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轉折
轟轟烈烈的使用價值偽造運動,雙陽山下的人們一無所知,他們一大早從泉州各處彙集到西門,跟隨着抬在棺材上的西山鐵擔,一起西行二十里,雲集到雙陽山下,恭敬而沉重地等待着德高望重的鐵擔大師圓寂。這些人合起來有數萬之眾,是泉州道教(包括全真、天師等宗派)、佛教(包括禪宗、凈土。天台等宗派)、景教(或稱秦教、也里可溫教,元代中國基督教與天主教的混稱)、印度教、摩尼教、白蓮教、婆羅門教、伊斯蘭教以及儒門學士等等各教各派的出家人、居家修行人,以及虔誠信徒。這些人雖然信仰不一,神明各異,但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追求覺悟。所以這些人才在此刻來到雙陽山,為泉州最有覺悟的鐵擔大師送終。
後來有人說,西山鐵擔大師先知先覺,慈悲為懷,選擇了最適當的時候玩圓寂,把數萬人招來雙陽山,避過了一場大災禍,真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功德無量等等。這些話傳到少林寺,引起了執事高僧們的不滿,他們跑出來說,當日鐵擔大師離開少林寺的時候,只說要去雙陽山圓寂,根本沒有預告泉州當日會下銀子大雨,也沒有預告全城死蛇將一起複活噴火,而且西山鐵擔也確實在當夜圓寂於雙陽山,並不是故弄玄虛把大家騙去的,所謂先知先覺純屬捏造。而且,西山鐵擔出發時只帶了四個低賤的老園頭,根本就沒打算興師動眾,是他們這批高僧臨時決定為方丈舉行圓寂大儀,及時通知各寺廟宮觀,才招引大家離開泉州城,因此救苦救難的不是西山鐵擔,而是他們,無量功德不能算在西山鐵擔頭上。少林高僧們還提出一個很關鍵的論據,說西山鐵擔在見到有這麼多人跟來之後,竟然得意忘形,神魂顛倒,完全忘記了圓寂的嚴肅性,忘記了送終的慈悲意義,利用了萬人聚集的機會,為自己舉辦了一場個人演唱會,滿足虛榮,製造崇拜,足見所謂救苦救難、先知先覺、大慈大悲、功德無量等等,完全是荒謬絕倫。
應該承認,少林高僧們的說法完全合乎邏輯,因此大家此後再不提西山鐵擔先知先覺救苦救難,但卻也沒有感激和崇敬少林高僧們,這使得他們非常不高興,但又沒有辦法,畢竟別人是否感激和崇敬是別人的事,由不得自己,何況感激和崇敬並不能使少林佛跳牆的營業額上升,所以他們就沒有施展少林武功強迫別人感激和崇敬。就因為這樣,西山鐵擔留在泉州野史上最輝煌的一筆,不是救苦救難,也不是大慈大悲,而是他圓寂前舉辦的那場盛況空前的個人演唱會。
野史上說,當日數萬人眾雲集山下,把打坐在棺材蓋上的西山鐵擔團團圍住,個個神情肅穆地誦經禱告的時候,西山鐵擔覺得大家的情緒過於悲愴,場面過於沉痛,大違佛門無噴無悲、見性忘情的境界,便有些過意不去,提議給大家開一場個人演唱會,調節調節情緒,活躍活躍氣氛。由於西山鐵擔大師的“正中妙挾,撣唱雙舉”禪法天下馳名,凡有志於覺悟的人,都無比渴望親身領會這門奧妙無窮的佛法神技,聽說西山鐵擔要辦個唱,大家無不轉悲為喜,歡欣鼓舞,立即為西山鐵擔演唱會籌備舞台、樂隊、伴舞、燈光照明等等事項。
雙陽山距泉州城二十里,由於時間有限,進城採購音響燈光樂器肯定是來不及了,因此籌備工作都是就地取材,因地制宜。舞台設在一塊大石上,用木頭搭了一個平台,再把棺材抬到台上,演唱時便請少林寺羅漢們負責舉起棺材。羅漢堂十八羅漢只來了十六個,另外兩個(身兼口交會義士的那兩位)始終不見人影,但這也夠了,十六羅漢分成兩班,一個時辰換一次,不斷把棺材進行順時針或逆時針旋轉,上下前後或左右傾斜式移動,這樣就做成了一個全景式無限多度旋轉舞台。可以相信的是,該舞台不但設計獨特,創意非凡,可稱前無古人,應該也會後無來者。
