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主要是關於公事,和道孫和福格獲得的利益。文克爾先生在離奇的情境之下重新出現。事實證明匹克威克先生的仁慈比他的頑固更強烈

喬伯-特拉倫向荷爾蓬奔去,絕不降低速度:有的時候在街上跑,有時在行人路上,有時在陽溝里,全看一路上的男人、女人、小孩和馬車的擁擠情形而改變,在每一條大街的岔口上,他不顧一切阻擋,一步不停,一直跑到格雷院的大門口。儘管他拚命趕,他到的時候大門已經關上差不多半點鐘了,而當他找到潘卡先生的洗滌女僕的時候,已經離監獄關門的時間只有十五分鐘:這女傭和一個結了婚的女兒住在一起,女兒嫁給了一個不住在本區的茶房,他租了某條街上的某一號房子的二樓上,那裏緊靠着一個什麼糟坊,在格雷院衚衕後面的什麼地方。找到洗滌婦之後,還得把勞頓先生從喜鵲的殘樁飯店的后間裏找出來;喬伯剛達到目的,交代了山姆-維勒的口信之後,鍾已經打了十點。

“瞧,”勞頓說,“現在太遲了。你今天夜裏進不去了;你被關在大門外了,我的朋友。”

“不要管我,”喬伯答,“不管什麼地方我都可以睡。但是,今天晚上拜訪一下潘卡先生不是更好嗎,那麼明天一早我們就可以到那邊去了?”

“唉,”勞頓稍為想了一下之後回答說,“如果是旁邊的隨便什麼人的事,潘卡也許不大高興我到他家去的;不過,既然是匹克威克先生的呢,我想我不妨自做主張,雇一輛馬車,帶上辦公室的賬。”決定了按照這種方法行事,勞頓拿了帽子,要求在座的人們在他暫時缺席的時候指定一位代理主席,然後領路走到最近的馬車站,叫了一部最漂亮的馬車。叫車夫把車趕到拉塞爾廣場的蒙泰哥街。

潘卡先生這裏正舉行宴會,足以證明的是:客廳窗戶里的燈光,一架矯正過音的大鋼琴的聲音,和從裏面傳出的一種可以矯正一下音色的細小的鋼琴聲;還有一股很香的肉味,瀰漫在台階和門口,事實上,是有兩位非常好的鄉村代理人正好同時進城,所以就召開了這次愉快的小小聚會來歡迎他們,包括人壽保險處的秘書史尼克斯先生,優秀的法律顧問普勞西先生,三位律師,一位破產法院的委員,一位法學院來的特別律師,他的一位學生,小眼睛的青年人。寫過一部關於讓渡法的有趣的書,那裏面有許多旁註和引證;另外還有幾位優秀而出色的人物。矮小的潘卡先生聽見低聲通報他的文書求見,就從一群人中間走出來;走到飯廳里,看見勞頓先生和喬伯-特拉偷模糊地出現在一支廚房蠟燭光線裏面:那蠟燭是一位由於按季拿工錢而降低身價地走出來的、穿着絲絨短褲和棉襪子的紳士、帶着看不起文書和一切與“寫字間”有關的東西的適當的輕蔑、放在桌上的。

“喂,勞頓,”矮小的潘卡先生說,關上房門,“什麼事呀?是不是有什麼要緊的信件?”

“不是,先生,”勞頓答。“這位是匹克威克先生那裏來的人,先生。”

“匹克威克先生那裏來的嗎,呃?”那位矮小的人說,快速轉過來對着喬伯,“好;什麼事情呢?”

“道孫和福格強迫巴德爾太太償付訴訟費了,先生,”喬伯說。

“不會的!”潘卡叫,兩手插進口袋,倚在碗櫥上。

“是真的,”喬伯說。“好像審判之後他們就從她那裏搞到一張訴訟費的承認字據。”

“了不得!”潘卡把兩隻手由口袋裏抽出來,用右手的指關節敲着左掌,加重語氣說,“他們真是同我打過交道的人中間最聰明的無賴了!”

