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趙玉田一不小心把三輪車開到了溝里,他的一條腿被軋斷了,王小蒙沒大事,只是劃破了一點皮。眾人趕到的時候,玉田還在手術室里。謝永強神色慌張地奔向王小蒙,王小蒙很吃驚,問:你怎麼來了?
謝永強說:我一聽到你出了事就跑來了……我還以為是你出了事呢!
王小蒙說:我沒事……
謝永強上下打量了一下王小蒙,說:這就好,這就好。說著說著眼睛竟然濕潤了。王小蒙的心動了一下,她感到了謝永強對她的在意,一種溫暖的情緒在心底升騰了起來。
趙玉田被推了出來,他的一條腿被厚厚地包裹着,一副重傷員的模樣。表面看他的心情還好,最關心的一個問題是自己會不會變成一個瘸子。醫生看樣子已經回答了他好多遍了,口氣很不耐煩: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嗎?不會,一般不會!玉田顯然對這個回答不太滿意,他說:一般不會,就是說也有例外,是不是?醫生笑了,說:你讓我怎麼說呢?就算是吧。玉田說:完了。謝永強笑了,說:醫生說的例外,概率是相當低的,你怎麼那麼認真。趙玉田卻說自己的運氣總是不好,一定會遇上糟糕的例外。趙四讓他閉上他的臭嘴,趙玉田卻忽然說:怎麼沒看到劉英?眾人都怔了一下。
劉英是第二天一大早才知道趙玉田出事的消息的。她急壞了,推上自行車就要去醫院,但是還沒出門就被劉能攔住了。劉能不讓她去,他不讓劉英去的理由很一般化,說玉田連車都不借給我們,現在出了事,幹嗎要去看他?劉英卻是非去不可。爺兒兩個爭起了自行車,劉能爭得很賣力,幾乎把身體都靠在了自行車上。劉英忽然不想爭了,就突然鬆了手,劉能沒有防備,一下子摔出多遠。劉能倒得有些誇張,自行車壓在了他的身上。劉能在車底下偷看了一眼劉英,以為劉英會來拉他,沒想到她連看都沒看,繼續向門外走去。劉能見狀連忙爬起來,喊着“反了你了”,撲過去,一下子抱住了劉英的腿。
劉英娘看不下去了,說:你就讓她去看看吧!多日的交情了,出了這麼大的事,你不讓她去,她能放得下?
劉能說:你、你、你懂什、什麼,這、這時走錯一、一、一步,就耽、耽誤劉英一、一、一輩子!
劉英娘不理解,說:一輩子?
劉能深謀遠慮地說:他要是成、成、成了瘸、瘸、瘸子,不、不就是一、一輩子?
劉英娘也一下子感到事態的嚴重。
劉英說:玉田就是瘸了,我也要嫁給他。
劉能說:真、真、真的嗎?
劉英說:真的。
劉能晃着身子,模仿着瘸子的動作:我就不、不、不信,你那、那、那麼喜歡跟瘸、瘸、瘸子在一起!
劉英賭氣說:喜歡!
劉能說:這、這時說得好、好、好聽,他要是兩、兩、兩條腿都、都瘸、瘸了呢?
劉英的聲音小多了,說:他要是兩條腿都瘸了,我也跟他。
劉能說:你說的是、是、是、是電視劇里的事,咱、咱可不能學,那不是傻、傻子嗎?
劉英沒有說話。
劉能繼續發揮着,想像着,說:還有,他要是摔、摔、摔成植、植、植物人呢?
劉能做了一個植物人的鬼臉。
劉英真有點被嚇着了。
劉能把手鬆開,劉英沒再跑。劉能的心裏有底了。
劉英娘沒了主意,她說:劉英她爹,這事可怎麼辦好啊!
劉能站起來,很認真的樣子,說:讓我想、想、想、想想。
劉能在房裏踱起步來,偉人似的,實質上卻很難看。
劉英娘看不下去,說:行了,你快想吧!
劉能又想了一會兒才說:我看得先、先、先到醫院看、看、看情況再說。
劉英着急地說:那我現在就去吧!
劉能說:你、你、你不能去。
劉英說:我幹嗎不能去?
