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久遠的世界裏有着我的愛,

那裏有浩渺的深淵、蔥鬱的樹蔭、

廣漠的天穹,——

我曾化為在天的飛鳥、在地的小花,

也曾幻為頑石、·

變作珍珠——化作凝聚着你的一切!

泰奧菲爾·戈蒂埃①

她費力地在荒原上走着,這是一片未經開墾過的原野,人跡至,從不曾經受過鐮刀的變剛。野草籽兒不時灑落進她的淺口裏,荊條的棘刺牽扯着鑲有灰色毛皮袖口的老式大衣。

她深一腳、淺一腳,不斷地打滑着踩過碎石路基上澆漓的冰,登上了鐵路,她加快腳步順着枕木走去,行色匆匆,足步踉蹌。極目環顧,四周是一片寂靜的草原,正是秋未冬初時節,原上已是一色淺褐的細草。一塊塊鹽沼地斑斑駁駁點綴着草原,野上空烏拉爾山脈顯露出一幅雲煙絛繞的奇異景象。見不到人的蹤跡,聽不見烏的鳴聲。牲口都趕在山麓一帶。難得才會有一列火車經過。

漠漠的荒原上沓無動靜。她的眼裏噙滿了淚水,因此她眼前的一切都飄浮了起來,象大海一樣晃動着,她無法看得清哪裏是夭穹的起處,哪裏是大海的盡頭。鐵軌象長長的水草搖曳飄蕩,一排排的枕木猶如海浪排空而來。傍晚時分,幢幢的山影似乎垂得更低、默默地籠住了大地。她感到了這個怪影的沉重的壓迫。她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了,喉嚨幹得象板結起來一般,心忽而怦怦劇跳,忽而直往下沉,變得毫無聲息,這感覺就象她正在一步步登上下見盡頭的搖搖欲墜的扶梯。

她在一根低矮的計程路標旁停住了腳步,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瀰漫在草原上空的清冷空氣,然後用手擦了一下眼睛。漆成彩條的路標在她眼前晃晃漾漾地波動了一忽兒,最後現出了本來面目、她微微啟動嘴唇,把路標上標明的里數念一遍,又重複了一遍,就轉身走下鐵路。在一個上崗上——這是消防隊員們,也可能是古時候的游牧民用來點燃烽煙的一她找到一座豎著錐形墓碑的墳墩。墓碑上有一顆五角星。但油漆已經剝落。墳頭牽絲扳藤地佈滿了簍蒿和野草。一旁的薊草長得和墓碑一般高,羞羞答答地用尖刺攀纏着那久被風吹雨打的碑柱,靜止不動的雜草底下不時會爆出一面聲依稀是琴弦崩斷的聲音。

她跪倒在墳墓前面。

“我找得你好苦啊!”

風吹動了墳頭的蒿草,把大鰭薊頂部花托里的浮灰和絨毛抖落下來,音響清脆。夏天,這些頂部總包孕着一串串橙黃色的針狀小花。艾草撒下一顆顆的種於,乾枯的雜草一動不動地擠在皺皺巴巴的敦裂的褐色地縫裏,大鰭薊頂部徒有其名的花托悉悉牽寒地響着,荊棘擦刮墓碑木柱發出沙沙的聲響——所有這一切都會在人的心裏喚起一種綿綿不盡的、永恆的悲哀。這悲哀,每次都是一種新的體驗,而且任何人、任何時候都不會遍嘗無遺、完全識透其中的滋味,而茫茫的草原一派灰暗滅寂,陰森地聳立着的山脈拖拖沓沓延伸入原野深處,象是蒙上了一尾白殷的鹽沼地在遠處默默地發出冷冷然的寒光——這一切又使這悲哀變得如此廣大,如此無邊無涯,簡直是永無了時,難見盡頭。

柔弱的細草在切切悲啼,枯瘦的棘枝也傳出聲聲鳴咽,這聲響是對於永世安息者的一種永恆的安慰,這種景象,不論是時間還是人都難於對它發號施令,強使改變。

她解下了頭巾,把臉貼到墳堆上,雖然從山嶺處襲來的寒氣一陣緊似一陣,令人瑟縮,她的臉頰仍感到泥土裏絲絲的暖意。

“為什麼你要獨自一人躺在俄羅斯大地的中間?”

她沒有再問一句話。

她思索着。

回想着。

一莖幹枯的纖弱的小草在她的臉頰旁簌簌地搖曳着。人世的一切風風雨雨、大地的種種狂暴肆虐,它都身受下來,用自己的身體化解、平息它們,而它兢兢業業倍加珍惜的卻是那埋進泥土的蒼白幼小根莖里的希望——這是它自己的,也是我們的復蘇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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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童與牧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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