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天使暫時離開

11.天使暫時離開

“你想要什麼?”我問。

“錢包!”

她說完大聲笑了起來,我也笑。

她接下去講:“後來他說請我們吃飯,到了結賬的時候又說沒錢,我只好自掏腰包了。

“臨走時我問他要電話,他說:”我連家都沒有哪來的電話啊!‘我大吃一驚,以為他真的沒有家,就問他:“那你住在哪裏呢?’他說:”就是你們剛才坐的那張椅子上唄!‘我的同學這時候沖我擠眉弄眼,於是我就拉住他說:“不如你住我家吧!’然後我們就住在一起了,而且一住就是三年。”

加媚說到這裏低下頭,過了一會兒又說:“我真的沒想到我會愛上他的,雖然他很英俊,但讓我跟個流浪漢在一起,這實在有些誇張。為了這個,我跟爸爸吵過很多次的架,甚至離家出走過,但後來他還是妥協了,接受了這個浪蕩子。我都打算要跟他結婚了,但誰知道……”

她說不下去了,看着房間哭了起來,我獃獃地坐着,心裏一樣地痛。

大年三十那天凌晨,加媚突然搖醒我說:“阿久姐,我們去給一野包餃子吧!”

我笑着點頭。

我們在廚房裏忙了大半天,加媚和齊祖一樣,根本沒碰過鍋,她的餃子捏得奇形怪狀,又難看又可愛。

一野不愛吃肉餡的餃子,加媚就突發奇想地包了巧克力在裏面。有的餃子露餡了,巧克力流得滿鍋都是,把餃子染成好看的金褐色。

餃子做好后,天已經亮了,我們立刻打車去了醫院。飯盒打開時,香氣飄得滿屋子都是。一野用力聞了聞說:“哈哈,是巧克力餡的!”

加媚興奮地點頭:“嗯,是我想出來的!”

“你個小腦袋!”一野寵愛地點了她的腦門一下。

“快嘗嘗,好吃不好吃?”

一野夾了一個放進嘴裏,連連點頭:“哎,很好吃哦,你們可以申請專利了!”

我和加媚相視而笑。

一野繼續吃我們可以申請專利的巧克力餃子,吃到第三個時,他停了下來,抬起頭,用很怪異的眼神看着我說:“阿久,我想回家了。”

他終於肯稱那個我們成長的孤兒院為家,我握住他的手許諾:“好,春天一來我們就走。”

他笑了笑,伸出另一隻手,拉住加媚。

“天!你的手好冰!”加媚大叫。

一野笑着說:“我累了。”

然後他閉上了眼睛。

世界在那一秒安靜極了,所有的一切都停下來,看着這個男人孤獨地離開。

下一秒,樓下有人放了鞭炮。我放開一野的手跑了出去,撞到正要進來的沈以年,他問:“怎麼了?”

我沒說話,淚水飛濺。加媚的哭聲伴着鞭炮的聲音在我的耳邊轟鳴。沈以年看了看裏面,抱住我說:“想哭就哭吧,哭出來會好一點。”

我的眼淚放肆到了我無法控制的程度,它們簡直是波濤洶湧。這麼多年以來,我終於可以像夢想中的那樣,放縱而自私地哭泣。

沈以年抱着我,以一個男人寬闊的肩膀支撐着我,我頹然倒在他身上,沒有了知覺。

擁抱鎖定一個世界。

沈以年的懷裏有一個我想要的世界,可是我得不到它。小開的那個世界曾經是我以為的終結,但是他親手破壞了它。一野的那個世界是我無法離開的港灣,現在它卻不在了。我還能擁有什麼,還有誰能再給我溫暖呢?

我猛地醒來,梅朵姐拿毛巾給我擦汗,說:“沈以年一給我打電話我就回來了,怎麼說暈就暈了呢?”

“一野真的走了嗎?”我抓住她的手問。

梅朵姐用悲傷的沉默回答我。

隔壁傳來寶寶的哭聲,梅朵姐連忙過去。我看着空空的房間,猶如做夢。

他真的走了嗎?