劉能說:趙玉田如果好、好、好好的,你去沒事;他的腿如果真、真、真完了,就、就不是沒、沒有退、退路了嗎?
劉英說:我還是去吧。
劉能說:你不能去!我找、找、找個人去醫院看、看、看看,玉田要是沒、沒、沒事,你天天去、去、去陪着,我都不、不、不問,現在不、不、不行。
劉英忽然哭了。
劉能說:哭、哭什麼哭!
劉英娘安撫着劉英:你爹說的也是……也是為了你好,就聽你爹的吧,啊?
劉能要找的這個人是謝大腳。謝大腳不太願意去,說:我說你這個劉能,以為我謝大腳好使喚是不是?你自己為什麼不去?
劉能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他說:老、老、老姊妹,我哪敢使、使、使喚你,這不是仗着咱、咱、咱的交情好嗎?你是明、明、明白人,我去了以後,他玉田要是沒事還、還、還好,要是真有、有事,再、再、再想反、反、反悔,不、不、不是不好說、說、說話了嗎?
謝大腳很吃驚,她說:劉能,你是不是有了跟趙玉田退親的想法?
劉能連忙擺手說:沒有,絕對沒有!玉田能、能、能幹本分,人又好,我哪能退、退、退親呢!不過,話又說、說、說回來了,他要真成了殘、殘、殘疾人,他跟劉英的事,我還真得考、考、考慮考慮。
謝大腳說:這樣做是不是有點過分?
劉能一臉苦相,說:怎麼叫過、過、過分?大腳,將心比心呢,他要真成了殘、殘、殘疾人,劉英跟了他你不覺得可、可、可惜?
謝大腳想了想,又覺得劉能說的有道理,就說:你說的也是。
劉能見謝大腳的態度好起來了,就說:那就麻煩你跑、跑、跑一趟吧。
謝大腳還有點猶豫,不過這時候她猶豫的事情已經很現實了,她說:我還開着門市部呢,這一走今天就沒法營業了。劉能是聰明人,知道謝大腳想向他要幾個錢,他不想給,就裝糊塗,說:要不我替、替你看着。謝大腳笑着說:你給我看着,還不都給你偷了?這麼著吧,我去醫院幫你看看,你給我三十塊錢損失費,你看咋樣?劉能覺得三十塊也太貴了,就把這意思流露出來。謝大腳不高興了,就說她不去了。劉能沒法,只好答應下來,不過他說身上沒帶現金,謝大腳就讓他在賬本上寫了欠條。弄穩妥了,謝大腳才去了鎮醫院。
謝大腳是騎着自行車去的。風有點大,走到村口的時候她就把脖子上的圍巾取出來,包在了臉上。在她做這一系列事情的時候,一個城裏姑娘騎着摩托車從她身邊過去了,由於光忙活圍巾了,她沒有看到。那個姑娘叫謝小梅,是她娘家的一個侄女,是來找劉一水的,想在劉一水身邊幫他一把。單位在輪崗分流,按照她的資歷完全可以高枕無憂的,但是,她過慣了那種喝茶看報的生活,想換一換環境。劉一水是縣裏的養殖大戶,他的養殖場是縣畜牧局關注的企業,平常她與劉一水打過不少交道,被他的誠實、熱情和韌勁深深吸引,這也是她到這裏來的另一個重要原因。
劉一水對謝小梅的到來有些意外,但是當他得知謝小梅真的要留下來時,欣喜若狂,立即安排助手小李給謝小梅收拾房間,落實床鋪。他還任命謝小梅做他的副場長。謝小梅笑個不停,眼裏對劉一水充滿愛意,劉一水卻無動於衷。謝小梅搖了一下頭,笑了。
謝大腳一進玉田的病房,就大呼小叫:天災人禍啊,怎麼就攤在了玉田這孩子身上!
眾人連忙跟謝大腳打招呼。謝大腳點着頭,直奔玉田而去,竟然把幾個人都擠到一邊去了。玉田娘的鞋子都被擠掉了,她一邊提鞋一邊說:他大腳嬸子來了。
謝大腳說:出了這麼大的事,老親四鄰的,我怎麼能不來看看……沒事吧?
