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極其有趣的一夜”
跑到埃爾莎-格柳克大樓跟前時,卡欽斯基都快累趴下了。
顯然,人家早就在恭候他大駕光臨。迎面的一道道門早已大敞四開。卡欽斯基一步幾級地跳上樓梯,跑上二樓,一面擦着腦門上的汗珠,一面氣喘吁吁地進了辦公室,精疲力盡地癱坐到一張沙發上。
施蒂納密室的門打開了,門口出現一個渾身上下罩着金屬網的人,一塊密密的金屬面紗把他的臉遮得嚴嚴實實。這就是施蒂納。
“您姓什麼?”他問道。
“卡欽斯基。”
“波蘭人?”
“俄國人。”
施蒂納沉吟片刻。
“您現在成了我的俘虜,”片刻的停頓之後,他又開口說道。“您是知道的,我可以讓您停止呼吸,無比痛苦地窒息而死。我也能把您變成一個俯首帖耳的奴隸。我能隨心所欲地處置您。”
“我當然知道,”卡欽斯基答道。“但這樣做就能使您感到得意了嗎?”
施蒂納又沉吟起來。
“打仗就得心狠手辣,”卡欽斯基接著說道,“我現在難逃一死,這我知道。不過您也一樣在劫難逃。既然您已經抓住了我,我個人就對您不再構成什麼威脅,那麼,我想以一個科學家的身份向您提個請求。”
“講。”
“我想看看您的發明。想見識一下您的發明思路以及您的機器的結構。”
施蒂納吃了一驚。他思索片刻,就走到卡欽斯基跟前,向他伸出一隻手。
但卡欽斯基沒賞這個臉。
施蒂納縮了回去,又把手藏進金屬網裏。
“原來是這樣呀!在你們俄國,是不是人人都這麼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呢?”他譏刺地問道。
“我不認為拒絕同您握手就是什麼大義凜然,”卡欽斯基如實答道。“咱們不過是各站一端,我的手離您太遠,夠不着罷了。”
“好吧。我可以滿足您的請求,也許還會讓您活到天亮,但是您得答應個條件:給您的戰友下個命令,讓他們到早晨9點之前停止發射思想波。”
卡欽斯基暗自盤算了一下,“休戰”幾個鐘頭無礙大局。況且他還想告訴自己人一聲,他還活着。
“我同意。”
施蒂納把卡欽斯基領進他的密室,思想發射台就在那裏。
“這是什麼?”卡欽斯基發現了一個能容得下一個人坐在裏面的鐵籠子,就問道。“您也用過這個?”
“對,”施蒂納答道,“這就是我為了證實大腦的確能發射電磁波,做實驗時用過的鐵籠子。”
“奇怪!”卡欽斯基說道,“我們走的路竟然會一樣!”
“可後來卻分道揚鑣啦。請給你們的司令部下達命令吧。”
卡欽斯基站到機器前,集中思想發出命令。施蒂納當即用自動記錄儀進行了驗證。
4秒鐘后,同一條紙帶上出現了迴音:
“請證明您是卡欽斯基。”
這是紹爾發來的思想。
卡欽斯基把他們最近幾次談話的內容發射出去,其中還包括了在莫斯科的交談。看來紹爾對此認可了。
“上午9點之前決不發射任何思想,並停止進攻。
紹爾”
“這就好極啦,”施蒂納說道,“現在我把您鎖在辦公室里,給您看看我所有的圖紙。您會度過非常有趣的一夜!”施蒂納用鑰匙鎖好辦公室的門,把鑰匙往口袋裏一揣。“請坐到這張桌子跟前來吧。我還要到自己房裏去發射點兒什麼。”
“我希望,您不會趁休戰之機來加害我方吧?”
