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說說赤道的好處
漢斯-芬格爾站在駕駛艙的窗口旁邊。他的金色捲髮和面孔被太陽照得通紅。他嘴裏吹着一首快活的進行曲,手舞足蹈地打着拍子。芬格爾正在享受頭一次坐同溫層飛機的所帶來的喜悅。
“生活——就是一部極其有趣的電影,時光和事件就像這架同溫層飛機一樣飛馳而過……”漢斯的進行曲的節奏吹得越來越快。
要是生活的影片能放得再快點兒才棒呢!像鞭打快馬一樣讓時間疾馳起來——讓時針轉得比秒針還快,讓日曆像秋風掃落葉一樣片片飛落,讓太陽像流星一樣劃過蒼穹……
漢斯突然搖晃了一下,後腦勺撞到了艙壁上,疼得叫了一聲。是不是他也像幻想故事裏的主人公一樣,獲得了創造奇迹的能力?……太陽就像個足球一樣,在天空劃了道弧線,消失到舷窗口之外去了。
漢斯揉了操後腦勺,坐到軟乎乎的沙發椅上,裂着嘴笑起來。
“這當然是同溫層飛機來了個急轉彎。是啊,速度該加到第三檔啦,得坐穩點兒嘍。”
漢斯沉吟起來。
選舉、罷工、街頭示威……事事漢斯都趕着去參加:他從屋頂上撒非法傳單,把它們夾到電話亭里的電話號碼本里,像他的幾百個同志一樣,就在“莫希幹人”的鼻子底下把標語寫到牆壁和過往車輛的車廂上,為地下報紙搜集新聞,用兒童玩的氣球散發宣傳品,夜裏在教堂的尖頂上插上紅旗,在賣戲院節目單時夾上傳單,想出了幾十種的宣傳辦法,逃避追捕,躲藏,換打扮,甚至還得化裝,想出能把敵人氣得臉色發青的點子,讓工人們開懷大笑,讓統治者暴跳如雷……
溫克勒爾的召喚。幫助燦德爾逃亡。“符合英國人身分”的講究服裝。軟席包廂。抵達瑞士國境——是坐汽車到的。國境線。夜晚,暴風雨……尋找溫克勒爾給他們捎來信的同志。迷路……過河。警報。對射……
瑞士。Wewe①郊區的山峰。雲杉、落葉松和阿爾卑斯雪松間的不大的小房子——山地小屋。積雪。充滿松針氣息的清爽寒冷的空氣。作坊里的工作。按照圖紙製作星際飛船的模型。學習。和微積分進行鬥爭。空閑時間——滑雪、漫遊群山。
①Wewe,沃韋,瑞士日內瓦湖畔的療養地。
……布洛頓帶着重大新聞來了。訂造一艘巨大的載客星際飛船。布洛頓走了。燦德爾和溫克勒爾去了一個誰都不知道的斯特羅邁耶城……
漢斯接受了新的任務:到歐美的各個城市採購驗收高質量的鋼材。終日奔波。這挺有意思的。可是……“採購商”這樣的工作不合漢斯的口味。他給溫克勒爾發出一封封充滿絕望無奈的信件。最後,這些信件把溫克勒爾弄得提心弔膽,他飛到了歐洲,帶着漢斯親自採購一些材料。
現在,他們正飛往那個神秘的斯特羅邁耶城。同機飛去的還有布洛頓。他將要乘坐單座火箭第一個飛上同溫層。這個榮譽他可不想讓給任何另外一個人。
漢斯向舷窗外望去。在這個高度上天空是暗黑的。太陽白得刺目。
下方變成了什麼樣呢?大洋像一面深藍色的拱形盾牌。它上面有一個耀眼的圓盤,這是太陽的倒影。
多麼壯麗神奇的飛行!多麼輝煌的一躍!從歐洲西海岸沖向西南,一下子就飛越大西洋到了南美。同溫層飛機從亞馬遜河流域上空跨越了它的整個大陸,飛過安第斯山脈,沿太平洋海岸轉了一個巨大的半圓,現在又從西南飛回安第斯山脈。瞧,地平線上的鋸齒形山峰已經遙遙在望……
漢斯又吹起了進行曲。
“你在那兒吹什麼?”鄰艙的溫克勒爾問道。
“我們已經飛得棒極啦!”漢斯衝著溫克勒爾答道。
“在飛機上最好別這麼吹口哨!”溫克勒爾說道。他正坐在一張小桌旁,叼着總不離口的煙斗,仔細地看自己的筆記本。
“我只有到了水裏才不吹口哨,”漢斯答道。“而在飛機上想怎麼吹就怎麼吹。”
“那效果不是和在水裏一樣嗎:發動機聲音全把它淹沒了。”
“這話倒是不錯,”漢斯表示同意。“可這裏非常安靜。好象在氣球上一樣。甚至連噴發聲也聽不到。”
“我們飛得比聲音快,所以聽不到。”
“400。我們正在減速下降。高度只有15公里。”
“不過這裏的溫度恐怕比大地表面低得多,聲音的速度隨着溫度的降低而降低……”
溫克勒爾肯定地點了點頭。
“……到零度之後音速就降低到每秒332米。此刻發動機恐怕已經熄火了。”
“升限是多少?”
