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打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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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打岡村
地里的麥子已經發黃了。微風吹拂着,像金黃色的海浪。天漸漸熱起來,路邊的樹蔭下,已有行人在乘涼了。再有兩天毒太陽,麥子就要收割了。
芳林嫂挑着一擔子煎餅,在向臨城走去。她累得臉紅漲着,前後兩籮煎餅,是用兩斗糧食推的,挑着重擔走了五六里路,確實累得有點腰酸腿痛。她不時回過頭來,擦着臉上的汗,喊着掉在後邊的鳳兒:
“快點走呀!前邊就到了,你奶奶在家想你了呀!”“噢!”鳳兒沿路掐了些野花,搖着小辮趕上來。
前邊快到鬼子的門崗了。平時都是偽軍站崗,最近青紗帳起,鐵道游擊隊又打了微山島,鬼子在臨城四外進口處都加崗了。除了偽軍,還有鬼子,崗哨都氣呼呼的端着槍,刺刀被太陽耀得閃閃發光,過路的人都心驚膽寒。
芳林嫂到了門崗前,把煎餅挑子放下來,她避開鬼子刺刀,回頭拉住了鳳兒:“到家了。”鳳兒畏縮地躲在她的身後。“你是哪裏的,從什麼地方來?”
隨着偽軍的問話,刺刀從兩邊頂住她的胸口,鬼子的眼睛像餓狼樣打量着她的身上和挑子。芳林嫂滿臉微笑的掏出“良民證”向旁邊的偽軍說:
“我就是這車站下沿的,小孩她爹也在鐵路上幹事。這幾天沒吃的了,我就到南鄉小孩姥娘家去借了些糧食。”說到這裏她指着挑子說:“你看就推了這麼多煎餅!”
說著她就彎下身去,從挑子上拿兩張干煎餅,遞上去:“老總們飢困么?請嘗嘗我烙的煎餅!”
偽軍向鬼子嘰咕了一會,芳林嫂就被放過去了。
當她走過站台邊,這已經離她婆婆家不遠了,可是迎面碰上一個鬼子軍官拉着一隻狼狗,另外還有兩個鬼子綁着一個中國人,中國人滿頭滿身都是血,衣服被撕成片片。旁邊的人有認識芳林嫂的,忙偷偷的對她說:“快躲躲呀,這是岡村特務隊長,看樣又在抓人的。”芳林嫂沒有躲及,鬼子就來到跟前了。岡村轉動着眼珠,發怒的瞪着芳林嫂。狼狗忽的竄過來,芳林嫂嚇得想丟煎餅擔子,可是她沒有丟,還是平穩的把扁擔從肩上放下。狼狗嘴角還有血,顯然這血是剛才那個中國人身上的。鳳兒嚇得嗷嗷直叫,抱住芳林嫂的腿哭着,把小頭都插到媽媽的褲襠里了。狼狗圍着半尺高的一迭煎餅,在嗅着鼻子。芳林嫂安慰着鳳兒:“不要怕!”一邊望着岡村的臉在說,“太君不會叫狗咬咱!”接着她就殷勤的從煎餅籮上拿了兩張煎餅,送到狼狗嘴邊,昂望着岡村笑着說:“太君,它要吃煎餅么?給它兩張吃吃吧!”
岡村把臉一斜,打了一個口哨,狼狗就竄回去,跟着岡村走了。直到這時,芳林嫂才感到一陣怦怦的心跳。當她把扁擔又放上肩頭向家門走去的時候,剛才勸她躲開的那個鄰居說:
“它不吃你的煎餅,它吃活人肉呀!”
芳林嫂微微的笑着說:“我說它光圍着煎餅挑聞,不張嘴呢!”
鄰居說:“芳林嫂,你可真是個傻大膽。一般婦道人家碰上這一下,早嚇昏了。”
到了家裏,小鳳一下就撲到奶奶的懷裏。芳林的娘已經六十多歲,看到媳婦從娘家擔了這麼多煎餅,心裏很高興。自從芳林死後,她總病,媳婦經常從娘家弄東西來侍候她。她經常在街坊鄰舍家誇說芳林嫂孝順,能幹。這些時她病輕些了,已經能走動了。可是就是家裏缺吃,現在媳婦又送煎餅來了。老人家把小鳳兒摟在懷裏,不住的問長問短。因為她這麼大年紀,下輩只有這個孫女了。
“聽人說,你姥姥那個地方有飛虎隊,小鳳你不害怕么?”“不怕!他們都很親我呢。”
“你見過么?”
“我常坐在他們腿上玩呢!”
芳林嫂暗暗的瞪了小鳳一眼,就說:“那是飛虎隊么?那都是你姥姥家的本家舅舅呀!”就把她倆的話打斷了,接着就談起別的了。
晚飯芳林嫂做了一鍋有滋味的熱湯,就着新煎餅,一家吃得很歡樂。飯後,芳林嫂就在爐子上打了半盆稀漿糊,小鳳奶奶問:“小鳳娘,你打那些漿糊作啥呀!”
“我想糊兩張布背子,給小鳳做兩雙鞋!”
“那不太稠么!”
“可以用!”