“我見識過的最厲害的律師啊,先生,”勞頓發表意見。

“厲害!”潘卡響應說。“真不知道怎麼答覆他們。”

“真是的,先生,真不知道,”勞頓答;隨後,師徒兩位帶着高興的臉色,深思了一會,好像他們是在搜索人類的智慧得出來的最妙、最聰明的一種發現。等他們從讚歎的出神狀態稍稍恢復過來一點的時候,喬伯-特拉偷就把他的任務的其餘部分也都說了。潘卡深深地點點頭,掏出表來。

“明天十點正,我就到那裏,”矮小的人說。“山姆是很對的。告訴他吧。你要喝杯葡萄酒嗎,勞頓?”

“不,謝謝你,先生。”

“我想你的意思是要的,”矮小的人說,轉身在碗櫥里找酒瓶和杯子。

勞頓的意思的確是要的,所以他就不再提了,卻用最低的聲音問喬伯掛在壁爐對面的潘卡的畫像是不是像得出奇,喬伯當然回答說是的。這時酒倒出來了,勞頓就舉杯祝賀潘卡太太和孩子們的健康,喬伯就舉杯祝賀潘卡。穿絲絨短褲和棉襪子的紳士認為送出寫字間的人不在他的責任範圍之內,所以言行一致拒絕命令,於是他們就只好自己送自己了。律師回客廳去了,文書去喜鵲和殘樁飯店,喬伯就上道院花園菜市去找一隻菜簍子過夜。

第二天早上準確在約定的時間見面,那位好心的矮小的代理人敲開了匹克威克先生的房門了,山姆-維勒很迅速地開了門。

“潘卡先生來了,先生,”山姆向匹克威克先生通報,那時匹克威克先生正帶着沉思的神情坐在窗口。“非常高興你偶爾來看看,先生。我想東家有幾句話要和你談談呢,先生。”

潘卡會意地看了一看山姆,表示他懂得不要說他是被請來的:趕快招呼他走過去,靠近他的耳朵簡略地低聲說了幾句什麼。

“喂,真的嗎,先生?”山姆說,非常吃驚地倒退了一步。

潘卡點點頭,微笑。

塞繆爾-維勒先生看看這位矮小的律師,然後看看匹克威克先生。然後看看天花板,然後又看看潘卡;咧開嘴巴露出了牙齒,縱聲大笑,最後,從地板上抓起他的帽子,不作任何解釋,就跑掉了。

“這是什麼意思呀?”匹克威克先生問,驚訝地望着潘卡。“什麼事情把山姆搞成這種非常奇怪的狀態呀?”

“啊,沒有什麼,沒有什麼,”潘卡答。“喂,我的好先生,把你的椅子拉到桌子旁邊來。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呢。”

“那是些什麼文件呀?”小矮子把一小卷用紅毛線扎着的文件放在桌上的時候,匹克威克先生問。

“巴德爾和匹克威克案子的文件,”潘卡答,用牙齒咬開線結。

匹克威克先生把椅子的腿在地上使勁地一拉,然後撲通向裏面一坐,合起雙手,嚴厲地——如果匹克威克先生真有嚴厲的態度的話——看着他的法律界的朋友。

“你不高興聽見這個案子嗎?”那個小矮子說,還在忙着結案。

“不,的確不高興,”匹克威克先生說。

“那真抱歉,”潘卡接過去說,“因為這就要做我們談話的題目了。”

“我倒願意我們之間永遠不要提到這個題目呢,潘卡,”匹克威克先生連忙插嘴說。

“呸呸,我的好先生。”小矮子說,解開那一卷東西,犀利地斜着眼睛看着尼克威克先生,“這事必須提一提。我特為這事來的。喂,你預備好聽我要說的話沒有,我的好先生?不忙,你假使沒有準備好,我可以等等。我這裏有今天的晨報呢。我總會等到的。瞧!”說到這裏,小矮子把一條腿往另外一條腿上面一架,做出開始看報的樣子,又休閑又專心。

“得啦,得啦,”匹克威克先生說,嘆一口氣,但是同時軟了下來,微笑着。“你要說什麼,就說吧;還是老一套吧,我想?”

“有一點不同,我的好先生,”潘卡回答,慢慢地折起報紙,又放進了口袋。“巴德爾太太,這案子裏的原告,是在這些圍牆裏了,先生。”

“我知道的,”是匹克威克先生的回答。

“很好,”潘卡反駁說。“我想,你知道她怎麼來的吧;我的意思是說,為了什麼理由,誰控告的?”

