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確定要我採訪這條新聞?”慕蘭問。
凱伊坐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慕蘭則坐在他的大腿上,其它的人全走光了。這是星期三傍晚,報紙都已寄給訂戶了,其它人也都回家了。
即使這個工作周而復始,年復一年,他此時的成就感和輕鬆亦不普稍減。事實上,自從慕蘭來到他身邊一起工作后,他的生活樂趣比以前要多出一倍。
他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我確定。市議會這次的會議是在晚上舉行,所以你應該不會有晨起孕吐的問題。”
她大笑起來。她知道通常一個懷孕的女人隨時都會吐,不管白天或晚上,只是她早上起床時,感覺特彆強烈。
“另外也訪問一下皮大衛,我們要做一篇有關他的特別報導,並且要把它放在星期四的內幕消息版上。”星期四這天,食口雜貨業會上全版的廣告,〈號角報〉在各書報攤的銷售率也最好。
“好。”她把臉頰貼着他,滿足地發出一聲嘆息。他為她計劃的膳食,比她想像中要來得美味,傍晚的散步,也成為他們不用加班時最值得計劃和期待的歡樂時光。
凱伊非常信守承諾,在他自己一面做着一大堆惱人的工作時,他仍然盡其所能的,幫助她做一切需要費體力的家事,並且在公事上助她一臂之力。為了對他有所回報,在懷孕這件事上,她也努力表現出和他一樣的愉快。
在她不用上班時,要這麼做並不難。逛逛傢具店,看看嬰兒用品,為嬰兒想名字,幻想嬰兒出生時的一切情景,對她來說已愈來愈令人興奮。唯有在她工作受到懷孕干擾時,她才需要深深地吸口氣,默默地花點時間對肚中的胎兒解釋,令她如此沮喪的,是懷孕引起的不方便,而絕不是他的存在使然。
“我想我們應該出去吃晚餐慶祝一下。”她邊從他的膝蓋上坐正邊說。
“好啊!”他懶洋洋地對她微笑,手指在她腰部凹下的柔軟部位輕輕地划著圈子,“慶祝什麼呢?”
“今天是我們結婚第四十九天……”她看了一下她的米老鼠卡通表,“又大約九個小時紀念。”
“結婚四十九天又九個小時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嗎?”
她俯身把臉貼着他,感覺到他那扎扎的鬍髭。她用粉紅色的肌膚搓着他短短的鬍子,她喜歡這種耳鬢磨的感覺,“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鐘都值得紀念。”她抬頭望着他的眸子,對他微微一笑,感覺他柔和的眼神里充滿了感情和溫柔,“而這並不是因為我們正在新婚期間,而是因為我們彼此適合。”
他把她抱在懷裏,像嬰兒般搖晃着,然後他吻了她,他的心中泛起絲絲甜美,因為她剛才的那番表白令他感動莫名,同時他的心中也燃燒着一股熱情,只因他擁有了她。
慕蘭感覺他的愛給她帶來了活力。所有的事都將接踵而來。再過一個月,孕吐的現象就會消失,生活將會正常起來。雖然她最終還是會變得體型碩大、行動遲緩,但是她現在覺得她比較能應付了,至少她不必在開會途中,衝進盥洗室里。
他讓她坐正身子,又一次吻她,“這麼說,若非我有先見之明,事先為你準備了禮物,否則我豈不是太遲鈍了?”
她驚訝地瞪大眼睛,“什麼禮物?是睡衣嗎中?”然後她假裝皴着眉說:“凱伊,原來的那件黑色睡衣,一如往常的,令我們即使在半夜仍然精神百倍啊!”
“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他拉着她一起站了起來,“去拿皮包,我們……”
她的手臂仍然纏繞在他的脖子上,一副不願放開的樣子,他不得已只好弓着身子。“現在不能給我嗎?”
“不行。”
“為什麼?”
“因為放在家裏。”
她皺皺眉,放開了他,“我什麼也沒看到。在家裏的哪裏?”
“在我們打算拿來當作書房的房間裏。”他把她放在桌旁椅子上的皮包拿起來,交到她手中,然後把掛在辦公室門后的外套拿下來,“我們愈快離開這裏,你就愈快知道我送你的是什麼東西。”
“好吧!我們回家,我們可以帶披薩或其它東西回家吃。”
他推着她走向門口,“不行,你得等一等。”
“你可知道,”她很明智地問:“我們的孩子可以聽到他父親正在欺負他的母親?”
他笑着摟着她,帶領她走過外面黑暗的辦公室,一直到大門口,“如果生的是男孩,這正好給他一個訓練,些微的暗示對某些女人來說,根本不奏效,他的母親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
慕蘭的禮物是一部與辦公室聯機的計算機。凱伊已經買了一套簡單的橡木傢具,並且在尚未裝修完成的一個房間裏理出一個角落來安置這套傢具,另外一邊則散置着帆布、磨石工具和油漆罐。
“當你覺得不舒服時,”他在她坐下來檢視計算機系統時,彎身對她說:“你可以把這整套計算機一起帶回床上,在那裏輸入你的稿子。孩子生下來后,你可以隨你的意思在家裏工作,或者我們可以把嬰兒床和圍欄帶到辦公室,輪流照顧孩子。”
她感激地抬頭望着他,他什麼都考慮到了。雖然她會想念辦公室熱鬧的氣氛,想念身在美麗而繁忙的市中心區的那股興奮與刺激,但是只要她願意,她隨時可以回到那裏去,這個設備只是為了她可能會出現不舒服的狀況所準備的。
她突然懷念起過去未懷孕前的那種單純的自由,但是她很快就屏除了這個想法。生命里充滿了妥協,這個孩子可以帶給凱伊快樂,也可以帶給她快樂。她只願他沒來得這麼快。
“太美了!”她把一隻手放在計算機屏幕上。
“你可以在這上面做本地死亡人口的統計。”他認真嚴肅地說:“看看是否可用。”
她抬起頭看他,眼中有着疑惑,“這個星期輪到你做本地人口動態的統計?”