天很晚了,奶奶親孫女,娘倆摟着睡下了。芳林嫂卻在裏間屋角上整理着煎餅,她向厚厚的煎餅里翻騰着,手的動作很快,她折迭了一部分夾在懷裏,就出去了。
外邊天很黑,雖然只有十來點鐘,可是街上已很靜了。因為近來飛虎隊在外邊鬧得挺凶,臨城站入夜後就緊張起來。特務隊常四下出去抓人,一般的老百姓一天黑,就關門睡覺了。芳林嫂夾着一大迭煎餅,向站台上去了。站台下沿,等車的旅客在昏黃的燈光下蜷伏着,除了街兩邊幾家小買賣人的叫賣聲以外,整個車站上顯得很靜。鬼子和偽軍的崗哨,有大台上不住的來往巡邏。
在入口處,偽軍用槍指着走來的芳林嫂問:“幹什麼的?”“我是到站上來找打旗的謝順哥呀!他今晚值夜班,謝大嫂叫我給他捎來點乾糧。”
正在這時,謝順提着紅綠燈,從票房裏出來,準備接車。他聽到芳林嫂在喊:“老謝哥!老謝哥!”謝順就走過來了。他一看芳林嫂被崗哨盤問,就說:
“弟妹,到站有啥事么?”
芳林嫂說:“剛才我在你家坐,臨來謝大嫂叫給你捎點乾糧。”說著就把一迭煎餅隔着崗哨遞過去:“那麼,我就不進去了。”
“好吧,”謝順接過煎餅說,“你回去吧!”
謝順夾着煎餅,到了近處,在黑影里,偷偷的打開煎餅,看到那裏邊夾着紅綠的傳單標語,忙又合住,就掖着出來了。芳林嫂回頭走過幾家有着燈光的小鋪。前邊一段路,沒有路燈,黑漆漆的,在一個轉角處,她望了一下,四下沒人,就急忙從腋下取出一迭煎餅,手向包着漿糊的那張煎餅上一戳,順手往牆上一抹,又向煎餅層里一抽,只聽刷的一聲紙響,隨着她的手一場,一張標語已經貼在牆頭上了。當她翹着腳後跟,向上探身貼的那一瞬間,她感到心跳,腿發戰,這也許是因為她第一次完成這樣的任務。可是她腦子裏馬上映出老洪交給她任務時的那雙發亮的眼睛。她感到這是鐵道游擊隊給自己的任務,她的行動是他們整個對敵鬥爭的一個組成部分,她要把這些標語貼滿臨城,使這裏受苦難的同胞,看了高興;使那吃人的岡村看了膽戰心驚。雖然當時表示了決心,可是在這四下都是敵人的崗哨的據點裏,真正執行起來,總未免有些心跳。可是她一想到自己所從事的光榮使命,全身就增強了不可戰勝的力量,她的手還是急快的動作着,一張、二張、三張……
她沿着夜的街道走着,不時的在牆角停下,貼了又走,又停下。當她依然夾着那迭煎餅推開家門時,她的心不但不跳,而且變成愉快的了。
第二天,車站月台上及站台下沿附近的街道上,出現了八路軍的標語和告偽軍書。這事情引起了駐守臨城鬼子的震動。太陽還沒露頭,偽軍在四下撕刷着標語;鬼子出動,臨城站大白天宣佈戒嚴,街道上崗哨林立。岡村特務隊長親自帶着人在清查戶口。
吃早飯的時候,芳林嫂聽到門外一陣釘子皮鞋響,她剛從飯桌邊站起,鬼子就擁進門裏來。岡村的眼睛圓瞪着,由於激怒,白眼珠上冒着血絲,像他身邊吡牙的狼狗的眼睛一樣望着使人害怕。他的鼻嘴之間的小鬍子撅着,像插上一撮粗硬的豬鬃。他右手拄着抽出鞘的洋刀,氣呼呼的站在屋當門。小鳳嚇得縮到飯桌下,病剛好的小鳳奶奶,木雞一樣呆在那裏。搜查和盤問開始了。
“太君來了,別嫌屋臟,快坐下吧!”
“良民證的!”
岡村的眼光並沒有從芳林嫂臉上離開。旁邊一個鬼子冷冷的要良民證,芳林嫂微笑着把良民證和戶口證都遞過去。鬼子看了看她的良民證,對了一下照片,又拉着看戶口證。鬼子生硬的念着:
“戶主張芳林,二十五歲鐵路工人(歿),妻子張王氏,二十五歲,
母親張宋氏六十一歲,
女兒小鳳五歲。”
鬼子查點了人口,接着就開始搜查,一切都翻騰遍了,沒有發現什麼禁物。岡村突然看到桌旁的兩籮煎餅,像想起什麼事似的,轉過頭對芳林嫂問:
“你的昨天的哪裏去了?”
芳林嫂知道她昨天路過站台下沿,被岡村看見了,現在認出她來,要盤問她。她很爽快的回答:
“家裏沒吃的了,我到南鄉小孩姥姥家借兩斗糧食,推了這些煎餅,挑回來。”
“什麼庄?”
“苗庄。”
“娘家的有哪些人?”