“我知道;至少我已經聽山姆說過了,”匹克威克先生說,裝作若無其事。

“山姆所說的,”潘卡答,“我敢說是十分正確的。那麼,我的好先生,我要問的第一個問題就是,這個女子要不要留在這裏?”

“留在這裏!”匹克威克先生應聲說。

“留在這裏啊,我的好先生,”潘卡答,向後靠在椅背上,一直牢牢盯着他的訴訟委託人。

“你怎麼能問我呢?”那位紳士反問說。“那在於道孫和福格呀;你知道得非常清楚。”

“我一點都不知道,”潘卡反駁說,很堅決。“那不在於道孫和福格;你知道這些人的,我的好先生,就像我知道得那樣清楚。那全在於你。”

“在於我!”匹克威克先生脫口叫道,神經質地由椅子上站起身來,馬上又坐了下去。

小矮子在他的鼻煙壺蓋子上敲了兩下,打開,捏了一大撮,又蓋上,重複了一聲,“在於你。”

“我說,我的好先生,”小矮子繼續說,他似乎在從鼻煙里吸取勇氣:“我說呀,她很快得到自由,或者永遠受到監禁,在於你,而且只在於你。聽我說完,我的好先生,請你,更不要這麼激動,因為那隻會使你出一身大汗,沒有別的好處。我說呀,”潘卡繼續說,說一個字就不停地用一根手指在桌上點一點。“我說沒有別人,只有你才能把她從這悲慘的洞窟里救出來;你要救她,只要把那案子的訴訟費——原告和被告雙方的訴訟費——付給弗利曼法庭的那兩個騙子手裏就是了。噯,請你安靜一點啊,我的好先生。”

匹克威克先生的臉色在聽這段話的時候發生了極其驚人的變化,馬上就要大發脾氣了,只是他儘力克制他的怒氣;潘卡呢,又吸了一撮鼻煙來加強他的議論力量之後。然後繼續發言。

“我今天早上已經見了那個女人。付了她的訴訟費,就可以完全免除清償賠償金;另外——這一點,我知道是更值得你多多考慮的,我的好先生——以她的名義,用寫信給我的形式,發表一篇自願的陳述,聲明這件事一開始就是由道孫和福格這兩個人教唆、惹起來的;說她非常後悔,做了煩擾和傷害你的工具;並且說她要求我出面調解,請求你原諒。”

“你是說,如果我替她付訴訟費的話吧,”匹克威克氣憤地說:“真是個有價值的證詞!”

“這裏沒有什麼假定的餘地,我的好先生,”潘卡得意地說。“我所說的那封信就在這裏了。我還沒有踏到這個地方或者和巴德爾太太說通過什麼消息,另外一個女子在今天早上九點鐘就送到我的辦公室了,憑良心說。”矮小的律師從那一卷文件里揀出那封信,放在匹克威克先生的胳臂肘前面,一連吸了兩分鐘的鼻煙,眼睛一眨也不眨。

“你要說的都說完了嗎?”匹克威克先生和氣地問。

“不見得,”潘卡答。“我現在還不能說,那承認字據的措辭、名義問題以及我們所能搜集到的關於起訴的全部經過的證據,已經足以證明那是陰謀的誣告。我恐怕還不能說,我的好先生;他們太狡猾了,我想。我是說,無論如何,把全部事實合起來看,已經足以在所有明白道理的人的心目中都為你辨明是非了,喂,我的好先生,我來徵求你的意見。這一百五十磅,或者一百五十磅上下一點——算個大概數吧——在你是算不了什麼的。你受了不利的判決;對,他們的裁決是錯的,不過,他們是作為對的來決定的,而那是對於你是不利的。你現在只有一個機會,只要很輕易的條件,就可以使你的地位同繼續留在這裏大小相同了;你留在這裏,在不了解你的人看來,那完全是出於單純的、執迷不悟的、殘酷的頑固而已,我的好先生,相信我吧。這機會可以使你回到你的朋友們那裏,可以恢復你的以前事業、你的健康和娛樂;可以解放你的忠誠依戀的僕人,否則他就要陪你坐牢坐到你死,那麼,對於利用這個機會,你還有什麼猶疑?尤其是,可以使你以德報怨,來把這個女子從悲慘和墮落的情況中解救出來,我知道,我的好先生,那是合乎你的心思的。如果照我的意思做的話,哪怕是男子也不應該被送到這種環境中去,這種痛苦加在一個瘦弱的女子身上,那就更加可怕和野蠻了。我的好先生,不僅作為你的法律顧問,還作為你的非常忠實的朋友,我問你,你是否只為了那種無謂的顧慮,怕讓很少的幾鎊金錢落到那兩個流氓的口袋裏,就放棄可以達到這麼多目的和做這些好事的機會?其實這錢對於他們並沒有什麼大不了,只會使他們越來越貪心、因而更快地做出以毀滅為結束的暴行。我把這些需要考慮的事實向你提出了,我的好先生,我說得既沒有力量又不充分,但是我請你想一想——好好地想一想,儘管多想一會兒好了;我在這裏非常耐心地等着你的回答。”