舞枱燈光方面,因為演唱會是露天舉行,有燦爛陽光自動照明,省卻了燈籠蠟燭油燈之類的費用。但舞台上也不能白茫茫一片,這樣的視覺效果不佳,需要一些有色彩的聚光燈,配合歌曲內容和風格,製造點氣氛。這個問題是這樣解決的,有一群和尚集中起來,在舞台前擺了一個圓形的陣式,靠外的和尚站着,靠內的和尚蹲着或半蹲,圓心裏的和尚則坐着,這樣就構成一個裏凹外凸的光頭鍋陣。陽光照在這個光頭鍋陣上,聚結成束,反射到舞台上,形成一束青色強光——這批和尚的腦袋都颳得不太徹底,頭皮上有濃密的毛根,泛着青光。這盞和尚聚光燈必須配備一名指揮,調節照射角度,以及控制明暗。需要關燈的時候,指揮就讓和尚們齊齊仰起脖子,把臉對準舞台,頭上的青光便射回天空,相反,讓大家齊齊低下腦袋便是開燈。假如和尚們抬頭低頭的頻率加快,聚光燈一閃一滅,便能做出頻閃的效果。要做到20世紀迪斯科舞廳里的強烈頻閃效果也不難,只須讓這些和尚在一分鐘內抬頭低頭一百二十次便行,對許多武功高強的和尚來說,這不算什麼難事。在西山鐵擔個唱的現場,這樣的鍋陣頻閃聚光燈一共做了六盞,除了青光燈,還有白光燈(由毛根泛白的老和尚組成)、肉光燈(由頭毛剃得很乾凈的和尚組成)、紅光燈(由來自意大利、西班牙等紅毛洋人傳教士用紅毛腦袋做成)等等。為了增加舞台視覺美術效果,許多方丈級大和尚還貢獻了大紅袈裟,許多道士貢獻出藍色或黃色道袍,用樹杈撐在台上,做成了許多面彩旗,在風中飄飄揚揚。
音樂方面,由於事前沒有準備,只有少許人帶了鑼鼓、木魚、鈴擋、喇叭等等做法事的器皿,大約有一千多件,但也足夠伴奏之用。這些法器擁有者都自告奮勇,踴躍報名,臨時湊出一支龐大的法器樂隊,共有千餘樂師。道士在音樂方面的造詣天下聞名,樂師便多是道士,演唱會的樂隊指揮就由純陽道觀住持一極道長出任。燈光控制師則由開元寺的主持妙恩大師擔任。至於伴舞方面,本是師站寺的尼姑們主動申請為西山鐵擔伴舞,但大家發現了一支更合適的舞蹈隊,只好請尼姑們當觀眾去了。這支舞蹈隊非常有特色,是來自惠東的一群虔誠女信徒(隨惠安石匠們在城裏打工),她們能歌善舞,且服裝統一,穿一種俗稱“封建頭,民主肚”的服飾,即腦袋用黑色繡花布巾裹得密不透風,只露出眼睛鼻子和嘴巴,上衣卻長袖短身,只剛剛蓋過胸部,下身的大折褲鬆鬆垮垮,吊在胯上,因此肚皮盡裸,臀部高舉,走起路來肚臍眼一張一合,臀部一松一弛,動靜相宜,性感美麗,跳起舞來就更不得了,是七百年前最具震撼力的肚皮舞,能給人以無限的想像。所幸參加演唱會的觀眾都是修道覺悟之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不但不會起邪念,反而會視作一種修鍊,一種考驗,也算是一種禪機。
這些籌備工作都順利完成後,西山鐵擔大師臨終個人演唱會正式開場。
西山鐵擔的出場很具有爆炸性,先是千人法器樂隊一陣喧天的鑼鼓,然後多盞鍋陣聚光燈頻閃照耀,只見八個赤膊羅漢舉着一口棺材,從觀眾群中騰空而起,飛向木架平台,高速繞台九周,然後樂聲忽止,燈光全熄。觀眾們紛紛抬起腦袋四處張望,想看看西山鐵擔從哪個角落飛上舞台,卻聽鼓聲突然大作,棺材裏發出一聲如雷獅子吼,然後棺材蓋飛上了半空,一個紅色身影從棺材裏飄忽而出,直躥上天,翻騰打轉,越過棺材蓋,盤腿坐於其上,與棺材蓋一起緩緩落下,落向棺材。這個身披大紅袈裟,大袖飄飄從天而降的老和尚,便是這場演唱會的主角西山鐵擔大師。只見他一臉的皺紋橫七豎八,不經修整的鬍子四散狂張,鞋子忘了打結,襪子少穿了一隻,骨瘦如柴,雙眉遮目,為老不尊,嬉皮笑臉。與此同時,一群美麗的惠安女像小鳥一般撲騰着上場,翩翩舞起大元帝國時代的經典肚皮舞。
據很完全統計,西山鐵擔在這次個人演唱會上演唱的歌曲,包括了他以前唱過的“城裏有個姑娘叫小芳,長得難看又漂亮,一雙眼睛就像眼睛,辮子像辮子長”、“無情的錢輕輕把我打醒……讓我的佛也從此被否定”、“我被銀子撞了一下腰……我將擁抱佛祖真心到老!”,以及《愛你有商量》、《愛你好商量》、《愛你難商量》、《愛你商量個屁》等老歌,還即興創作了許多新歌,從《一朵玫瑰》唱到《一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從《一無所有》唱到《是不是我真的一無所有》直至《這次是真的不是假的不信你過來瞧瞧我確實一無所有》,當然也少不了把“春叫貓兒貓叫春,聽他越叫越精神”譜上曲子即場演繹。這些歌曲的風格有抒情的,有搖滾的,有重金屬的,有輕飄飄的,有古典的,傳統的,現代的,後現代的,林林總總,不勝其多。