“也就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媽媽呀!可憐我的命苦……”說到這裏,芳林嫂黑色的大眼裏突然滾出了淚水,”兩頭兩個老媽媽,都要我來照應呀!沒有一個人手。男人死得早,撇下這老老少少,就靠我這女人跑跑弄弄,這日子怎麼過呀!”鳳兒奶奶聽到芳林嫂提到兒子,也眼淚汪汪的說:“這是個苦命的媳婦啊!”
岡村看看已搜查完了,顯然不願聽這中國老媽媽的哭訴,就哼了一聲鼻子。一陣皮靴聲,鬼子就出去到另一家去了。鬼子走後,芳林嫂馬上跑到裏間,翻着那兩迭煎餅,翻着翻着,從厚厚的煎餅里,又找出兩張昨晚遺漏下來的標語。她擦了一下額角的冷汗,忙揉成一團,投到火爐里了。
“小鳳娘,你燒的啥呀?”芳林娘抬起花了的老眼,望着芳林嫂問。
芳林嫂望着爐里突然騰高的火焰,隨便的說:“沒有什麼,你快跟鳳兒吃飯吧!飯涼了。”
最近岡村特務隊長的性情更顯得暴躁了。由於臨城站出現了八路軍的標語,他又被中隊長找去挨了一頓痛罵,立正站在那裏整整的有半個鐘頭。一出中隊長的屋門,他臉色由紅變紫,最後竟成了鐵青色了。他曾兩三夜不睡覺,在拷問着新抓來的嫌疑犯,他在中國人的哭叫聲里,狂笑着,疲倦了就整瓶的喝着酒,提了精神再繼續審問。他的狼狗嘴角上的血在往下滴,牙上帶着布片和人肉片。岡村審問得眼睛都紅了,狼狗吃人吃得眼睛也紅了。開始是吊在梁頭上的中國人嘶啞的叫聲,狼狗順着主人的手指,一次一次的向掛在樑上的中國人身上猛撲,每次都撕下布片和肉塊。叫聲越大,狼狗撲的越歡,岡村就笑得更響亮。以後叫聲沒有了,用冷水噴過來再咬。冷水噴也不醒了,岡村認為是裝死的,還是指揮着狼狗猛撲,一直到狼狗舐着嘴角和血,用血紅的眼睛望望樑上那個中國人已變成一副骨頭架,這一個案子才算結束。當岡村夜裏在特務隊審問案子的時候,周圍路過的老百姓或鐵路工人們,都在哭叫聲里流着眼淚。有的人不忍聽這慘叫聲,竟掩着耳朵。人們在站台上,看到岡村頭髮梢就打扎撒。可是有血性的中國人聽到這慘叫聲,並沒流淚,而是在緊緊的咬着牙齒,像謝順就是一個。
自從鐵道游擊隊又在湖邊出現,岡村接到高敬齋的情報,帶着鬼子出發,把鐵道游擊隊打進湖裏以後,岡村從來沒有愉快過。他知道這一班子大鬧棗莊的飛虎隊過來以後,就成了他特務隊的死對頭。所以當鐵道游擊隊在湖邊站腳未穩的時候,他運用了在湖邊一帶佈置的特務組織,加上臨城“皇軍”和西邊“中央軍”的配合,想瘋狂的把飛虎隊一鼓殲滅。可是出發反覆掃蕩的收穫卻不大,隨着高敬齋的被殺,他一手培植的特務系統偽組織都被鐵道游擊隊打垮了。緊跟着鐵道游擊隊又從山裏調來了八路軍主力,夏鎮一戰,砍去了“皇軍”反共的一條臂膀。這湖邊一帶,和鐵道兩側所謂“王道樂土”的“愛護村”里的居民,再也不相信他們的謠言了。“皇軍”就不得不糾合附近據點的兵力分路出動,可是總撲不到鐵道游擊隊的蹤影。岡村畫了一幅湖邊地圖,想在湖邊一帶安上據點,控制微山島,這樣就大大限制了鐵道游擊隊的活動。不過“皇軍”兵力不足,從兗州調來了一批偽軍,一部分駐在微山,一部分在湖邊安了兩個據點。不久,微山島響起了槍聲,據點被鐵道游擊隊攻陷,一個中隊的偽軍全部被俘。湖邊的據點也被逼退回臨城。雖然,對付鐵道游擊隊的辦法都失敗了,但是岡村從失敗經驗中也摸到些鐵道游擊隊的活動規律。在一天夜裏,他得到可靠的情報,親自帶着特務隊,摸到湖邊的東庄,那夜正碰上王強帶了一個分隊住在那裏,打了一陣,王強帶人衝出來,好在外邊麥稞已經長深,很快他們就消失在麥浪里了。這次戰鬥僅僅傷了一個隊員。
岡村經過這一次夜間戰鬥以後,他決定來重新調整他的特務隊。他的特務隊原有十二個鬼子,十二個中國特務,配備有兩挺機槍和十八棵步槍。現在他都換上有戰鬥經驗的鬼子,中國特務也都選拔從關外調來的老手,又從上海領來二十四支嶄新的德國二十響駁殼槍,裝備起特務隊。原有的長槍和機槍並不上繳,仍由他掌握,準備大隊出發時使用,平時一律化裝帶短槍。他想以短槍對短槍,以便衣對便衣,以夜間活動對夜間活動,來對付鐵道游擊隊。
