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陸坦克的水上射擊試驗正式開始了。

試驗組的組員們在淺海邊,將兩張桌子一拼,就搭建成了簡陋的水上試驗指揮台。

魏可凡正在調試電台,一輛水陸坦克已緩緩地開到水邊停了下來,苗岩峰意氣風發地從坦克上跳下,步履矯健地走向魏可凡,啪地行了一個軍禮:“報告總指揮,水中射擊準備就緒!”

“你還有心思瞎逗。”魏可凡面色凝重,憂心仲忡,“你真有把握嗎?水中射擊萬一出個差錯,可就是大事。”

旁邊擦拭觀察儀器的韓玉娟放慢了動作,認真地聽着他們兩人的對話。

“沒事,陸上的試驗不是很好嗎。”

“水上試驗和陸上試驗可不是一碼事,要危險得多。”苗岩峰輕鬆的態度並沒有影響魏口凡的顧慮。

“只有經過了水上試驗,才能完全證明國產火炮安裝在坦克上是安全可靠的。”

“今天是第一天,我看你們先多在水裏跑幾圈,試驗一下坦克裝上大炮以後平衡性到底怎麼樣!”

“行,就多跑兩圈。我聽你的,岸上指揮。”

這時李安民吵吵嚷嚷地走過來說:“組長,你瞧,趙協理員非要和我爭着跟車!”

“小李連着干好幾天了,今天我先跟車。”趙文化忙解釋說。

“協理員,咱是試驗員,乾的就是這行。”

“協理員,我看你就別爭了,還是我帶李安民。他熟悉情況,你在岸上觀察,有什麼情況及時提醒我們。”

苗岩峰沒有多想,為什麼在這個重要的時刻,不是技術員出身的趙文化偏要搶着跟車?始終沒言語的魏可凡心裏有了點數。這個協理員,還不放心岩峰呢!政治要是都像你這麼個搞法,可真就麻煩了。你跟得住一個苗岩峰,還能跟得住十個、百個苗岩峰?恐怕到時候你就是分身也乏術!他不以為然地搖搖頭,繼續為試驗做準備。

韓玉娟把救生衣遞給了李安民。

“有必要嗎?”

“什麼叫有必要嗎?這是命令。快穿上!”這種時候,魏可凡知道安全問題是最難保障的一環。千萬別出事,一出事可什麼都完了!他不由得心中暗暗祈禱。

苗岩峰正在檢查坦克,韓玉娟走上前也遞給他了一件救生衣。“玉娟,試驗回來,我想找你談談。”苗岩峰看着玉娟水亮的眼睛,似有千言萬語,卻只能匆匆地說這麼一句。

“我等你,我也有話跟你說。你要注意安全。記着,要開着艙蓋,萬一出了情況,也好出來。”韓玉娟平靜地叮囑着,心裏卻忽悠忽悠地發慌。她真害怕,害怕得手腳都開始酸軟。千萬不要有那個該死的萬一。

“岩峰,你一定要安全地返回!”

“知道了,我會安全回來的。”

兩個人都有種生離死別的滋味,這片刻的纏綿讓彼此暗暗後悔,為什麼要等到這個時候才表露內心的感受?他們錯過了多少的時機,又虛擲了多少的光陰,在原本可以廝守的的日子裏苦苦掙扎,不肯低頭。相聚總是太短暫,而他們直到此刻才真正了解對方的心意。

另一邊,李安民邊穿救生衣,邊拿體態圓胖的林工程師開涮:“林工,你這身子骨,在水裏最合適。”

“你這是什麼意思?”林工有點不樂意。

“萬一坦克沉了,你肯定是第一個漂出水來。”

“你就塌塌實實地開,坦克沉不了。”

“我是說萬一。”

“就沒有這個萬一。咱是坦克廠的此你清楚。”

“你敢打包票,那還要我們試驗幹什麼?”