他抿了一下唇,瓦解了他臉上的無辜表情,“我是說,得試試這個系統是否可用。”
“那麼我就在上面試試有關港口傭金的報導。”她站起來,雙手環抱着他,輕咬他的耳垂說:“不過,你設計的不錯,我差點就上當了。”
他誇張的嘆口氣,“我還以為能騙過你。”
“我只是懷孕了,頭腦可沒有報廢。”
※※※
慕蘭和與會團體一起圍坐在一張長桌子旁,這家餐廳的食物在梅里魏勒市來說,可謂名聞遐邇。
市議會的會議已經結束。這場會議對每年負責籌畫郡博覽會的委員會和〈沼澤戰士〉的每個人而言,只不過是一場老調重彈的會議罷了。皮大衛提出了一項慷慨有力的辯解,力陳保留一個不受干擾的海灣之重要性;著名的鳥類學者黑韋恩博士,也詳細解說貝弗德旅館的興建,可能會給大蒼鷺的生存帶來重大的威脅。
這兩個人的態度都很熱切,但是卻也都極力避免情緒性的言詞。皮大衛甚至還對市長在靜坐抗議時所受到的傷害,表達遺憾之意,他堅稱那是柯太太的小孩漫無目的地拿着奶瓶亂揮的結果。
錄音機里的錄音帶仍在轉動着,慕蘭錄下了每個細節。
市議員們一直很有禮貌地表現出很有興趣的樣子,還問了很多問題。然而這個團體的成員一邊喝着咖啡,一邊有着一種莫名的預感,他們以前也看過市和郡的行政官員們表現出禮貌和有興趣的樣子,然而最終卻還是把他們維持生態系統的希望擺在腳底下踐踏。
“你的看法如何?”一名團員向他們的領袖問道:“他們會有何決定?”
“很難說。”皮大衛心情沈悶地看着他的咖啡,然後抬起冷靜的藍眸,向在場的團員看了一眼,“我想我們應該要先有腹案,以防他們做出令我們失望的決定。”
現場有片刻的沉默,然後慕蘭把錄音機轉向他,問了一個每個人都想問的問題:“什麼樣的腹案?”
皮大衛向後靠着椅背,唇邊浮起一個淡淡的微笑,“我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他說:“如果他們真的核准了旅館的興建,我們至少要想辦法讓州長知道我們的不滿。”大家紛紛點頭,“我知道這將很難改變他的決定,但是卻可以成功的令本市感到難堪。全市都會感到難過,也許下次他們便會因此而多加考慮。這一切都還是未定之數,但是這也是我們目前唯一能夠做到的事。”
這次把小孩和年紀較大的女兒放在家裏的柯瑞塔滿臉擔懮地說:“我們如何讓州長知道我們的不滿?我們又沒有一顆威力強大的炸彈。”
每個人都在等着皮大衛的回答。慕蘭把錄音機的音量轉大了些。
“很簡單。”皮大衛答:“州長有一艘二十四尺長的快艇送去華倫登的船廠修理。”
眾人點點頭。柯瑞塔現在看來更加人道主義了,“我不參加任何破壞性的行動。”
皮大衛對她微微一笑,“我也一樣。我計劃在州長前去把他的船開走時,發動一次示威行動。因為他會溯河而上,前往峽谷地區度假。”
有位男士皺着眉問:“他在河上怎麼看得到我們呢?你認識有船的朋友嗎?”
皮大衛臉上的笑意更深了,“我們要弔掛在橋下。”
這次現場的沉默比上次要來得久了,但是皮大衛輕輕笑了出來,俯身靠着桌子小聲繼續說:“利用齒輪帶動繩索,他一定看得到我們。我們要拉起一面長長的布條,要求保留蒼鷺的生存環境。那必定能引起注意,我們要的就是這個。”
現場立刻有了響應。他們不斷發問,興奮地交換彼此的意見,關心那些沒有齒輪傳動工具的人如何為自己找到一個。
慕蘭把錄音機轉向那名正在發言的牧師,腦筋一邊漫無目的地打轉。
她擁有登山用具。她上過新漢普郡的學校,並且曾是懷特山脈的一名繩索登山隊員。她的心跳劇烈,她可以感到興奮的心情在她的血管里翻騰。
和〈沼澤戰士〉們一起以繩索滑行將會是一次千載難逢的經歷。她幾乎可以感覺到自己綁在和橋樑相連的繩索上,飄蕩在藍天和河流之間,以抗議市政府所做的、有欠考慮的決定。但是接下來她才想到,她是個懷有八周身孕的孕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