梅朵姐抱着寶寶進來,哄着他不要哭。我睜大眼睛看着他,梅朵姐把他遞給我,他卻繼續哭。十三年前的畫面穿越時空來到眼前,也是冬天,冰冷的房間裏,一野咬着我的肩膀壓抑着他的哭聲。

他是累了,該走了。

我看着寶寶,淚重新斷了線地流。

一野走了,可是寶寶出現,這多像是一出舞台劇,演員不停地輪換,生命循環不止。

我披了外套坐到天台上,梅朵姐家住在頂樓,天台上種滿了各種藤類植物,有一株吊蘭,竟然垂到了八樓的窗檯。

樓下有一群小孩穿着厚厚的衣服放煙花,一個小女孩炸到了手,哭了起來。她的哥哥跑過來,用一個棒棒糖哄她,她終於不哭了,開心地吃着棒棒糖和哥哥跑遠了。

灰飛煙滅。

我的腦子裏就只剩下這四個字。

一野的葬禮是灰色的,加媚穿着灰色的長裙,沈以年開着灰色的跑車,天空佈滿了灰色的雲,快要下雪的樣子。

我的心已經停止跳動。

梅朵姐從後面扶着我的肩膀,用力地握了握。

“節哀!”鵬哥說。

沈以年走過來,遞給我一部手機,我看了他一眼,接過去聽,那邊傳來了一個脆脆的聲音:“姐姐,是你嗎?”

“珂雯!”我叫起來。

“你還記得我,真好!”她笑了笑,又低聲說,“姐姐,我聽爸爸說陳叔叔死了,姐姐你不要難過,他走了我還在,我將來長大了掙錢給你買汽車,買大房子好不好?”

我說不出話,只是又開心又難過地點頭。

“姐姐,我好想你。”

“我也是。”我說。

“姐姐,你和周叔叔結婚了嗎?”

“沒有。”

“姐姐,你快一點結婚吧,你結婚了我就放心了。”

我不說話。

她突然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換了很認真的口氣說:“姐姐,那筆錢,就是爺爺留給我的那筆遺產,你一定要收下,你不收下就是對我的傷害。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麼,我也懂得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所以請你相信我,我並不是因為同情你才把錢給你的,而是因為愛。但是除了錢以外,我不知道還能用什麼來表達我的愛。姐姐,我真心實意地希望你過得好,姐姐,請你一定要幸福!”

她一口氣說完這些話,掛了電話。

我聽着耳邊的“嘟嘟”聲,怔住。

這個小丫頭,她總是讓我歡喜讓我憂。

我把手機還給沈以年,對他們笑了笑。

我看到加媚一直都在一野的墓碑前,好像是把眼淚哭完了,腫着一雙眼睛發獃。我走過去,輕聲說:“他是天使,該回家了。”

她搖了搖頭說:“我相信他還會回來的。”

誰不希望呢?我心想。如果可以,我寧可用我的生命和他交換,起碼這個世界上還有愛着他牽挂着他的人,而我,真的什麼都沒有了。上帝留給我的生命,對我而言根本就是加倍的折磨。

“對了,”加媚打斷我說,“天使有話要我轉告。”

我看着她。

“他說,孤兒院的老槐樹下有他埋的東西,他讓你去看。”

會是什麼東西呢?我一肚子疑惑,正要離開,沈以年擋在我面前說:“我送你回去,回到那個孤兒院。”

我要拒絕,他說:“請滿足珂雯。”

我沒有後退的餘地。

在梅朵姐家休息了一天,我們就啟程了。臨走前,梅朵姐拉着我的手說:“阿久,我們時刻歡迎你回來。”

“對,”鵬哥跟着說,“這裏就是你的家。”

我笑:“什麼時候學會煽情了?”