趙文化見林工面露不快,忙截住話頭:“安民,你少說兩句,不會把你當啞巴賣了。”

“我是給林工做戰前動員。”李安民嬉皮笑臉地收住話。

哨聲響起。

“試驗人員各就各位——”苗岩峰和李安民裝備完畢,鄭重地站在了坦克旁。

“苗岩峰,李安民,登車!”魏可凡下達口令。

“是!”在眾人矚目下,兩人迅速登上坦克。

“發動!”

“出發!”

“是,出發!”履帶所經留下了清晰的轍跡,坦克沉穩地開進水中,離岸越來越遠。

“安民,我來開。你出去觀察。”苗岩峰突然下令調換位置。

“我這不是開得好好的嘛……”

“啰嗦!”

李安民鑽出艙口,嘴裏還在嘀嘀咕咕:“這不好好的嗎,有什麼好看的。”

“你少說兩句……”話沒說完,坦克猛地劇烈晃動起來胞塔上的炮管傾斜到與水面平行。李安民險些被掀到水裏,他雙手死死抓住艙口,渾身濕透。苗岩峰緊急拉動剎車,收緊油門。坦克一下停了下來,漂在了水上。

岸上一直注視着坦克動向的韓玉娟騰地站起身,緊張地注視着水中的坦克,一邊聽着魏可凡他們的爭論。

“協理員,我看不能接着試了,還沒打炮車就扎頭,要是打炮非翻車不可。”

“繼續試驗下去太危險了!林工,你看呢?”

“我看先停停吧。”

苗岩峰正在焦急地檢查車裏的儀器,李安民戴着話機隨時待命:“組長,岸上命令我們不要發動車,他們派人來掛鋼纜,把車拖回去。”

“試驗剛開始,怎麼能停呢?”苗岩峰一把奪過話機:“可凡,你就下令,我再開一下試試。”

“不行!在沒有查清原因前,試驗必須停下來!”

話筒中傳出一個樸實但嚴厲的聲音:“苗岩峰,我是趙文化,你必須服從現場指揮的命令!”

苗岩峰沉默了一會兒說:“好吧,我服從命令。”

“你們立刻離開駕駛艙,等待救援船送纜繩,把坦克拖上來。”

趙文化帶領兩個戰士迅速划乘着一隻橡皮船向坦克靠近,苗岩峰和李安民站到艙外,將趙文化扔過來的鋼纜牢牢地掛在了坦克車上。

“岩峰,你和小李到船上來。”

李安民跳到船上大喊:“組長,快跳。”

“我不能離開坦克!”苗岩峰斬釘截鐵地回答,隨即拿起報話機,“報告,鋼纜已經掛好!”

“好。注意,開始拉動!”

卡車的轟鳴聲中,鋼纜那端的坦克被緩緩地拉向岸邊。然而就在即將靠岸時,坦克卻出人意料地觸底,猛烈一晃,站在坦克上的苗岩峰立足不穩,整個人一下於被摔到水裏。

韓玉娟不顧一切地跳進水裏,拚命地向苗岩峰劃去。岩峰,你千萬不能出事!你不是要我等着你嗎?我還沒有告訴你我是何等深切地愛着你;沒有告訴你,無論將來有多少風風雨雨,只要你點頭,我就會義無反顧地跟你走;沒有告訴你,你的出現和存在對我是多麼的重要。我還有很多很多的話沒有對你說,岩峰,你聽到了嗎?你聽到了嗎?她已經分不清臉上是淚水還是海水,分不清冰冷的是體溫還是心跳,只是機械地向著苗岩峰前行。模糊的視線里,她看到苗岩峰也在拚命向她劃過來。他沒有事,他真的沒有事!韓玉娟再也顧不得矜持,忍不住又哭又笑,步履一個踉蹌,兩個人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