“放心吧。這次思想傳遞純屬私人性質,也就是說,是家務事。”施蒂納苦笑一下,進他的房間去了。
從樓下的什麼地方傳來了馬達的隆隆聲。一刻鐘之後,施蒂納從房間裏走了出來。
“喂,我來啦!”他從文件櫃裏取出一個放圖紙的文件夾,甩到桌子上。“請欣賞吧!您在裏面能找到一切,甚至連大樓的結構圖也在其中。您瞧,我已經和盤托出,毫無保留啦。我把大功率的發電機組就安在地下室里。”
施蒂納說完就不再吭聲,默默地在辦公室里踱起步來,過了一會兒,他陡然轉身,問了卡欽斯基一聲:
“您對我的舉動不感到奇怪嗎?我非但沒殺了您,反而向您,我的敵人,公開了我的軍事秘密,還有這些圖紙。”
“不,我並不感到奇怪。既然您沒有殺我,還讓我看這些設計圖,那就說明您有您的打算。所以我既不急於表示驚奇,也不急於對您的‘寬宏大量’之舉感恩戴德。”
“您說的不錯,我這麼做並非出於寬宏大量……”施蒂納又沉默了一會兒。他似乎有些猶豫,該不該向卡欽斯基披露自己的行為動機。最後,他慢吞吞地,彷彿力不勝任地說道:“我輸掉了這場戰爭。”
“勢必如此,”卡欽斯基趕忙答道,“您是輸啦。自打您的秘密一被拆穿——而現在知曉這一秘密的絕不只我一個——您的壟斷權就已經完蛋,您的威力一下子就丟了一半,所以繼續頑抗……”
“不對!”施蒂納把腳一跺,大聲嚷道,“我還沒有動用我的所有手段呢。我的設備完善,早已遠遠超過了你們,我手中還掌握着你們一無所知的發明。我能儲存千百萬人的思想波和想法,我有功率足以驚世駭俗的放大器……要是我現在馬上把它們全部投入使用,就會讓你們徹底完蛋,我可以像超大功率電台壓住可憐巴巴的小電台的微弱訊號一樣,把你們那蚊子叫一般的思想波弄得無影無蹤。我可以動用五萬千瓦功率,而你們的方法手段同我的力量相比……”
“但您還是要失敗!”
“但不是敗在您想像的那一方面。不是在技術上……”
“那到底是在哪方面?”
“我挑起了一付力不勝任的重擔。我想乾的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為了主宰整個世界,我必須得把自己變成一架發射意志的機器才行。可我畢竟只是個凡人。我現在弄得自己心力交瘁。我耗盡了所有的意志力,把神經累得疲憊不堪,再無法支撐下去。這就是我失敗的原因之一。現在我一切都無所謂啦。到此為止!把這些圖紙拿去,隨您怎麼處置,把它們變成公共財產吧。”
施蒂納看了看錶,全身一震。
“完啦。請您嚴格遵守我們的協定。這對我十分必要。為了以防萬一——請別見怪——我得把您鎖在這裏,還得留下這幾個看守,”施蒂納指了指3條皮毛斑斕如虎的猛犬,“它們會執行我的所有命令。請您記住,如果您想闖進我的房間或是逃跑,它們馬上就會把您撕成碎片。”施蒂納走出辦公室,把卡欽斯基反鎖在裏面。
卡欽斯基打開了大文件夾。裏面放着寫滿數據和公式的紙張、設計圖、草圖和線路圖。外行看這些符號公式有如天書,但卡欽斯基一望而知,完全能夠理解。數據和公式轉化成思想,思想又變成形象。一行行整齊的數字和文字反映出作者的睿智和縝密的邏輯。翻閱着這些獨出心裁的思路、完美的構思和大膽的設計,卡欽斯基不禁拍案叫絕,就像個棋手讚歎象棋大師的佈局一樣。卡欽斯基很快就沉浸在圖紙之中,忘掉了世上的一切。
卡欽斯基在這一大堆紙里發現了一個筆記本,從內容看像是施蒂納寫的札記。這是一些倉促記下的東西,連日期都沒有。一些斷續的想法,倉促間畫下線路草圖,一些從書中摘錄下的材料,甚至還有家庭收支帳。卡欽斯基例覽了幾頁。
“這比我想像的要有趣得多。”他自言自語了一聲,就開始迫不及待地一頁一頁讀了下去……
“新年。它將帶來什麼?到格雷那兒去了一趟!教授情緒不佳。黑猩猩弗里茨病了,傷了格雷的手(咬的)。
讀《樹棲毛蟲》。如果刺激一條毛蟲,使它開始收縮身體,那它旁邊的幾條毛蟲也會收縮肌肉,縮成一團。如何解釋?