可以相信,世上任何演唱會都不能與西山鐵擔臨終演唱會相提並論,因為這不僅是一場演唱會,還是一場禪機大放送。眾所周知,西山鐵擔是泉州最有覺悟的禪宗大師,其“撣唱雙舉”禪法玄奇神妙,啟人覺悟,度人無數,因此他唱出來的並不是歌曲,而是禪機,其效果不在門票收入,而在覺悟。
如前所說,來到雙陽山下的這數萬人眾屬於各教各派,信仰不一,神明各異,但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追求覺悟。興許有個別教派追求的思想覺悟比較具體,不像道教和禪宗那樣莫測高深;也許各教各派對覺悟的定義和目標各有不同,不像道教和排宗那樣讓人摸不着邊際;但毫無疑問的是,這些覺悟都沒有使用價值。覺悟既不是具體如火箭炮、褲杈之類的物,也不是“東門達觀親屁股穿過”這樣的事,更不是口交會義士們的各種理論和口號,因此覺悟就不是事物,不是東西,即非東西。西山鐵擔在其個人演唱會上放送的就是這種非東西。對一般勞動力貨品來說,任何演唱會都只是一場演唱會而已,好聽就聽,好看就看,對得起門票就行了,但對雙陽山下這批追求覺悟的人來說,西山鐵擔的演唱會卻是一場啟發覺悟的禪機大放送,他們需要和渴望的也是這種非東西,所以兩者一拍即合,效果顯著。當然,這種禪機不是東門達觀在棋盤園玩的那種,因為東門達觀自己都還沒覺悟,不算真正的禪宗大師。真正的禪機只能由真正的禪宗大師發送,比如西山鐵擔。雖然覺悟的具體內容無法用文字說明,正常的覺悟誰都看不出來,但有些效果會比較古怪,還可以看得見。比如在西山鐵擔唱了一首無比煽情的歌曲后,附近村裏的一位村民便給唱醒了。此事看起來好像很正常,其實邪門得很,這位村民醒來之前是植物人,進山採藥時摔的,在床上睡了整整四年,全靠親人灌米湯延命,被西山鐵擔唱醒之後,一骨碌從床上跳下來,鞋也不穿就直奔演唱會現場,害得親屬回家找不到人,以為被黃鼠狼叼走了。還比如說,在演唱會結束之後,觀眾們都忘記了自己是怎麼來到雙陽山的,為什麼來?來幹什麼?有些記性好的還隱隱記得,卻都拚命地努力忘掉,誰要是敢提起為什麼來,來幹什麼,就會被別人堵住嘴巴,或者被臭罵一頓,甚至被接一頓。至於其他更加邪門的效果,比如雙陽山經此一唱后,整整三年有紅雲罩峰,佛光普照;比如那批伴舞的惠安女當年全部懷孕,一年後給她們的丈夫生下無數白白胖胖的兒子;比如有幾隻驅動豬從城裏逃出來,跑到現場觀賞了西山鐵擔的演唱會後,都變成了豬仙,住在雙陽山裡快活逍遙;這些就都是傳言,純屬迷信,更與覺悟無關,因此不足為信。
至於演唱會的現場效果,雖然西山鐵擔的唱功不怎麼專業,歌喉也算不上磁性、性感,但身為一代武林大宗師,有着修鍊數十年的深厚內功,以佛門武功絕學獅子吼來演唱,光是聲量就遠遠超過了21世紀的大功率電子音響喇叭,而歌聲中那無堅不摧的穿透力,則更是任何電子設備都做不到的,所謂聲聲直指人心,句句動人心魄,完全超越了“繞樑三日”的說法,達到了“繞峰三世”的境界。西山鐵擔每曲唱畢,雙陽山即掌聲升天,歡呼蓋地,山海為之變色,天地為之動容。如果20世紀哪一位歌星敢用“震撼”、“爆炸”、“發燒”、“高溫”、“中毒”之類的詞彙來形容自己的演唱會,那就請他親臨西山鐵擔臨終演唱會感受一下,如果這歌星還不找條地縫鑽進去的話,世上就再無廉恥一說了。
舉例來說,西山鐵擔唱起搖滾時,台下觀眾也搖滾,就是把腦袋搖來搖去,再團起身子在地上打滾。搖滾完后,許多過去經常苦讀經書的人,回去后再不讀經書,而拿經書來墊屁股,打坐入定覺悟自己。唱重金屬的時候,所有人的腿都像灌了鉛,沉甸甸一直往下墜,痛苦得要命,好像一直墜到地獄裏,身材都立即矮了五公分。這時西山鐵擔就會換一曲輕柔抒情,然後所有人都覺得自己飄了起來,輕飄飄地好像飄到了九重天(或者天堂、天國、極樂世界等等,要看他屬於哪門宗教),快樂舒暢得很,之後就都恢復了原來的身高——還沒完吶,西山鐵擔馬上會再來一曲重金屬。這樣一重一輕,一上一下,一高一矮地折騰,大家在痛苦和快樂兩邊折騰了許多個來回,頭暈腦脹僅是表面癥狀,記憶嚴重衰退才是最重要的後果,所以在演唱會結束之後,大家全都忘記了什麼是痛苦,什麼是快樂,也就更記不得自己是幹什麼來的。到了黃昏時分,演唱會結束之後,集體失憶的觀眾們散場離去,蜂擁趕回泉州城,再無人理會西山鐵擔了。