玉田誇張地說:整條腿都差一點兒完了,還說沒事,沒事我都成這樣了?
玉田說著指了一下自己包裹着的腿。
謝大腳驚嘆道:我的天!
醫生指責玉田說:你別亂動好不好?你要再動,真落下殘疾可別怨我啊。
謝大腳驚叫:我的天!怎麼傷成這樣?傷着骨頭了沒?
趙四很專業地說:片子都拍完了,上面顯示——斷了。
謝大腳又叫:我的天!
醫生不耐煩地說:你別叫了好不好?你這一叫,天好像真塌下來了。
醫生走了,謝大腳隨後跟了出去,想找他問個究竟,但三轉兩轉,那個醫生看不見了。等她再找到他時,他正在一間辦公室里與人討論着一張X光片。謝大腳理所當然地把這張片子當成了趙玉田的,就悄悄擠了進去,只見那個醫生指着片子上的一道白線說:你們看見沒有?小腿骨這個地方斷裂,膝蓋粉碎性骨折,要想癒合是非常困難的。
謝大腳不禁叫道:我的天!
幾個醫生被嚇了一跳。
一個醫生說:你是誰?跑到這裏幹什麼?
謝大腳用手指着X光片:我是……我是這病人的家屬。這腿真不行了嗎?
醫生說:不行了。
謝大腳進一步問:會不會變成瘸子?
醫生不耐煩說:你問這麼多幹什麼,出去!
謝大腳懇切地說:求求你,跟我說了吧。
醫生說:不光瘸,弄不好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謝大腳感嘆着:我的天!
謝大腳一邊向外面走,一邊很傷心地說:這事怎麼讓玉田攤上了呢?怪不得劉能這老小子讓我先來看看……真看不出,這傢伙腦袋瓜子還怪靈呢。
她有點發愁,回去怎麼好跟劉能說呢?
劉能卻迫切得很,一會兒工夫都往門市部跑了五趟了。看見謝大腳回來,他比見了救星還親,趕緊跑上前來問結果。
謝大腳沒有說話,只是做出一副很悲傷的表情。
劉能問:到底怎、怎樣?
謝大腳繼續悲傷着,她說:我還是不說了吧。
劉能說:幹嗎不、不說了呢?
謝大腳嘆了口氣,說:我怕說出來嚇着你。
劉能緊張得要命,說:這麼說,他、他、他的腿完、完了?
謝大腳嘆了一口氣,說:我還是不說了吧。
劉能已經明白怎麼回事了,態度忽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他笑了,說:好,好,不、不、不說就算、算了,你把本、本、本子拿過來,我把我寫、寫、寫的字划、劃掉。
謝大腳沒想到劉能會來這一招,連忙說:別劃了,我還是說了吧。
劉能很堅決地說:不、不要你說、說了!
謝大腳大聲地說:趙玉田的腿不行了,瘸了!
劉能把兩隻耳朵堵上了,說:我沒、沒、沒有聽見,你說了不、不算……
謝大腳說:不算我也要跟你說!我就不信你聽不見。玉田那腿傷得是不能再壞了,膝蓋都摔碎了……
劉能還是堵着耳朵。
謝大腳忽然罵了一句:劉能是個烏龜殼、王八蛋!
劉能急眼了,說:你才是烏、烏龜殼,王、王八蛋呢。
謝大腳笑了,說:這不是聽見了?給我錢吧。劉能不情願地把錢交給謝大腳。
謝大腳把錢在手裏掂了一下說:劉能,這親事你真的要退啊?