弗里茨病情好轉。格雷的手業已癒合。老頭看來擔心血液受到感染。我跟他談起毛蟲的事。他做的‘解釋’叫我如墜五里霧中,什麼也沒解釋清楚。條件反射。跟一個孩子看見另一個孩子哭,自己也哭起來一樣,但問題是那些蜷縮的毛蟲並沒有看見那條被人用手指刺激的毛蟲,如果文中所述可信的話。
洗衣婦敲竹杠:要了3馬克25芬尼的洗衣費!得找個要價低點兒的的洗衣婦。買不起書了。
阿列紐斯(付了洗衣費后我就買不起他的書了)發現,含有鹽、酸或鹼的溶液導電性能良好,溶液中溶解的鹽分子本不帶有電荷,電離後分解形成的部分才帶電,這一部分即所謂離子(離子是個‘流浪漢’,遊離出來的電子)……
房東來收租金。威脅要把我攆出去。還得再搞點翻譯。
在音樂伴奏下給獅子狗餵食。我吹長笛。鞏固其條件反射。工作結束后,格雷教授一般要散步,順便送送我。路上他給我講了一件有趣的事。他言之鑿鑿地說,如果捉住一對昆蟲——一雌一雄——並使之分離,把雌的放進小籠子裏,把雄的帶到相當遠的城郊放掉,結果雄的一定會飛回雌的身邊。它是怎麼找到路的?格雷教授說,昆蟲的視覺記憶極為發達,所以此事毫不為奇。許多昆蟲(如蜜蜂)都有這種記憶力。可我覺得這一解釋未必符合事實。等找到昆蟲之後,我也做做這個實驗,不過我要把雄的放在蓋得嚴嚴實實的盒子裏帶到城外。
格雷切除了狗的一個大腦半球。手術看來是不太成功。可憐的狗!哼叫得比有兩個腦半球時還要慘。我給它注射了嗎啡——它安靜下來。我發現,嗎啡的鎮痛作用有周期性:狗是逐漸安靜下來的,疼痛發作的間隔時間越來越長。等到嗎啡的作用消失,可以觀察到痛感的恢復也具有同樣的周期性。
我很走運:拿到一本需要翻譯的書。是化學方面的。活兒挺難干。但給我預支了一部分稿費,我打發了糾纏得最凶的債主:房東,其中也包括我狗棚子的房東,還有小鋪老闆。化學這門科學裏面原來也有不少引人入勝的東西。今天我在翻譯時得知,在許多化學反應中都存在周期性,例如,在試管內注入汞,然後將一定濃度的過氧化氫加入汞中,於是汞和過氧化氫之間產生化學反應,結果過氧化氫分解為水和氧氣。正如記錄所表明的,氧氣的析出速度有一種周期性的快慢變化。最有趣的是,毒藥和麻醉劑對這些周期性反應所起的獨特作用,與它們對人體的作用一模一樣!這是否說明在人和動物的機體內部實質上也在進行同樣的化學反應呢?這可真令人驚訝,嗎啡對試管里的反應也能起鎮定作用,竟然同它對被我們動手術的狗所起的作用一樣。
不同的學科有時會出人意料地相似。
我和格雷教授進行研究疲勞過程的實驗。眼睛疲勞。亮處見到的紫色會在暗處再現。
反覆刺激神經到一定限度之後,神經便產生反應,對任何新的刺激都不再起反應了。神經感覺的周期完全取決於神經所感覺到的物質的消失(例如眼睛看到的紫色就是這種感覺到的物質)。