其實我說不出謝,對他們,謝是多餘。

沈以年等在樓下,我擁抱梅朵姐和寶寶,作別。

轉身的一剎那,我明白,也許,我們從此都不會再見。

沈以年要搭飛機,我卻堅持要坐巴士。當初,我和一野就是這樣一路走過來的,現在,我要用同樣的方式回歸。

出租車在開往車站的途中經過“沒有名字的故事”,還是那個藍色的牌子,白色的楷書,玻璃門上,貼着新電影的海報。我看不到裏面,但我熟悉它裏面的每一寸空間。曾經,它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可是現在,它不屬於我了,我只希望,擁有它的人可以遇到幸福的故事,而不是像我一樣,沒有結局。

一閃而過。

我所經營的美好,我曾付出的等待,我深刻的念念不忘,我埋藏過的希望,我悲傷的淚水,我凄涼的青春,我鬱鬱蔥蔥的絕望……

再見!

十三房,一野曾經住的房間,那裏面是新的一批小孩,他們好奇地看着我。陸媽媽把他們都叫了出去,坐在一野睡的那張床上,問:“這些年,你們都是怎麼過來的?”

我笑笑,看着窗外植物的巨大葉片說:“我們是在一個大雪的夜晚離開的。”

陸媽媽和沈以年靜靜地聽我講,講離開以後的事,那些沒有名字的故事。我從未說過那麼多的話,每講到一處,總會有一些畫面跟着冒了出來。我十一歲,跟在一野的身後一次次地把腳從雪裏拔出來,閃着詭異燈光的巴士停在我們面前;十三歲,我們在一個小鎮上,下雨了,我和一野蹲在一個房檐下躲雨,一個好心人丟給我們一塊麵包,卻被一隻野狗搶走了;十五歲,我在一個小飯店裏打工,每天提着客人吃剩的肉片帶回家給一野,他狼吞虎咽地吃;十七歲,和一野在寒冷骯髒的旅館裏相擁入眠;十八歲,一野在外面和別人打了架,渾身是血地回來;十九歲,一野和加媚從我面前走過,我的手放在肚子上,那裏面有一個生命正在孕育,我昏倒在街頭;二十一歲,我在梅朵姐家裏再次遇到一野,他隔着人山人海對我微笑;二十三歲,一野握着我的手,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這些或者殘缺不全或者仍舊清晰的畫面像是褪了色的舊照片在我的腦子裏一張張地浮現,那些曾經,就這樣一去不復返。

講到最後,我把頭枕在一野的遺像上,喃喃地說:“哥哥,我們回來了。”

沈以年遞了張面巾紙過來,但他不知道,我並沒有哭,我是用微笑來祭奠這已逝的時間。

陸媽媽把手放在我頭上,來回地撫摩我的臉。這媽媽的溫存,唯一的,永遠的,在我無數次被夢驚醒的夜晚,曾那樣真實地出現。

晚飯過後,沈以年陪我在院子裏散步。我低頭看着地面,想哪一些塵土,才是一野曾踏過的呢?

沈以年說:“沒想到你有那麼多故事!”

我笑笑,問他:“我還有更多,你要不要聽?”

他充滿興趣地看着我。

“關於小開……”我說。

他從口袋裏拿出手機伸到我面前:“他找過你,你在睡覺,所以我沒有讓你接。你要不要再打過去?我存下了他的號。”

我猶豫了一下,搖搖頭。

他的號我怎會不知,若真想聯繫,還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沈以年認真而由衷地說:“我一直都祝願你能夠早日找到真正的幸福。”

我指着胸口,笑着說:“幸福,它一直都在。”

“但願。”他說。

我們找到一野藏東西的那棵老槐樹,它的枝幹佈滿皺紋,枝頭只有一片搖搖欲墜的黃葉。

挖了很久,終於挖出了一個信封。

裏面只有一張紙,字跡模糊,但還是能夠辨認,是一野的字,寫着:原諒我,是命運的安排。

信封里還有一張發黃的舊報紙,社會版頭條用醒目的大字寫着:

雨夜驚人流血案,殺人只為一把傘

我讀着,臉色迅速變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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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好好愛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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