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上午,侯君集、確行本等將領正在一個高崗上瞭望敵城,研究攻城方案,卻看見城牆上用筐縋下一個人來,那人越過弔橋,手拿一封信邊喊邊跑來,顯然是敵人的信使。侯君集當即派出偵騎,把虜使押了過來。

“此是吾王與侯尚書的親筆信。”虜使顧不得擦擦頭上的汗,恭恭敬敬把信遞了過來。

信寫得簡單,但意思很明了,侯君集輕輕念道:

“得罪於天子者先王也,天罰所加,身已物故。智盛襲位未幾,惟尚書憐察!”

侯君集“哼”了一聲,問那使者:“汝王是不是準備出城投降?”

使者“嗯嗯”着,不敢亂說。侯君集也不願多說一些,只是對虜使說:

“汝馬上回去,告訴汝王,若能悔過,當束手出降。否則,廢話少說,我明日就要攻城。”

等了一下午,城中仍無消息,不見智盛有一點投降的意思。第二天上午,侯君集一聲令下,唐軍向高昌城發起全面攻擊。唐軍早有所準備,第一梯隊上萬人,一個背一百斤土,先沖了上去,一會功夫就把護城壕填平。第一梯隊剛撤下,第二梯隊扛着攻城器械就沖了上去。

確行本還真有兩下子,所造的巢車高約十餘丈,比高昌城頭還高五六尺。弓箭手、投擲手站在上面正好俯瞰城中,居高臨下,孤注一擲地向城上的守敵發射利箭和飛石。一陣狂射亂擲,竟壓製得敵人抬不起頭來。與此同時,唐軍第三梯隊也迅猛衝上,搭上雲梯開始爬城,與守城的高昌軍展開了拉鋸戰……

嗣主麹智盛本來就心氣不足,對守城沒有絲毫的信心,聞聽唐軍猶如神助,以巢車攻城后,麹智盛長嘆一聲,遂決定大開城門投降。

城破之前投降,應該說很及時,雙方也沒死多少人。接到城中投降的請求后,侯君集命令停止攻城,部隊集結在城門口受降。城門大開,麹智盛手捧王印,率文武百官垂頭喪氣出城來降。侯君集二話不說,即于軍前拘住麹智盛,而後指揮大軍昂首闊步開進高昌城。

高昌王投降,高昌城被佔領,其他城更不在話下,唐軍猶如趕集上店一般,連下二十二城,共收降八千多戶,一萬七千多口,得地東西八百多里,南北五百多里。

高昌被平后,太宗召開御前會議,提議把高昌劃歸唐朝版圖,置為州縣,號西昌州。別的大臣沒敢說什麼,獨有魏徵表示反對,魏徵諫道:

“陛下即位,文泰就來朝謁,近因驕倨不臣,抗阻西域貢獻,乃興師往討。文泰身死,天罰已申,為陛下計,應撫他人民,存他社稷,立他子嗣,威德互施,方足柔遠。今若以高昌土地,視為己利,改作州縣,此後須千餘人鎮守,數千餘人往來,每年供辦衣資,遠離親戚,不出十年,隴右且空,陛下終不得高昌撮粟尺帛,佐助中國,有損無益,臣竊為陛下不取哩。”

魏徵的勸諫也不是事事都對,太宗這次是笑而不納。這時褚遂良又來奏道:

“魏大夫所言極是,臣也以為宜擇高昌可立者立之,召其首領悉還本土,長為藩翰。”

太宗默然不納,他心中早有考慮。這次御前會議后不久,太宗即下詔將高昌行政區域劃歸唐王朝版圖,改為西州,更置安西都護府,歲調千兵,謫罪人以戍。自此大唐領地東至大海,西至焉耆,南盡林邑,北抵大漠。凡東西九千五百一十里,南北一萬零九百一十八里。

西州府安置妥當,太宗乃召侯君集還朝。侯君集率領大軍押着麹智盛及其弟智湛凱旋而歸。觀德殿獻俘完畢,太宗從大局出發,封麹智盛為左武衛將軍、金城郡公,麹智湛為右武衛中郎將,天山郡公,許住長安。