至於位於脊髓之上的神經中樞因受到電流刺激而產生的周期性‘反應’,與電流的周期和刺激的性質無關,從神經中樞傳入肌肉的運動刺激每秒為16至30次(也同化學反應一樣具有周期性)。
格雷發現了我的出色馴狗才能。也許我到馬戲團登台演出,掙的錢要比搞這翻譯掙得多。想當教授還早着呢!教授職稱又能給我帶來什麼?這種窮日子我真過膩了。
5月12日——一個偉大的日子!我把雌蝴蝶放進小籠子,擺在敞開的窗口,把雄蝴蝶裝進密閉的小盒,帶到郊外放飛。我非常擔心雄蝴蝶會碰壞翅膀,不能飛了。結果翅膀還真受了點兒損,但蝴蝶仍然朝着城市方向飛去,我到家時,它還沒有回來。大約過了一個小時,蝴蝶飛回來了。開始繞着囚禁它女友的小籠子飛。我把它們倆都放了。我感到震驚。我帶到城外的蝴蝶是怎麼找到回來的路的?它被嚴嚴實實關在盒子裏,不可能看見路。格雷錯了。蝴蝶之所以能回來,是由於它受一種尚不為我們所知的某種感覺的指引。這是什麼感覺?我又想起了毛蟲。它們是靠什麼感覺得知它們之中一條毛蟲在人的手指間痙攣蜷縮?我想了整整一天……
突然,我覺得我已經猜到了謎底,我正站在一個偉大發現的門坎上。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直覺?就是那種直接的、不期而至的悟性?不過,我真正領悟還要晚些。我當時只是‘靈機一動’,還沒有‘豁然開朗’,這一預感使我欣喜若狂,因為我即將獲得重大發現。當然,直覺本身並沒有什麼神秘的,只是我們對它尚未完全理解而已。我覺得,直覺就是一連串的印象、想法,還有也許是在相當長的時間內積累的零散知識猛然間綜合起來——在大腦中形成一個完整體系——的那一瞬間。這些思想形成體系之後變成一個整體,從而形成某種結論、某種薪的思想。至少我的情況就是如此。現在我來追溯一下自己做出發現的過程。
當我對蝴蝶和毛蟲的行為進行思考的時候,我有了一個近乎荒唐可笑的念頭,它們是否用無線電在進行聯繫呢。假如是這樣,它們就應該有自己‘天生的’無線電台。它們的觸鬚說不定就是天線呢。這種類使我感到挺有趣,於是我就繼續設想下去。為什麼不可能呢?一對分離的蝴蝶可以用訊號來進行聯繫。但這些訊號靠什麼能來傳遞?就先假設是電能吧!再回想一下阿列紐斯提過的化學溶液,溶液能產生離子,這就是電。生物機體內部存在着形形色色的複雜化學反應,導致了肌肉的活動,尤其是神經和大腦的活動。這種活動具有一定的周期性。就是說,神經中樞能夠周期性地釋放或者說發射離子。這些離子逸出之後,被另一生物體的神經系統所接收,這……這不就是無線電通訊嗎!
