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王強夜談敵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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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王強夜談敵情
到過棗莊的人,都會感到這裏的煤煙氣味很重,煤礦上那幾柱大煙囪,不分晝夜的“咕吐、咕吐”噴吐着黑煙,棉絮似的煙霧,在山樣的煤堆上空團團亂轉。附近人家的燒焦池也到處冒着煙。還有礦上的運煤車和臨棗鐵路的火車,不住的向天空噴着一團團的白雲。這四下升起的濃煙密霧,把棗莊籠罩起來,人們很難看到晴朗的藍天,吸到清新的空氣,走到哪兒都是霧氣騰騰。風從山樣的煤堆上吹來,帶着煤沙到處飛舞,煤沙細得打到人的臉上都不覺得。人們從街上走一遭回來,用手巾往臉上一抹,會看到白毛巾上一片黑灰。白衣服兩天不洗,就成灰的了。下窯的和裝卸煤車的工人,在露天勞動的腳夫,就更不用說了,他們整天在煤里滾來滾去,不僅手臉染黑了,連吐出的痰都是黑的。他們也不習慣時常去擦身和洗衣,因為很難洗得清爽。就這樣,他們一年到頭手臉黑,穿的黑,有錢人就叫他們“煤黑”。
舊社會有多少不平事!正是這些“煤黑”創造了棗莊的財富。那山樣高的煤堆,是他們從深黑的炭坑裏挖出來的。又是他們把煤炭裝上火車,運往四方,供給工業的需要,和萬家住戶的燒用。可是這些財富都被老財們掠奪去了,被卑視和受苦的卻是這些“煤黑”。日本鬼子佔領棗莊以後,奪去了煤礦,許多有錢的先生們,在鬼子的刺刀下為敵人服務。又正是這些“煤黑”們,扛起了槍桿,成立了游擊隊,打擊敵人。我這部小說就是寫這些“煤黑”們,在共產黨的領導下,怎樣對敵人展開轟轟烈烈的英勇鬥爭,他們在敵占區的棗莊、臨城,津浦幹線和臨棗支線鐵路兩側,把鬼子鬧得天翻地覆,創造了很多英雄事迹。這是后話,現在暫且從頭談起:
鬼子來了以後,中央軍跑了,共產黨組織了一批煤礦工人,拉到北山裡,和八路軍游擊隊匯合,堅持魯南山區的抗日戰爭。為了配合山裏的鬥爭,和掌握棗莊及臨棗支線敵人的情況,司令部派了兩個精悍的游擊隊員回棗莊活動。這兩個隊員一個叫劉洪,一個叫王強。劉洪堅決勇敢,王強機動靈活。他們都是棗莊人,過去在煤礦上幹活,由於自小生長在這裏,他們對礦上和鐵路上都很熟悉,還練出扒車的本領。他倆被派回棗莊后,山裏的鬥爭就殘酷起來,剛成立的八路軍游擊隊,不僅時常遭到敵偽的襲擊掃蕩,而且還受到當地封建地主武裝和國民黨殘餘部隊的排擠。在敵偽頑的夾擊下,這支年輕的游擊隊經常吃不上,住不下,不得不四下分散活動。因此,有半年的時間和劉洪、王強他倆失掉聯繫。以後西邊開來八路軍一一五師兩個主力團,打開了山裏的局面,山裡游擊隊才站住腳,司令部才又派人到棗莊和劉洪、王強聯絡。
這天傍晚,棗莊的煙霧顯得更大,天黑得彷彿比別處早些。煤礦上和街上的電燈亮了。四下的燒焦池的氣眼都在呼呼的竄着火苗。遠遠望去,棗莊像剛開鍋的蒸籠。煤礦公司大樓上和車站票房上的太陽旗,像經不起這裏的煙熏火燎似的,在迎着晚風飄抖。西車站上守衛的日本鬼子的刺刀,在電燈下閃閃發光。
西車站下沿,就是棗莊的西郊了,這裏有一個陳庄,百多戶人家,大都是下窯的工人,和車站上的腳夫,還有幾家炭廠。這庄除了炭廠燒焦賣,各個住家也在燒,因為燒焦是死利錢,一百斤煤能燒七十斤焦,一斤焦能賣二斤煤錢。七十斤焦就能買一百四十斤煤,所以燒一百斤煤的焦,凈賺四十斤煤。男人們下窯去了,女人們雖然忙着家務,但也會抽空在小屋旁邊挖個坑,填上煤燒起來。天黑下來,這個小莊子,到處都冒着煙,地上到處都噴着火苗。因為這裏和車站只隔一道小溝,車站上有鬼子,所以天一黑,街道上就沒有人了。
天完全黑下來以後,從庄西進來一個人影,繞過兩個焦池,來到一家大門前,他把門推開,走進院子裏。
“老王哥在家嗎?”
“誰呀?”一個濃眉方臉的人,從有着燈光的西屋裏走出來,他約有二十四五歲的年紀,眨着黑黑的小眼,向院子裏的來人望着。在黑影里,他看到是一個穿着農村服裝的人。“我!從南鄉來的!”客人走過來,一把抓住主人的手說,“老王!你不認識我了么?”
