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爹種種之我見
要說我爹,毛病就更大了。半腦殼白頭髮,40大好幾的老男人,一輩子找不到自己舒服別人瞧着也的座位。他總覺得自己十八班武藝樣樣精通,可他就是找不到能兌換成錢的好差事。他最大的毛病,就是沒有遠大理想,沒有革命的抱負,老是坐失良機,臉皮兒精薄,口舌木納。現如今,縱你十八班武藝高全,你不把它往N平方N立方里吹呼,誰肯用你?美國人家連小孩都敢想當總統。你看看,平時我爹基本上算是個崇美派,可偏偏在這等大事大非問題上,他就是死着心眼兒不虛心象美國人民學習。
我爹他幹革命少說也有20多年了,可寫應聘簡歷的時候,他從來也就勉強寫滿一張紙,還是稀稀拉拉斗大的字。你沒看,現如今大學快要畢業的學生,向用人單位交上的那個求職簡歷,恨不能趕上一本書那麼厚,跟出生入死投身革命幾十年了似的。女學生更是啦,栩栩如生的寫真集都得一攬子遞上去呢。特長一欄里,如果寫上能歌善舞會喝酒,准能成搶手貨。
在這事兒上,我對我娘有意見。在紙上划拉點兒字是她的職業,她寫的字也比我爹看的不知多多少倍呢。夫妻一場幾十年,在這種時候,怎麼說,也該拉我爹一把啊。據說她在學開車筆試考交通規則的時候,還寫了滿滿六大篇兒呢,搞得現場判卷的警察叔叔邊判邊諷刺說;挺能寫啊,挺能發揮的嘛。
有件事,我到現在還是沒搞明白。那就是:是我娘成心不幫我爹寫,還是我爹不用她幫?憑我對我娘的了解,我娘不是那種見死不救的人。
我常想,有朝一日,我發跡了能開間某某公司什麼的,或官運亨通當上個司長局長什麼的,對我爹,我絕不可能犯任人為親的錯誤,頂多,我也就能委任我爹一個司機噹噹。因為他這人最大的長處就是非常守時和寡言少語。
你們可別以為我是個忘恩負義、不念養育之恩的小混球啊。我可沒說我爹是捧不起的劉阿斗扶不直的井繩。可我實在是不敢將對外聯絡攻關推廣或辦公廳主任人事處長一類的差事交給他。那毀了他更毀了我的革命事業呀。
哦,對了,或許哪一天,我也出息個暴,搞上電視藝術了,留上長頭髮,蓄上大鬍子,扣一鴨舌帽,混上個導演噹噹,我就委我爹做個電編什麼的,把操縱機器的活派給他,我放心。片頭片尾還能給他露個名或露一小臉兒。
哦,忘了告訴你們啦,我爹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沙發土豆。沙發土豆是給那些成天蜷縮在沙發里看電視的人起的外號。一般都是女人家天天守着電視機,我家竟倒過來了。
你說我娘也真是和正常人不一樣。除了天氣預報,一般電視節目她不大看,可每逢到那個叫“抵死卡窩”的節目一開始,她就什麼也不幹了,滿眼放光地盯死着看。依我看,那裏邊說得全是些與吃喝拉撒不沾邊的異想天開的閑事兒,什麼上天入地,什麼海底沉船,什麼古屍疑案,什麼宇宙揭密,什麼極地探險,每次她都看得兩眼發藍,還常常被驚異被感動的熱淚盈眶!可看那些我覺得挺煽情的電視劇,人家在裏邊哭得稀漓嘩啦的時候,她倒老是嘻嘻嘻的。
晚上陪我爹坐在沙發里看電視,也算是我的常規晚自習。我最喜歡那個叫“狂野周末”的節目,看着那些四腳着地、長相各異的各種靈長和非靈長類的朋友們在大野地里狂奔,看着他們玩耍、掠食、打鬥,我挺受刺激的,有點莫名的憂傷。一方面挺羨慕他們的逍遙自在,一方面又為自己居有屋食有肉而慶幸,總之,那感覺是怪怪的,我形容不好。
在看電視這件事上,的確是蘿蔔白菜各有所愛。打仗的、打球的是我爹的最愛。跟過日子沒關係的、扯閑篇兒的是我娘的最愛。我的最愛,是電視裏的大森林,大草原,還有那裏的看上去個頭都比我小的各種大傢伙。從我家可推及到全國到全世界,電視還就是有廣大的群眾基礎呢,不服不行。
我爹對我進行訓練,那叫一個狠哇!