回城的情形與來時差不多,也是少林寺和尚走在最前頭,其他各教各派走在後頭,惟一的不同就是西山鐵擔沒再盤腿打坐在棺材蓋上,由四個羅漢抬在隊伍前頭,而是西山鐵擔自己抬着棺材,走在隊伍最後面。走出沒多久,西山鐵擔就拐了個彎,走向一條山道。這條山道是通向雙陽山的另一個山峰,大陽山。所謂雙陽山,是大陽山與小陽山的合稱。有詩云:“橫岡疊山獻總索蟋,忽有雙尖削翠巒,並蒂秋開金菡萏,連枝露浣碧琅珩。”說的就是這座雙峰並峙、千村煙樹的雙陽山,與清源山、紫帽山。羅裳山並稱為泉州四大名山。西山鐵擔開個人演唱會的地方是小陽山,晚上去圓寂的地方是大陽山。
大陽山腳下有一片竹林,竹林邊有個小坡,坡上有一個坑,是西山鐵擔兩天前叫四個老園頭來挖的。西山鐵擔把棺材放進坑裏,把蓋子放在一邊,跳進棺材,盤腿打坐,但沒有立即圓寂,他圓寂的時間是深夜子時,時候還沒到。
卻說那些散場回城的人們,在天色即將全黑的時候,走到了泉州西門,發現了城內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雖然泉州年年換舊貌,月月變新容,一天比一天進步,但這種翻天覆地的進步顯然不太對勁,只見城裏火光燭天,一片燦爛,天空佈滿煙雲,街道上屍橫遍地(包括勞動力貨品與豬們),銀光閃閃,滿街的若於豬驅動車非癱即爛,橫七豎八。許多大厝變了模樣,不再是紅磚筒瓦,斗拱飛檐,而是變成了一個個光禿禿的大鐵籠子,裏面的雕欄畫棟、樓榭亭台全部消失。
新附軍轟出銀子時,棋盤園內的景況已變得非常古怪。棋盤四周的草坪和花圃已徹底消失,代之以碗糕石塊和瘤蛋卵石,堆積有四尺之厚,其中一半是天上直接落下的,一半是武林高手們空中攔截后甩出的。他們使的都是暗器手法,因此準確度極高,整齊有秩,炮彈在以棋盤四周堆成四道石牆,看上去像是工匠們精心堆砌而成,也使棋盤看上去像個游泳池。泳池中央那塊純白大理石棋盤依然光滑如鏡,站立着二十多位婀娜多姿的美艷少女。石牆邊還站着約十個被吃掉的棋子,她們因無法攀上池岸走回棋盒,只好站在旁邊等候棋局結束。池岸四周還站着四排手執大鐵槍的士兵,他們的雙腿都深深埋在石堆里,看上去就像四排雕塑。畫樓也有了很大的改變,樓頂的雕樑畫棟連瓦帶檐全部消失,只剩十多根粗擴的木頭柱子怒挺向天。樓板上除了一地的碎木碎瓦和石塊,還橫七豎八地躺着許多條死態各異的屍體,有的半身埋進石堆,雙腳朝天;有的只剩腦袋向著棋盤,身軀吊在樓下棋盒裏。死的都是觀棋的社會名流、丫鬟,以及佈告局的寫報員和速畫匠。
蒲壽庚喝令親兵隊保護棋子的時候,說過一句“都不許走”,這半句話沒有主語,搞不清是不讓棋子走還是不讓所有人走,大家的理解各不相同。名流們的理解傾向於前者。那位淫技院老院士被瘤蛋炮打暈后很快就醒轉過來,再孜孜不倦地進行了一番科普教育之後,發現真正的科學就是逃之夭夭,於是就按照自己的科學理解,上前跟蒲壽庚說,他有重要公務,須回去處理,話音剛落,就被一名武林高手一掌斃了。這說明武林高手的理解跟名流們不一樣。但由於蒲壽庚並未親自開口授意殺人,所以大家還是不知道蒲壽庚是否不讓所有的人走。織染局局長烏然倪格依撻胡突比老院士聰明,他決定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的理解,趁着蒲壽庚苦思冥想棋步,頂着一張破茶几悄悄溜下了樓梯,但溜到一半就站住了。倒不是局長喜歡站到露天處挨炮彈,而是他被武林高手發射的暗器點了穴道。烏然倪格依撻胡突就這樣抓着扶梯僵立了整整一個時辰,被炮彈砸得千瘡百孔,支離破碎。這下大家都不敢再胡亂理解蒲壽庚的話了,也都明白了,打擾蒲壽庚下棋還不如跟炮彈作鬥爭,這樣還有一線生機。就這樣鬥着鬥着,鬥不過炮彈的倒下了,挺下來的還有一小半,但都受了輕重不同的傷,歪靠着那十幾光禿禿的柱子,抬着雙臂抵擋不斷襲來的炮彈。