中隊長很欣賞岡村這一計劃,剛幫他把特務隊配備齊全,就在這時,車站上發現了八路軍的標語。岡村怎能不生氣呢?他已經計劃好對付湖邊的鐵道游擊隊,想不到臨城內部也有了八路的活動。他下決心要先肅清內部,因此,就連夜的逮捕、審問,毒刑拷打和屠殺中國人了。
由於這幾天審問“犯人”,岡村確是累了。這天入夜後,他就和另一個鬼子特務伍長回到特務隊裏,一傍桌邊,就伏在桌上睡著了。
屋裏的電燈亮着,桌上架着兩挺壓上了子彈梭子的機槍,槍口對着屋門,只要岡村一伸手扳一下扳機,子彈就嘟嘟的向門口掃射了。屋很小,四下槍架上架着三八式步槍。乍一看,這簡直像個小彈藥庫了。這是岡村特務隊未發短槍前的長武器,現在特務隊一部分帶着短槍到外邊去作夜間活動,另一部分都在這屋的另一間休息,長槍都集中在這裏。一俟有緊急情況需要到遠處突擊,特務隊就又都換上長武器,應付野外戰鬥了。
岡村伏在桌子上睡着,這幾天的審問使他一接觸到桌邊就沉睡過去了。在問案時,他厲害得像匹凶暴的野獸。他認為在他威力下邊的中國人是會屈服的,所以當他站在中國老百姓面前的時候,他是那麼趾高氣揚、氣勢洶洶。可是一到夜闌人靜,一個人留在屋裏的時候,他感到分外的孤單,這孤單使得他心驚肉跳。尤其是臨城出現了標語傳單以後,他的眼睛雖然更兇狠了,可是卻也流露出隱藏不住的驚恐。現在他伏在桌上睡去了,可是他還不放心,叫特務伍長來陪着他值班;按着大梭子的二十響匣槍依然握在自己的手裏,保險繩套在脖子裏,作好一切戰鬥準備。特務伍長看着岡村呼呼的睡去,他的脖頸也支不住頭的重量,和岡村一樣,手裏握着槍伏在桌上入了夢境。
長槍隊從山裏拉出來了,進山受訓的王虎和拴柱也隨着他們回到隊上來。小坡乍見王虎,還有點不好意思,因為兩月前在東庄北邊高嶺上,王虎和拴柱威脅他蠻幹時,是他報告了劉洪隊長。當把他倆綁起來的時候,王虎還在指着小坡叫罵著。可是現在王虎和拴柱一見小坡,便紅着臉,主動的跑上來,拉住了小坡的手,小坡從緊緊的握手和眼色里,深深感到王虎和拴柱和過去不同了。王虎眼裏冒着感激的淚水對小坡說:
“小坡哥,虧你救了我倆啊!要不是你,我們會走到死路上去。到山裏后,我們接受了黨的教育,才認識到自己所犯錯誤的嚴重性。那是經不起艱苦鍛煉,政治上的動搖呀!現在回想起來,還覺得危險!你不怪我么?”
“不!”小坡也感動的說,“能夠認識和改正自己的錯誤,就是一大進步呀,還怪什麼呢!咱們還是好同志,只要你們不生我的氣就是了。”
“哪裏!都是我倆的錯呀。”拴柱也對小坡說,“回來的路上,我還和王虎商量,我們還願和你在一個分隊上,希望你今後多幫助我們。”
“那太好了!”小坡愉快的說。
長槍隊仍由申茂擔任隊長,拉到湖裏微山島上活動。現在那裏已是鐵道游擊隊的後方了。李正把各分隊上的青年都集中起來,成立一個青年分隊,由小坡擔任分隊長,並且答應了王虎和拴柱的要求,把他倆調到小坡的分隊。
三個短槍分隊,都在湖邊活動。麥子已經收割了,一場雨後,高粱眼看着烏突突的往上長,已經齊人高了。穀子苗也已長得有半人深,收割后的麥地里,也都種上晚秋了,湖邊到處是高高低低的禾苗。小坡帶着他的分隊,在指定的東庄和苗庄一帶活動。
白天,他們蹲在庄頭的樹下乘涼,警戒着臨城站和沙溝站的方向。從臨城到湖邊的這一帶村莊,李正都已建立起情報網,鬼子一出動,一庄傳一庄,馬上傳到湖邊。所以當東北方向送來鬼子出動的情報,小坡便領着他的隊員,躲進青紗帳里。遇有少數特務,他們便埋伏在路旁的禾苗里,猛撲出來活逮住送到隊部。平時沒有敵情,他們還是機動的蹲在庄頭,免得岡村的特務隊突然從禾苗里出現,包圍了村莊。村裏的居民,都和他人很熟了。到吃飯時,保長就把飯提到庄頭的樹下。他們不吃老百姓的給養,上次搞火車弄的糧食,一部分救濟了各村的饑民,一部分存在保長處,作為他們平時的給養。有時,他們也派幾個隊員到莊裏給村民開會,莊裏的青年都特別歡迎小坡這個分隊。
天黑后,小坡帶着他的分隊,離開了這個村莊,揚言到湖邊某庄宿營。他們在夜色的田野里走着,忽東忽西,一會走上大路,一會又折進小路,後來在深深的高粱地的田徑上走着。當小坡向著前邊長得高深的高粱地那邊一指,隊員馬上四下散開,向那邊包抄過去。他們的行動是那麼敏捷,在高粱稞之間穿來穿去。小坡停在一片又深又高的高粱稞里,低聲的說:
“就在這裏宿營!”