抱住玉娟的剎那,苗岩峰感到了天旋地轉。是的,這是幸福的眩暈!這種感覺他曾經迎頭撞上過,然而很快又失之交臂。片刻的幸福讓他陷入了長久的痛苦,甚至不敢再奢望還能碰觸到它的羽翼。但是此刻,他卻真真實實地擁抱着一個把幸福注滿他全身心的姑娘。她的雙唇已經凍得失去了嬌艷的顏色,瘦弱的身軀抖得如同秋風中即將飄零的落葉。

然而,那雙寒星般明亮清澈的眼睛,卻散發出足以照耀他整個人生的喜悅和熱情。這一次我決不會讓她離我遠去,決不會再眼睜睜地看着幸福從身邊溜走。我要牢牢地攥住它,一輩子都攥緊它!苗岩峰恨不能用盡生命來緊緊擁抱懷裏的這個姑娘,暗暗對自己發著誓。

岸上的人們寂靜無聲地看着這對患難情人,百感交集。徐秋萍和魏可凡也彼此握緊了雙手,默默地凝視着水中的情景,眼中閃爍出晶瑩的淚花。

坦克水上射擊第一次試驗以有驚無險的方式告終,但卻把疑問留給了科研人員。

“我看坦克扎頭很可能是你們駕駛的問題。”講話的是坦克廠的林工。

“有什麼根據嗎?”魏可凡反問。

林工撓撓頭,沒能說出個子丑寅卯。

“如果我們排除駕駛的問題,還可能有什麼其他原因?”苗岩峰問到。

“再就是……我直說了,你可別生氣。”

“你直說吧。”

“會不會是炮塔太重?”

“你別拉不出屎來找茅坑……”李安民一下子火了,糙話順嘴就撒。

“小李!”苗岩峰喝住李安民的口無遮攔,“林工,我們已經反覆計算過,炮塔的重量不會有問題。”

魏可凡接著說:“再說,當坦克停車的時候,並沒有出現扎頭,只是在車輛行駛中才出現問題,這可以說明並不是炮塔重量有問題。”

“你的結論有理論根據嗎?”林工問。

“當然有。事實,你剛才都看到了。理論嘛,是我們自己計算出來的,所有計算數據都可以給你看,我相信不會有錯誤。”苗岩峰迴答了林工的質問。

“但是,你並沒有說明車扎頭的原因。”林工又問。

“我很快就會告訴你的。”

秋雨潺潺,花落水流。當人們已進入夢鄉,暫時卸下此身擔負的重任時,苗岩峰還正獨自計算數據,尋找坦克扎頭的原因。

“砰砰砰”,突然響起了敲門聲。苗岩峰急忙上前開門,被夜雨淋得濕透的韓玉娟抱着一卷用外衣包裹的東西站在門前。

“快進來,可別感冒了。”

韓玉娟打開懷裏的布包,拿出一摞紙和一把算盤:“沒事兒,我來幫你再核對一遍數據。”

苗岩峰把毛巾遞過去:“你先擦擦。哎,要不要換件乾衣服,我去找他們借件女上衣來。”

“算了,別驚動大家。”

“那就先穿我的。”說著苗岩峰找出自己的衣服拿給她,然後開門走出去,“你換好我再進來。”

窗帘後面映照出姑娘的剪影,纖細秀美。苗岩峰站在雨中,一種親切之情油然而生。他從未感覺過如此恬靜的時刻,彷彿窗帘后的那個人就是註定要和自己牽手一輩子的人,風雨同舟,相濡以沫。沒有那麼遙不可及的距離,沒有飄渺恍惚的虛幻,沒有進退維谷的掙扎仿惶,他的心不知不覺間停船靠岸了,停泊在寧靜的港灣,屬於他的港灣。

當他回到房間時,韓玉娟已經換好了他的大襯衣,衣服晃晃噹噹地穿在她的身上,更顯出她的嬌小稚氣,那個倔強的韓玉娟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此刻站在苗岩峰眼前的是一個天使般可愛的姑娘。苗岩峰忍不住微笑起來。

韓玉娟羞紅了臉,把毛巾遞給他:“快擦擦,看你都淋濕了。”苗岩峰接過毛巾,握住了她的手,兩人不禁擁抱在一起。

“咱們開始工作吧。”良久之後,韓玉娟的聲音輕柔得似耳語。

“不,我現在什麼也不想干。”

“傻話!”她鬆開手,轉身去拎水壺,“岩峰,我帶來了一點咖啡。”

“咖啡?太好了。好久沒喝這東西了。你從哪兒搞來的?拿你爸爸的?”