達魯花赤率領的探馬赤軍此時已突破了銀林彈雨,殺進了棋盤園。蒲壽庚命令達魯花赤留下八百官兵守備蒲家大厝和棋盤園,其餘全部奔襲百源川池,把新附軍全部就地正法,留下新附軍奧魯一命,活捉來見。
蒲壽庚帶來的二十四名武林高手中,八人奉命上了棋盤,留在樓上的還有十六人,其中八人看守着東門達觀,五人護着蒲壽庚,三人護着九奶,施展各種武功招式,替他們攔截紛飛落下的炮彈,因此這三人都毫髮無傷,下棋的專心下棋,看棋的專心看棋。
事實證明,東門達觀開局前對結局的判斷有一半是正確的,一半是錯誤的。先說說正確的部分,這部分指的是大局,東門達觀全盤皆輸已是必然,終極誅賊行動從一開始就走了樣,三包工沒有按計劃闖進棋盤園,羅漢師叔沒有按計劃進來幫忙,新附軍倒是按計劃開了炮,但計劃外的炮彈又實在太多,連銀子都打了過來,真不理解一向小器的口交會為何會下這麼大本錢?東門達觀想到此處,下意識地伸出手,要抓一錠凌空飛來的銀子,卻抓了個空——被身邊一名武林高手搶走了。東門達觀看了看那人一眼,那人表情尷尬地說,對不起了大師,不是搶您的錢,我沒那麼小器,回頭一定還您。東門達觀本想說沒關係,你拿去花好了,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另一名武林高手已搶先對他說,大師,跟您商量個事,我們替您擋着炮彈,您別再嚇唬我們了行嗎?這名高手嘴裏說商量,實際上卻一點商量的餘地也沒有,伸手連封了東門達觀四道大穴,讓他下半身動彈不得,暫時半身不遂,上身雖能行動,卻只能做點軟弱無力的動作,打打手語,摳摳鼻子之類。如此一來,東門達觀便明白自己被判了死刑,剝奪一切權利終身。終極誅賊行動以徹底失敗告終。
至於東門達觀的判斷出現錯誤的一半,涉及的是棋盤上真正的棋局。應該說,東門達觀的棋力雖與蒲壽庚不相上下,在總盤數上還大大領先,但卻是過去了的事情,其中許多功勞還得歸紅帥。如前所說,上一盤棋慘敗之後,東門達觀就知自己棋力已落後了蒲壽庚一截,功底雖在,實戰已力不從心,棋感盡失。但自做出悲觀絕望的判斷之後,東門達觀反倒輕鬆了,殺父大仇報不了,偉大的誅賊事業完不成,紅帥變成了紅大帥,九奶還是蒲壽庚的九奶,師父今夜就要在雙陽山圓寂,蒲壽庚早晚也是要老死的,人生來去一場空,一切都無所謂,就是不該走這馬後炮,而應雙炮齊架,車橫河岸,左馬斜踏,右兵逼宮。遠炮勿虛發,冗卒要精汰;負固由寡少,勝豈由強大;昆陽以象奔,陳濤以車敗;匹馬郭令來,一士汲黯在……後面這段文字,是一位比東門達觀早活了些年頭的象棋高手寫的一首著名的棋詩,凡棋手必能將此詩倒背如流,否則不能算做棋手。東門達觀死到臨頭背誦起這首詩,說明他已徹底明白,既然已殺不了武功蓋世的蒲壽庚,又逃不出棋盤園,那就管他天崩地裂,把剩下的最後一件未了之事了了——贏掉這盤棋。
於是,東門達觀以一副面不改色心不跳,大無畏英雄主義兼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姿態,下出了他此生最為精彩的一盤棋,橫車立馬,踏水揮兵,破釜沉舟,氣縱山河,把黑棋殺得車馬胡奔,士相失和,老將窮途,小卒末路。蒲壽庚一邊奮力調集子力,進行幾乎沒有可能的反撲,一邊暗自讚歎自己的對手,想不到這個年僅十八歲的少年,在反動陰謀敗露之後,槍林彈雨之中,行將就木之前,還能臨危不懼,大義凜然,下出這般雄才大略的絕妙好棋,當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不僅是蒲壽庚,畫樓上所有活着的人,都一樣地佩服東門達觀,包括紹興師爺。
