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是羅斯·梅拉德為肖特的案子做了一個了結。
我離開那幢死亡之屋時非常激動,我直接開到了市政廳。神父剛剛帶着那個犯人從圖森回來,等那個傢伙被關進了囚室里,我把羅斯拉到一邊,把我跟斯普拉格家糾纏在一起的事都講給了他——從瑪喬麗·格林漢姆提到同性戀的事一直到打死喬治·提爾登的事。羅斯先是驚訝得目瞪口呆,緊接着開車把我拉到中心接待醫院。急診室的大夫給我打了破傷風針,說:“上帝啊,這幾下真像是人咬的。”然後把傷口給我縫上了。解剖刀的划傷很淺——只清潔一下,纏上繃帶就行了。
出來以後,羅斯說:“這個案子不能結。如果你把發生的事告訴任何其他人的話,你就一定會被從警察局裏開除。現在咱們去處理喬治。”
我們到斯爾沃雷克路時是早晨3點。看到的情景讓神父震驚,但他還是保持了鎮定。接下來我的這位搭檔做的事把我給震往了。
他先是說:“去站到車那邊。”接着擺弄了一會兒房子旁邊的幾根管子,向後退了二十碼左右,朝那兒打了一槍。煤氣被槍火點燃,整個房子都起火了。我們沒開車燈就飛速駛離了那裏。羅斯說了句:“那種齷齪的傢伙不配活在世上。”
接着襲向我的是極度的疲倦——睡覺。羅斯把我送回愛妮島旅館。我沖回房間像失去知覺似的昏睡了二十多個小時。醒來后,我看到的第一樣東西就是床頭柜上斯普拉格家的四本護照。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他們得付出代價。
如果他們違反健康和安全條例的事能夠確定的話,我希望他們能留在郡里承受後果。我給美國護照辦公室打電話,假裝是一個上尉偵探,告訴他們不要給斯普拉格家的人重新發護照。這個做法好像沒多大效用——就像只是打了他們的手腕一下。我起身刮鬍子、洗澡,格外小心不要弄濕傷口。我把腦力都用在這個案子的了結方法上,這樣就不用考慮自己亂七八糟的個人生活了。我想起那天瑪德琳說的話中有點什麼讓我覺得不對勁,怎麼想都不對勁。一邊穿衣服,我一邊反覆想着這個問題,走出門想去吃點東西時,我突然想明白了:
瑪德琳說瑪莎給警察局打了電話,報告了拉維恩的秘巢酒吧的事。但是:我比任何一個活着的警察都了解肖特案子的文字資料,但這裏卻從沒有提及過這件事。這時我又想起兩件小事。我遇到瑪德琳之後的那天早晨,我和布蘭查德被派去接電話,李接到一個電話,聽了好久,放色情電影那天,李崩潰之後直接就去了拉維恩的秘巢酒吧。只有“天才”瑪莎可以告訴我答案,於是我開車去她的廣告公司找她。
愛默特·斯普拉格真正的女兒正一個人坐在大樓的陰影里吃午餐。當我坐在她對面時,她沒有抬頭,我想起貝蒂·肖特的小黑本和照片是在離這兒一個街區遠的郵筒里發現的。
我看着這個矮胖的女孩小口吃着沙拉,看着報紙。從我上次見到她到現在,已經兩年半了,她對肥胖和粗糙的皮膚有所作為——但看起來還是愛默特的一個粗糙的女性版本。
瑪莎放下報紙,看到了我。我以為她的眼睛裏會燃起憤怒的火焰,但她只是說了句:“布雷切特先生,你好。”還淺笑了一下。
我走過去坐在她身邊。桌子上的《洛杉磯時報》被翻到都市版,上面有一條消息:“斯爾沃雷克區的山麓地帶發生古怪火災——燒焦的屍體已經無法辨認。”
瑪莎說:“關於你第一次來我家吃飯時我給你畫的畫,請你原諒我。”
我指了指報紙:“你看到我好像並不覺得驚奇。”
“可憐的喬治。不,看到你我一點都不吃驚。父親跟我說你知道了。我這一輩子都被人低估,所以我一直覺得瑪德琳和父親低估你了。”
我沒理會她的讚揚:“你知道‘可憐的喬治’幹了什麼嗎?”