王強嘴裏咕噥着:“是誰呀!”把頭伸到對方的面前,仔細打量着,又把他拉到燈亮處再一看:“咦!”他揚着濃濃的眉毛,咧着嘴巴狠狠的咦了一聲,雙手抱住了對方的臂膀,把客人拉到屋裏。
“啊呀!原來是你呀!老周!你怎不早說呢?真想不到呀!……”
顯然王強對老周的到來,感到說不出的驚喜。忙從袋子裏掏出香煙,自己用火點了兩支,把一支遞到老周的嘴上,看看家人正在吃飯,他便拉着老周的手說:
“走!到那邊炭廠小屋裏去!咱們好好拉拉,回頭找到老洪,咱們痛快的喝一氣!”
兩人出了門,摸黑向右走了十多步,在一個柵欄門邊停下。老周往裏一望,這是一個四周圍着短牆的小炭廠。中間有個炭堆,旁邊有些筐篩鐵鏟等工具。院子四周靠近短牆的地方,有幾個焦池在熊熊的燒着。所以這裏顯得煙氣特別大。老王開了柵欄門,他們走進一間矮小的黑茅屋裏。
王強點上了燈,說:“這裏還僻靜些,你先在這裏坐一會兒,我去找老洪去,馬上就回來!”
老周知道這老洪就是劉洪,因為在一塊時候長了,叫順嘴了,就把劉洪叫成老洪了。雖然劉洪和王強的年紀差不多,可是都叫他老洪,這裏邊也包含着尊重的意思。他倆被派到棗莊來以後,原是由劉洪負責,因為老洪沒有家,所以將聯絡點設在王強家裏。
老周問:“老洪住在哪兒?”
“就在這裏。”王強指着東邊那個地鋪說,“我們兩個,都住在這裏。有時我也到家去住。”說著就出去了。
老周看看這小黑屋,確有兩個地鋪,臨門一張小桌,兩條粗板凳,屋子當中砌着一個火爐,窗台上有些鍋碗盆罐一類的東西,顯然他倆也是在這裏做飯吃的。他和老洪、王強過去在山裏,曾在一個連隊裏作過戰。他看到這些擺設,想到剛才王強烏黑的面孔和滿身的煤灰,他感到對方真成了一個道地的棗莊人了。老周不由得回想起在山裏一道打游擊的時節,初進山時,老洪、王強他們的臉也是黑的,以後用山溝的水漸漸的洗乾淨了,由於常睡草鋪,衣服上的煤灰味換上枯草味了,只是在密密的布紋里,還有着些看不出的煤灰,直到換上了軍裝,身上才完全看不到煤的痕迹了。唯一的就是眉毛黑,只有在那眉毛中間還隱藏着些微微的煤污。現在為了執行黨的任務,他們又生活在這煤灰里了。
外邊的夜沒有山裡寧靜,火車在轟隆隆的響着,遠處還隱隱的聽到礦上機器的嗡嗡聲,老周想到過去他們在一塊的生活,他很想馬上看到老洪。記得隊伍一拉進山裡,老洪就是連里出色的班長,以後被提拔為排長。他有着倔強的性格,個子雖然不高,可是渾身是勁,只要見到他發亮的眼睛一瞪,牙齒一咬,就知道他下了決心,任何困難都會被他粉碎。有一次他們被敵人包圍,他用一挺機槍掩護了整連的撤退。他趴倒在墳頭上,打倒了十多個敵人,最後靈活地避開敵人的火網,安全的追上隊伍。老周想到這裏,他真想馬上見到老洪,心裏才感到鬆快。
不一會,王強回來了。一手提着瓶燒酒和一大荷包熟牛肉,另一手提了一手巾燒餅,放在桌上。
“找不到老洪!一到天黑,你別想摸着他的腳跡!”王強斟了兩杯酒說。“咱不等他吧!你也許早餓了,一邊吃着一邊拉吧!”
“外邊……”老周警惕的向門外望了一眼。
“沒有什麼!我進來時,把柵欄門扣上了,老洪回來會叫門的。”王強說著把門掩了,並笑着問老周:
“你啥時回來的?山裡怎麼樣?”
“我回來四五天了,”老周把聲音放低些說。“咱們山裏的隊伍已經整編,義勇軍改為蘇魯支隊,從棗莊拉出來的煤礦工人支隊,編為三營,還是我哥周震當營長。因為鬼子常到山裏掃蕩,國民黨地方頑固派的部隊,又常給我們摩擦,所以部隊流動性很大,一方面防鬼子,一方面還得防這些反共的龜孫。你知道咱這個部隊剛成立不久,武器還不齊全,活動的地區又小,因此司令部就派我回來,通過我哥哥的關係,在家鄉活動。因為他在這一帶威信很高,咱們三營又都是這一帶的人,地方群眾關係也好,我們計劃在南山一帶秘密的建立起一小塊抗日根據地,以備咱們部隊遇到緊張情況時,可以跳過來隱蔽的休整一下,再投入戰鬥。要知道敵人在山裏掃蕩的越殘酷,插到這敵據點附近,就越安全呀!”