“他還攢了一點,可惜沒有糖。我攢下的那點糖都給李安民吃了。”說著將沖好的咖啡遞給苗岩峰。

“我還就愛喝苦咖啡。嗯,味道還真是不錯。”

韓玉娟好像帶了一個百寶箱,從包里又取出一樣東西:“你看!”

“我的相機?!你從哪兒把它找回來的?”苗岩峰驚喜地接過他的寶貝,愛不釋手地撫摸着。

“你賣了照相機,就為了買那些豆子嗎?”

“玉娟"”我知道,你喜歡這個照相機。“

“怎麼好意思讓你花錢。”

“讓你收起來,你就收吧。”韓玉娟甜蜜地看着苗岩峰臉上露出喜悅的表情,嬌蠻地命令他。

這一夜,苗岩峰屋裏的燈亮了整晚,浙瀝的雨幕中,隱約可以聽見僻僻啪啪的算盤聲應和着溫柔的燈光。

“岩峰,數據全部核對完了。”韓玉娟用算盤打完最後的數據。

“我們的計算沒有錯。”

“這說明,問題不是出在炮塔上。”

“沒錯。”

“你看有沒有必要去請教華羅庚教授,請他看看你的計算是不是正確?”

“華羅庚,就是那個數學家?!”

“當然,中國還有第二個華羅庚嗎?”

“怎麼可能去麻煩他呢?”

“我可以幫忙。我爸爸在美國讀書的時候和華教授認識了。”

“好。我們就去請教華教授。”苗岩峰走到窗戶前,“雨停了,天也快亮了,不如咱們出去走走?”

“好呀,我喜歡黎明前的天空。”韓玉娟伸了個懶腰,笑着跑出了房間。

苗岩峰聞言一愣,臉上露出會心的微笑:“我正要說這話呢!”

晨曦清新的空氣混雜着雨後泥土的氣息,大自然安詳地呈現在他們的眼前。苗岩峰和韓玉娟隨意地坐在草地上,靜靜地眺望着遠空,黎明前幽靜的氣氛讓他們半晌沉默着。

“岩峰,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這個時候,那些酣睡着的人們一定會有一些歡樂的夢,而我們這些清醒着的人卻在幻想着。”

“黎明真的很美,美得有些憂鬱。我的感覺對嗎?我都快要陶醉了。它使我想到了人生是怎樣漫長,怎樣真正的沒有邊際。”

“你常愛說理想,它真的那麼重要嗎?”玉娟停頓了片刻,又好奇地問。

“是的,在我看來理想應該成為人們追求完美的靈魂。它好似一個燈夫,在查看一切人的靈魂,如果誰內心的火焰熄滅了,它就用自己的火去點燃它。反正我是這麼想的。當我遇到困難的時候,理想給了我力量。”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說。”玉娟欣賞地看着岩峰道。

苗岩峰凝視着遠方的黎明曙光,是啊,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苗岩峰和韓玉娟相互依偎着返回營地,恰好與從食堂出來的魏可凡碰上。

“岩峰……你來告訴可凡。”

“為什麼要我說?”

“可凡是你的好朋友。”

“可是,他也是你的好朋友呀!”

