:“好心的希科老爺,您難道能把我,戈蘭弗洛,交給那些想害死我的人嗎?”

希科罵了一句:“壞蛋!”聲音里掩飾不住帶有一絲憐愛之情。

戈蘭弗洛呼天搶地地喊起來。

等到他終於合攏兩手以後,他又試着把手絞扭起來,最後氣急敗壞地喊起來:

“我陪您吃過多少頓豐富的晚餐,據您說,我喝酒有宏量,經常被您譽為酒仙,我還十分愛吃您在豐盛飯店點的小母雞,我每次都吃得只剩下幾根骨頭!”

希科覺得戈蘭弗洛在這方面的造詣可以說是登峰造極,使他下定決心寬恕他。

戈蘭弗洛掙扎着想站起來,可是沒有達到目的,他嚷道:“他們來了!天主!他們來了,我只有死路一條。啊!好心的希科老爺,救救我吧!”

修士既然站不起來,就挑最容易的做,奮力一撲,撲倒在地。

希科說道:“站起來。”

“您寬恕我了嗎?”

“再說吧。”

“您已經打得我夠厲害的了,就寬恕我了吧。”

希科哈哈大笑起來。可憐的修士神志不清,以為馬延挨打的鞭子,都打在他自己身上。

他說道:“您笑了,好心的希科老爺。”

“是的,我笑了,畜生。”

“那麼我能夠活下去了。”

“也許吧。”

“如果您的戈蘭弗洛要死了,您是不會這樣笑的。”

希科說道:“你的命運不掌握在我的手上,掌握在國王手上,只有國王有權決定你的生死。”

戈蘭弗洛拚命掙扎,終於穩定地跪了起來。

這時候,亮堂堂的火光驅趕了黑暗,一群華服的人,手持寒光閃閃的劍,在火把的照耀下,圍住他們兩人。

國王叫道:“啊!希科!親愛的希科!我能再見你真高興!”

修士低聲說道:“您聽見了嗎,好心的希科先生,這位偉大的君王很高興能見到您。”

“那又怎麼樣?”

“趁他高興的時候,您提什麼要求他都會答應的,您要求他寬恕我吧。”

“向卑鄙的希律王救情嗎?”

“啊!啊!不要作聲,親愛的希科先生。”

希科回過頭來問國王:“聖上,你們逮住了多少人?”

戈蘭弗洛說道:“我悔罪[注]!”

克里榮說道:“一個也沒逮住,這班奸賊!他們一定是找到一個我們不知道的出口,逃了出去。”

希科說道:“這很可能。”

國王問道:“你看見他們了?”

“我當然看見了他們。”

“全都看見了?”

“從第一名到最後一名全都看見了。”

被圍困在裏面的戈蘭弗洛一再重複說著:“我悔罪!”

“你都認出他們來了?”

“沒有,聖上。”

“怎麼,你沒有把他們全認出來?”

“我只認出其中一個,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不是從他的面孔認出來的,聖上。”

“你認出的人是誰?”

“馬延先生。”

“馬延先生?就是你要同他算帳的那個……”

“對,我們的帳已經算清了,聖上。”

“啊!把事情經過告訴我,希科!”

“以後再說吧,我的孩子,以後再說吧,現在先照顧當前問題要緊。”

戈蘭弗洛又說:“我悔罪!”

克里榮突然說:“啊!您抓到了一個俘虜,”一邊說一邊將他的大手按到戈蘭弗洛身上,戈蘭弗洛雖然是龐然大物,也彎了下去。

修士說不出話來。

希科遲遲不回答,目的是暫時讓可憐的修士從內心深處感到無限的恐懼。

戈蘭弗洛看見周圍的人一個個怒氣衝天的樣子,差點兒第二次昏迷過去。

沉寂了片刻。在靜寂中戈蘭弗洛耳邊彷彿響起了最後審判的號角聲。

希科說道:“陛下,請看一看這個修士。”

一個侍衛立刻將一個火把挪到戈蘭弗洛的臉上,戈蘭弗洛緊閉雙眼,以便不費勁地魂歸天國。

亨利嚷起來:“他是傳教士戈蘭弗洛!”

修士急急忙忙地叨念着:“我悔罪,我悔罪,我悔罪。”

希科回答:“就是他。”

“就是那個……”

加斯科尼人打斷他說道:“一點不錯。”

國王帶着滿意的神情說道:“啊!啊!”