我還沒有得到全部結論,但我感到,我的發現要比那些對蝴蝶離而復聚的一般解釋更為深刻,更有說服力,更有意義。蝴蝶只不過打開了我的一條新思路。也可能,蝴蝶根本就不是靠無線電找到彼此相聚的道路。它們或許是嗅覺特別發達,或許是具備一種尚未為我們所知的方向感。好啦,蝴蝶們現在願意用什麼方法就用什麼方法去離合聚散吧,我顧不上它們了。我還有更感興趣的研究對象:動物、人類……”
“奇怪,”卡欽斯基想道。“我和施蒂納儘管選擇的途徑不同,卻得出了同一結論,確切地說,我們彼此的出發點不同。不過無論是他還是我,都利用了化學、生物學和物理學領域內的最新研究成果。若是我們對無線電、離子學說和條件反射都一無所知的話,
那麼,無論是他還是我,都作不出任何發明和發現。現在我終於懂得,為什麼遠隔千山萬水的科學家有時可以同時,甚至可以說是同一天、同一時刻做出相同的發現……”
接着,他繼續看施蒂納的札記:
“……一連幾天我就像丟了魂似的。我做出了一項科學發現。這事告訴還是不告訴格雷教授?我忍不住了,終於向他和盤托出,也許說得不夠連貫詳細。但他顯然領會了我的最主要想法。教授的目光從小眼鏡框的上方射出來,譏刺地望着我,沒了牙齒的嘴巴收回去擠出點兒笑模樣,上嘴唇和下巴上的鬍鬚根根乍起,活象只刺蝟把刺都豎了起來。
‘您斷言’,他說,‘您,嘻……您說工作着的,也就是說進行着思維的大腦能發射出無線電波,因此就可以遙相傳遞思想?’
‘準確地說,傳遞的不是思想本身,而是大腦所發射的那些電波。每一個念頭、每一種情緒都會“產生”它特有的波,特定的波長和頻率。這些無線電波被另一個大腦所接收,並在意識中“再現”,結果就會產生同發射者一樣的思想和感情。’
格雷聚精會神地聽着,連連點頭,不料我剛一講完,他卻一字一頓地說道:
“純屬無稽之談!您別生氣,不過這的的確確是無稽之談,我的小朋友。您往往是過於匆忙草率地做出結論。假如您還沿着這條路跑到黑,那絕不會成為一個正了巴經的科學家。’
‘為什麼是無稽之談?’我感到委曲。
“因為這不科學。之所以說它不科學,是因為這沒辦法用實驗來證明。您看,我現在和您只有兩步之隔,您給我傳遞個什麼思想試試看!’
我有些發窘。
‘這首先得使我們的電台,也就是大腦和神經,調諧得一樣。’
‘沒關係,您現在就調吧!——但這是絕對不可能的!’格雷做了個得意洋洋的手勢。
‘請原諒,我還沒有講完呢。要像調諧無線電收音機那樣來調諧,當然不可能。但至親好友之間往往存在着這種調諧一致的情況。這種例子人們說得可不小哇……’
‘就那些招魂術、心靈感應、通靈術和扶乩等諸如此類的胡說八道?當心啊,我的小朋友!您已經誤入歧途而不能自拔啦。’
‘但我的理論同那些胡說八道毫無共同之處!’
我很傷心,但沒有死心。
又囊空如洗啦……房東真要把我掃地出門?
可我畢竟是對的。我還不甘心,我非得向格雷這個老蘑菇頭證明我是對的不可。但怎麼進行實驗呢?
人家答應明天付我譯稿費。
我成功啦!格雷見了我的馴狗本領,大為驚訝。他不知道我馴狗的秘密。我的訓練不是基於條件反射。我走的是另外一條路子。我對狗所採取的方法是暗示。
這種暗示法的秘訣就是,我儘力清晰明了地想像出狗執行我的命令時要走的路線和要做的每一個動作。昨天出了件好笑的事。格雷嘮叨不休,對我諄諄教誨,聽得我煩得要命,於是,我就暗自想道,最好韋加(一條白哈叭狗,格雷的命根子)咬他一口。我跟往常一樣,一一想像:韋加怎麼向格雷撲去,如何咬住他的腿。結果呢?韋加真的汪汪大叫着撲了上去,咬破了格雷的褲子。難道這不就是思想傳遞?格雷又傷心又害怕。韋加的這種行徑完全出了圈,超出了我們利用條件反射對它進行訓練的範疇,格雷還真以為它要發瘋呢。他把這個倒霉蛋關進了單間,進行觀察。可給韋加水喝時,它的表現還像往常一樣,格雷大為奇怪。我暗暗好笑,而韋加卻在禁閉室里發愁。但我又不能說出它為什麼咬人。真滑稽!我還一直想找機會向格雷證實思想傳遞完全可能呢,現在只好再等另外的機會啦。當然,也可以創造這種機會。我可以當著格雷的面進行暗示實驗,讓格雷給我出個題,比如,要狗叫上多少聲。
借20馬克,付房租。
韋加還在夫禁閉。我試着隔牆暗示它,讓它連叫三聲。往常我的思想發出命令,它都會不折不扣地執行。而這一次我的暗示竟然失了效。這是怎麼回事?