“你就說吧。”

“還是你說吧。”

苗岩峰和韓玉娟調皮地推委着,情投意合的微笑落在魏可凡的眼中,突然讓他感到有些不舒服。

“還是我來說吧。”魏可凡神情有點落寞地看着苗岩峰,“伸過手來,我祝賀你。”

隨後又看向韓玉娟,“把你的手給我,祝賀你,就這樣……”說著,他把苗岩峰和韓玉娟的手疊放在了一起。

“你想到哪兒去了?”苗岩峰和韓玉娟愣了一下,相互對視了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我說得不對嗎?”

“玉娟熬了一個通宵,幫助我核對了全部數據,我們的計算完全正確。”

“原來是這樣!”魏可凡不禁也笑了起來,笑得如釋重負。

當試驗組埋頭鑽研科技的時候,外面的世界正在悄悄地發生着翻天覆地的變化。就在我們國家遭遇前所未有的經濟困難之時,蘇聯雪上加霜,派出談判團索討所謂的中國武器債務,將中國人民向窘困的腹地用力地推了一把。

杜延信心情沉重地走出談判會議室,卻接到了祝洪山同車共行的邀請。他知道,這絕對不會只是一次簡單的談天邀約。

古老北京的街景在車窗外逐一閃過,杜延信心情複雜,望着那熟悉的建築、街道、樹木、行人,思潮翻湧。

“老杜,你們那個大炮上坦克的試驗進展得怎麼樣呀?”

“試驗很順利。他們正在進行坦克水上射擊試驗,這是最後一道關了。”聽到副司令詢問,杜延信立刻收回思緒,向領導彙報試驗情況,“試驗很艱苦,這些年輕人不容易呀。”

祝洪山點點頭,轉人正題:“最近,我收到幾封告狀信,都是告苗岩峰的,謊報試驗成果,帶頭偷老百姓的糧食……哪一條分量都不輕呀,小小的試驗組還蠻複雜嘛。”說著肥信件遞過去。

杜延信略略翻看了一下:“我們院裏也收到了,不過都被我壓住了。我不相信,我不想在這個時候干擾他們的試驗,如果有問題,請首長處分我。”

“你做得對,事情總會慢慢搞清楚的。大炮不會說話,可是,是真是假,它最有發言權。”

“祝副司令,這邊的工作一結束,我馬上就到試驗現場去。”

“好,我也要去一下。”

這一天,苗岩峰和韓玉娟來到杜延信辦公室彙報試驗情況。

“你們的試驗遇到一些問題,這是很正常的,現在的關鍵是不能動搖國產大炮裝備在坦克上的信心。”杜延信聽完他們對前次水上射擊試驗失敗的報告后總結說。

“院長,我們已經請教了華羅庚教授,他認為我們的計算沒有問題,並對我們通過所測數據抽象出的一個方程,來說明后坐抗力和車輛重量的新關係,認為很可行。”

“好啊。說句實話,眼下我們舍此還沒有別的退路呀——”

這時電話鈴聲響起,杜延信拿起話筒:“是,我是杜延信。魏可凡嗎,苗岩峰和韓玉娟也在我這裏,什麼,坦克扎頭的原因你們已經找到了,太好了!可凡,你代表我向大家表示感謝,我要親自去參加你們的試驗。”

杜延信放下電話:“岩峰,魏可凡他們已經找到了坦克在水裏扎頭的原因,和炮塔的重量沒有關係,而是噴水管的角度不對。”說著,他抬腕看了看錶,“都12點了!你們兩個就不要去食堂了,一起到我家去,有些事情我還要和你們談,走吧!”三人離開辦公室,一路邊走邊說。

“岩峰,有件事,我正好要告訴你。最近,組織上安排讓我參加接待了一個蘇聯的代表團,人家是來催賬的。你知道抗美援朝的時候,蘇聯援助給我們兩個坦克團的舊裝備吧,現在人家折成錢,讓我們還債。”

“大欺負人了!”苗岩峰感到很震驚,氣憤地說。

“是啊,軍委領導一再講國防現代化要靠我們自己,真是語重心長啊!”