“對!”王強連連點頭說,“應該在南山一帶開闢一下。以後咱們的三營過來,老洪和我也可以在火車上搞些東西,接濟接濟部隊。說實話,屯在敵據點裏也真想咱們的部隊……”
聽到王強說要搞火車接濟部隊,老周正嚼着一塊牛肉,他笑着說:“那再好也沒有了。山裏的部隊的確很困難呀!部隊派你和老洪回來,好幾個月沒有音訊,司令部很擔心,生怕你們遭到危險。……”
王強搖了搖頭說:“沒啥危險。只怪我們沒有和上級聯繫上。可是,我們有啥法子呢?我和老洪都不識字,又不好找人寫信,我們去吧,又不知道部隊住在什麼地方。”
“我這次出山,司令部特別叮嚀我找你們聯繫,看看你們活動的情況怎樣,還囑咐如果你們和山裡直接聯繫有困難,就到西南山邊小屯去聯繫,我家就在那裏,離這七八里路。我那裏經常有交通①和山裡聯絡。我到這裏來的主要目的就是和你們接上頭,了解下你們活動的情況,好向山裡作彙報。”“這太好了。過去我們和山裡斷了信,可把人憋死了呀!像兩個沒有娘的孩子似的,我和老洪老蹲在一起喝悶酒。這一下可好了。今後有啥事,就到小屯去找你們和山裡聯繫吧!”說到這裏,王強興奮起來了,他舉起杯子說:“干一杯!”兩人就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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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抗日時期稱聯絡員為“交通”。
他們一邊喝,一邊談。老周的臉色已有些紅紅的了,可是王強的臉色沒有變,只是一雙黑眼裏有點水漉漉的。老戰友分別大半年了,乍一見面有說不出的高興,尤其是在這敵人的據點裏會見更不容易,再加上王強和山裡失掉聯繫,現在接上關係的興奮心情,所以兩人就越喝越有勁。老周的酒量比不上王強,可是也喝的不少。接着他就吃燒餅。飯後,兩人點上了煙,隔着小窗,望到外邊,天已陰起來,老周轉過頭來說:
“老洪怎麼還不回來呢?”
“他可沒個准,常常到半夜才回來。”
“那麼,你就先談談吧,你們到棗莊后,這幾個月來的活動情況怎樣?”
“還是等老洪回來談吧,啥事都是他領着乾的,我又說不好。”
“你先就知道的談談,老洪回來再補充一下就行了。老王,就我個人說,也很願意早聽聽你們在這裏的情形,老王,開始吧!”
“怎麼個說法呢?又從哪談起呢?”王強愁得抓着頭皮說。“咱這些老粗,叫干點什麼還可以,要是叫用嘴說,那就難了。”“隨便談談吧!想到哪就說到哪。先說,你們從山裏回到棗莊,怎樣安下了身,還有敵人的情況,你們進行了哪些活動。”老周笑着說。
“好!”王強咳嗽了一下接下去,“先說怎樣安下身么?那還不容易,我倆都是棗莊生的人,自小在這裏長大,老洪雖然沒有家,可是早年咱在一塊下窯,他常住在我家,像我家的一口人一樣,這事村裡人誰都知道。所以沒幾天,我們都弄來了‘良民證’。
“住下以後,找個什麼營生來干呢?年輕人沒有正當職業掩護,是會惹起懷疑的。過去我倆下窯,現在鬼子又開了工,正用人,一去就行。可是老洪和我商量了一下,我們都不願意去干,要說往年下窯苦,四塊石頭夾一塊肉,現在鬼子可更狠,他只要你多挖煤,可不管你的死活,一不小心,輕則皮鞭抽,重則刺刀捅。鬼子在公司四下設着崗,誰敢動一動,就機關槍嘟嘟。說到工錢,少得顧不上吃。過去一些老下窯的都不去幹了。逼得鬼子沒辦法,從山裏和河北抓來成千的俘虜,到礦上作苦工,四下安上鐵絲網,每天只給幾個黑窩窩頭。老洪那個烈火般的脾氣,他哪能受那個氣呢?同時我們到這裏的任務,還是偏重干軍事方面的。下窯被困在裏邊,什麼都不能做。左思右想危險多,好處少。所以我倆決定不去搞那老營生了。