匹克威克先生還沒有來得及回答;潘卡先生還沒有來得及把發表了這樣長篇大論的議論之後所迫切需要的鼻煙吸掉二十分之一,外面就發出了一陣雜亂的嘰咕聲,隨後,門上發出一聲遲疑的響聲。

“哎呀,”顯然已經被他朋友的呼籲搞得很激動的匹克威克先生叫起來:“那門多搗蛋呀!誰呀?”

“我,先生,”山姆-維勒答,伸進頭來。

“我現在不能夠同你談話,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說。“我現在有事,山姆。”

“請你原諒,先生,”維勒先生答。“不過這裏有一位女士,先生,說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我不能見任何女士,”匹克威克先生答,他的腦子裏充滿了巴德爾太太的樣子。

“我不大相信呢,先生,”維勒先生激動地說,搖着頭。“如果你知道誰在附近,我相信你的口氣就會變了;就像那老鷹聽見知更鳥在角落裏唱歌的時候,大笑一聲說的”

“是誰呢?”匹克威克先生問。

“你見她嗎,先生?”維勒先生問,用手帶住了門,好像他在門后藏着什麼非常奇怪的動物似的。

“我想我必須見她了,”匹克威克先生說,對潘卡看看。

“那麼好,開始吧!”山姆嚷着說。“打鑼,開幕,兩個陰謀家出場。”

山姆-維勒說完,就推開了門,那生聶爾-文克爾先生神情恍惚地衝進來了,攙着手跟在他後面一位青年女士,正是在丁格來谷曾經穿過毛皮口子的靴子的那位;她現在由於露出逗人喜歡的嬌羞和惶恐,穿戴着紫丁香色的絲衣服、漂亮的軟帽的貴重的面紗,顯得比以前更漂亮了。

“愛拉白拉-愛倫小姐!”匹克威克先生說,立起身來。

“不,”文克爾先生回答,跪下來了,“文克爾太太。請原諒,我親愛的朋友,請原諒!”

假使不是有潘卡的笑臉以及背景上有山姆的那漂亮女僕的形體作為確切的旁證,匹克威克先生幾乎不能相信,或者簡直說不相信自己看到和聽到的一切。潘卡他們正懷着最高興的滿意神情,注視着這些行動。

“啊,匹克威克先生,”愛拉白拉說,聲音很低地,像是被沉默嚇慌了,“你能夠原諒我的輕率嗎?”

匹克威克先生對這懇求沒有用語言回答;只是連忙摘下眼鏡,握住青年女士的兩隻手,吻了她無數次——或許比絕對必須的要多好多次呢——然後,仍舊握着她的一隻手,對文克爾先生說他是個無法無天的小夥子,叫她站起來:文克爾先生呢,已經在一種後悔的態度中間用帽子邊括了幾秒鐘鼻子,就照着做了;於是,匹克威克先生在他背上拍了幾下,然後高興地和潘卡握握手,潘卡呢,在祝賀上並不落後,也用適當的善意恭賀了新娘和漂亮的女僕兩位,又特別誠懇地用力握住文克爾先生的手,之後,就用鼻煙來收斂起他的快樂的表情,吸了那麼多,足以叫六、七個長着普通鼻子的任何男子打一輩子噴嚏。

“噯,我的親愛的姑娘,”匹克威克先生說,“這一切是怎樣發生的呢?來,坐下,讓我聽一聽吧。她多漂亮呀,不是嗎,潘卡?”匹克威克先生加上一句,一面查看着愛拉白拉的臉孔,帶着彷彿她是他的女兒似的得意和狂喜神情。