原因找到了。‘禁閉室’的牆是用鐵皮包着的,而鐵皮又緊貼着通到地下的排水管。妙哉:這一‘實驗’實乃天助我也:我發出的思想波碰到鐵皮牆壁,被排水管導入地下,因此狗就接收不到了。要是做個鐵籠子,使它可以想接地就接地,想絕緣就絕緣,然後坐在裏面向狗發出暗示,那……”
“太奇怪了!”卡欽斯基低聲嘆道,“他做鐵籠的主意原來是這麼想到的!”
施蒂納的日記顯然隔過去不少時日,下面記事的時間已經是日記主人在卡爾-戈特利布處供職時期了。
‘我那可敬的老闆卡爾-戈特利布愛狗如命。說來也怪,狗兒們成了我倆之間的‘牽線人’,它們讓我在戈特利布這兒青雲直上。我是在格雷家裏跟他相識的。他們倆原是中學同窗,兩人同齡,但他們倆站在一起時你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一點:格雷已經老得像個乾巴蘑菇,而戈特利布卻光鮮得像個小天使。戈特利布對我訓練出來的狗頗感興趣,邀我到他家做客。因為戈特利布拜訪格雷一年至多一回,所以我以前和這位銀行家未曾謀面。而現在我當上了卡爾-戈特利布的私人秘書!他對我十分滿意,我對他也是一樣。
同格雷老頭早已一刀兩斷。我也再沒用實驗向他證明思想遙感傳遞的可能性。這樣更好。我決定一個人單獨干。那些大有名氣的糟老頭子們一向善於把年輕人的成果竊為己有。
“在格雷的實驗室進行了一系列實驗……在格雷的指導下……’完啦。
全部風頭都讓格雷出盡。不過,現在吸引我的已經不是如何沽名釣譽,我另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干。我自己用鐵籠做了暗示實驗,得到了不容置疑的證實:思維活動會產生電波。現在要做的是研究這些電波的特性。
忙得不亦樂乎。一整夜一整夜地設計接收人腦發射出的無線電波的儀器設備。為了接收波長極短的無線電波,接收機必須具有特別高的靈敏度。接收的波長範圍在40厘米到1米之間。
線路圖設計出來了。
埃爾莎-格柳克!一個非常迷人的姑娘。她跟我們銀行的法律顧問之間——我怎麼想不起他姓什麼來啦——有一種總讓人瞧着難受的酸溜溜的關係。啊,對啦!姓紹爾!格柳克和紹爾這兩人有一種關係,但又極其有分寸,不過……也許是她的未婚夫?那張小圓臉有什麼招她喜歡的?
屢戰屢敗!接收機不能接收我的思想波。加以改造。現在又挑燈夜戰。而每天晚上我還要到大學去進修解剖學和生物學,但我是從電學角度對它們進行研究的。難以想像!人體竟像一架能收能發的電台!非常有趣。
而為了研究這架電台,我還得鑽研無線電工程技術。他媽的,弄不好明天還得去啃天文學呢!好在現在沒有房東跟在屁股後頭沒完沒了地要賬,攪得人心煩意亂啦。我現在住在戈特利布家,薪俸優厚。脫離了半飢半飽的苦海,我覺得自己現在簡直成了克羅伊斯啦。我現在可以盡情購買製造機器所需的一切材料。
埃爾莎-格柳克。格柳克就是幸福。誰能得到格柳克?莫非是那個小圓臉不成?