小坡把隊員分在兩處住下,一部分住在高粱地,一部分住在谷地。他們分開了苗壠,打下些枯高粱葉,拔些身邊的野草,往地下一鋪,裹着大衣,抱着槍就睡下了。小坡的腳后是王虎,王虎的腳后是拴柱,他們頭腳相連着。一遇有情況,小坡的腳一蹬,王虎就醒了,再往後一蹬,後邊的拴柱也醒了。他們就這樣無聲的相互聯繫着。隊員們馬上集合一起,又順着田壠悄悄的轉移了。沒有情況,他們睡下,開始還聞着濕泥土的氣息,仰望天上的星星,耳邊聽着夏蟲唧唧;可是不久,在這稠密的禾苗里,就發出低低的鼾聲了。小坡是很警覺的,天不亮,他就醒來了。他用手抹去臉上的露水,低低的喊聲:“起床啦!”把腳一蹬,王虎醒了;王虎往後一蹬,一個接一個都醒了。小坡對王虎說:“我先走了,告訴他們到苗庄集合!”把身子一躍,忽的站立在田壠間,順着田邊的地溝,走上田邊小道,又折進大路去了。當他回頭時,王虎和拴柱從田間慢慢的爬起來。小坡着急的說:“快呀!往那邊走。”可是王虎和拴柱朝他這邊走來了。
小坡把王虎、拴柱拉到身邊說:“起身時,要快呀!”“為啥那樣呢?”
小坡說:“要是你慢慢的起來,大路上若有敵人,就會發現了,知道我們在這裏宿營。要是你一躍忽的站在田間,就是敵人看見你,也不認為你是從地下起來的,以為你是起早做活的庄稼人。你看他們……”
小坡指着田間還未起身的隊員給王虎看,王虎果然看到一個隊員忽的從地上跳起,站了一會,向四周瞟了一下,就往東去了。不一會從另一個地方又躍起一個,向四下瞅了一下,就往南去了。
王虎問:“他們怎麼往不同方向走了呢!”
“集合地點確定了,要四下繞過去呀!不然都朝着一個道走出去,咱們這六七個人,會在田間走出一條小路來,也會被人發現。分散着走目標又小,腳跡也不容易被認出。”“噢,明白了!”王虎點着頭說。他深深感到自從進山後,離開了這一段艱苦的鬥爭,鐵道游擊隊員們在對敵鬥爭方式上已很有經驗了。而他和拴柱在這方面,已經比其他隊員們落後一步了。
就這樣,他們白天蹲在村頭,夜間宿在田野里,和敵人捉迷藏似的轉圈。有一天的黎明,小坡和他的分隊睡在另一塊谷地里,他正要起身,可是聽到遠處大路上有嘩嘩的腳步聲響,他馬上命令隊員們依然躺在原處不動。一陣皮靴聲過後,他從禾苗里慢慢抬起頭來,望着大隊的鬼子的背影,向東庄分開包抄過去。小坡叫罵著:
“奶奶!岡村這個舅子,又撲空了。”
接着他們便慢慢的向西移動,穿過一塊高粱地,到湖邊那個方向去了。
有時夜裏,碰上天下雨,睡在禾苗里,會弄得滿身是泥,隊員們容易得病。到這時,小坡便帶着他的分隊隊員,秘密的潛伏到莊裏去。當小坡到達一個他所熟悉的房東的院牆外邊時,王虎冒失的要去撞門,被小坡一把拉住。他蹲在牆腳下,讓一個隊員踏着他的兩肩,慢慢站起,使隊員輕輕的越過牆去,不發一點聲響的把大門悄悄打開,讓隊員進去,又把大門關上。小坡把房東做飯的鍋屋門弄開,在地上鋪上草睡下。有時靠院牆,豎著一個耕地的鐵耙,放一個瞭望哨,望着街上的動靜。有時甚至不放哨,把鍋屋門一關,就呼呼的睡去了。當深夜或黎明,牆上的哨兵發現牆外有釘子靴聲音,到鍋屋裏給小坡報告,小坡說:
“不管他,睡就是!我們昨晚是在東庄走的,大概岡村接到情報往那裏撲去了。他們是往東走的么?”
哨兵說:“正是!”
“好!他去他的,咱睡咱的。只要你不要弄出聲響就行了!”天亮時,當房東老大娘到鍋屋裏去做飯,一推開屋門,看滿地躺的是人,嚇了一跳。小坡睡得機靈,隨着門響,就忽的爬起,望着受驚的王大娘笑着說:
“別怕!大娘,我們到你這裏來避避雨呀!”
王大娘才認出小坡來:“啊呀!你們啥時候來的呀,一點也沒聽着門響啊!”