“討人歡喜,我的好先生,”矮小的人回答。“假使我不是結了婚的人,我也難免要妒忌你了,你這小夥子。”這麼說著,矮小的律師對文克爾先生胸口捶了一下,那位紳士也回敬了一下;然後兩人都放聲大笑,但是沒有塞繆爾-維勒先生笑得響,他在碗廚的門掩蔽之下剛剛吻了那漂亮女僕,發泄了一陣感情。

“我對你真感激不盡呢,山姆,的確的,”愛拉白拉說,再甜蜜不過地微笑一下。“我不會忘記你在克列夫頓花園裏所盡的力。”

“不要再提那事情了,夫人,”山姆答。“我不過是順其自然啊,夫人;‘就像那大夫給孩子放血使他死掉的時候對他母親說的”

“瑪麗,我親愛的,坐下來,”匹克威克先生打斷這些客套話,說。“喂——你們結婚多久了,暖?”

愛拉白拉羞答答地看看她的丈夫,他回答說,“只有三天。”

“只有三天嗎,呃?”匹克威克先生說。“那麼這三個月你們做什麼來着?”

“啊,可不是,”潘卡插嘴說:“說吧!說明一下懈怠的原因。你們看匹克威克唯一覺得吃驚的是,這一切沒有在幾個月之前做好。”

“事實是,”文克爾先生答,看着他的害羞的年輕妻子,“我很久都不能夠說服白拉逃出來;等我說服了她。又隔了好久才等到機會。而且瑪麗也得早一個月辭工,才能離開隔壁那家人,而我們沒有她的幫助事情是不大能辦好的。”

“哎呀呀,”匹克威克先生喊,他這時又戴好眼鏡,從愛拉白拉看到文克爾,又從文克爾看到愛拉白垃,他的臉上流露出熱心的溫情能夠給予人類臉孔上的最大的愉快——“哎呀呀!你們所採取的步驟似乎是特別地有條有理哪。這一切你哥哥全都知道了嗎,我親愛的?”

“噢,不,不,”愛拉白拉答,變了臉色。“親愛的匹克威克先生,他一定只能從你那裏——只能從你的嘴裏知道。他是那樣粗暴,那樣地懷有成見,而且是那樣地——那樣地急着為他的朋友索耶先生着想,”愛拉白拉低下頭來繼續說,“所以我怕那結果怕得要命。”

“啊,可不是,”潘卡嚴肅地說。“你一定要為他們處理這件事,我的好先生。這些青年人既使不肯聽別人的話,也是尊敬你的。你一定要防止發生意外,我的好先生。火氣大——火氣大。”小矮子吸了警告性的一撮鼻煙,疑懼地搖搖頭。

“你忘記了,我親愛的,”匹克威克先生溫和地說,“你忘記我是一個囚犯了。”

“不,我自然是沒有忘記,我親愛的先生,”愛拉白拉答。“我從來沒有忘記:我不住地想你處在這種可怕的地方你的痛苦有多大;不過我希望,你為了自己所不肯做的事,也許為了我們的幸福你肯做。如果我的哥哥首先從你那裏聽到這件事,我覺得我們是一定能夠言歸於好的。他是我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屬,匹克威克先生,除非你替我說說情,不然恐怕我連他也要失去了,我做錯了——大錯特錯,我知道的。”說到這裏,可憐的愛拉白拉把臉藏在手帕里痛哭起來。

匹克威克先生的天性被這眼淚感動了;但是當文克爾先生替她揩眼淚、用特別甜蜜的聲音中的最甜蜜的語氣哄她和求她的時候,他就變得非常不安起來,顯然拿不定注意怎麼辦才好,那是由他撫摩眼鏡片、鼻子、緊身褲、頭和綁腿的種種神經質的動作表露出來的。

潘卡先生(好像這年輕的一對今天早上曾經到他那裏去過的樣子)利用這些猶疑不決的現象,就用法律的觀點和聰明的,極力說,老文克爾先生現在還不知道他的兒子在人生的階段上邁了這重要的一步;而這位兒子的前途完全依靠那位老文克爾繼續用毫不衰退的眷愛之情對待他,如果這件大事長期隱瞞着他呢,那麼他不見得會那樣的;匹克威克先生上布列斯托爾去找愛倫先生的時候,不妨為了同樣的理由到伯明翰找一找老文克爾先生;最後,老文克爾先生是有充分的理由認為匹克威克先生在某種程度上是他兒子的監護人和忠告者的。因此,當然也因為匹克威克先生的個性的關係,他就應該親自去對那老文克爾先生說明事情的全部過程和他在那件事裏所參加的情況。