侯君集作戰有勇有智,為唐初名將之一,但此人常常好誇耀自己,惹得人家嫉妒,滅掉高昌國回長安后,侯君集更是得意非凡。不久,有人在背後說閑話道:“高昌王珪文泰死,侯君集方得克。”更有甚者,京師盛傳侯君集未經奏請,隨意配沒無罪之人,而且私藏寶物無數,將士效法,紛紛搶奪財物,軍紀十分敗壞。有司將侯君集犯法一事上奏后,太宗詔將侯君集下獄,按查其罪。剿滅敵國、奏凱旋師的功臣沒過兩天舒心日子就被關進監獄,中書侍郎岑文本看不下去了,仗義執言,洋洋洒洒寫了十幾頁紙的疏奏,為侯君集開脫,文本寫道:

“君集等人,或位居輔佐,或職隸爪牙,並蒙陛下拔擢,受將士之任。侯君集等不能正人奉法以報天恩,舉措肆意,負罪盈積,實宜繩以典刑,以肅綱紀。高昌王昏庸,人神共棄,朝中議者以為地屬荒遠,均以置之度外。惟陛下運獨見之明,授決勝之略,君集等奉行聖算,遂得指期平殄。若論事實,並是陛下之功。君集有道路之勞,未足稱其勛力,而陛下天恩弗宰,乃推動於將帥,露布初至,便降大恩,從征之人,皆獲恩澤,及其凱旋,特蒙曲宴,又對萬國加以重賞。內外文武咸欣陛下賞不逾時,而不經旬日並付大理。雖乃君集等自投羅網,而在朝廷之人,尚未知所犯何罪,恐海內又疑陛下唯錄其過而忘其功。

臣以下才,謬參近職,既有所見,不敢默然。臣聞古之人君,出師命將,克敵則獲重賞,不克則受嚴刑,是以賞其有功也,雖貪殘淫從,必蒙青紫之寵;當其有罪也,雖勤躬潔己,不免斧鉞之誅。故《周書》曰:記人之功,忘人之過,其宜為君也。昔漢貳師將軍李廣利,捐五萬之師,靡億萬之費,經四年之勞,惟獲駿馬三十匹,雖斬新宛王之首,而貪不愛卒,罪惡甚多,武帝為萬里征伐,不錄其過。遂封廣利為海西侯,食邑八千戶。又校尉陳湯,矯旨興師。雖斬郅支單于,而湯素貪盜,所收康居財物,事多不法,為司隸所系。湯乃上書曰:與吏士共誅郅支,幸得擒滅。今司隸收系案驗,是為郅支報仇也!元帝赦其罪,封湯為關內侯,又賜黃金百斤。

又晉龍驤將軍王浚,有平吳之功,而王渾等論浚違詔,不受節度,軍人得知吳王孫皓寶物並燒皓宮及船。浚上表曰:‘今年平吳,誠乃大慶,於臣之身,更為咎累。’晉武帝赦而不推,拜輔國大將軍,封襄陽侯,賜絹萬匹。

隋新義郡公韓擒虎,平陳之日,縱士卒暴亂陳後主宮內,文帝亦不問罪,晉爵拜擒虎上柱國,賜物八千段。

由此觀之,將師之臣,廉慎者寡,貪求者眾,是以黃石公軍勢曰:‘使智,使勇,使貪,使愚。’故智者樂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貪者邀趨其利,愚者不計其死。是知前聖莫不收人之長,棄人之短,良為此也。

臣又聞,天地之道,以覆載為先,帝王之德,以含弘為美。夫以漢武及歷代諸帝,猶能宥廣利等,況陛下天縱神武,振宏圖以定六合,豈獨不能行古人之事哉。伏惟聖懷,當自己有斟酌,臣今所以陳聞,非敢私君集等,庶以黃爝之末光增輝日月。倘陛下降雨露之澤,收雷電之威,錄其微勞,忘其大過,使君集重升朝列,復預驅使,雖非清貞之臣,猶是貪愚之將。斯則陛下聖德,雖屈法而德彌顯,君集等愆過,雖蒙宥而彌彰。足使立功之士因茲而皆勸,負罪之將,由此改節。”

岑文本的奏書雖然長了些,但論據、論證、論點都比較充分,一唱三嘆,頭頭是道。太宗欣賞了好幾遍。是啊,正如文本所言,侯君集雖然不夠檢點,但自古武將鮮有廉慎的,侯君集馳騁疆場,為國立過汗馬功勞,玄武門之變,也曾參加預謀。如今剛剛凱旋迴京,就被關進監獄,從道義上確實說不過去。太宗長嘆一聲,提筆在手,親自簽發一道詔書,敕令大理寺無條件放出侯君集。