“院長,我們一定加緊試驗。”

“還有,瑪莎是這次蘇聯代表團的翻譯。她提出想見見你,你看你……”

“讓我考慮一下。”一旁的韓玉娟慢慢地落在他們身後不安地凝視着苗岩峰的背影。

從杜延信家出來,苗岩峰主動和韓玉娟談起了關於瑪莎的事情。

“你說我見不見瑪莎?”

“你自己定吧。”

“我想見見她,把你介紹給她。”

苗岩峰的話出乎韓玉娟的意料,她正要說話,一位幹部走過來:“苗岩峰,剛才趙協理員來電話,讓你給他回話。”

“我這就去。”隨後他又叮囑韓玉娟,“我去辦公室,你到宿舍等我一會兒。”

目送苗岩峰匆匆離去的身影,韓玉娟欣慰地朝宿舍樓走去。

苗岩峰感到很意外,趙文化找他並不是關於坦克的事情,而是誠懇地勸阻他去見瑪莎。

與此同時,韓玉娟卻在宿舍樓無意間接到了瑪莎找苗岩峰的電話。苗岩峰的遲遲不歸和瑪莎的急切,讓韓玉娟決定先單獨去見瑪莎。她在桌上給苗岩峰留了一張紙條,匆匆趕往瑪莎所在的飯店。

推開飯店大堂厚重的大門,韓玉娟一眼就認出了坐在沙發上的瑪莎。她還是那麼光彩奪目,栗色的秀髮優雅地挽成髮髻,為她更增添了幾許成熟的風韻。

“你是瑪莎?”

“是的。你是韓玉娟?苗岩峰在信里常常提到你,我好像在你們的坦克工廠見過你。”

眼前這個秀麗幽靜的中國姑娘就是岩峰的愛人嗎?瑪莎目不轉睛地注視着韓玉娟。她真漂亮呀!潭水般清亮的眼睛彷彿把四季都蘊藏在裏面,簡直是畫家筆下創造的寵愛。消瘦單薄的臉龐透露着楚楚可憐的韻致,她的神情是那樣的溫柔善良,像空中的雲朵般純潔動人,即使是女人也要忍不住想去呵護她,關懷她。瑪莎情不自禁地擁抱了韓玉娟。

“謝謝你給了苗岩峰那麼多美好的回憶,有的時候我為能和他分享這些美好回憶而感到幸福。”當再次見到瑪莎的時候,韓玉娟竟沒有絲毫忌妒之感,相反,她的美麗,她的直率,甚至她對苗岩峰的深情,反而讓韓玉娟立刻喜歡上了這個蘇聯姑娘。

“謝謝你的理解。我曾經愛過苗岩峰,那是我終生難忘的記憶。我們雖然生在兩個國家,但我們都是女人,我相信所有女人的感情都是相通的。我們共同愛過一個男人,啊,請你不要誤會,”瑪莎意識到自己的話語也許太直白了,忙拿出一張照片,“你看,我已經結婚了,這是我的丈夫。”

“我從苗岩峰的信里知道,他現在非常愛你。說實話我很羨慕你,甚至有些忌妒你,過去我以為時間總會讓我的心平靜下來,可是時間並沒有抹平記憶,那刻骨銘心的愛沒有消失……”眼淚從瑪莎深邃的眼睛中跌落,跌落進無邊的思念。

“瑪莎,今天見到你,我更了解岩峰當年為什麼會愛上你。說心裏話,有的時候我是從苗岩峰對你的思念中,進一步了解他的。”

瑪莎緊緊地抱住了韓玉娟:“好姑娘——”

看到留言及時趕來的苗岩峰出現在門口。他目睹着不遠處那兩個擁抱在一起的女人,默默地停住了腳步。

試驗又一次開始了。

苗岩峰和魏可凡駕駛着整改過的坦克開進水中,準備再次開始水上射擊試驗。這時一輛汽車開到岸邊,杜延信從車中走下來。

“苗岩峰呢?”

