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三宅一生
下了飛機后,大約有一支煙的工夫吧,我便來到了我奶娘家。
那是我不遠萬里來到北京落腳的第一個家。從我的老家納西人家的大院兒算起,到我的奶娘家,再到現在我爹我娘家,可以說是我的“三宅一生”啦。
有人曾經替我們傷感,說我們狗生來其實就是孤兒的命,剛一出生,就被陌生人從娘身邊拿走。命好的,被好心人抱到好人家,享受富貴榮華,命不好的,被人新鮮兩天後,就丟棄在大街上了,從此受凍挨餓,漫遊悲慘世界。
我應該算是一條幸運的狗啦,我知足!從我各方面的表現來看,以及我爹我娘愛我的這勁頭,我敢推斷,我今後的一生,肯定是暖暖的一生,飽飽的一生,不挨凍受餓的一生。一生還何求啊。除非有戰爭,除非有動亂,我相信我絕對不會再有第四宅了。我相信我爹我娘的這個家,將永遠是我的家,將是我一生的最後一宅!(想知道我的宅電嗎?請記好:92929292,按這號碼打過來,我准能接到!早7點以前,晚11點以後,就不要打啦,因為那時我正在夢鄉里甜蜜蜜呢。
我幸福的“三宅一生”阿。
啥叫幸福?老百姓講話兒了,70有家,80有媽,那叫幸福。只可惜,我大概活不到那歲數。
我的幸福來得好好早耶。
還是先接著說我的奶娘奶爹吧。
我一進我的奶娘家,就見到了一個長得很象我狗娘的白狗。叫點點。
點點是煙味兒女人(我奶娘)的寶貝兒子。奶娘讓我管點點叫哥哥。
和點點大哥那初次相會的場面,還真有點林妹妹進榮國府見寶哥哥的勁頭呢。只是我醜丫頭一個,來自邊遠山鄉村野,又不知書達理,哪比得上人家林妹妹那凝眉低語招人疼惹人愛的俏模樣。
奶娘家雖不是雕樑畫棟,游廊廂房,卻也燈火通明,瓷器滿牆。最讓我興奮不已的是四處繚繞的香氣(那不是緞褲錦衣金釵銀簪的姑娘們身上的粉脂味兒,而是從廚房竄出來的燉羊肉的味兒!)當晚,我平生第一次喝了一碗羊肉湯,那叫一個香啊,端的是比林妹妹那人蔘養容丸味美千萬倍。
記得當時是我奶娘抱着點點大哥,我奶爹抱着我,奶娘指着我對點點大哥說,點點,這是新來的小妹妹,要在咱家呆上一些天。
我透過我天生的雙層視網膜,細瞧着點點大哥。好一位俊朗的青年公子靨耶!雖無中秋月之面龐,春曉花之色顏,卻也是長發披肩,目光嗔怒亦有情,酷肖一風流倜儻憤世嫉俗藝術家耶!再細瞧,我心中略一驚:好生奇怪哦,倒象在哪裏見過的?怎有些眼熟呢?後來我慢慢長了點兒學問才知道,敢情林妹妹初見寶哥哥的時候,也曾有這麼一驚呢。可人家那是曹爺爺編排的痴男怨女的前世因緣,是藝術的想像呢。輪到我這個弱智小兒,可就鬧成了一個大笑話了。想知道我鬧的笑話有多大嗎?你就耐心往下看吧。
我奶爹抱着我,指着點點大哥對我慈愛無比地說,小傢伙兒,這是點點大哥,點點大哥會帶你玩好多開心的遊戲呢。
當晚,我就鬧出了天大的笑話。前面,我好象給你們說過了,當時我一見到點點大哥,不是就覺得有些眼熟兒嗎。我說了你也可能不信,可事實的確是這樣哦。我狗娘和點點大哥長得真真是太象啦。都是一身柔軟的白毛,個頭也差不離,也是黑眼睛黑鼻頭,半耷的耳朵。(要怪,只能怪我那時太小,還不可能知道男人和女人的本質區別呢)所以,我就把點點大哥當成了我狗娘了。那些日子裏,我總是拱到他的肚子底下找奶喝,把點點大哥的陽剛之物當成我狗娘香噴噴的奶頭。點點大哥堂堂一男子漢大丈夫,真是受了大屈辱。可人家大人不計我小人兒過,還是忍辱負重地陪我。一任我搶他的肉吃,占他的窩睡。
那陣子,點點大哥的爹媽大概是憐惜幼小的心理作祟,對新來的我就似乎有點偏愛。再者,我每天要喝好幾次奶(點點大哥是大人了,每天只吃一頓飯),又沒有文明習慣,到處布地雷撒水水,自我來到他們家以後,點點爹媽自然就得為我忙活得多了一點。
我來以後,點點大哥就覺得有點失寵,所以情緒非常低落。飯量大減,經常一個人躲在角落裏唉聲嘆氣。他爹媽叫他,他反應冷淡,帶搭不理。這可急壞了他爹媽。我奶娘最懂點點大哥,她擔心又心疼地叨咕說,點點可能得憂鬱症了。可她還是一心一意地照顧我,半夜裏,只要我在她的床下面一叫,她立刻就起來拿奶瓶給我餵奶。點點他爹是個美食家家,每天都精精緻致地為自己操作幾個下酒小菜,喝點兒養生小酒兒。酒至微醺處,他就把我抱在腿上,自己吃一口菜,給我當絞碎機喂我一口,對我來說,那真是山珍海味啊。點點爹話不多,但我感覺出那是個意短情長之人。現如今滿世界的話癆,他這種行多言寡的人,少。
幾天以後,我感覺出點點大哥有點兒大男子主義,似乎很不把我放在眼裏,還時不時對我冷嘲熱諷幾句。他似乎有點討厭我,又不得不勉強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我也是不開事,還老顛兒不顛兒在人家前後左右候着。
一天,我正跟屁蟲似地跟在他後邊滿屋裏閑逛,似乎是決意要甩掉我似的,點點大哥突然從一個挺高的椅子上飛身跨了過去。好漂亮的跨欄動作啊。我追星族似的,一溜小跑繞過那把椅子,帶着崇拜和討好的目光看着他。突然間,我就有了一種強烈的表現欲。我看見放在沙發旁邊的點點大哥那豪華的大窩,就試着向裏邊躍了幾次,但都跌倒在外沒能成功(那時我才只有巴掌大小啊!)。當時似有神示,我竟想起來向後倒退了幾步,來了一段助跑,在半路中轉體三周半(吹過啦,也就一周半吧)后,穩穩地落在了窩裏。接着,我又來了個背躍式,從窩裏滾翻了出來。我慢步走到點點大哥身邊,悄聲說:點兒大哥你說話理太偏,誰說俺好女子不如男?看着點點大哥那友邦驚詫的表情,我相當得意。我知道,這麼高難的動作,當然是給我這小女子長了臉、做了勁啦。
那次表現之後,點點大哥果然對我有點兒刮目相看的意思了,但他的憂鬱症卻仍不見好轉,這讓我覺得很過意不去。可我實在不知道怎麼做,才能補償我這個後來的入侵者對他的傷害。況且,這傷害也不是我成心造成的呀,我也是身不由己,命運握在人家手裏啊。我想去一個沒有狗的地方當狗大王,行嗎?
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難道一家也不容二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