“幹什麼呢?老洪說:‘吃兩條線!’白天在這小炭廠名義上當夥計。晚上,他就去約合一班子人,扒鬼子的火車。說起吃兩條線,你恐怕有些不懂。你知道火車道的鐵軌不是兩條么?兩條線就是鐵路的意思。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鐵路就吃這兩條線呀!往年下窯出苦力,顧不上生活,挖的煤像山樣高,一列列火車日夜不停的往外路運,大肚子賺的錢數不完,福享不盡,難道我們瞪着眼望着用自己的雙手挖出來的煤炭,像流不盡的水樣的運出去,而我們就老實的餓着肚皮么?我們餓極了,就扒上火車,弄下幾麻包燒燒,或者去賣幾個錢維持生活!難道這不應該么?說起這班扒車的人,都很有種,飛快的火車一抓就上。老洪扒的最好。有時在火車上遇到押車的車警,就得拚命。有次老洪被車警用炭塊打破了頭,直到現在臉上還留下一塊黑疤。他急了,以後上車就帶着刀子,他說刀子有兩個用處,可以割斷麻包上的繩子,又可以捅車警。這一來押車的車警軟了,因為這些傢伙都怕死的。經過車上一些人說合,以後這班子扒車的,送幾個錢給他們,他們也就睜一個眼閉一個眼,打馬虎算了。這班窮兄弟都很服帖老洪。因為他勇敢、講義氣,扒車又扒得好,能為窮兄弟們撐腰。遇事,老洪一叱呼,說幹啥就幹啥,像一群小老虎似的。這次回來,他又想起搞火車了,他說:‘搞鬼子的更應該!’老洪的意思是想領着這一班子人打鬼子。老洪就這樣住下來了。
“我呢?開始和他們一道搞車,可是想想,這也不是個長遠辦法。以後我就利用我父親的關係,到車站上去幹了腳行,推小車運貨出苦力。因為我父親過去在車站上下大力干腳行,以後當過腳行頭,現在老了,不能幹了,經他一說我很容易的就上去了。開始老洪不同意我干,他說:‘你干那個有啥意思呢?出力受氣,還是扒車來得痛快,你沒錢我給你。’可是以後他就同意了。因為我在車站上幹活消息靈通,不但能了解鬼子的動靜,而且車站上裝卸貨時,貨物都經我的手,每一趟火車裝的什麼東西,我都知道。遇到機會我就告訴他們,他們去搞車,一搞一個準。……”說到這裏,老周打斷了王強的話,連聲叫道:“好!好!”他聽到他們搞車的情形,聽得很入神。過去他們在山裏打游擊,有時閑下來,也談談在棗莊時的情況,也聽說他們會扒火車,可不知道裏邊還有這些詳情。老周望着王強接上一支煙,聽他說下文。
“以後腳行的活就更多了,鬼子在站台對過,開了一個國際洋行。就像中國的轉運公司一樣,可是又不大像,因為它的權力很大。棗莊煤礦所有運出去的煤,從外邊運進來的東洋貨,和四鄉收買來的糧食,都得經過這個洋行。商人往外發貨,都得向他們要車皮。
“洋行里有三個日本鬼子當掌柜的。他們都是在侵華戰場上打傷的軍官,不能隨軍隊殺中國人了,就下來做買賣,吸中國人的血。聽說大掌柜是一個大尉。我親眼看到,親手摸到,鬼子是怎樣將中國的財富,煤、糧食,不分晝夜的往外運,像淌水似的。多心痛呀!接着又把些熊東洋貨源源不斷的運進來。這一切都是經過我們手裝卸的。三個殺夠中國人的日本掌柜的,養的胖胖的。他們有薪水,從奸商手裏大把撈錢,還剋扣我們腳行。照例,外來的貨到站一落地,每件就是落地稅一毛;腳行運到貨棧定價一毛,洋行抽兩分;從貨棧出站交給商人,也是一毛,洋行還得抽兩分。就這樣一件貨到站,他們要抽一毛四分,這些都是鬼子掌柜的額外收入。每天運下那麼多貨,他們還不發財!洋行成立不久,由於貨太多,他們從站上腳行,抽出五十輛常備小車,每天到洋行聽候使用。我被抽上了,編隊的時候,選二頭,因為大頭是鬼子擔任,由於我父親過去是老腳行頭,大家都推我作了二頭。每天領着小車隊給鬼子裝卸貨!”
說到這裏,王強皺着眉頭,對老周說:
“老周!你說,我過去在山裏咱隊伍上當班長,現在竟給鬼子腳行當起二頭來了。這不是笑話么?”
王強說著,又從瓶里倒了一大杯酒,狠狠地灌下去。老周發覺他的臉色很難看,知道他心裏不舒坦,便安慰他道:“為了工作才這樣。”
王強點點頭,大聲的說:“要不是為了工作,誰干這個!”老周說:“你們不但幹得對,而且把自己安置得很好。老洪那一夥能扒車的,將來組織起來,在火車上很有用;你在車站上,和鬼子打交道,了解敵人的情況,這也是很要緊的。那麼,現在談談敵人在棗莊的情況吧!”