趙文化指着水中的坦克回答:“他在坦克上。”

“車上還有誰?”

“魏可凡也在車上。”

“坦克工廠來人了嗎?”

一旁的李安民插話:“廠里的工程師怕死,不敢上。”

“不要這樣說人家!我杜延信也不曾上車,是不是我也在怕死的人之內呢?這樣吧,我上車去。”杜延信的表情嚴肅而認真。

“院長,我真沒那個意思。”李安民慌了神,院長親自參加試驗,這可不是鬧着玩的,他不禁暗自後悔方才的言語冒失。

“院長,太危險,您不能去。”趙文化也急忙阻攔。

杜延信沒有回應,拿起報話機:“苗岩峰嗎?我是杜延信。你們馬上返回來。”坦克向岸上開了回來。

苗岩峰和魏可凡跳下坦克,向杜院長敬禮報告。杜延信開門見山,直問苗岩峰:“你說說,這水上射擊到底有沒有把握?”

“我已經反覆計算過,有把握。”

“好,我坐你的車,一起去試炮。”

魏可凡慌忙阻攔:“院長,您還是別上車!”

“你不同意讓我上車?”

魏可凡一時不好回答,尷尬地笑了。

苗岩峰略一沉思:“不!我邀請您坐,您敢坐,說明您信任我;我敢邀請您坐,說明我有把握。”

杜延信欣賞地展露出笑容:“還是你這手高明啊!”

等苗岩峰和杜延信坐進駕駛艙,坦克又一次緩緩開進水裏。

苗岩峰裝好炮彈,說道:“院長,你來擊發吧。”

“好,我來擊發這水上試射的第一發炮彈。”杜延信突然重新感受到了豪情萬丈的衝動。

有多久了,他都快不記得被青春的熱血鼓舞時的那種痛快滋味了。憧憬,熱烈,自信,還摻夾着冒險的興奮,那是多麼指點江山的豪邁呀!今天,杜延信感到自己按上發射鈕的手再度被青春的烈焰點燃了。

“報告,射擊準備完畢!”

“目標,正前方1000米,發射!”杜延信按動了按鈕。

炮彈霎間飛出炮管,隨着一聲轟天巨響,準確擊中目標,坦克卻依然平穩。岸上隨之響起了一片歡呼聲。

“院長,我們成功了!”苗岩峰握緊了拳頭使勁在空中揮了一下,他恨不能此時衝到艙外狂吼它幾嗓子。

杜延信沒有說話。這一刻的到來,耗盡了多少年的等待!他閉上眼睛,強忍住內心的激動,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祝賀你,岩峰!來,我們再放它兩炮!”

接連兩聲轟響,將勝利的喜悅推向了高潮。

坦克開回岸邊之後,杜延信仍意猶未盡地說:“我還沒坐夠呢。咱們再跑兩圈。”

“院長,祝副司令來視察了。”魏可凡的話打斷了杜延信的遐想,他急忙鑽出坦克,埋怨道:“你們怎麼不早點報告?”

祝洪山笑呵呵地仰頭看着寶刀不老的杜延信:“是我讓他們繼續試驗的。”

“祝副司令,剛才坦克射擊的時候,裏面很穩。”杜延信跳下坦克,敬禮中,臉上帶着孩子氣的得意和欣喜。

“我都看見了。”

“您那天說得好,是真是假,大炮最有發言權。”說罷,杜延信馬上命令試驗組準備再次射擊,讓首長檢驗。

坦克旁的李安民突然上前彙報:“報告,炮管里進水了,等水幹了再打吧。”

“豈有此理!”祝洪山嚴肅地注視着苗岩峰,“小苗,你說說,打仗的時候,我們是不是要和敵人商量,等一等,我們要把炮管里的水晾乾。”

“首長,按照常規,炮管里有水不會炸管的。”