“20到22公里。如果不想打破飛行速度紀錄的話,這是最合適的高度。”
“這隻不過蚊子的高度罷了。兩三百公里又算得了什麼!到了五六百公里才算得上真高呢!”傳來了第三個乘客的聲音。
亨利-布洛頓抽着埃及香煙走到溫克勒爾的沙發椅跟前。勛爵穿着一身暖和的淺栗色連衫運動服,儘管穿着這樣的“工作服”毫無必要:同溫層飛機的機艙里有電力供暖,供應的空氣也十分純凈。這裏溫暖舒適得就像是在普爾曼式車廂的包廂里一樣。
“普通飛機的飛行高度紀錄跟我們相比自然是望塵莫及。對於所有像‘桑德斯-戰爭女神式’、‘法爾芒-超級歌利亞式’和‘容克式’飛機來說,12000到15000米幾乎就是爬升的極限高度了。同溫層的研究者們升得更高。但他們是坐着氣球上去的。就在不久前我在《泰晤士報》上看過……”
布洛頓乘在自己心愛的坐騎上,開始沒完沒了地聊起飛行高度紀錄、那些有資格跟他奪冠的對手和跟他一樣的紀錄創造者們的勝算機會來。
“您要是一開始星際旅行,馬上就把所有的競爭對手打個落花流水,”溫克勒爾說道。
布洛頓沒有聽出話里的嘲諷意味。
“是啊,不過……我擔心這一點不會登在《泰晤士報》上,而我的那些對手根本不會知道這個紀錄,”他悶悶不樂地答道。
同溫層飛機繼續下降減速。地平線上的山峰越來越高,黑暗的天空逐漸變成了蒼白色,蔚藍色,星星就像在拂曉時分那樣,一顆接着一顆地熄滅了。
在下方遠處的山腳下,展現出一片茂密的熱帶植物,就像是翠綠色的海洋。
“安第斯山脈是科迪勒拉山脈在南美的延伸,”溫克勒爾說道。“它們之後就是低地沙漠,再遠一點兒就是落基山脈。厄瓜多爾共和國。”
“太驚人了!簡直就無法習慣這一點。多麼巨大的速度!多麼偉大的戰勝空間的勝利!”芬格爾讚歎起來,這在全部航程中是第二次。
歐洲就像是一幅巨大的地圖。右邊是亞速爾群島,左邊——是用倍數很高的航海望遠鏡才能分辨出來的澤廖內角群島,南美洲……亞馬孫河流域和它樹枝一樣的支流……在太平洋上空“空中剎車”后又畫出個半圓,又是南美洲的海岸,不過已是西海岸了。
“是啊,這倒是個不錯的學習地理的法子。這比我們學校里的課本和地圖都好,”亨利說道。“不過就是速度像烏龜爬。而宇宙航行就是另一碼事了!”
“宇宙航行!速度像烏龜爬!”溫克勒爾學着布洛頓的聲調繼續說道,“每秒12到18公里的速度在宇宙航行中算得了什麼?連地球每秒都飛30公里呢。還有星雲呢!它們之中有些的速度相當快。”
“具體是多少?”布洛頓問。
“大約每秒1000公里,這還是一般的中等速度。但也有例外。根據最新的材料,大熊星座24號星雲的速度是每秒12700公里,獅子座1號星雲——幾乎是每秒兩萬公里。”
“是呀,這樣的速度我喜歡。您別笑話我,親愛的溫克勒爾。我對這種事所知甚少,不過我們的朋友燦德爾告訴我說,當我們完全掌握了放射能后,就能達到光速。”
“唉,就是用光速飛行,您到最近的恆星也得飛上4年又4個月。而到我們宇宙空間中的那些算是‘近鄰’的恆星得用10到15年。離我們距離這麼近的恆星只有幾十顆。當您在這漫無邊際的太空包圍之中度過幾個月、幾年乃至幾十年後,連一點兒時間的概念也不會剩下。”
“離太陽最近的恆星是哪顆?”
“半人馬座阿爾法星。總共大約有400萬億公里遠吧。”
“4年多一點兒——也不算太多嘛。”
亨利勛爵沉默片刻,又談起了地球上的事:
“那為什麼非得挑這麼一個偏僻荒涼的地方起飛呢?”
