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虧一簣

功虧一簣

舉行科學展覽會的那一天,克爾恩特別仔細地檢查了勃麗克的頭顱。

“我跟你說,”檢查結束時,他對她說,“今天晚上八點鐘你要被帶到一個有很多人的會場上去。在那裏,你要說明,簡短地回答人家對你提出的問話,別多說廢話,明白嗎?”

克爾恩打開空氣龍頭,勃麗克沙啞地說:

“明白,可是我請求你……允許……”

克爾恩沒有聽完她的話,就走了出去。

他的不安愈來愈增加了,他面前放着一個不簡單的任務——把頭顱運到學會的會議廳去,最最輕微的震動對頭顱的生命都會是致命的。

一輛有特殊裝備的汽車準備好了,頭顱連同安放一切設備和儀錶的那張小桌子一起被放在一塊特製的小檯子上,小檯子安有輪子,可以在平地推行,安有手柄,可以在上下樓梯時搬抬,最後一切準備妥當,晚上七點鐘,他們出發了。

……巨大的白色的會議廳里燈火輝煌,池座里坐的多是白髮蒼蒼的和閃着發亮的禿頭的科學界耆宿,他們隆重地穿着黑色燕尾服和大禮眼,眼鏡上的玻璃片一閃一閃地發著亮光,廂座里和散座里是跟科學界有某種關係的特等人物。

還有那些服裝華麗的珠光寶氣的太太們,使人有一種處在世界聞名的音樂家演奏會的大廳里的感覺。

等待會議開始的觀眾的低抑的嘈雜聲充滿了大廳。

講壇旁邊,一些新聞記者像一窠活躍的螞蟻那樣在自己的小桌子後面忙着,削着用來速記的鉛筆。

右邊放着一排電影攝影機,以便把克爾恩的發言和復活了的人頭的全部情況攝在膠片上。講壇上坐着由科學界最著名的人物所組成的名譽主席團。講壇中央聳立着一個講台,講台上有一隻麥克鳳,把發言用無線電廣播到全世界去。在勃麗克的頭的前面,另有一個麥克風。

勃麗克的頭高高地放在講壇右面,抹得很得法的雪花膏使勃麗克的頭有一種鮮艷動人的樣子,這樣就緩和了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的觀眾對於頭顱所會產生的不快印象,護士和約翰站在頭顱近旁。

瑪麗-洛蘭、阿爾杜爾-陶威爾、拉列和沙烏勃坐在頭一排位子上,離講壇下面的大台兩步遠。只有沙烏勃一人由於不會被誰‘認出’,仍是平日的打扮。洛蘭是穿着夜禮服、戴着帽子來的。她低着頭,用帽檐擋住臉,免得克爾恩在偶然一瞥之際認出她來。阿爾杜爾-陶威爾和拉列是化了裝來的。他們用黑鬍子和唇須扮成藝術家的樣子。為了更隱秘一些,他們決定裝得他們是“互不相識的”。這一班人都默默地坐着,用漠不關心的目光望着鄰座的人。拉列情緒沮喪:看見了勃麗克的頭他幾乎昏過去。

八點整,克爾恩教授走上了講台,他面色比平日略微蒼白,然而神氣非常莊嚴。

觀眾用久久不息的掌聲歡迎他。

電影攝影機響起來,報館的螞蟻窩安靜下來,克爾恩開始了他的冒牌發現的報告。

這是一篇形式美麗、結構巧妙的講話。克爾恩沒有忘記提起早逝的陶威爾教授的非常寶貴的初步工作,可是在對死者的工作給予應得的讚揚的同時,他也沒有忘記自己的“渺小的成績”。這樣,聽眾就不應再有任何懷疑,這個發現的全部光榮是屬於他克爾恩教授的了。

他的發言幾次被掌聲打斷,幾百個太太們把望遠鏡和長柄眼鏡對準了他。男子們的望遠鏡和單眼鏡也集中在迫不得已微微含笑的勃麗克的頭上,這些男子們的興緻也不亞於那些太太們。

按照克爾恩教授的暗號,護士打開了龍頭,通上了氣流,於是勃麗克的頭就獲得了說話的能力。

“你覺得怎樣?”一個老學者問她。

“很好,謝謝你。”

勃麗克的嗓音低沉而沙啞,開放得很大的氣流發出了嘯聲,聲音幾乎沒有抑揚。雖然如此,頭顱的表演還是給了人們不尋常的印象。這樣熱烈的鼓掌,連舉世聞名的演員都不是常常可以聽到的。然而,在小酒店裏曾醉心於自己的演出所獲得的榮譽的勃麗克,這一次卻只是疲倦地垂下了眼皮。