“說到鬼子么?”王強罵了一聲“奶奶”,又說下去:“大部分住在公司里,車站上。洋街住着鬼子的憲兵隊。現在又正在南馬道一片空地上修大兵房,看樣子還有大批的鬼子要來。棗莊街也成立了維持會。漢奸每天辦保甲,十家連環保,一家出事九家受累。居民都領良民證。鬼子整天出來,在街上抓人。夜裏冷不防就查戶口。大隊的鬼子,三天兩頭出發,到山裏掃蕩,一回來就綁着一串一串的老百姓。起初送到憲兵隊審問,一進去很少能活着出來的。以後捉的人乾脆送到南馬道大兵營了,那裏四下用電網鐵絲網圍着,光見用汽車往裏邊拉,就沒見出來的,槍斃了,也得有個響聲呀!住在附近的老百姓,在夜裏經常聽到凄慘的叫聲。以後從一個翻譯官口裏漏出來:這些運進去的中國人,都叫洋狗咬死,刺刀穿死。鬼子在夜間把捉去的中國人綁在木樁上,給鬼子新兵練刺刀,訓練洋狗。那裏有幾十根木樁,挖了好幾畝大的土坑,穿死,咬死就扔進去,撒上一層土,再扔進一批,又添上一層土,你說鬼子多殘忍!……”
王強說到這裏,他的眼紅了,裏邊像有一團火在燃燒。他憤憤的提起酒瓶又倒了一杯,像喝白水一樣喝下去。他乾咳了兩下,又接著說:
“還有,煤礦上有個醫院,鬼子佔了改作軍用醫院,給負傷的鬼子治療。原來在這醫院的中國大夫大部分被攆走了,都換上日本醫生。中國人也留用了幾個,不過都驅逐到外邊住。白天上班,晚上回家睡覺。開頭這些中國大夫還沒覺得什麼,可是以後漸漸注意一件事,就是早上一去上班,總見手術室地板剛用水洗過,可是牆角,手術台腳,沒擦洗的地方還殘留着血跡。天長日久都是這樣,中國大夫感到很奇怪,難道鬼子每天晚上都開刀動手術么?可是病房的鬼子開刀的並不多呀!沒過多久,這個謎就被附近的老百姓揭開了。每天夜裏都有汽車到醫院來,天快亮的時候,汽車又開走了。有一個老百姓偷偷的隔着窗戶往外看,只見開來的汽車,裝的都是綁着的中國人。他心裏想,鬼子難道還有好心腸連夜的給中國人看病么?可是天快亮,汽車開走時,車上卻不見人影了,只見那麼多麻袋包,血順着麻包往下流,裏邊裝的什麼呢?原來鬼子把捕來的中國老百姓,供鬼子大夫作活的解剖。你說日本鬼子狠不狠,毒不毒!……”
王強砰的一聲,捶了下桌面,酒杯子被震得跳起來,他被怒火燒紅的眼睛裏泛着淚水,望着老周。老周的臉色鐵樣的嚴肅,沉重,他的心被王強所講的鬼子的殘暴所激怒。他想到鬼子在山裏掃蕩時抓來的根據地的老百姓,原來都是這樣悲慘的死在這裏。小黑屋裏沉靜下來,只聽到外邊礦上的機器的嗡嗡聲。就在這沉靜的夜裏,也許鬼子又在大兵營、憲兵隊、醫院裏殘暴地屠殺着中國人。王強沉默了一會,又說下去:
“在這種情況下,是個中國人,能平心靜氣么?老洪那個脾氣,你是知道的,鬼子這樣屠殺中國人,他還受得了?我們出山時節,帶回了一棵十子連的手槍。我們人少槍少就小干,一有機會,我倆夜裏帶着它,去摸鬼子的崗哨,混過去,打倒就跑。鬼子戒嚴、查戶口,他能查出個屁?我們都是本地人,又在夜裏人熟地熟,他有什麼辦法,就這樣,我們也幹了幾回,消消肚裏這股悶氣。白天我還是照常到站上,領着小車隊在洋行值班,和那三個鬼子掌柜的打交道。可是自從我知道那些黑夜裏的屠殺以後,我見了鬼子掌柜的心裏就冒火,心裏說:‘我啥時候殺了你們這些龜孫,心裏才解恨!’一天,老洪對我說:‘老王,咱們幹了他們吧!’我說:‘行!’老洪叫我偵察一下,在一天夜裏,老洪約了人就把這三個鬼子軍官殺了!”
“啊!殺了么!”老周沉悶的臉上,馬上露出了笑容。“當然殺了!老洪幹事從不拖泥帶水,他說殺哪個,還跑得了么?”
