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初嘗白饃
山坡下,日
佟懷志用衣襟擦着汗,神情有點不耐煩。
田茂林大步趕上前:“佟書記,你來了”
佟懷志打量着滿身塵土的田茂林,頓生幾分憐惜:“啊呀,茂林看你這一身泥一身土的,誰還能認出你是個黨委書記哪”
田茂林:“唉,黨委書記算啥不就是和群眾在石頭窩裏滾嘛”
佟懷志面露不悅:“茂林,鄉黨委書記也是一級黨委,可不能一頭拱到山溝里,把自己甩到歷史的車輪後邊啊”
田茂林“我們七里岩是全縣最落後的鄉,壓得我喘不過氣呀”
佟懷志:“田茂林同志,你一心想在七里岩當個救世主,只顧低頭拉車,不會抬頭看路,這樣下去可是很危險的”
田茂林茫然地:“佟書記,我鬧不明白,群眾沒吃沒喝,咱們就能袖手旁觀……”
佟懷志嚴厲地:“我現在就想問你這個問題,是黨在上面,還是群眾在上面是黨領導群眾,還是群眾領導黨”
田茂林垂下腦門,忽而又昂起頭來:“我不想當什麼救世主,只是想為群眾辦點實事,讓群眾真心實意給咱共產黨拍兩聲巴掌唄”
佟懷志焦躁地踱着步,揮着手:“田茂林同志,你可以把我這個縣委書記不看在眼裏,照你的話,不就是個芝麻皮嘛但是,我不能不提醒你,你是黨委書記,不能把自己混同於一般老百姓你懂不懂什麼叫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你知道不知道什麼叫改革開放你又在幹什麼和中央唱反調,搞一平二調想搗亂全縣的統一部署”
田茂林掉過頭去,不再說話。他的目光看着荒涼的山巒發獃。
佟懷志:“田茂林,我說服不了你好吧,以後鄉里的中心工作就由老楊來抓吧”
楊明山故意推託:“佟書記,我是副書記,不合適吧”
佟懷志揮揮手:“就這麼決定了”
現實———
鏡頭從坡岡上的層層梯田,搖到石窩裏。
石窩裏,錘聲丁當,石屑飛濺。
那塊碑石上現出密密麻麻的文字。
魏得財揮着鎚子,正在精心雕鑿着“拿起白面饃,不忘田茂林”幾個字。
魏得財的小孫子送飯來了,遞上白饃,捧上一碗面葉湯。
魏得財拍拍手上的石屑,接過白饃,眼圈發濕了,念念叨叨:“現如今咱山裡人生活好了,頓頓能吃上白饃,這白饃可來得不易啊遠的說不能忘記共產黨,近的說不能忘了田茂林。”
會議室,日,內
圍繞着幾條連椅,鄉幹部們圍坐在一起,桌上放着幾個白饃。
田茂林:“牛村吃上白饃了,大家也都嘗到了,看到鄉親們的歡騰勁,我是又高興又辛酸哪咋說哩,咱七里岩有兩千六百多架山,兩千七百多條溝,方圓一百多華里,三萬多口群眾還沒見到白饃星子哩,咱們還能讓他們繼續吃糠團野菜湯嗎”mpanel(1);
楊明山低沉地:“田書記,我提醒一句,咱們鄉拿不出一點搞改革抓經濟的舉措來,上級很有意見。讓群眾吃上白饃叫不叫社會主義,恐怕還得研究研究”
屋子裏騷動起來,十幾雙目光投向楊明山:“白饃不叫社會主義,貧窮落後更不叫社會主義”
田茂林抬高嗓門堅定地:“苦熬沒有頭,苦幹有奔頭只有橫下一條心,跟山斗,跟地斗,跟貧窮斗,群眾才能過上好日子同志們,咱們不能守在這座院子裏說大話說空話了,要扛起鋪蓋到群眾中去”
會場上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
河灘,日
夕陽西墜,四周的大山一圈剪影。
河灘上,田茂林望着一望無際的滾滾亂石,沉思。
張海走來,蹲在他的身邊,默默抽煙。
田茂林自言自語:“要是把這河灘里的石頭都變成白饃,山裡人一萬年也吃不完哪”