“半夜裏,我們沒打算驚動你老人家,好在是自己人,我們就弄了草鋪鋪睡下了。”
“快起來吧!孩子們,我給你們做飯吃。”
王大娘是鐵道游擊隊的熟關係,她最喜歡小坡,小坡認她作了乾娘,所以一見到小坡就親熱的叫着孩子。現在小坡當了分隊長,她連分隊的隊員們也都稱呼作“孩子們”了。前些時鬧春荒,虧了鐵道游擊隊救濟了她些糧食,才活到麥下來。她始終不忘記,小坡流着汗,在深夜裏偷偷的給她家扛糧食,那時她全家人都正餓得眼睛發花啊!
就在這天,小坡接到信,到苗庄去開會,天晚回來后,他把分隊拉到一塊高粱地里,興奮的告訴大家:
“我們最近就要打臨城,這兩天隊長和政委在古汀活動,芳林嫂幾次到臨城站去偵察。老洪隊長堅決的表示:這次戰鬥一定要把岡村特務隊消滅!大家連夜都把槍擦好,隨時準備出發。”
小坡又說:“岡村特務隊作孽也作到頭了,我們應該把它搞掉,聽說他們都換上二十響匣子,這次也該咱使使這快慢機了。打起來嘟嘟就是二十發,簡直像小機關槍似的!”隊員們聽到要打岡村,都高興的擦着槍,尤其是王虎和拴柱想起剛出山艱苦的年月,被岡村趕得晝夜沒處頓,氣得咬着牙說:
“岡村真是咱們的死對頭呀!打掉他,就像在臨城平地響了一聲雷,也叫鬼子知道一下飛虎隊的厲害。的確,咱也該在這裏放一炮了!”
他們擦好槍,都躺在苗壠里睡下了。星星在夜空眨着眼,天空不時有悠悠的撲翅聲,是水鳥向湖邊飛去。微風掠過禾苗,高粱葉在嘩啦啦的響。夜已很深,周圍已發出輕微的鼾聲。王虎躺在小坡的身邊,他在草叢裏翻來複去睡不着,顯然他在為即將到來的戰鬥而興奮。自從他回隊后,一切都表現積極,想到自己所犯的錯誤,他就覺得痛苦,他要以實際行動來回答上級對他的教育。現在要開始戰鬥了,他願意在戰鬥中來完成最艱巨的任務。他誠懇的對小坡說:
“小坡哥,在這次戰鬥中,你分配我任何艱巨任務,我都要堅決去完成!”
“好的,”小坡說,“我知道你的心情,快睡吧!休息好,才能更好的完成任務。”
小坡剛蒙眬入睡,忽聽遠處野蟲的唧唧聲里有着清脆的口哨聲傳來,他忙爬起,隊員們也都從草叢裏坐起。小坡叫隊員暫且不動,“嘶!嘶!”回了兩聲口哨,便向口哨聲那邊爬去,越過了一塊高粱地,他看到在地邊蹲着一個黑影,小坡擊了一下掌,對方還了一聲。小坡端着槍彎腰走過去,一看是個女人的身影。
“小坡!”
小坡聽出是芳林嫂,便竄過去問:“有什麼事么?”“快到苗庄北邊小樹林裏去集合,長槍隊已從湖裏拉出,大家都到齊了。隊長要你們馬上去,有緊急任務。快!”“好!”
小坡緊張得像蚱蜢似的竄回去,集合了他的分隊,由芳林嫂領着,在黑夜的小道上飛奔着。
到了苗庄村后,前邊就是黑魃魃的小樹林了。小坡在夜影里看着那裏有人影在蠕動,他緊跟着芳林嫂竄過去。但是當他走近樹林一看,嚇了一跳,看到周圍到處是戴鋼盔的鬼子和偽軍。他叫聲不好,猛把腳步煞住,用手往後一擺,隊員們也都停住腳步,小坡急轉身向旁邊的谷地竄去,只聽到後邊樹林裏發出低低的呼聲:
“小坡!小坡!”
小坡聽出是劉洪隊長和李正的呼聲,才又慢慢的轉回身,滿腹狐疑的走上前去。穿着鬼子服裝的老洪和李正走到他的身邊,小坡擦着額上的冷汗,半天才認出大隊長和政委。小坡問:
“你們怎麼穿這些玩意呀,可把我嚇了一跳!”
老洪說:“有戰鬥任務,馬上就出發,大家都化裝好了,只等你們來。快,到那邊換衣服去!”
直到這時,小坡才知道是幹什麼的了。他忙帶着他的分隊到一個墳堆旁,這裏已給他們準備好了衣服。小坡知道這些敵偽服裝,都是他們過去打微山島,消滅偽軍中隊繳獲來的,鬼子的服裝是從火車上搞下來的。隊員都換上偽軍軍服,他穿了一套鬼子軍裝,戴着鋼盔,穿着釘子皮靴。這時彭亮穿着皮靴咯咯的走來,手扶着洋刀,從鋼盔下邊望着小坡問:“你看我像不像!”
“亮哥,是你啊!太像了,你記得在山裏受訓時,看文工團演戲么?現在咱也化裝扮起鬼子來了。”
小坡和他的分隊換好衣服,芳林嫂把他們的衣服打成了包,抱到莊裏。這時老洪站在一個小墳頭上,在嚴肅的發著命令:
“隊伍分四路出發,到臨城站西的小高地集合。馬上開始行動!”