劉能說:這事你、你、你就別管了。
劉能回到家就開了一個會。他先是表情嚴肅地把玉田將會變成殘疾人的消息公佈了一下,接着就宣佈了自己的決定:他想把玉田跟劉英的親事退了。劉英不同意,劉能問她,難道想嫁給一個殘疾人?劉英賭氣說:殘疾就殘疾。劉英這話劉英娘都聽不下去了,她說:孩子,你別說傻話了,真要這樣,你就得伺候他一輩子,端給他吃,端給他喝,千難萬難啊!你可不能頭腦一熱把這話給說了,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
劉能強逼着自己流出了兩滴眼淚,說:這可不是說、說、說著玩的,我們老、老、老了,剩下的時間好、好、好對付,你還長、長、長、長着呢。
劉英不由得想像了一下將來照顧一個殘疾人的場面,果然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她哭了,說: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劉能偷眼看看,覺得這孩子已經有點害怕了,於是果斷地說:長、長、長苦不如短、短、短苦,退、退、退了吧。
劉英怎麼也沒想到會跟玉田走到這一步,她不甘心,一個勁兒地流淚。劉英娘也陪着她掉了幾滴淚,說:你爹說出這句話,也是沒法子的事。
劉能警惕了一下,瞪着眼睛說:這退親的話,可、可、可不是我一、一、一個人說、說的,是大家的意、意、意思,別到時候有什麼事情都、都、都怨我。大家最好舉、舉、舉手——同意退、退、退親的舉、舉、舉手。
劉能說著,第一個把手舉起來,問:劉英你舉、舉、舉不舉?
劉英說:我不同意。
劉能只好動員劉英娘,他有點埋怨地說:劉、劉英娘,你難道也、也、也不舉嗎?
劉英娘哼了一聲:就是你花招多,我不舉。
劉能着急起來,他說:一、一、一共三個人,你要不舉這親就退、退、退不成了,你不為別的,總該為、為、為劉、劉英想、想、想想吧。
劉英娘聽到這裏,慌慌張張地把手舉起來了。
劉能笑着宣佈了結果,說:二、二比一,少數服從多、多、多數,退、退、退親!
可憐趙玉田還躺在醫院裏等着劉英去看他呢。說是等,其實他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這都兩三天了,要來早就來了。他的心裏很煩躁,他爹趙四的心情比他還糟,坐在一邊一支接一支地抽煙。玉田說:也給我一支。趙四說:你吃着葯呢,吸煙不好。玉田說:你不高興你吸,我心裏不好受咋不讓我吸?趙四就給了他一支,還給他點上了。等玉田吸了一口,滋潤了些,他才說:興許劉能家還不知道呢。玉田說:這都幾天了,他們家還能不知道?又不是住在美國,一個村住着,誰家放個屁都能聞見了,除非他戴着口罩,硬撐硬裝。
趙四不高興了,說:你說的什麼話!不能聽你的,我一會兒回村看看。玉田娘也是這個意見,她說:就是罵人,也總得問問清楚再罵吧。玉田見這樣,就說:爹,我可先說好,你回村是回村,千萬別死乞白賴地到劉能家這個那個的,犯不上!我要人有人,要樣有樣的,別好像找不上媳婦似的讓人看不起。趙四笑了:你看你說的,你爹我趙四也不是那樣的人。他劉能要是因為這事對親事有想法,我理都不理他。
趙四回村后,沒有直接去劉能家,而是去找了謝大腳。謝大腳是消息靈通人士,村裏有什麼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她的耳朵。他把意思一說,謝大腳也沒有瞞他,說:老四,有點不妙啊。接着就把劉能的態度向趙四描述了一下,儘管還沒有說到“退親”兩個字,趙四的心裏已經七上八下了。他想讓謝大腳去劉能家溝通溝通,就是再買兩瓶好酒也成,可謝大腳已經一點信心也沒有了,她告訴趙四,靠她的面子不行了,要是找一個能跟劉能說上話的人,或許還有希望。謝大腳是真心希望玉田跟劉英的事別黃,就推薦了村長長貴,她說:長貴畢竟是村長,說的話一定管用。然而,村長也不是誰去請都能請得動的,趙四感覺他與長貴的交情不到,同時又想到謝大腳跟長貴的關係不一般,就說:大妹子,你跟長貴處得不錯的,要不,求你去跟他說說?