紹興師爺放送完最後一縷佩服目光后,就被一錠銀子擊中腦門頂,臨死之前終於悟出了東門達觀的禪機,搞懂了自己既不是蒲壽庚的師爺,也不是四奶的情夫,不是泉州名流們的巴結對象,不是自己老婆的丈夫,不是兒子的父親,不是父親的兒子,不是侄兒的伯父,不是伯父的侄兒,不是外甥的舅舅,不是舅舅的外甥,不是老師的學生,不是學生的老師,不是暗戀九奶的痴心妄想者,不是貪污受賄者,不是腐敗分子,不是孔聖人的徒孫,不是拜金主義者……這些都不過是長在頭上的頭毛,不管頭毛有多長,有多少,都跟自己沒關係,真正的自己是自己正在思考的那一個正在思考自己是哪一個自己正在思考的自己是自己的那一個正在思考自己是哪一個自己正在思考的自己是……
紹興師爺帶着自己的覺悟瞑目后,畫樓上除東門達觀、蒲壽庚、九奶以及武林高手,再沒剩下一個活人,棋盤園內白皚皚一片銀花,太陽向西緩緩落下,雙陽山中西山鐵擔的臨終個人演唱會已達到了高潮,棋局的勝負也已分明,就剩最後的兩步,蒲壽庚即要被將死。就在這時候,棋盤上忽起變故。
棋盤上那八名盡忠盡責的武林高手,一直沒讓一顆炮彈落進棋盤,沒讓一鍍銀於突破他們的空中防禦體系,比起20世紀一種“愛賊者”防空導彈系統還要厲害百倍。雖然他們每個人都只有兩隻手兩條腿,但每次在空中掠過的時候,都能準確地踢中和抓到炮彈,把石塊踢向別的石塊,用暗器手法把銀子射向別的銀子,連環攔截,力度和準頭極佳,計算無比精確,每顆被攔截下來的炮彈都能立即成為新的攔截工具,把其他炮彈連環撞擊,一起落到棋盤外,就像高手玩桌球一樣。那位死去的機巧淫技院老院士死前曾作過講解,說桌球上的連環擊球僅是在平面上操作,屬於二維空間的難度,這八位武林高手在空中截擊炮彈,卻是立體操作,屬於三維空間的難度,兩者相比一個是地一個是天,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經過這些高手神奇武功清掃出的炮彈,把棋盤圍成一個六尺多深的泳池,池中央一塵不染,亭亭玉立着三十二隻美女棋子;池岸則被精心堆砌,如刀子橫切一般,下面的兩尺由碗糕石塊構成,中間兩尺夾雜了部分鴨蛋大小的卵石,最上面的兩尺則全部由雪白銀錠構成。這些建築材料之間攢接扣嵌得非常緊密,相信只需要抹上點水泥,就能達到全面護翼、永不滲漏的工藝水平。老院士對此讚嘆不已,稱其為鬼斧神工,便是魯班也要甘拜下風。蒲壽庚甚至想過,叛亂平息之後,把這個新棋盤原樣保留下來,抹上桐泥,封上膠漆,往裏放水,讓棋子們穿上三點式下去走棋,當然先要教會她們玩花樣游泳,練習水上芭蕾;這樣跟東門達觀下棋,感覺才會……
這時蒲壽庚才想起,這是與東門達觀下的最後一盤棋了,棋下完后,就該處置這個企圖暗殺自己的,陰謀破壞棋盤園主義的,棋盤上難覓的對手。就這麼一打岔,蒲壽庚這步棋就沒來得及走,棋盤四周堆積如山的炮彈便轟然崩塌,倒向棋盤。
由於銀子比重太大,石塊壘砌的基礎支撐不住,炮彈山上的銀子、碗糕、瘤蛋便全部向內倒塌,棋盤上三十二個美麗的身姿瞬間被銀子吞沒,只剩個別新款毛型還露在銀子外,包括鶯鶯那門用尿泡大炮,直直翹在銀子堆中,怒指上蒼。
泉州城內,蒲仲昭的天風海雲樓隊伍已攻進了百源川地,新附軍四散逃散,奧魯大人不知去向,達魯花赤率領的探馬赤軍也同時攻進新附軍營,並終於聯繫上了漢軍奧魯,叛軍又變回友軍。蒲仲昭派人迅速報告蒲壽庚,說城內暴亂業已平定,局勢已被控制,請叔公安心下棋,他收抬完爛攤子后即與達魯花赤回棋盤園復命。
假如局勢當真就此安定,東門達觀的命運就不會再有什麼改變了,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泉州城外又殺進來一支隊伍。
這支隊伍的首領是一位英姿颯爽的美麗少女,身着一身鮮艷耀眼的紅衣,頭扎一條紅綢飄帶,手執一柄紅纓短槍,胯下一匹紅毛大馬,身邊緊隨着一位滿臉黑鬍子的丈八偉哥,挺一柄丈八長矛為其開路。這支隊伍人城直奔棋盤園,女首領不管開路也不管殺人,只管逮誰就問,東門達觀死了沒有?東門達觀還沒死吧?東門達觀不會死吧?
這位紅紅火火闖泉州的女首領,城裏的勞動力貨品們誰都不識,但旁邊那位丈八偉哥,卻經常出現在通緝佈告上,赫然便是威鎮八閩黑道的烏龍幫前幫主鐵觀音。
據聞烏龍幫新近換了幫主,不再是那個從棋盤園死裏逃生的鐵觀音,而是一位叫做紅大帥的黑道後起之秀,看這樣子,這位全身通紅的女大王便是烏龍幫新幫主紅大帥,沒想到會是這麼年輕!這麼漂亮!