侯君集平日好矯飾,平高昌后本來覺得風光無限,不成想卻被大理寺關了幾天監牢。侯君集心中氣悶,除對家人、手下亂髮脾氣外,有事無事就在家中喝悶酒。這天黃昏天雨,侯君集在書房擺開攤子,正準備大灌幾觥酒,管家侯七走進來悄悄回道:“老爺,太子詹事張亮張大人來拜。”張亮曾為秦王府車騎將軍,與侯君集有點舊交,天陰下雨,有人來訪,正好喝上幾杯。侯君集忙起身迎出廳來。

張亮也是武人,黃昏時節來拜訪侯君集就是為了找酒喝,兩人見面,哈哈一笑,而後一起攜手步入書房。

酒菜早已擺好,賓主安坐,說了幾句寒喧話,開始碰杯喝酒。幾杯酒下肚,張亮嘆了一口氣說:“以後就不能經常找侯哥喝酒了。”

“怎麼啦?”侯君集明知故問。

“今上午吏部下了調令,遣我為洛州都督。”

張亮將出為洛州都督一事,侯君集早有耳聞,京官外遣,肯定有原因,說起來還是壞在一個女人之手。先是張亮的原配夫人去世后,張亮又娶了一個姓李的女子為妻。李氏女嬌慣成性,生就嫉妒,素有淫行,張亮對她既寵且憚。李氏女過門沒多長時間,看中一個賣筆的小子,與之私通。李氏女還對張亮詐稱道:“此子是婚前與君好合而生,應收其為子。”張亮不辨真偽,把賣筆小子收進府中,認作親兒子。除此之外,李氏女還搞些旁門左道,喜歡預知未來,動不動就對張亮所要做的政事加以干涉。李氏女的毛病不想被太宗聞知,念張亮是秦府舊人,太宗並未降罪,只是張亮在東宮呆不下去了,順理成章被出為洛州都督。這些穢事,怎麼來怎麼去的,侯君集全知道,他心中帶着氣,對朝廷不滿,酒桌上,卻故意激張亮道:

“當年你為秦王府車騎將軍時,曾與王保等千餘人,陰結山東豪傑,為主上經營洛州大後方,被人誣告,險些喪命,今主上如願以償,登上大位,正該事事照顧你,卻為何又把你遣到外地?”張亮無言以對,他知道侯君集蹲了幾天監獄心裏也不滿,於是反問道:“你還說我?你為皇上平一國,功高蓋世,回來以後還不是照蹲監獄嗎?”

說話間,兩人已灌了不少酒,張亮話剛一說完,酒往上涌的侯君集“叭”地一拍桌子,捋起袖子吼道:

“要論帶兵打仗,誰怕誰呀?我君集也不亞於皇上的本事!”

“說什麼話呀!”張亮斜着眼說。

侯君集一把抓住張亮的袖子,問:“公能反乎?當與君同反!”

張亮慢慢拿掉侯君集的手,笑着說:“暫不敢聞命。”

酒桌上說的是酒話,說完后可一笑置之。不想喝完酒回家后,張亮又一五一十向老婆李氏學了一遍。李氏正不想離開繁華的京都,忙攛掇張亮道:

“速速進宮,秘奏聖上知道,說不定就不讓你去洛州了。”

張亮聽了老婆的言語,急忙進宮,以非常事變求見皇上。太宗以為他有什麼大事,在偏殿接見了他。張亮鸚鵡學舌把侯君集要他一同謀反的事向太宗說了。太宗聽完后,不想加罪侯君集,對張亮說:

“卿與君集,俱是功臣。君集獨以此語語卿,無人聞見,若以此將君集查辦,君集言無此事,兩人對證,事未可知!”

張亮還想指天發誓證明此事,太宗揮揮手對他說:

“既然領了調令,就早做準備去洛州上任吧,不要東家走西家串說長道短。”

張亮討個沒趣,只得灰溜溜地回家了,從此不敢亂講。侯君集說謀反一事也不了了之。

幾次對外夷用兵都以勝利告終,使太宗更加重視武備的作用。當了皇帝雖不能再親臨戰場殺敵,但太宗仍然喜歡騎馬射箭,圍獵也就成為他必不可少的娛樂和鍛煉方式。這年秋八月,太宗下詔要去京兆附近狩獵,當時正值秋後豐收,農民在地里甚忙,搶收搶種,櫟陽縣丞劉仁軌上書道:

“今秋大稔,民收穫者才一二,使之供承獵事,修路建橋,動輒花費一、二萬功,實在是妨礙農事。願少留鑾輿旬日,等農民地里忙完了,則公私俱濟。”

劉仁軌雖位卑官小,但太宗對他頗有印象。幾年前陳倉折衛都衛魯寧因犯事被關押起來,他自恃品級高,謾罵時為陳倉尉的劉仁軌,劉仁軌氣不過,命人杖殺之。地方上把材料報了上去,太宗大怒,命將劉仁軌開刀問斬。但太宗還有些不大明白,說:“何物縣尉,敢殺我折衛!”太宗又派人把劉仁軌拿到長安當面詰問。劉仁軌說:“魯寧雖為折衛,但也是陳倉的百姓,辱臣如此,臣實忿而殺之。”劉仁軌辭色自若,時魏徵也在旁邊,對太宗說:“隋之所以滅亡,就是百姓強而凌辱官吏,就像魯寧欺凌劉仁軌那樣。”太宗聽了,覺得有道理,下令將劉仁軌免死並提為櫟陽縣丞。劉仁軌敢做敢為,後來做到宰相的位子,此是后話。單說太宗看了劉仁軌的奏表后,點了點頭,剋制一下自己,下詔將出獵的推遲一個月。

九月中旬,早已等得不耐煩的太宗下令外出遊獵,但仍有臣下上書諫阻。太宗生氣地對魏徵說:“上封事者皆言朕遊獵過頻。今天下無事,武備不可忘,朕不過與左右一起到京兆附近的山中轉轉,又不怎麼煩擾百姓,有什麼大不了的?”

長孫後去世后,太宗心裏一直不大好受,是該出去散散心了。魏徵也理解這一點,對太宗說:

“作為一個皇帝,應惟恐自己有過錯而不知道。陛下既然使人上封事,應該任其陳說,如其言可取,固然有益於國。若無可取之處,也沒什麼損害。”

太宗認可魏徵所說的話,將上書諫阻者嘉勉一番,而後率民部尚書唐儉等一些武將出身的大臣,在上萬名羽林軍的衛護下,出城而去。

深秋的天空蔚藍而高遠,溫暖的陽光透着一層淡淡的紫色。放眼嵯峨山中,依然樹木蔥蘢,綠蔭匝地,而村落曠野地帶,則是一片火焰般的金黃。那陣陣帶着花草清香的秋風,更給人以強烈的、渴望奔馳的力量。

太宗精選官家子弟善射者百人,作為左右獵手,號曰“百騎”,這些貴胄之後身着五色袍,乘着虎皮為韉的駿馬,擁着太宗在野間撒着歡地奔跑。太宗今天也特別高興,他躍馬挽弓,見兔射兔,見雉射雉,彷彿回到當年夷平群雄的沙場……

“皇上,前面林子裏有狗熊老虎,且馬行不便,咱還是曠野上去攆鹿兔吧。”見前面道路崎嶇,人煙罕至,出於安全上的考慮,陪獵的民部尚書唐儉向太宗進言道。“圍獵就是加強武備,”太宗邊說邊打馬前行,“若打起仗來,還管路好路壞,有無危險,拼着勁沖就行了。”

太宗馬快,果真一馬當先沖在前面,正在這時,前面樹林裏突然竄出一群野豬,呲牙咧嘴,“吼吼”向太宗馬前沖了過來。太宗到底是太宗,他牽一下韁繩,催馬向左邊的平地上一拐,而後連射四箭,射倒四頭野豬。這充分顯示了他高超的騎術和射術。領頭的大牙豬見狀,發了瘋似地向太宗撲來。野豬發起怒來,連狼熊虎豹也怕它三分,太宗的御馬嚇得直往後退,這時,前沖的野豬的獠牙眼看要頂着太宗的左腿,慌得隨後趕到的唐儉顧不得多想,猛然從馬背上撲了下來,把野豬撲了個跟斗。隨後野豬翻身而起,直撲唐儉,唐儉赤手空拳,與野豬格鬥起來。太宗這時也翻身下馬,從容拔出寶劍,幾步躍了過來,一個突刺,結果了野豬的性命。

唐儉喘了口氣,依舊嚇得臉色發白,他指着半尺多長的野豬的獠牙,心有餘悸地說:“我傷着沒多大關係,真要碰着聖上一點皮肉,這事可就大了。”

太宗拽一把茅草擦擦劍上的豬血,哈哈笑道:“天策長史,不見上將擊賊耶?何懼之甚!”