洛蘭的激動愈來愈增加了,神經的動蕩開始使她顫抖,她緊咬着牙齒,免得牙齒打戰。“時機到了!”她對自己說了好幾遍,可是每次都下不了決心,環境壓倒了她,在每一次錯過時機之後,她就竭力用克爾恩教授爬得愈高就跌得愈重這個想法來安慰自己。

來賓發言開始了。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最最有名的科學家,走上了講台。

他用低弱、顫抖的聲音談到克爾恩教授的天才發現,談到科學的萬能,談到戰勝死亡,接著說,他能和這麼聰明的、把最最偉大的成就貢獻給世界的人交往,真是萬分榮幸。

在這個時候,在洛蘭自己最最料想不到她會這樣做的時候,一陣抑制了很久的憤怒和仇恨的放風捲住了她,把她颳了起來。她已經不能控制自己了。

她奔到講台上,差點兒沒把那個驚呆了的老人撞倒,她幾乎是把他推了下去那樣,站到了他的位子上。她的面色像死人一樣蒼白,眼睛裏狂熱地燃燒着怒火,就像一個追擊兇手的潑辣的女人那樣。她用透不過氣來的聲音開始了她的熱烈的、雜亂無章的演說。

她的出現使整個大廳騷動起來。

在最初一剎那,克爾恩教授很狼狽,朝洛蘭那面做了一個不由自主的動作,好像要擋住她似的。後來他很快地轉身在約翰耳朵旁小聲說了幾句話,約翰悄悄地溜出門去。

在混亂狀態下誰也沒有理會這件事。

“你們不要相信他!”洛蘭指着克爾恩大聲說,“他是強盜,是兇手!他偷竊了陶威爾教授的勞動!他殺害了陶威爾!他現在還在和陶威爾教授的頭顱一起工作。他折磨他,用苛刑逼他繼續做科學實驗,然後冒充為自己的發現……陶威爾教授曾親自告訴我是克爾恩害死他的……”

觀眾的混亂變成了驚慌,很多人一個跟着一個從自己的位子上跳起來,甚至有幾個新聞記者也停下筆、呆若木雞了。只有電影攝影師加緊轉動攝影機的搖柄,為這意料不到的、能使影片獲得轟動一時的成功的意外波折而感到高興。

克爾恩教授完全控制住了自己,他泰然自若地站着,臉上掛着惋惜的笑容,他在等候着時機,當神經的痙攣把洛蘭的嗓門憋住了的時候,他就立刻利用機會,轉向站在門口的禮堂管理員,聲色俱厲地說:

“請把她帶出去!難道你們沒有看見她精神病發作了嗎?”

幾個管理員向洛蘭奔去,可是他們還沒有能從人群里擠到洛蘭跟前,拉列、沙烏勃和陶威爾已經跑到她跟前,擁着她朝出口甬道走去,克爾恩用懷疑的眼光目送着這一隊人馬。

在甬道里,警察企圖攔阻洛蘭,可是幾個年輕人順利地把她領了出去,讓她坐上汽車,他們開走了。

當騷動略略平靜一些的時候,克爾恩教授走上了講台“為這次不幸的意外事件”向聽眾道歉。

“洛蘭是一個神經質的、歇斯底里的姑娘。她日復一日地跟那個從勃麗克的屍體上割下來之後被我用人工方法復活了的頭顱為伍,因而受到一些嚴峻的考驗,她沒有能通過這些考驗。她的精神受了損傷,她瘋了……”

人們是在籠罩着大廳的恐怖的靜寂里聽完這一段話的。

接着響起了幾下掌聲,然而掌聲被人們的噓噓聲壓倒了,大廳上好似散發著死亡的氣息,千百隻眼睛現在已經帶着恐怖和憐恤的神情望着勃麗克的頭了,彷彿她是從墳墓里走出來的人一樣。會場的情緒不可挽救地被破壞了,觀眾中有許多人沒有等到報告會結束就離開了。一些事先準備好的發言稿、賀電,以及關於克爾恩當選為各種專科大學和科學院的榮譽博士和榮譽院士的決定匆匆地宣讀完畢,報告會也就閉幕了。

那個黑人又在克爾恩背後出現,他悄悄地對他點了點頭,開始準備把面色一下子變蒼白了的、又疲倦又吃驚的勃麗克運回去。

一直到獨自一人關在汽車裏之後,克爾恩教授才盡情地大發雷霆。他緊握着拳頭,咬牙切齒地痛罵起來,他罵得那麼凶,以致車夫幾次煞住車子用話筒問他:

“喂,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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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威爾教授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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