戈蘭弗洛臉上滴下來的汗珠,簡直可以用碗來盛。

這也難怪,因為只聽見周圍的兵器叮噹作響,彷彿兵器自己也有了生命,正在等得不耐煩想飛舞起來呢。

有幾個人殺氣騰騰地走近來。

戈蘭弗洛沒有看見他們,但他感覺得出,他無力地呻吟了一聲。

希科說道:“等一等,必須讓國王知道一切。”

他把亨利帶過一旁,低聲對他說道:

“我的孩子,感謝天主在三十五年前讓這位聖人誕生人世吧,因為是他救了我們大家。”

“這話怎麼講?”

“因為是他把造反陰謀原原本本地告訴我的。”

“什麼時候?”

“大約一個星期以前,因此如果陛下的敵人發現了這件事,早已把他處死了。”

戈蘭弗洛只聽見最後一句話。

“早已把他處死了!”

他的兩隻手撲到地上。

國王慈祥地瞥了一眼這一大堆肉,在所有明智的人的眼中,這堆肉只能代表愚蠢。國王說道:“可敬的人,我們必須保護他。”

戈蘭弗洛瞥見了國王的慈祥眼色,面孔立刻變了樣子:一邊笑,一邊哭。

希科說道:“你做得很對,國王,因為他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奴才。”

國王問道:“你認為應該怎樣處置他才好?”

“我認為只要他留在巴黎一天,他就冒很大的危險。”

國王說道:“我給他派幾個衛兵,怎樣?”

戈蘭弗洛聽見了亨利的這個建議。

他自言自語道:“好呀!看來唯一的可能只是把我監禁,不會處我以死刑。我寧願要監禁,不要吊刑[注],只要監獄裏有好酒好肉吃,那就行了!”

希科說道:“不必,那沒有用,只要你允許我把他帶走就可以。”

“你把他帶到哪兒去?”

“帶到我家去。”

“好吧!帶他回去以後趕快回到盧佛宮來,我在宮裏要同我的幾位朋友準備明天的決鬥。”

希科對修士說:“站起來,可敬的神父。”

戈蘭弗洛嘀咕着說:“他在跟我開玩笑,好壞的心眼。”

加斯科尼人用膝蓋朝他的屁股上一踢,低聲地對他說:“站起來呀,畜生!”

戈蘭弗洛大聲說:“啊!我真是罪有應得!”

國王問道:“他說什麼?”

希科說道:“他想起了他的所有辛勞,曆數他受過的種種折磨,我答應他陛下要保護他,他就憑着良心說出這句話來:我真是罪有應得!”

國王說道“可憐的傢伙!你得好好地照顧他,我的朋友。”

“陛下放心好了,他跟着我是什麼也不會缺的。”

戈蘭弗洛嚷道:“啊!希科先生!我親愛的希科先生,他們要帶我到哪裏去?”

“你待會兒就知道了。現在,向陛下謝恩吧,你這負心的傢伙,謝恩吧。”

“謝什麼?”

“我叫謝恩你就謝恩。”

戈蘭弗洛結結巴巴地說:“聖上,既然尊敬的陛下……”

亨利說道:“我知道了,你到里昂去的那次旅行,神聖聯盟之夜和你今天所做的事,我全知道了。放心吧,我對你會按功行賞的。”

戈蘭弗洛嘆了一口氣。

希科問道:“巴汝奇在哪兒?”

“在馬廄里,可憐的寶貝!”

“那麼,去找它,騎着它回到這兒來找我。”

“是的,希科先生。”

修士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了,他奇怪為什麼沒有衛隊跟蹤他。

希科說道:“現在,我的孩子,留下二十個人護送你,派十個人跟着克里榮先生。”

“跟着他到哪兒去?”

“去安茹公館把你的弟弟帶來見你。”

“為什麼?”

“為的是免得他第二次又逃跑。”

“難道我的弟弟也……”

“你今天彷彿不願意聽我的忠告?”

“什麼話?我聽,我聽。”

“那麼,就照我的話去做。”

亨利立刻下令給法國衛隊的上校,叫他把安茹公爵帶到盧佛宮來。

克里榮對安茹公爵素無好感,立刻動身走了。

亨利問道:“你呢?”

“我嗎,我等我的那位聖人。”

“你回盧佛宮找我嗎?”

“一小時以後。”

“那麼我先走了。”

“走吧,我的孩子。”

亨利帶着剩下的衛隊走了。

希科向馬廄走去,他走到院子裏,就看見戈蘭弗洛騎着巴汝奇來了。

這個可憐的傢伙甚至沒有想過要逃走。

希科抓住巴汝奇的韁繩說:“快點,快點,人家在等我們呢。”

戈蘭弗洛絲毫沒有抵抗的表示,只不過他哭得像淚人兒似的,簡直可以說,眼看着他就瘦下去了。

他喃喃地自言自語:“我早就說過了,我早就說過了!”

希科拉着巴汝奇,聳了聳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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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梭羅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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