又一次失敗了。我只聽到了嘯叫聲和嗡嗡聲。難道這就是‘思想的音樂’?應該使房間更好地同外界絕緣,消除所有外界干擾。
終於大功告成!……
格柳克對我不屑一顧。菲特是個活潑的洋娃娃,挺漂亮,卻徒有其表。她似乎也愛着紹爾。可人家心裏裝的是埃爾莎。這是毫無疑問的。而埃瑪呢?一個悲劇人物!
事兒是越干越順當!不過這也無足為奇了。我們不是能用文字符號在書信、報刊上表達自己的思想嗎。對我來說,不過是表達思想感情又有了另外一種語言,另外一種手段罷了。當波長為N、頻率為X時,這就表示恐懼。恐懼感就產生這樣的無線電波。而喜悅感則產生另一種電波。看來我不久就能人工製造感情,並用無線電發射出去。想不想樂一陣或哭一陣,請便吧!引人注目的是,動物的感情所產生的電波跟人的相應感情(恐懼、歡樂等等)所產生的電波極為相似。
不,這太不尋常啦!!!
媽的!這就是天才!這倒不是我自賣自誇。我造了個小廣播電台,開始發射同狗的痛苦感相符的電波。現在,我的儀器設備已經能準確地錄下人和動物大腦所發射的電波。我已經編纂出一部‘思想-感情-電波辭典’。我把我的‘留聲機’——小廣播電台——調到悲哀的頻率上。它發射出狗悲傷的電波。我把法爾克抱到一把絕緣的椅子上,椅子緊挨着電台,使它可以更有效地接收電波。結果呢?我的法爾克突然就黯然神傷,哀號不止!它接收到了狗悲傷的電波!我喜不自禁地抱起狗在房裏打起轉來。
激動平息之後,我決定重做實驗,這次把狗放到一層障礙後頭。結果法爾克不再哀嚎。顯然,它只能在近距離內接收到電波。加大廣播台的功率怎麼樣?
埃爾莎-格柳克令我捉摸不透。可是,她為什麼那樣吸引我?也許,我這是愛上了她?蠢蛋!我現在哪兒有工夫顧這個呢。
太好玩啦!我故作哀哀怨怨、凄凄切切。我的機器錄下了我這悲哀所產生的電波。電波的波動相當複雜,然後,我就用我的廣播台把這種電波加以放大,發射出來。而我自己把情緒調整到最快活的狀態,看看會有何結果。真驚人!我突然變得黯然神傷,真他媽的,簡直想跟法爾克一樣哀嚎一氣。我自己給自己發射了悲哀的電波。最為奇怪的就是,我當時還能清清楚楚地意識到自己毫無理由傷心,明明白白地知道這不過是一種‘人為製造’的悲哀。這能否稱之為自我催眠?我覺得,這和暗示或自我暗示有所不同。它和催眠術只有一點相同,就是兩者都用某種思想或是情緒施加影響。但這裏是用機器造成的:人為地使神經纖維中產生電化學反應,這種反應一般是伴隨着某種思想活動后情緒變化產生子神經纖維之中,反之,人為地導致這一電化學反應,也就使意識中出現了相應的情緒或思想。驚人的技術!