他先把他的拖鞋扔出去,讓我給叼回來,我剛給他揀回來,他又扔出去,來來往往,沒完沒了,累得我啊,那個上氣不接下氣,我剛趴下想喘口氣,他就又把拖鞋扔出去了。他還硬說這是有氧訓練,說人都得花錢去做這種訓練。那狠勁兒,簡直是不把我訓練成鏗鏘玫瑰里的一隻女玫瑰誓不罷休的架勢。
有一次,我累得實在撐不住了,我就沒把他的拖鞋叼回去,離他遠遠地,卧在他的拖鞋上歇氣兒。他就數叨我說我真沒出息,跑這麼一會兒就尿褲子啦。我見他剛要起來光着腳來取他的拖鞋,就馬上把拖鞋叼了起來,跑到另一個房間去了,待他到了那個房間,我又跑到了客廳理。他大叫道,嘿!小狗子,你還敢遛我!我得意揚揚地想,我也得訓練訓練你呀。毛爺爺50多年前就教導過我們,應該開展官教兵,兵教官的練兵運動。你一個沙發土豆,陷在沙發里看電視,一看就是二半夜,肯定比我還缺氧海海呀!
每當我爹訓練我叼東西的時候,我就懷着虛擬的幻想性仇恨,緊緊咬住我叼的東西,發狠地狂甩,以瀉一腔無名怒火。
我爹老是嫌我笨。可我抵死相信阿甘叔叔的話:笨有笨的作為。聰明當然可人兒,可一不留神搞過頭了,聰明還能被聰明誤了呢。當然在暗裏,我還是學習學習再學習,努力努力再努力,我可不想讓人當成扶不上牆的爛泥巴。天資不濟,又想出人頭地,只能使暗勁兒,下死功,豈有他法1
有一天,我爹讓我跨障礙,我一看,那把椅子有泰山那麼高耶!我腿立馬軟掉啦。可看我爹那一臉嚴肅,我只好一閉眼,豁出去了!沒想到,我居然一舉越過了泰山!神助我也!我爹那天一反常態地感情外露,把我抱在了懷裏,說:酷兒,好樣兒的!激動得我呀,胯下頓時濕濕濕的。我還沒忘了趕緊提醒我爹:快去把骨頭給小的拿將來!
有一大快人心的好消息,不知你們聽說沒有?說有一科學家爺爺新近發明了一種葯,吃
進一片兒,就相當於人跑了三千米的運動量,能把全身需要活動的器官和肌肉和骨節,全折騰一溜夠。那多多棒耶!我猜,那片葯一定很貴,就象偉哥剛出世一樣。有誰想發財?趕緊去整點那藥片子滿世界去推銷!市場肯定大大的。
人們常說,吃肉吃皮兒,看報看題兒。吃肉皮兒能美容養顏,看標題兒就足已讓你顯得見多識廣了,聰明人誰不這麼做呀。可我爹就不,他總是跟人反着來,不與時俱進,象一張發了黃的老照片,夾在了破桌子抽屜的縫裏,落在了光陰兒的後面。他生於50年代後期,倒象一個20年代的老朽。他吃肉從來不吃皮兒,看報也從來不記題兒。只記一些雞零狗碎的小事兒,比方:汽車用汽油的標號是不是越高越好啦,中關村顯卡又降了多少錢啦,哪位長官是在哪年哪月的哪場戰役死的啦,諸如此類的,他全能記住,你要問他頭版頭條是什麼,他十有八九沒記住。
咱們盆兒說盆兒罐兒說罐兒,一碼是一碼,雖然我跟你們列舉我爹千百種的是與不是。有句真話我必須得說,那就是我爹在我的心目中,還是有威嚴的。俗話說,嚴師出高徒。有些事,在我娘那兒,我能矇混過關,我敢做敢當,在我爹這兒,不行。每當我犯了錯誤,我爹用當年詩人們形容的拿破崙式的目光———君主、征服者的目光——凝視着我的時候,那目光准能把我搞得既千分恐懼又萬分激動。
你是我爹。
你在我心目中,是星級的爹,是五好的爹,是優秀的爹。你沒有酒精問題,沒有藥品問題,沒有色情問題。在現如今的花花世界裏,你是夠恐龍級別的勒。
早晨7點,我會準時到你的榻前給你請安;晚上,我會別有耐心地在沙發上陪你看電視(因為你佔着我的床呢)。
永遠,永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