“好,好,殺得痛快!”老周聽了王強說半天鬼子屠殺中國人的殘暴,心裏一陣陣發沉,像墜了上千斤的石頭,這一聽殺了三個敵人,才出了一口氣。
“說殺了三個是假的,”王強笑着說,“殺了兩個半,有一個沒殺死,第二天又活了,這隻怪我,惹起以後不少麻煩來。”“你說說,你們怎麼去殺的!”老周想聽個詳細。
“是這樣。”王強慢慢的說下去:“我不是小車隊的二頭么?每天晚上九、十點鐘左右,站上的貨車都裝卸完了,大夥都換班回家了。可是我還得去跟鬼子三掌柜金三結帳。當天裝多少件,卸多少件,工友該分多少錢,我領了再發給他們。就這樣我和三掌柜金三混得很熟。有時晚上結完帳,他也留我坐一會,給我一支煙,遞我一杯茶,拍着我的肩頭笑着說:‘王的,你的好好的干,以後我提拔你大大的!’我知道這是他拉攏我,好讓我俯首貼耳的為他們效勞。我就應付着說:‘謝謝,太君以後陞官大大的!’他聽了也高興的哈哈大笑。平時我也幫他掃掃地,倒倒茶,把他的屋子收拾一下。日子長了,到各個屋子裏出出進進,鬼子也不避諱。有天晚上,是個機會,我和鬼子三掌柜結帳結得晚了,大約有十點多鐘,大掌柜、二掌柜都睡下了,這個矮胖子的金三打着呵欠也想睡,我裝着收拾東西推延着時間。等三掌柜也睡下了,我把電話機偷偷的搬到離床遠些的地方,就把大門倒掛上走了。
“當晚我找到老洪,把情況一談,他說:‘干!’我說:‘行!可是槍呢?’有三個鬼子,我們兩個人一棵槍是夠搞的。搞不利索,洋行對過就是站台,站台上駐着鬼子,並有流動的哨兵,是容易出危險的。老洪說:‘槍不夠,用刀砍!再找個幫手就行了。’我倆商量着去約彭亮。他平時也和我們一道扒車,很勇敢,他一口答應了,願意和我們一道去。三個人一棵短槍。三把大刀對付三個鬼子,一個人打一個正好。可是又一想,洋行離站很近,槍一響,站台上的鬼子聽見,用機槍堵住門怎麼辦?商量了一下,進去都用刀砍,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放槍。我頭裏領路,夜十二點以後,我們就到洋行去了。
“他們在一個拐角黑影里等着,我悄悄的摸到門口,把大門弄開,讓他倆偷偷溜進去,我用手指着南屋,南屋的門是往兩邊拉的,他們不知道怎樣開法,我上去,把門用力往兩邊一拉,拉開了,屋裏的電燈還雪亮。我一愣,老洪帶着彭亮早躍進去了。只聽得其哩格叉,鬼子一陣亂叫,等我跳進去時,兩個鬼子已被他們砍翻了。另一個鬼子用被子裹着頭,滾到地上亂叫。我急了,夜深入靜,聲音傳得很遠,不能讓他叫下去。我跑上去,對着裹被子的鬼子照頭照胸打了兩槍。槍一響,我們就溜走了。我們汗流滿面的跑回家裏,聽聽車站上,並沒什麼動靜。原來,在屋裏打兩下手槍,外邊聽不清楚。所以車站上的鬼子並沒有發覺。事辦得倒還利索,很痛快。這三個不知殺了多少中國人的日本鬼子軍官,總算沒逃出中國人民的手掌。
“可是,我躺在床上,又一尋思,一個心事纏得我一夜睡不着覺,第二天怎麼辦?去上班還是不去呢?不去吧!准惹起懷疑,平時都是一早按時到車站上值班,怎麼就偏偏這夜出了事就不來了呢?不用說,不等吃早飯,就要被抓去了。反過來一想:去吧!殺了鬼子,心裏總是一個事,一露出不自然,就出毛病。最好的辦法是晚上逃出去。可是這一跑可就證實了,家裏人准受連累。連夜和家人一道跑出去吧?鬼子四下有崗,不好出去,天已快亮,也來不及了。我翻來複去睡不着,就去找老洪,要他給拿個主意。我就是有這個毛病,啥事也能幹,就是拿不定主意,要是災禍真臨到頭上了,我也能對付過去,就是在事前事後多犯尋思,老洪說我太猶豫。可是我一見老洪的眼睛一瞪,也就有信心了。所以我一有磨不開的事,就找他商量。一見到他,老洪說:‘這點小事,你嘀咕什麼呢?他又沒有抓住你的手,怕什麼?’我說是呀!他說:‘這三個鬼子還不該殺么?’我說該殺呀!他就說:‘那你明天就理直氣壯的上站去,啥事不要怕,越怕越有鬼上門!’老洪的話也對呀!他這一說我心裏踏實了。第二天一早,我像沒事人一樣到車站上去。
“在站上,我點了點人數,小車隊的人都來齊了。我說:‘走!到洋行去看看,今天運啥貨!’小車吱吱呀呀的都到洋行來了。一看,大門半開着,我心裏有數呀!平時都是小車在外邊等着,我一個人進去找三掌柜。這次我約了幾個人一道進去。我先帶他們到帳房。這裏沒有一個人,我坐下來,叫他們:‘到南屋裏去看看三掌柜的起床了沒有!’他們都到南屋去了。只聽一陣啊呀聲跑回來:‘二頭!鬼子叫人殺了!’我故意裝着不懂,問:‘什麼?大驚小怪的?’他們說:‘鬼子掌柜的不知叫誰殺了。’我急忙站起來說:‘真的么?哪有這種事!跟我去看看!’他們都要跑,想離開這是非之地,可是被我喝住了:‘事到跟前,你們跑還行么?一個都不準跑。’我就往南屋走去。其實不看,我也知道發生什麼事,不過一進門,卻使我大吃一驚。大掌柜、二掌柜都死了,可是鬼子三掌柜卻滿頭是血的坐在炕上。原來夜間我進去打他時,他早嚇得矇著頭,裹着被子在地下滾,使我的槍沒打准。頭上那一槍,只在頭皮上穿了一道溝,胸部的那一槍,由於他一滾,子彈從肋骨間穿過,卻沒打中要害,當時他是昏過去了,天亮時蘇醒過來。由於他矇著頭,我沒能打死他。可是也正因為這樣,他也不曉得是我乾的。所以我一眼看到他坐在炕上,雖然心裏吃驚,可沒敢流露出來,就假裝驚慌的急忙跑上前去,叫着:‘太君!怎麼了呀……’三鬼子說:‘夜裏來了土八路,王的!你打電話!’我馬上打電話給憲兵隊,報告洋行出了事,又打電話給醫院,叫派人來。不一會大隊鬼子開來了,機關槍四下支着,鬼子端着刺刀圍住院子,憲兵隊進南屋檢查,這時有些腳夫都偷偷的溜跑了,可是我硬拉幾個人,在院裏院外忙着,醫院的汽車來了,我幫着把鬼子三掌柜抬上汽車,他臨上汽車,看到我累得滿頭大汗,拍着我的肩說:‘你的好好的,我醫院的出來,幹活大大的……’我說:‘好好的,幹活大大的!’送他進院了。……”
老周完全被王強談的殺鬼子的故事所吸引住了,一聽到鬼子送進了醫院,他才鬆了一口氣,說:
“真危險呀!以後沒有什麼事了吧?”