申茂帶着長槍隊往正北繞過去。三個短槍分隊平分三股,像三支射出的箭樣的,沒在深深的禾苗里,扇面形的從西南向臨城車站包抄過去。
當老洪帶着彭亮那個分隊正要走出小樹林時,芳林嫂從莊裏趕出來了,老洪發亮的眼睛望着她,問道:
“累么?”
“不!”芳林嫂說,“我一點不累。”
“這兩天你到臨城來回偵察,已累得夠受了。上半夜你剛從古汀聯絡回來,也該歇歇了。天亮前我們就會回來。”“我在等着你們!”
芳林嫂站在村邊的黑影里,望着他們匆匆的向臨城方向奔半點鐘以後,老洪和李正、王強趴在臨城站西的一個小土包上。老洪隔着草叢,向東望着站內的情景。土包前邊不遠,就是壕溝,壕溝那邊是一排木欄杆。從木欄杆望過去,就看到站內停在鐵軌上的車輛、貨堆以及站台上鬼子的碉堡。在電燈光下,月台上有人影在走動。
老洪目不轉睛的瞪視着月台上的動靜,他屏着氣息,在盼着那裏紅燈的出現。因為這是芳林嫂上半夜和謝順約定的信號。今晚謝順值夜班,他在站上偵察,等到岡村特務隊睡下后,他便向這邊搖三下紅燈,他們就準備爬進臨城站,襲擊特務隊。在確定打岡村特務隊的戰鬥討論時,老洪咬牙切齒,要親自動手打掉岡村。李正曾勸他派別人,王強、彭亮都爭着要去,用不着隊長親自出馬,只要他指揮就行了。可是老洪不肯,因為他聽到芳林嫂談到岡村在臨城的獸行,同時想到這幾個月鐵道游擊隊在湖邊受到岡村特務隊追捕的苦處。老洪憤憤的說:
“鬼子特務隊專門對付咱們鐵道游擊隊,是我們死對頭。在戰鬥中兩個隊長是要見見面的,我不打掉岡村,決不回來見你們!”
李正知道老洪決心已下,是很難轉過來的。為了安全起見,特派彭亮緊跟老洪,以免發生意外。王強帶短槍隊進站作第二步行動。他帶着長槍隊在欄杆邊掩護。
現在老洪把匣槍壓滿了子彈,頂上膛,趴在土包上,隊員們都伏在他身後的禾苗里。他不轉眼的望着站台上的動靜,可是時間一刻一刻的過去了,還不見月台上的紅燈出現。“怎麼搞的?”老洪有些急了。
“我進去看看怎麼樣,和謝順聯繫一下,不要有什麼意外。”王強說。
“對!快去快回。”
申茂把長槍隊準備好的過溝長板,偷偷架到壕溝上,王強就匍匐着爬過去。他攀上木柵欄,就輕輕的跳進站里去了。王強繞過了停在二股道的兩節空車皮,從北邊到站台上去,那邊站台邊有偽軍的崗哨。他挺起了胸脯,踏得釘子皮靴咔咔的響,扶着挎在腰上的龜蓋形日本匣子,氣勢洶洶的走過去。偽軍看到鬼子太君過來,慌忙行禮,可是王強連理也不理,哼了一聲鼻子,就上了站台。
站台上有車站上的工作人員提着紅綠燈在走動。謝順正走出票房,王強的皮靴踏得像小錘敲着地面一樣走過來,謝順忙向走來的太君鞠躬,只聽王強咕嚕幾句,謝順一抬頭,才認出是王強,他忙堆下笑臉說:
“太君,一列兵車馬上就要進站啦!”
謝順往南邊一望,看到岡村走過來,他很機警的走過去,把岡村攔住,在叨叨些什麼,使王強走開。就在這時,一列軍用車呼呼的開進站了。
整列車都是鬼子,車一停下來,車廂里的鬼子都嘰里哇啦的跳下來,大概是坐車坐得太疲倦了,下來在站台上活動活動。王強在鬼子群里穿來穿去,突然從火車上跳下一個鬼子,一把抓住王強的肩膀,王強不由得吃了一驚,當他聽到鬼子一陣嘰咕之後,他才放了心。原來王強在棗莊鬼子洋行作事時,也聽懂一些日本話,這個鬼子是問他廁所在什麼地方,他把手往南邊一指,膀子一搖,搖脫了鬼子的手,不耐煩的哼了一聲,便從鬼子群里走出去了。
在站台下沿,王強又碰到謝順,謝順向他深深的鞠了個躬,笑着說:
“太君,這趟車過去以後,下半夜就沒有車了呀!太君可以好好的睡覺。”
王強點了點頭,就又通過偽軍的崗位走出去,在那兩節車皮後邊不見了。
王強回到土崗上以後,這列兵車已經轟轟隆隆的向南開走了。王強告訴了老洪和李正,說這列車過去,下半夜就沒有車了。他們就又靜靜的伏在那裏。