勞動力貨品們的議論,紅帥雖聽到了,卻不關心,她策馬揚鞭向棋盤園一路狂奔,逮誰就問,東門達觀死了沒有?東門達觀還沒死吧?東門達觀不會死吧?
前面兩個問題,誰也無法回答,因為大家都知道東門達觀今日在棋盤園與蒲壽庚下棋,是死是活只能問蒲壽庚大人。至於最後一個問題,許多勞動力貨品其實是能回答的,他們很想說,東門達觀是肯定會死的,不是老死就是病死,哪怕他能活一百歲。終究也不可能不會死。但面對着烏龍幫一千多個氣勢洶洶的土匪強盜,以及紅大帥身邊那位殺人不眨眼的鐵觀音,誰也不敢實話實說,個個都膽戰心驚地搖頭擺手,表示啥都不知道。待烏龍幫的人馬過去后,才繼續議論紛紛,有的讚歎烏龍幫主紅大帥美艷驚人,有的驚詫於土匪們為何不搶滿地的銀子,也不掃蕩街上十步一間的斡脫所?還有比較細心的,奇怪於土匪隊伍里怎麼混着四個大和尚?
細心的人要是再細心一些,就能發現烏龍幫土匪里那四個和尚,是少林寺的和尚,但不是大和尚,是在寺后國菜地里種菜的低級和尚,俗稱園頭。這四個園頭為何會混在土匪里,則要從西山鐵擔圓寂的事情說起。
卻說被羅漢們搶去棺材后,這四個園頭就離開了送終隊伍,離城向南而去,大約在中午時分來到安溪鳳山,自稱為少林掌門西山鐵擔大師所遺,求見烏龍幫幫主紅大帥。守寨門的小頭目見這四個和尚身份不高,卻氣度不凡,加上少林掌門西山鐵擔在黑道中素有威望,各幫各派巴結他老人家還來不及呢,誰敢不給面子?於是便把園頭們帶了去見幫主。不過進寨雖容易,見到紅大帥卻頗費周折,倒不是紅大帥不給西山鐵擔面子,而是四個園頭夾得不是時候n他們來到幫主居室門外,便聽到屋內噼噼啪啪響個不停,苦苦等候了一個半時辰,欣賞了一下午的噼噼啪啪,間中還混雜着一個嬌柔少女歡暢淋漓的笑聲和嚷嚷。負責招待的小頭目曾說,幫主正在練功,需要等待片刻。四個園頭雖是種菜的和尚,卻是閱歷頗豐,見多識廣,竟然也無一人聽得出這是在練哪一門子武功,倒像是朝花樓內經常傳出的聲響。想來這烏龍幫幫主好色以極,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噼噼啪啪,掌門大師把如此重任託付給這樣一個好色之徒,是否有點失策?
就因為噼噼啪啪耗時過多,進城救東門達觀的時機便被延誤了,為此紅帥一路上還不停地臭罵鐵觀音,威脅說要罰他一個月內挨不到揍。此語又讓園頭們琢磨不透,紅幫主被鐵觀音誤了事,要懲罰下屬乃是天經地義,人之常情,但懲罰手段應該是挨人而非不揍人,不挨人乃是恩賞而非懲罰,如此說來,難道紅幫主因鐵觀音誤事而要賞賜於他?
在園頭們看來,烏龍幫內儘是古怪。僻僻啪啪完后,園頭們被幫主召見,進堂后以為那五大三粗的黑鬍子大漢便是好色之徒紅大帥,上前拜見,才被告知幫主乃是正在對着鏡子塗口紅抹胭脂的一位美艷少女。園頭們即向該少女轉達了西山鐵擔的法旨,請烏龍幫發兵棋盤園,相救東門達觀,這少女山大王的第一個反應竟是一聲凄厲已極的悲呼:達觀兄!然後當場暈倒,毫無江湖幫會首領的氣度風範。倒是那位前任幫主鐵觀音頗有大將之風,邊叫人救醒紅大帥,邊向園頭們詢問泉州城內的局勢,事情的來龍去脈,同時調兵遣將,先發探路先鋒,再集大隊兵馬,令度森嚴,秩序井然。因此,紅大帥醒轉過來后,要做的就只剩下一件事,下令出發。如此顛三倒四的情形,令園頭們大為疑惑,懷疑這烏龍幫的幫主到底是不是紅大帥。但隨後的事實又說明他們想錯了,紅大帥醒來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甩手給了鐵觀音一記耳光,大罵他忘恩負義背信棄義不仁不義云云,這些意識形態方面的評判是否準確有待商榷,但在具體內容方面責罵的卻是事實,說鐵觀音糾纏幫主延誤時機,還說要是達觀兄遭遇不測她也不活了,就算勉強活着也不接人了,就算按人也不使勁了,就算有勁也只用來化妝了,化妝也沒意思了,反正買不到小黑子那種胭脂,對了,打棋盤園順便把小黑子抓了來,我要打她屁股云云。這些話讓老園頭們聽得一頭霧水,不過大家都急於下山救人,沒時間認真琢磨,只是從中看出了紅幫主確實是幫主,就從鐵觀音對她奉若神明的態度就可看出,此人在烏龍幫的地位絕對至高無上,生殺在握。一個年方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能把福建最大的黑道幫會牢牢控制在手,當真是跨世紀傑出人才,所謂江湖人才輩出,我等不做和尚還能做什麼!