怎樣才能進行下一步的試驗?我怎樣才能在對別人施加影響的同時,避免自己不受這一發射的影響?做到這一點的途徑有二:第一,定向發射;第二,自我隔離(頭上戴個金屬網罩)。
金屬網罩很有效。我開始使用定向波,哪種天線更適用於此?看來是得用這樣的。必須製造一種‘聚光鏡’型天線,把電波聚焦於一點。用這一方法我可以大大加強電波的效力。
我極力剋制自己,不去想入非非,可有時還難免胡思亂想:我的前程遠大,不可限量!還有埃爾莎!……
昨天做了個實驗。我心裏給法爾克下了個命令,叫它去另一個房間給我取本書來。這一命令經由廣播台接收發射出去。法爾克執行了命令。我又把書放回原處。然後單由機器再發射一次思想波,這就是說,我在心裏不再發出任何命令,而是藉助於儀器發射同樣的思想波。法爾克又把書取來了。這些無線電波是由儀器記錄下來的,就像錄音機把聲音錄在唱片上一樣。所以現在我只要扳扳開關,就可以反覆發出命令了。
我今天做了個有趣的試驗。我試着把腦子裏的命令發射給一個人。卡爾-戈特利布有個老僕,名叫漢斯。我在心裏暗自叫他到我房間來一趟。我集中全副精力,設身處地想像漢斯應該怎樣從他的房間來到我的房間,總之,就像我過去對法爾克做暗示一樣。但漢斯老頭沒來。這倒沒有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和法爾克之間早就建立了緊密聯繫,也就是催眠師們所說的‘心靈感應’。此外,我是在近距離內對法爾克發射的思想命令。我大腦本身所發射的電波功率極其微弱,無法傳到另一個人體內,在他大腦中引起諧振波(也就是思想或形象)。而我同漢斯之間的差異又太大。他的大腦——他的接收機——不能接收我的大腦所發出的信號,這不足為奇。於是我就把同一思想命令經過功放之後通過發射台發出。說句實話,我是異常激動地等待着會有什麼結果。不一會兒,我就高興得幾乎忘乎所以了:我聽見了漢斯唰啦唰啦的腳步聲,他的腿有病,總是穿軟底鞋。他沒敲門就推開房門進來了,這事他可從未乾過,猛然間他莫名其妙地站住了,感到十分尷尬。下一步幹什麼,我並沒有給他下命令,所以他不知道如何解釋自己幹嗎要來。
“請原諒,可是……我好象聽見您在叫我……’他說道,兩隻腳不安地踩來踩去。
‘對,對,’我趕緊安慰老頭,‘我想問一聲,戈特利布先生從俱樂部回來了沒有?’
‘還沒回來呢,’漢斯答道,面露喜色。現在,他已經不再懷疑,自己是聽見我的招呼才來的。那種因為對自己舉止無法解釋的窘迫感已經消失了。
‘謝謝,您可以走了,漢斯。’
老頭鞠過一躬退了出去。而我呢……我樂得真想追出去一把抱住他,跟他在房間裏轉上幾圈,就像我抱着愁得嗷嗷叫的法爾克那樣團團亂轉。
試驗成功啦!這意味着什麼?這意味着我可以指揮別人。我可以叫他們幹什麼就幹什麼。我能辦到!我一切都能辦到!這不就成了無所不能了嗎?
只要我願意,人們就會奉上金銀財寶,堆到我的腳下。只要我願意,他們就會擁戴我當國王,當皇帝;去他媽的皇冠吧!只要我願意,絕代美女也會愛上我……埃爾莎!不,不……我決不幹這個。施蒂納,你是樂得忘乎所以了吧!要控制住自己,施蒂納,不然你就會幹出一大堆蠢事來!施蒂納!曾幾何時,你只是個窮學生,接着是格雷教授的助手……一個平庸的常人,而且其貌不揚,臉長長的……難道僅僅因為僥倖做出了一個有趣的科學發現,就夢想獲取權力、名譽、愛情嗎?!
昨天我們去郊遊:有我、埃爾莎-格柳克、埃瑪-菲特和紹爾。我好象是說了好多廢話。我半開玩笑半是正經地向埃爾莎求婚。這倒不是事出無因……她願意笑我就笑吧!不,她並沒有笑話我。但紹爾幹嗎洋洋得意地看着我?真想在這傢伙身上試試思想發射機的威力。
好久沒動筆了!妻子又鬱鬱不樂。應該大大地加強發射機的功率。
我挑起了一場大規模的賭博。要麼折斷自己的脖子,要麼……
為什麼我不聽從自己理智的規勸?現在住手已經遲了,走得太遠啦。我累了,弦一直綳得緊緊的,我挺不下去了。
乾脆讓魔鬼把我抓了去吧!還不如當時跟着格雷教授混呢!
戰爭!……
夠啦!累死啦!這齣戲該收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