“沒有什麼事?”王強眨着小眼笑着說,“危險的事還在後邊呢?你往下聽吧!”他又接下去說:
“我在回來的路上,狠狠的吐了兩口唾沫,心裏說:‘奶奶個孫,鬼子才真是為錢不要命哩!’當我開始看着他滿頭是血,坐在炕上的時候,他樣子很泰然,好像眼前的兩具屍首,和他自己身上的傷,並不算什麼似的,一點也看不到難過的樣子。當時我就奇怪,也許是這些鬼子軍官,打咱中國,殺人殺得太多了,手上的血也沾多了,看見血不算回事。可是等我送他上汽車,聽他說幹活大大的,我心裏才明白了。原來洋行里大掌柜和二掌柜的權力很大,賺錢很多,三掌柜的官最小,常作雜活,不被重視。所以這一次他沒被打死,滿腦子金票的飛舞,代替了傷口的疼痛。他完全被一個慾望所佔有,大掌柜、二掌柜的死,不但沒使他難過,相反的卻感到幸運,因為他的傷好了,就有希望作洋行的大掌柜了,今後可以大把的抓金票,發財。要當大掌柜,就離不開這班腳夫替他出力。他臨上車要我好好乾,就是拉攏我,要我今後為他出力。
“這個事情發生以後,我想鬼子總不會甘休的。准要開始捕人了。我也特別警惕。因為平時打一次崗,第二天就戒嚴,查戶口,逮捕人,鬧那麼大動靜。這一次白白喪失了兩個軍官,就會拉倒了么?不會的。可是一天,二天,三天都過去了,沒有一點動靜。車站上的鬼子像沒事似的,每天還要我們裝卸貨。開頭幾天,有些膽小的,從那天見到鬼子的屍體后,就嚇得不敢來了,怕受到連累,因為是我們一早發現的,容易惹起鬼子的疑惑。可是後來,看看沒有什麼事,就都又推着小車上站了。第四天人到齊了。我們一早正在車站上搬運貨物,突然鬼子的騎兵包圍了車站,四下架起了機關槍,我們所有的腳行,都被趕上了汽車,一直拉到憲兵隊去了。“我在汽車上,看看所有被逮捕的人,只有我一個是參加這次事件的。我心想這次可完了。到了鬼子的憲兵隊,不死也得剝一層皮。人們一提到憲兵隊,頭皮都會發麻。一進去,我們都被關進一個大院子裏,地上鋪着煤渣,鬼子端着刺刀,逼着大家脫下衣服,跪在煤渣上聽候審問。每個人的膝蓋都被尖利的煤渣刺得血呼呼的流。我是二頭,還沒等脫衣服,就被第一個喊去審問。鬼子憲兵隊長親自問案,旁邊站着中國人的翻譯官。憲兵隊長問我:‘你的二頭的?”我沒鞠躬,只點了點頭,回答說:‘是!’惹怒了旁邊的翻譯官,他想對鬼子討好,給我一個下馬威,只見他飛起一腳向我後腿踢來,並用手向我前胸一推,想把我甩個倒栽蔥。可是我眼快,急用手向上一架,右腿猛力往後一蹬,只聽撲通一聲,翻譯官仰面朝天甩到地上。我憤憤的低聲罵他:‘你是不是中國人?’翻譯官惱羞成怒,從地上爬起來,正要去抽東洋刀劈我,被鬼子憲兵隊長攔住:‘你的不好,滾的!’罵了翻譯官一句,就拉我到屋裏去了。他很客氣的把我讓到椅子上坐下,說:‘剛才翻譯官的不好,你的不要見怪;洋行的事,你的知道?’我說:‘我不知道!’憲兵隊長翻了一下白眼,不相信的搖了搖頭:‘你的二頭的,洋行常常的在,這事你一定的知道。’他的眼睛狼樣的盯住我的臉。我用眼睛迎着他說:‘我真的不知道。’鬼子的臉馬上沉下來,在屋裏走了一遭,然後站在窗前,指着玻璃窗外邊一群跪着的人,對我說:‘他們裏邊誰的幹活的,你的知道?說了沒有你的事。’我搖搖頭說:‘太君!那天晚上,我住在家裏,沒在車站上,我哪裏能知道是誰幹的呢?我不知道。”我這第三個不知道,使這個憲兵隊長暴跳起來,拍的一聲,捶着桌子,茶杯被震翻了。他刷的從腰裏抽出洋刀,把刀放在我的脖子上,我的心一涼,耳邊聽到他叫着:‘你的二頭,不知道,要殺了殺了你的。’我心裏說:‘反正完了,’就又搖了搖頭。可是,他的刀並沒有砍下去,因為他問不出什麼,是不會輕易殺了你的。