當年唐儉為天策府長史,曾隨時為天策上將的秦王馳殺於戰場之上,故太宗有這一說。唐儉擦擦頭上的汗,將太宗扶上馬背,而後也翻身上馬,在馬上躬身施禮道:

“漢高祖以馬上得天下,不以馬上治天下。陛下以神武定四方,豈逞雄心於一獸!”

太宗復又大笑,縱馬飛馳,領着眾人向一個高坡上奔去。登高望遠,秋天的絢爛明媚令人陶醉,那已經漸逝漸遠鏟滅群雄的戰鬥歲月,眼前這一望無際屬於自己的大好山河,不禁勾起太宗心中的如潮詩情,他敞開衣襟,任涼爽的秋風吹拂着心胸,朗聲誦道:

出獵

楚王雲夢澤,漢帝長楊宮。

豈若因農暇,閱武出轅嵩。

三驅陳銳卒,七萃列材雄。

寒野霜氛白,平原燒火紅。

雕戈夏服箭,羽騎綠沉弓。

怖獸潛幽壑,驚禽散翠空。

長煙晦落景,灌木振嚴風。

所為除民瘼,非是悅林叢。

晉王李治,是太宗的第九子。李治為人比較懦弱,太宗為了鍛煉他,此次出獵特別帶上他。太宗敞着懷站在高崗上吟完詩,李治才在衛士的攙扶下氣喘吁吁爬上山崗。“雉奴,朕的詩寫得怎麼樣?”太宗叫着李治的小名問道。十三歲的李治擦着頭上的汗,急忙從背後來到太宗跟前,拱手道:“父皇詩風南北兼有,綺麗而不失沉鬱,而且注重辭藻,講究對仗……”

沒等李治說完,太宗就哈哈大笑打斷了他的話說:

“老師教的那一套你全搬來了。來——射一箭給朕看看,文治武功,光有文不行,看看你的箭射得怎麼樣了。”

衛士遞給李治一張小號的弓箭,李治以吃奶的勁拉開,對準前面的一棵小樹,手一松,箭“嗖”地一聲,飄到不遠處的草叢裏。太宗見他如此無用,氣得不輕,剛想訓他幾句,一個跑去拾箭的衛士驚叫着:

“射中了!射中了!”

眾人舉目觀望,只見那衛士高舉着那隻箭跑過來,箭上嵌着一隻肥大的野雞,眾人眉開眼笑,交口稱讚:“晉王好箭法,好箭法!”

歪射正着,太宗也不禁笑道:“看來我治兒是個福將呢。”

李治是不是福將以後再說。單說天色已晚,玩興甚濃的太宗下為了重新體驗一下當年的戎馬生活,令衛士在野地里支起軍帳,就地過夜。

隨獵的都是一些武將,大家在宮城裏憋久了,也想體驗一下野外生活,因而沒有一個人從安全角度出發,勸太宗回城的。黃昏的餘暉下,兵士們忙乎開來,依據山勢,在樹林旁搭起一個小行宮。算上宮門最外層那一層帷幕,一共圍了四層帷幕,把太宗和晉王的寢殿圍在正中間。

入夜,玩了一天的太宗早早入睡,繁星滿天,草蟲唧唧,篝火微紅,太宗睡得很香甜。四更天時,太宗習慣性地醒來了,他決計要出去到凌晨的野地里跑馬撒歡。他披掛整齊,去旁邊的偏帳叫醒兒子李治說:

“雉奴,快起來,父皇帶你出去跑一圈,體驗一下,什麼叫‘風餐露宿’。”

晉王李治生於深宮,長於深宮,養尊處優慣了,哪裏願意早起。但父命皇命難違,只得勉強爬起來,穿戴整齊,隨父皇出了帳篷。深秋的罡風正勁,晉王被風一灌,搖晃了一下身子,連連打了幾個噴嚏。唐儉一見,勸太宗說:

“風大,還是別讓晉王去了。這會兒畢竟不是我們過去整日征戰的歲月。晉王還小,小心他着涼。”

“朕可是十六歲就開始領兵打仗了。正因為他缺乏鍛煉,朕才叫他早起的。”說完,太宗又生氣地問晉王,“你自己想不想出去鍛煉鍛練?”

“想去,想去。”晉王抹了一把鼻涕,小聲地向父皇哀求道,“能不能等風小了一點再去,這會風嗚嗚地刮,帶着風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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