“知道,我一開始就知道。我看到了喬治和那個叫肖特的女孩一起坐着喬治的貨車離開了我家。瑪德琳和父親那時不知道我知道,但我知道。只有媽媽什麼都不知道。是你殺了他嗎?”
我沒回答她。
“你要傷害我的家人嗎?”
“我的”這個詞裏帶出來的驕傲刺痛了我:“我不知道我會幹什麼。”
“你想要傷害他們我並不怪你。父親和瑪德琳兩個人太可怕了,我自己也經常想對他們做點什麼。”
“像你寄來的貝蒂的東西?”
這回瑪莎的眼裏燃起了火焰:“是的。我把那個本子裏有我家電話的那頁撕掉了,但我認為那裏一定有別的電話可以把線索引到父親和瑪德琳身上。我那時沒勇氣把我們的電話也寄過去。我應該寄的。我——”
我做個手勢打斷她:“為什麼,瑪莎?你知不知道如果警察知道了喬治的事會發生什麼?同謀罪,法庭,監獄。”
“我不在乎。瑪德琳有你和父親,媽媽和我什麼都沒有。我想讓大家一起完蛋。媽媽現在得了狼瘡(一種主要發作於皮膚和關節,但也常感染身體其他部位的疾病,尤指全身性紅斑狼),她沒幾年活頭了。她就要死了,這太不公平了。”
“那些照片和劃掉的臉。你是什麼意思?”
瑪莎雙手絞在一起,使勁絞着,絞得指節都發白了:“我那時只有十九歲,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畫畫。我想把瑪德琳醜化成一個同性戀,而最後那張照片是父親——他的臉被我划花了。我想照片上可能留有他的指紋。我那時很瘋狂,特別想傷害到他。”
“因為像他動了瑪德琳一樣,他也動了你?”
“因為他沒動我!”
這句話太令我吃驚了,我振作了一下:“瑪莎,你給警察局打過電話說起拉維恩的秘巢酒吧的事嗎?”
瑪莎低下頭:“打過。”
“你是不是跟——”
“我跟那個人說起我同性戀的姐姐,她前一天晚上在拉維恩的秘巢酒吧是怎麼遇到一個叫巴奇·布雷切特的警察,當天晚上還跟他有個約會。瑪德琳那天得意洋洋地跟全家吹噓你的事,我很妒忌。但我只是想傷害她——不是你。”
在大學區警察局,李就坐在我的對面接了這個電話,當《來自地獄的女奴》讓他再也無法忍受時,他直接就去了拉維恩的秘巢酒吧。我說:“瑪莎,你把接下來的事情講清楚。”
瑪莎向四下看了看,全身都繃緊了——雙腿緊並,胳膊放在身體兩側,攥起拳頭:“李·布蘭查德來到我家,跟父親說他跟拉維恩的秘巢酒吧那兒的女人談過了,那些可以證明瑪德琳跟黑色大麗花有關係的同性戀們。他說他得離開洛杉磯,要是有個好價錢的話,他就不把瑪德琳的事報告到上面。父親同意了,把保險箱裏的現金都給了他。”
那時李吃蘇醒劑吃得整個人焦躁不安,我在市政廳和大學區警察局都找不到他,鮑比·德·威特假釋出獄在即,所以他就跑了。他在墨西哥揮金如土,那是愛默特的錢。我聽到自己麻木地問道:“說完了嗎?”