“這時,外邊又進來一個鬼子,憲兵隊長就怒沖沖的出去了。這新進來的鬼子滿臉笑容,在我旁邊坐下,從桌上茶盤子裏,拿了兩塊茶點,送到我的面前。我說:‘我不吃!’他說:‘你要好好的說,皇軍對你好處大大的。不然,你要吃苦的有!’我說:‘我不知道,能硬說知道么!’鬼子冷笑着說:‘你願意吃苦頭,那麼,好!’他向外邊咕嚕了一聲,兩個武裝着的鬼子進來了,手裏拿着繩子,站在我的兩邊。眼看就要動刑了,鬼子發怒的問我:‘你說不說?’我說什麼呢?看看馬上就要吃苦了,這時,我突然想起鬼子三掌柜的,我要用這個沒被我打死的對頭,來為我擋一陣了,行不行就這一着了,我就理直氣壯的對鬼子說:‘太君,就這樣吧!我再說你也是不相信的,我請求太君打電話問問三掌柜金三就明白了。我是好人是歹人,他很清楚。出事的那天早上,我到洋行里去,還是我發現了這事情,又是我給憲兵隊打電話報告的,我又打電話給醫院叫來汽車,汽車來了,還是我把三掌柜抬上汽車,送到醫院裏。這一些事是真是假,可以調查。這事要是我乾的,我還敢大清早到洋行去么?我說這話如有一點假,可以打電話到醫院去問問,三掌柜會告訴你底細的。’不知怎的,也許是急了,當時我很能說話,一氣說下去。鬼子聽了以後,頓了一下,彷彿認為我說的有些道理,果然,立刻從桌上拿起電話聽筒,打起電話來了。我聽出電話里有三掌柜的回聲了,我的心在跳着。他們嘰咕了一陣,鬼子把聽筒放下以後,臉上有了笑容,很快的走到我的跟前來,握着我的手說:‘你的好人大大的,三掌柜的說你很好,好,你回去,沒有你的事!’
“就這樣,我就出來了。我一邊抹臉上的冷汗,一邊心裏說:‘被抓的那些腳行,他能問出個什麼呢?殺人的已放走了,他們這些人才真是不知道哩!’還不是空折騰一陣子,又都放出來。這些人雖然受了點罪,可是那兩個鬼子軍官,終究是埋葬在中國的土地上了。殺鬼子的事,就是這樣。”
老周一氣聽完王強和老洪殺鬼子的故事。當他抬起頭來,才感到天很晚了,聽到外邊呼呼的風聲,風裏夾着雨點,打着窗紙,遠遠的傳來了隆隆的春雷聲。他剛才完全沉浸到故事裏去了,一陣緊張,一陣高興。最後他對王強說:
“老王!你真行!機動靈活,隨機應變!”
“不!”王強說:“行的不是我,而是老洪,棗莊哪次殺鬼子的事都少不了他,都是他領着乾的。……”
王強的話還沒有說完,只聽到街上“拍拍”響了幾槍。王強急忙站起來,低低的說:“出什麼事了么?”接着又聽到外邊輕輕的撲通一聲,一陣急遽的馬蹄聲,從小屋后的短牆外響過去。王強趕緊吹熄了燈,小屋頓時變得漆黑。王強低聲對老周說:
“鬼子的騎兵過去了,約莫又是在追捕人!”
他的話剛出口,小炭屋門吱吜一聲開了,閃進一條黑影,王強問:
“誰?”
“我!”火柴擦的一聲油燈點亮了。他倆看到燈光下,站着一個人,正是老洪。他比王強個子稍矮些,可是渾身都是勁,兩隻眼睛亮得逼人,他袖子上有片鮮血,手裏提着矮槍,胸部不住的起伏着,王強問他:
“老洪!你怎麼了?”
老洪點上一支煙,狠狠的抽了一口說:“剛才我打了鬼子一個門崗,叫鬼子的騎兵追來了。”
當老洪看到老周時,驚喜的上前,緊握着手問:“你什麼時候來的呀?”
“傍晚就來啦,已等你半天了。”
王強把老周來的情況,談了談,老洪連連點頭:
“這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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