火車開走後,車站上又恢復了寂靜。開始站台還有些人聲嘈雜,人影走動,慢慢的都靜下來了。四下是沉沉的黑夜,接過車的工人們都回到下處睡覺了,鬼子偽軍也都回到碉堡休息,只有一兩個哨兵,在昏黃的燈光下,來往踱着步子。已經是夜裏下兩點了。站內的車皮、房屋、電線杆、貨堆都顯得分外沉重的在明處或暗處矗立着,在地上投着黑黑的暗影。一切都像埋進昏昏的沉睡裏邊。月台上的電燈光像經不起四下無邊的黑夜的壓迫似的,在吃力的吐着昏黃的光芒。哨兵也像受不住深夜的風寒,縮着脖頸、抱着槍,邊踏步邊打着盹。
就在這時候,老洪發亮的眼睛,從土包的草叢中間,望到月台上發出紅色的燈光,對這裏晃了三晃。老洪被這紅色的燈光鼓舞起百倍的力量,只見他把右臂一舉,往前一揮,申茂就和另一個隊員抬着長木板,架到壕溝上了。當長板一搭上,老洪就躍下土坡,第一個竄上木板,過了壕溝,攀上木柵欄,將身子輕輕一躍,就翻到站里了。
老洪竄過去后,接着是彭亮緊跟着,再後邊就是王強帶的短槍隊,他們都是那麼輕巧無聲的從木板上跳過去了。最後李正留兩個隊員守在木板橋頭,他和申茂帶着長槍隊也過去了。
李正指揮着長槍隊的隊員把槍架上木欄杆上時,這時老洪已帶着短槍隊躍進站內,爬到兩節空車皮下邊,藉著車廂的黑影,依着車輛鐵軌,隊員們都卧倒在那裏。
老洪在車底下的黑影里,吩咐王強,等他出動后,馬上叫短槍隊偷偷爬過前面的鐵軌,埋伏在月台跟前的黑影里,把這裏的位置讓給後邊的長槍隊。王強點頭領會後,老洪看看月台上的哨兵已經往北邊去了,他和彭亮便忽然站起來,從車南邊繞過去,越過鐵軌,從月台的南端上站了。
他倆筆挺的走着,鋼盔在燈光下閃閃發光,皮靴橐橐作響;當月台南端的鬼子哨兵看到后,以為是岡村出來查崗了,忙挺起了脖頸,整理了武器。就在這一剎那間,王強和短槍隊已爬到月台跟前的黑影里。當哨兵往回走時,聽到皮靴聲響已到特務隊的房子那裏,他以為岡村看到他在這裏很盡職守,沒來找他,又回辦公室了。
劉洪把特務隊的門慢慢推開,裏邊明亮的燈光射出來,老洪一看桌上兩個鬼子扒着,手裏還握着二十響。桌上的機槍正對着他張着口,他不覺一楞,因為據謝順的情報,說裏邊只有岡村。彭亮低聲的說:“兩個!”話還沒有落地,忽然岡村抬起頭來,老洪眼快,只看到岡村眼裏有一忽驚恐,他正要舉二十響,可是老洪的手早揚起,只聽“噹噹噹”三槍打去,岡村便應聲仰倒在桌后,特務伍長肩上只中了一槍,正要掙扎,彭亮又噹噹兩槍把他打死。當鬼子伍長還沒倒在地上時,老洪像憤怒的獅子一樣,已經躍到桌子上,抓住鬼子的機槍,把機槍口往房間裏調過來,彭亮也抓過了另一挺機槍。這時,裏間睡着的特務,聽到槍響正要起身,只聽到老洪吼道:
“不要動!”
緊接“噹噹……”一梭子機槍子彈往騷動的裏間打去。這時王強已經帶着林忠、魯漢和隊員進來了,幾根手電的光柱交叉的射進裏間。王強看着倒在地上的被機槍射傷的特務隊,喊道:
“繳槍不殺!八路軍優待俘虜,快!”
“繳槍!繳槍!”
短槍都從裏間擲出來,隊中在收拾着屋裏的槍支彈藥,這時,外邊的槍聲已經響亂了。
老洪和彭亮繳了岡村和伍長身上的二十響,扛着機槍出來。票房碉堡上的鬼子,已經在往這裏打槍了。隱蔽在月台黑影里的小坡帶着王虎幾個人打倒了鬼子的崗哨,堵着鬼子的兵營和碉堡的出口。王虎是那麼勇敢的投着手榴彈,手榴彈“轟轟”的在正要出來的鬼子群里爆炸。老洪跳下月台,把機槍架起來,向小坡、王虎喊着:
“快!到屋裏去扛槍,我掩護!”
小坡和王虎跑進特務隊去扛槍,老洪和彭亮的兩挺機槍對着兵房和碉堡出口在掃射着。就這樣掩護着王強帶着隊員把特務隊的武器彈藥全部運出。
隊員們扛着勝利品往空車皮後邊撤去了。老洪和彭亮又把機槍撤退到車底下,掩護着隊員們出木柵欄,全部撤出去了。最後他扛着機槍爬上柵欄杆。當他從木欄上要往下跳時,木杆尖掛住了他的褲角,老洪一頭栽下去了。正好被李正接住。
老洪最後一個過了木板,立刻便把木板抽了。鐵道游擊隊員們,扛着兩挺機槍、十八棵馬大蓋子、五棵二十響,走上深苗稞間的小道,連夜趕到湖邊,坐上小船,划進湖裏,到微山島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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