陳述到這一階段,特普曼先生和史拿格拉斯先生特別湊巧地來了,因為必須把發生的一切,包括贊成和反對雙方的各種理由,向他們敘述一下,所以全部辯論從頭到尾重複了一遍,之後,每人都照自己的方法和自已的或長或短的言詞極力申辯地說一番。到最後,匹克威克先生完全被辯駁和規勸得推翻了他的全部決定,而且被搞得幾乎有頭昏腦暈的危險,就把愛拉白拉抱在懷裏,稱她是一個非常可愛的人,他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他從一開頭就總是非常喜歡她的,說是他決沒有心思妨害青年人的幸福,他們高興要他怎麼就怎麼好了。

一聽見這種讓步,維勒先生的第一個行動就是派喬伯-特拉偷到那位著名的派爾先生那裏去,請他按有效手續發出正式的釋放文件,那是他謹慎的父親出於先見之明留在那位博學的紳士手裏,以備萬一需要時用的;他的第二件個動是用他的全部現款,買了二十五加侖酒性不太凶的黑啤酒;他親自在板球場上分給每個人分享;做了之後,就在那建築物的各個地方歡呼,直到啞了嗓子,然後,安靜地沉入他通常的那種鎮靜而富有哲學家風度的狀態里。

那天下午三點鐘,匹克威克先生最後看了他的小房間一眼,儘可能從那些急切地趕上來握他的手的那一群債務人里擠出去,走到看守室的台階上。他在這裏回過頭來看看他的周圍,這樣做的時候他的眼睛發光了。在擁擠在那裏的所有沒有血色的。瞧悻臉孔里,沒有因為他的同情和仁慈而快樂了一些。

“潘卡,”匹克威克先生說,招呼一個青年人過來,“這是金格爾先生,就是我對你談過的那個人。”

“很好,我的好先生,”潘卡回答,對金格爾緊緊地盯着。“明天,你會再看見我的,青年人。我希望我要告訴你的消息你會永遠記住和深深感動,先生。”

金格爾恭敬地鞠了個躬,抖得非常厲害地握了握匹克威克先生伸給他的手,就走開了。

“你知道喬伯的吧,我想?”匹克威克先生說,介紹那位紳士。

“我知道這個流氓,”潘卡高興地說。“照應你的朋友,明天下午一點鐘都不要跑開。聽見沒有?喂,還有什麼事情嗎?”

“沒有了,”匹克威克先生答。“你把我叫你送去的小包裹交給你的老房東了嗎,山姆?”

“交了,先生,”山姆答。“他哭起來了,先生,他說你非常慷慨,他但願你能夠替他種上一場奔馬性肺癆病[注],因為他那位在這裏住了好多年的老朋友死了,他沒處找到第二個。”

“可憐的人,可憐的人!”匹克威克先生說。“上帝保佑你們,我的朋友們!”

匹克威克先生說了這句告別的話,人群發出一陣大聲的叫喚。他們中間又有許多人擠上來握他的手,這時,他挽住潘卡的胳臂連忙跑出監獄,這一瞬間,他比最初進來的時候還要悲哀和憂鬱得多。唉!有多少悲哀和不幸的人被他拋在後面了呢!他們又有多少仍然被囚禁在那裏阿?

那天晚上,至少對於喬治和兀鷹那一方面,是個快樂的晚上;而第二天早上從它的善於款待客人的門口出現的兩顆心是輕鬆而愉快的。這兩顆心的所有者就是匹克威克先生和山姆-維勒,這兩位之中的前者很快坐到一部舒服的驛車裏面。車尾有一個尾座,後者很飛快地攀登上去。

“先生,”維勒先生對他的主人喊。

“噯,山姆,”匹克威克先生答,把頭由窗口伸出來。

“但願這些馬在弗利特待過三個多月,先生。”

“為什麼,山姆?”匹克威克先生問。

“嗨,先生,”維勒先生喊,搓着手,“如果它們待過,它們要怎樣地跑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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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克威克外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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