瑪莎的身體蜷縮成一團:“第二天布蘭查德又來了。他要更多的錢。父親拒絕了他,他就把父親臭揍一頓,問他好些關於伊麗莎白·肖特的問題。瑪德琳和我在隔壁的房間裏偷聽。我很高興,瑪德琳卻氣得要死。等再也受不了她親愛的爸爸的低聲下氣時,她就出去了,但我還接着聽着。父親害怕布蘭查德會誣陷我家的人殺了大麗花,所以就答應給他十萬塊錢,還告訴了他喬治和伊麗莎白·肖特的事。”
李淤青的指節,他的謊言:“為了小納什的事做的自我懲罰。”那天瑪德琳在電話里說:“別到這兒來,爸爸正在舉辦一個商務晚會。”一個小時后,我們在紅箭旅館那麼絕望地做愛。李在墨西哥富得流油,李放過了提爾登那個該死的傢伙。
瑪莎揉了揉眼睛,發現眼睛是乾的,接着把手放在了我的胳膊上:“第二天一個女人過來取走了錢。就是這些。”
我拿出錢包里凱的快照,給她看了一眼。瑪莎說:“是,就是這個女人。”
我站起來,自從三人組形成之後,第一次覺得只剩下自己孤獨一人。瑪莎說:“別再傷害我的家人。求你了。”
我說:“離開那裏吧,瑪莎。別讓他們把你毀了。”
我開車來到西荷里活小學,坐在車裏看着凱停在教工停車場裏的普利茅斯。我等她的時候李的鬼魂一直在我腦子裏盤旋——陪了我接近兩個小時。3點的鈴聲準時響了,凱在一群孩子的包圍中走出教學樓,後來又跟幾位老師一起走了一會兒。等她一個人來到車旁時,我走了過去。
她正彎着腰在後備箱裏整理一堆書和卷子,背對着我。我說:“那十萬塊錢里李讓你留下多少?”
凱停了下來,手停留在學生的一摞作業上。“那時李就告訴了你我和瑪德琳的事?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你才一直十艮貝蒂·肖特的?”
凱的手撫過那些孩子們的作業,然後轉過身面對着我:“在有些方面你確實非常非常了不起。”
又是一句我不想聽到的讚揚:“回答我的問題。”
凱“啪”的一聲關上後備箱,眼神冷冷地看着我:“那筆錢我一分也沒要,在我雇的那些私家偵探告訴我瑪德琳·斯普拉格的名字之前我也一直不知道你們的事。那時候李反正是要跑掉的。我不知道還會不會見到他,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他能在墨西哥過得舒服一點。他十白再去見愛默特·斯普拉格的話會控制不了自己,所以我去取的錢。德懷特,他知道我愛你,他希望我們能在一起。這也是他離開的一個原因。”
我覺得自己好像站在流沙之中,這堆流沙就是我們過去所有的謊言。“他不是離開,他是逃跑,因為大道一公民搶劫案,因為他陷害德·威特,因為他在局裏所有的麻煩——”
“他愛我們!這是他僅有的一點安慰了!”
我看了看停車場裏其他的人。那些老師都站在自己的車旁,看着這對夫妻吵架。他們離我們太遠,什麼也聽不到,我猜他們一定以為我們是為了孩子、房子貸款,或者誰背叛誰的事吵架。我說:“凱,李那時已經知道了是誰殺了伊麗莎白·肖特。你知道這件事嗎?”
凱看着地面,說:“知道。”
“他就這麼放過他了。”
“那時一切都一團糟。李去墨西哥找鮑比,他說等他回來再去找那個兇手。但是他沒回來,所以我不想讓你也陷得那麼深。”
我抓住我妻子的肩膀使勁地晃,晃得她抬起頭看着我。
“那你後來怎麼不告訴我?你跟誰也沒說?”
凱又低下頭,我又用雙手把她的頭晃起來:“你跟誰也沒說?”
凱·雷克·布雷切特用教師特有的平靜聲音說:“我差點就告訴你了。但你那時又開始亂搞,收集她的照片。我想報復那個女人,她毀了我愛的兩個男人。”
我舉起手想打她,但喬治·提爾登的影子在我的腦海里一閃,我放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