謝大腳顯得很敏感,說:我什麼時候跟長貴不錯了?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趙四連忙解釋說:我說錯了,你千萬別生氣,我也就是那個意思,你千萬別誤會。
謝大腳想了一下,就給長貴家打了個電話,卻沒人接。趙四正在失望,長貴卻不知從哪裏推着自行車回來了。謝大腳叫住了他,把趙四的事跟他說了。趙四也在一邊說著客氣話:村長,我給你添麻煩了。長貴覺得劉能做得有些過分,就有幾分生氣,說:劉能太不像話。就讓趙四先回家等着,他去跟劉能談談再說。
趙四道了謝,回家了。
長貴到了劉能家,劉能剛見長貴時很熱情,但一聽說他是為玉田的事來的,態度就變得不冷不熱了。他說:村長,這事你別、別、別問了。
長貴說:這事你做得不對,我是村長,不問怎麼行?你抓緊糾正糾正。
劉能說:這事糾正不、不、不了。
長貴就有點生氣,說:國家大事錯了都能糾正,別說你這點小事!
劉能就不願意聽了,甚至要關門。
長貴說:反了你了!你……你不想好了?小心我以後治你的事。
劉能笑了,說:我一、一、一不欠、欠費、二不欠、欠糧,三不犯、犯、犯法,你、你又能咋、咋的?哼!我現在就去趙四家退、退親,我看你、你能咋的!
長貴氣得亂抖,同時也覺得很難堪,可他又左右不了劉能,只好站在一邊生氣。
劉能想,趙四既然回來了,就要抓住這個機會。他收拾了一下當初玉田定親時送給劉英的一個包袱,去了趙四家。
趙四剛回到家,在廁所里蹲了一會兒,一泡屎還沒有拉完呢,就聽到劉能的動靜了。他以為是長貴的工作起到了效果,有些激動,連忙提着腰帶從廁所里跑出來,開了門。劉能笑着走進來,手裏的包袱很醒目。趙四沒看明白,還以為劉能帶來了什麼慰問品,就客氣地說:大兄弟,你來就來,還帶什麼東西,玉田在醫院裏什麼都不缺。
劉能顯得很尷尬,說:我沒、沒、沒帶,什麼都沒、沒、沒帶。
趙四笑了,說:你看看,都帶來了這麼一大包,還說沒帶!你太客氣了,咱們兩家,誰跟誰啊,客氣什麼。
趙四說著去接那個包袱。
劉能見狀,一下子把包袱推到趙四懷裏。
趙四對劉能的舉動感到奇怪,用手摸了一下包袱,感覺不對勁,說:大兄弟,這是什麼?
劉能很壞地笑了一聲,說:是、是、是你們家送、送、送給劉英的衣服。
趙四說:你這是……你這是……
劉能說:對,我就、就、就、就是想退、退親。
趙四着急地說:好好的,怎麼說退就退了呢?
劉能說:什麼好、好、好、好好的,連個車都、都、都不借,還好好的呢,退、退!
趙四說:車的事不是完了嗎?
劉能狡辯說:一、一、一開始是說、說、說、說好了,後來我一想,還、還、還得退。
趙四懷疑地說:什麼車的事,你是不是聽說玉田的腿出事了,才退的?
劉能說:不、不、不是,是、是因為車!
趙四說:車的事好說,你怎麼說我都聽着,玉田跟劉英的親事……再商量商量吧。
趙四說著把包袱往劉能懷裏推。
劉能躲閃着:你都接、接、接過去了,我、我不要。
趙四乞求地說:大兄弟,我的好大兄弟,你再考慮考慮吧。
劉能說:老四,考、考慮個啥?我也別遮遮掩掩了,玉田的腿都瘸、瘸、瘸了,我好、好好的一個閨女,總不能嫁、嫁給一個瘸、瘸、瘸子吧。
趙四着急地往前走了兩步,增加着條件,說:親家,我給劉英再買輛“木蘭”,買個戒指,行吧?
劉能唯恐被趙四捉住的樣子,連忙往門口退去,說:老四,什麼也、也、也別說,你就是買、買、買個金人,買個飛、飛、飛機,我也得退、退、退親。
一隻小公雞探頭探腦地從門外走了進來,竟然走到了劉能的身後,而劉能一點也沒有察覺。
趙四還不想就這麼完了,說:大兄弟,你再等一等……
劉能跳着腳,一副要逃跑的樣子,說:你、你就饒、饒了我吧。
劉能說著轉身就逃,逃得急了點,一不小心踩死了那隻小雞。
趙四見玉田的親事真的無法挽回了,火氣呼地上來了,大聲說:劉能,你給我站住!