張海嘆息:“田書記,你也甭想太多。咱雖是幹部,可生在這石頭窩裏,急也沒法”
田茂林:“張書記,我是心裏窩火牛村能幹成的,為啥偏偏在全鄉就推廣不開”
張海壓低嗓門:“你沒看出來把心思用到這上面的有幾個”
田茂林:“我偏就想不通,眼看着群眾沒飯吃,整天喊口號說空話,白饃能從天上掉下來”
張海:“老田,這話只能悶在心裏……”
田茂林衝動地:“林縣人修紅旗渠,輝縣人治山治水,老張,你說這叫不叫革命”
張海:“老田,前有車,後有轍,咱跟着闖唄”
田茂林雙眼冒火:“對”他一蹭身子站了起來,緊緊抓住張海的手:“老張,為了三萬群眾,咱把腦袋掛在腰帶上了”
三嶺溝,日
田茂林和劉海波扛着儀器,在溝壑里走走停停,勘察地形。劉海波拿出地圖在上面勾勾畫畫。
寒風刺骨,風捲走地圖,在河灘上打滾。
田茂林撲上前,搶起圖紙,脫下大衣擋着風,又替劉海波披上。
劉海波又搖頭又擺手:“田書記,就你把我當人看,我早知足了。”
田茂林:“老劉,咱們跑到這三嶺溝幹啥來了”
劉海波:“勘察地形,閘溝造田哪”
田茂林:“你說,咱們為啥偏偏選中這三嶺溝”
劉海波:“這裏三面環山,山洪彙集,如果這裏試驗成功了,治理滄河的事就好辦了”
田茂林:“老劉啊,你可把我的心裏話說中了滄河六十里,能造良田幾千畝哩,可是大有用武之地了”
劉海波:“你的心思我懂。你有多大壓力,我也知道……”田茂林:“老劉,我肩上是扛着碾盤,你頭上也戴着緊箍咒。我早想過了,有朝一日,咱把滿溝石頭都變成白饃了,誰再說啥,咱啥都不怕了”
一組人拉肩扛修梯田的資料片
解說:田茂林組織公社幹部和群眾,在三嶺溝大幹了一冬又一春,修地堰八十個,造田兩百畝,搞成了第一次試驗田。
夜,工地草棚
劉海波連聲咳嗽,縮成一團。小馬在熬藥,火苗晃動着,冒起一股水霧。葯煎好了,田茂林倒入碗中。
劉海波躺在草鋪上,田茂林坐在旁邊,一勺勺把葯餵過去:“這一冬一春,看把你累的咱的田造成了,你也得好好養養了”
劉海波熱淚橫流:“咳……老毛病,我這是老毛病了……”
日,工地草棚
劉海波趴在桌上描着圖紙。
荷葉撩開草簾走進來:“爸”
劉海波一愣:“哎呀,妮子,你咋來了”
荷葉:“我有工作了。是田書記安排的。”
劉海波:“啥工作”
荷葉:“供銷社當業務員呀”
劉海波一把拉過荷葉,心慌地:“荷葉,不能幹,這工作咱不能幹就是當農民餓死,咱也不能要這份工作”
荷葉不解地:“爸,人家田書記一片好心,你咋這樣說話哩”
劉海波咽泣地:“荷葉呀,爸當了十幾年右派,千人踏萬人踩,害得你跟你媽都成了臭狗屎如今碰到田書記,算是碰到救星了。田書記給你安排工作,冒着多大風險哪妮子,咱不能讓田書記受牽連。聽爸的,安心回家種地,啊快走快走吧”
荷葉委屈地:“爸,田書記說你身體不好,讓我來照顧你哩”
田茂林推開門帘走進來:“咋啦老劉,荷葉是我安排的,有啥不滿意,朝我說”
劉海波趕忙抹去眼淚:“田書記,你的心意我領了,但你不該給荷葉安排工作”
田茂林:“荷葉高中畢業,能寫會算,在生產隊勞動了三年,年年評模範,是生產隊推薦的好青年,為啥不能安排”
劉海波:“我是右派,別人會藉機做你的文章”
田茂林:“誰打你右派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你是個有技術有學問的大能人再說,按政策早該給你平反了荷葉,從現在起,你負責照顧你爸的生活,記住,每天按時吃藥,按時吃飯,出了差錯我找你”
劉海波一張淚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