“就是因為它偏僻荒涼,沒有人煙哪。這是你們那個蠻不講理的‘挪亞方舟’股份公司股東們的願望。秘密進行唄。”
“可地球上的荒涼地方多着呢,就是選在南極也好哇。那兒沒人會打擾我們,甚至連無孔不入、無所不在的記者也不會鑽到那裏去。為什麼偏偏要挑中這兒?我想知道究竟是根據什麼選中這裏的。”
“挑中這裏自有它的道理,”溫克勒爾一本正經地答道。“正是這兒具備最有利的起飛條件。您想必知道,火箭從地球上起飛必須克服雙重的障礙:一是大氣層的阻力,二是地球的引力。引力最大處是兩極。最小處是赤道,因為地球略微有些向赤道扁下去。所以兩極的離心力最小,而赤道最大。因此,障礙最小的地方就是赤道。”
“在重量上有什麼區別嗎?”
“處在赤道的物體要比處在極地時輕二百分之一。”
“才這麼點兒呀?”布洛頓大失所望地說道。
“對,就這麼點兒。由於離心力的作用和地球在赤道的‘突出’,物體在這裏要比在兩極輕百分之零點五。但是對於火箭來說,就是減少這麼一點點重量也是非常重要的:它可以明顯地節約燃料。所以百分之零點五對於我們的企業並不是個小數目。”
“好吧,就赤道吧。我同意。但為什麼偏偏是赤道上的這一點呢?”
“為了解答這一問題,我們就得談到另一個障礙——大氣層的問題了。對於高速運動的物體來說,我們的肉眼所看不到的空氣幾乎就是一個不可逾越的障礙。運動速度越高,阻力也就越大。對於以非常高的速度運動的物體來說,空氣的阻力大得驚人,空氣好象變成了固體,成了一道鋼鐵般的障礙。這並不僅僅只是一種形象的比喻。流星——也就是天上落下的石頭——以宇宙速度楔入大氣層后,流星的體積開始變小,先是白熱化,接着是蒸發,最後落下來化為最細小的塵埃。這也就是我們在飛行中將要克服的困難。
儒勒-凡爾納小說里的主人公們坐在炮彈里飛出了炮筒,而實際上在開炮的第一個瞬間他們就會在炮彈底部變成肉餅。為了避免這種悲慘命運,我們的火箭是逐步加速的。
我們應該在地球上選一個大氣層障礙厚度最小的地點。空氣的相對密度取決於壓力、溫度和濕度,而所有這一切又取決於它在海平面上的高度。離海平面越高,大氣障礙的厚度就越小,穿過它也就越容易,耗費的燃料也就越少。在6公里的高度,空氣的密度就比海平面上減小了二分之一。現在,我希望您已經明白,星際飛船越是從高的地方起飛就越有利了吧?最好是在哪一座山上起飛。
這樣一來我們所需要的是什麼呢?是赤道和它的最高點。您拿地球儀來把它轉一下,您就會發現哪些山脈跨越赤道。有蘇門答臘群島、婆羅洲群島和南美的科迪勒拉——安第斯山脈。群島上的山很多,有的高度超過4000米。蘇門答臘和婆羅洲也跟安第斯山一樣有可能成為未來的星際航班的機場。但是在這些島上……人煙過於密集:石油、煤、熱帶香料和水果以及其他誘人的東西把資本和人都吸引去了,這些島嶼成了幾大強國的殖民地。此外,蘇門答臘和婆羅洲相對來說離生產火箭部件的工廠較遠。運費太貴。這樣一來就只剩下安第斯山了。
這裏所有我們——說得更準確一點兒是你們——所需要的條件都具備:赤道、高山、人跡罕至、沒有道路、荒原、僻野。而且地形完全適合。發射的方向為偏東12度,也就是和地球旋轉的方向一樣。這是為了利用地球旋轉‘免費’提供的加速度。
您看到了吧,如果設想巧妙,連地球的旋轉都能成為我們的盟友。
在安第斯山脈和落基山脈之間有一條峽谷。在那個安第斯山中斷的地點,非常適合修建一個火箭發射場。加速之後,火箭衝出所日離開地球。好啦,現在所有的‘為什麼’都解決了吧?”
布洛頓點點頭。
“謝謝您,全都明白了。別埋怨我太笨:我以前沒機會學習這麼高深的學問。”
“我們聊了這麼久,差點兒耽擱了着陸,”溫克勒爾說道。“已經能看見斯特羅邁耶城——我們的目的地啦。為了以防萬一,請大家用皮帶把自己系在椅子上。這個同溫層飛機機場還沒徹底完工呢。”
芬格爾一言不發地接受了這一忠告,而布洛頓則一邊系皮帶,一邊像個老手那樣漫不經心地說道:
“這麼小心完全多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