不管園頭們如何看不懂烏龍幫,紅帥卻是完全遵照西山鐵擔的法旨,親率土匪大軍傾巢而出,長途奔襲百里,一團紅雲般穿過泉州城,奔進了棋盤園。
看到畫樓上東門達觀還安然端坐在太師椅上,紅帥才鬆了一口氣,當即下令土匪們把園內八百探馬赤軍全部消滅,又叫鐵觀音上樓把蒲老爺的腦袋砍了下來。紅帥叫蒲壽庚老爺叫習慣了,一時間改不過來。但鐵觀音好像沒聽到幫主至高無上的命令,低着頭自顧鼓搗着那根丈八長矛。紅帥回頭一看,才發現鐵觀音的長矛上扎了七八隻肥豬,串成長長的一串,看上去很像一根串了生肉的野炊燒烤鐵叉。鐵觀音見紅帥向他怒目而視,趕緊解釋說,我不愛吃豬肉,這些豬自己跑上來的,我怎麼弄都弄不下去。鐵觀音講的確是事實,進城途中他一直在紅帥身邊用長矛為幫主開路,但路上的障礙既非官兵亦非勞動力貨品,而是滿城尋找愛情的驅動豬,因此許多豬便撞上了鐵觀音的長矛,並且是成雙成對的,按梅花間竹法則串成一串。要說這鐵觀音是最急於奔上樓去找蒲壽庚拚命的,他的一百零七位兄弟在一個多月前全體喪命於蒲壽庚手裏,一見蒲壽庚就已兩眼噴火。事實上鐵觀音冤枉了蒲壽庚,剿滅他兄弟的三十六道機關是東門達觀安裝的,雖是無心之失,過失殺人,但他若知真相,不知還會不會這樣拼了命來救東門達觀。鐵觀音之所以沒上樓找蒲壽庚打架,是因為手裏那根燒烤鐵叉一實在太沉,七八隻肥豬加起來足有千斤之重,把鐵觀音累得兩臂發酸頭暈腦脹。問題是這長矛的矛尖裝有倒刺,這批肥豬扎進來容易,退出去卻是困難。鐵觀音一會兒把長矛往天上甩,一會兒用腳把肥豬往地下端,急起來還差點把長矛舉到嘴邊,打算吃羊肉串那樣把肥豬們一隻只全部吃掉,把長矛解放出來。這樣折騰來折騰去,折騰了許久都沒把肥豬們解決掉,反而把胯下的大黑馬累跨了,一聲長嘶倒地不起。
看到鐵觀音的狼狽相,紅帥忍不住搖頭連連,跳下馬來對鐵觀音說,我說親愛的傻觀音,說你智商低你還不服氣,怎麼就不懂得把豬往後推?紅帥說著,雙手抱住長矛的矛尖用力一拔,整根長矛就從那串肥豬里拔了出來。鐵觀音看得目瞪口呆,讚歎連連說,難怪大家選你做幫主,親愛的你就是聰明!
不過,長矛拔出來容易,要抱住着這幾十斤重的分量,對紅帥來說就難了。雖然在競選幫主的時候,紅帥打贏了寨里鳴曉的公雞,通過了武功考試那一關,但也相當費勁,在所有參選者中用時最多,體力消耗最大,那隻公雞也被折騰得最厲害,身上美麗的羽毛全被拔光,渾身骨折與內傷不下三十處,之後再不能鳴曉報時,被送進廚房,端上了新幫主的餐桌。紅帥拔長矛的時候,腦子裏卻沒想到這些,沒有心理準備,當長矛被拔離豬串,全部重量都到了她身上時,即以泰山壓頂之勢,把紅帥當頭仰面壓到地上。紅帥四仰八叉地瞪着天上的雲彩,哇地一聲,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大哭。鐵觀音嚇得趕緊衝上前去,把長矛從紅帥身上移開,伸手到紅帥衣內摸探檢查,發現她沒受半點傷,才如釋重負。還在哭得聲嘶力竭的紅帥,揮手就給了鐵觀音一記耳光,大罵說,什麼時候了還干這個!回家再干行不行!
紅帥與鐵觀音在光天化日之下當眾打情罵俏,棋盤園裏所有人都看在眼裏,烏龍幫幫眾對此司空見慣,習以為常,探馬赤軍官兵卻被撩撥得意亂情迷,想入非非,於是乎軍心渙散,戰鬥力大大降低。兩軍在楚河漢界兩邊對峙,腳下是崩塌了的炮彈銀子堆,鬆散難站,被紅帥與鐵觀音一番挑逗之後,許多官兵更是兩腿發軟,東歪西倒。土匪們見機發起衝鋒,渡河越界,把官兵殺得四散狂逃。眼看着勝利在握,蒲仲昭與達魯花赤率領的兩支隊伍卻殺進了棋盤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