劉能聞聲站住,惶惶地說:干、幹什麼?
趙四厲聲說:你賠我的雞!
劉能看看地上躺着的那隻雞:是、是我踩、踩、踩的?
趙四憤怒地說:不是你是誰!
劉能笑了,說:只要退、退親,賠就賠。多少錢?
趙四咬着牙說:三十!
劉能用腳踢了踢那隻雞,說:這雞三、三、三十?
趙四狠狠地說:少一分也不行。
劉能說:三、三十就三十,以後你永遠也別打、打、打我閨女的主、主意。
劉能掏出三十元錢往地上一扔,轉身就走。
趙四氣憤地衝著他的背影罵:劉能,你不得好死!
趙四罵完,站在房裏生了一會兒氣,然後彎腰撿起錢和死雞,順手把雞扔到水盆里,正想洗一洗,弄點熱水煺一煺毛,不想劉能又返了回來。趙四問:你回來幹嗎?
劉能看看盆里的雞,笑了,說:這、這雞是我花、花了錢的,我得提走。
劉能說著就要去提雞,這可惹惱了趙四,他說:劉能,你慢着,要這麼說,你還得賠我的酒錢呢,兩瓶八十塊,快點。
劉能有些尷尬,他說算了吧,雞我不要了,酒你也別提了,咱們兩不找。
趙四說:你會不會算賬?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情!雞你提走,酒錢快點給我,要不,我這就把你的褂子給扒下來!
趙四的力氣比劉能大多了,真交起手來劉能一定不是對手。劉能有點後悔來拿雞,但是晚了。他晦氣地吐了口唾沫,還覺得不解氣,又吐了一口,才把錢掏了出來,一邊掏錢一邊說:以後你、你、你們家玉、玉、玉田再、再、再也不能去找、找、找我們家劉、劉、劉英。
趙四說:好,以後你們家劉英再也不要找我們家玉田,哼!
劉能說:說、說、說話算、算數?
趙四大聲說:算數!四王老七聽說劉能把玉田跟劉英的親事退了,就買了菜提了酒,去趙四家找趙四喝酒,想安慰一下趙四。這事說到底,是因為他們家賣糧食引起的,王老七覺得很內疚。他說:老四,都怪我啊!
趙四平日跟王老七處得比弟兄都好,王老七這麼說他不高興,就說:七哥是把我當外人了,玉田出事是他駕駛技術不好,怪不得其他人。再說,玉田長得也不差,離了劉英將來又不是找不到媳婦,別太當回事了。王老七聽了,覺得也有道理,心裏才好受一點。心裏一好受,酒下去的自然要多一點,他喝得就有點多了。離開趙四家時,王老七腳底下有點發飄。謝永強正好從家裏出來看見了,連忙上前攙扶。王老七雖然醉了,永強他還認得,不想讓他攙,推了幾把,但肚裏的酒已經由不得他了,只好讓永強攙扶回去。不過,到家門口時,王老七還是無論如何也不讓永強進家。
謝永強很想進去跟王小蒙說幾句話。一個想進,一個不讓,兩個人就在門口費起話來。王小蒙和小蒙娘聽見了,走出來。當著家人的面,王老七挺了下身子,站得穩了點,說:永強,你是個好孩子,那天在醫院裏我也看出來了,你是真心對小蒙好,小蒙呢,心裏也有你,可你爹那態度……我心裏過不去。所以呢,你要想跟小蒙好,就先把你爹的工作做好。我就這一個閨女,不想到你們家被磕着了碰着了。這段時間我也沒少琢磨你跟小蒙的事,儘管我對你們家有這想法那想法,可我也不想擋你們。這麼說吧,只要你爹到我門上站一站,說同意你們的事,我這家門,你想什麼時候進就什麼時候進。
王老七說完,拉着小蒙,說:小蒙,咱進家。
王小蒙看看永強,說:爹,你先進去吧,我跟永強再說幾句話。
王老七說:那你快點。
王小蒙走到謝永強跟前,說:永強,我爹說的也是心裏話,他老人家是給咱兩人一個機會,你要把握好它。
謝永強鄭重地點了一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