“好,給我打!”祝洪山命令。

“是。李安民,跟我上車。”

“是。”李安民剛要跑向坦克,摘下的挎包沒放穩,炒豆撒了出來,他急忙心疼地彎腰去拾。

“慢着,”祝洪山走上前揀起地下的豆子,捧在手心,“小苗,你給我說說這些豆子是怎麼回事?”苗岩峰沒有說話。

“你包里的豆子是哪兒來的?”祝洪山又問李安民。

“是……”李安民還是什麼也沒說出來。

“難道那些檢舉信說的都是真的?”祝洪山憤怒了,“苗岩峰同志,你們是從哪兒搞的豆子?”

見苗岩峰不回答,杜延信也火了,不,他簡直是痛心疾首:“苗岩峰,違反群眾紀律可不是小事,我們有困難,人民群眾比我們更困難,越是在這個時候,我們更要注意嚴守群眾紀律……”

“報告,祝副司令,杜院長,我知道豆子是從哪兒來的。”韓玉娟站出隊列,清脆的聲音打斷了杜延信憤慨的訓話。

她比苗岩峰自己更不能容忍任何人對他的誤解,儘管她知道苗岩峰只想默默為大家做點事情,可是現在,她不能不說出真相,“苗岩峰把自己從蘇聯帶回來的照相機賣了,給大家買的豆子。同志們太累了,每天1斤糧食,4毛錢的伙食費,一些同志實在是吃不飽,苗岩峰就想辦法給大家炒了一點豆子,讓大家把它當成洋參丸吃……”

趙文化也站出隊列,這時,他再也無法保持緘默了:“祝副司令,那天我看見苗岩峰到集市賣了照相機,又被韓玉娟買了回來。苗岩峰就是用這些錢給大家買了豆子。”

“老杜,我們差點犯了官僚主義呀!”祝洪山明白了事情的原由,恍然大悟地說。隨後他又看向苗岩峰,問:“你們試驗組的同志都到齊了嗎?”

“報告首長,到齊了!”

“大家把包里的豆子都拿出來。”祝洪山的話讓眾人愕然,遲疑片刻,他們還是默默地把豆子倒在了一起。

“怎麼,捨不得嗎?拿出來讓我們這些北京大機關的人都嘗一嘗。”祝洪山招呼隨行人員,“哎,你們怎麼不吃呀?嘗一嘗嘛。你們說,像不像洋參丸?試驗組的同志們可是把它當成洋參丸吃,用它來補充體力的。”

祝洪山的手顫抖了,他把一顆炒豆放進嘴裏,老淚縱橫地說:“同志們,我祝洪山走過不少地方,但是我敢說,全世界還找不到第二支這樣的隊伍,靠吃豆子添飽肚子造坦克的科研家!

“李秘書,你馬上打電話回去,告訴後勤部的同志,馬上給試驗組的同志每人做一個布帶子,給他們每人發五斤炒豆子。機關的同志從我開始,每人每月減少2斤糧食定量,節剩下糧食支援搞科研的同志們。”

“是,我馬上就打電話。”

祝洪山的理解和支持感動了試驗組的全體成員,只有一直保持沉默的郭紅義神態陰晴不定。他在想什麼?剛才他為什麼沒站出來說明事情的真相?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

杜延信小聲問:“祝副司令,試驗可以開始嗎?”

祝洪山點點頭。

“現在我宣佈,坦克火炮研製彙報射擊表演現在開始!”話音剛落,大家跑向各自的戰位。

李安民裝好炮彈大喊一聲:“射擊準備完畢!”

“等等!”苗岩峰跳出坦克,把一桶水灌進炮管里,然後迅速返回艙內,拿起報話機回復道:“射擊準備完畢!”

指揮台一聲令下,苗岩峰立刻按動了擊發按鈕,只見穿甲彈飛出坦克炮管,在空中劃出一條優美的弧線,伴隨着轟隆巨響,正中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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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甲英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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