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綠色永遠都是大自然最美麗的打扮,它讓身下的這片土地更肥沃,讓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民更幸福。然而,我們卻在這片富饒的士地上看到了炮火染紅的天空,聽到了遠處傳來槍炮聲,一切彷彿都在提醒着人們,這裏離前線並不遙遠。
一輛運載坦克的平板車呼嘯而過。這時,苗岩峰帶領的坦克修理隊伍正在等待修理殘破坦克和各種零件。他們身穿迷彩服走在這片極度混亂的露天修理廠里,準備執行任務。
“這些零件為什麼放在露天?你不知道淋雨後它們會生鏽嗎?”苗岩峰面帶慍色地指着一堆零件,責備修理廠廠長。
“沒有合適的地方放。”這位三十歲左右的廠長顯然不滿地爭辯道。
“那至少應該用雨布把它們蓋起來。還有,剛運來的機器怎麼也沒有遮蓋起來?裝釘子的箱於怎麼能堆在玻璃上面?這不是胡來嗎?!”
“人手實在太少了。”
“這樣吧,你負責找雨布,人,我來負責。來,大家搭把手,把這個箱子抬走。”苗岩峰帶領魏可凡、李安民等人一擁而上把箱子抬走,抬頭卻發現廠長溜走了。
“那位老兄呢?”苗岩峰四處張望地問。
李安民笑眯眯地又來打趣:“報告苗工,去向不明。”
“他受不了你的批評,你說話太直了。”魏可凡提醒說。
“我受不了這種不負責任的混亂,心裏急得慌。”
魏可凡拍拍苗岩峰的肩膀:“‘文化大革命舊u結束,很多規章制度還沒有恢復和建立,你發脾氣也解決不了問題。”
正在這時,一名年輕的坦克兵跑來,敬禮道:“同志,你們是從北京來的吧?是裝甲兵研究所的嗎?”
“對。你有什麼事兒嗎?”
“我想代表我們車長給你們提點意見。”坦克兵鄭重其事地說,年輕的臉上卻有着與年齡不相符的憂慮和苦澀。
“我們就是來徵求你們意見的,你的車長呢?”
“他犧牲了。”淚花閃爍在坦克兵的眼中,他的聲音硬咽了:“要不是我們那輛老爺車老出毛病,他本來可以不死的。”
戰士的話像鎚子一樣砸在了苗岩峰的心上,他強壓着胸口的痛詢問:“你們的坦克是什麼型號的?”
“T34,老同志說是當年蘇聯紅軍援助咱們抗美援朝的。”
苗岩峰有點不能置信地問:“這車你們還在用?”
“我們連大多數都是這種老爺車。那一次我們配合步兵進攻,我們的車突然熄火,車長出去修理,被打中了……”年輕的坦克兵再也說不下去了,眼淚順着黝黑的面龐滑落。
中國坦克的恥辱是用生命為代價來證明的,這個事實太殘酷了。他們無言地佇立着。
事實擺在眼前:已經進入對年代末,我們的部隊還在使用一些老型號的坦克,一些“文化大革命”期間匆忙造出來的坦克,沒有經過嚴格的檢驗就上了戰場。然而,戰爭是無情的,多年積累下來的問題全部暴露出來,如果沒有勇氣面對它,那我們還會為此付出更大的代價和更多的生命。身為搞坦克技術的,卻不能拿出好的裝備給部隊使用,苗岩峰感到了痛苦、無奈和愧疚。這讓苗岩峰萌生了把各種型號報廢的坦克、裝甲車集中起來,在北京舉辦個展覽的想法。
然而這個想法卻遭到了魏可凡的強烈反對:“我們的裝備落後這是實際情況,可是‘文化大革命’剛剛結束,百廢待興,我們不能奢求什麼問題都能很快解決,把這些報廢的坦克裝甲車在北京舉辦個展覽,我看沒有這個必要。”
苗岩峰堅持己見:“我們必須實事求是地反映情況肥問題實事求是地擺出來亮給大家,警醒自己,也催促同行。”
“仗我們打贏了,這就是事實。我們必須給領導和人民信心,大家都在報喜報功,我們不能自己給自己潑冷水吧,我認為你對存在的問題說得太多了。”魏可凡反駁道。
“美國總統尼克遜說過,對於國家安全來說,我們談得太多,付出的是金錢,如果我們談得太少,付出的是生命。”
“尼克遜是美國人,我們是中國軍人。”
“但是,我們都有保衛自己國家安全的任務,這是一樣的。”
“我說服不了你,還是讓黨委決定吧。”苗岩峰和魏可凡各執各理,互不相讓。
1979年夏天,勝利完成任務的苗岩峰一行從前線返回北京,同時也帶回了報廢的坦克。但是一向支持丈夫的韓玉娟這次卻對苗岩峰的建議提出了反對意見。“我看人家可凡說的也有道理。現在別人都在報功報喜,你卻講了一大堆問題,這還不算,還要搞什麼報廢坦克展覽?”
苗岩峰邊大口往嘴裏扒拉着飯邊問:“你知道了?看展覽的人多嗎?”
“誰能不知道,操場上堆的那些報廢的破傢伙圍了不少人看,就差沒有傾城出動了。”
“大家都來看,這好呀。我還動員杜院長把中央領導請來看看呢。”苗岩峰聞言樂得合不攏嘴。
韓玉娟有點不高興,把碗往桌上一擱,加重了語氣說:“還好呢,你這下把人都得罪了。‘文化大革命’中造的那些坦克裝甲車是不合格,可那能怪具體工作人員嗎?突出政治,幾個月拿出幾個車型,又不是用泥捏,換了誰也不行。”
苗岩峰的倔勁又上來了,繃著面孔:“我不管是誰幹的,反正,我是個工程師,我容不得不合格的東西從我們手裏出去。”
“大家都是干一行的,你就不考慮人家怎麼說你嗎?”
“我們是造坦克的,坦克不是放在家裏當擺設的,它是要上戰場的,說小了關係到戰士的生命,說大了關係到國家的安危。和這些相比,我個人的榮辱,又算得了什麼!”
即使是在飯桌上,苗岩峰仍然如此嚴肅。韓玉娟忽然想笑,苗岩峰呀苗岩峰,恐怕到老也是這個認死理的脾氣。想着想着,她竟什麼火氣都煙消雲散了。
同韓玉娟的對話並沒有影響到苗岩峰的熱情和固執,一吃過晚飯,他就抓緊時間來到操場上,滔滔不絕地為觀看的專家和部隊官兵們進行解說:“大家看到的這些坦克裝甲車是我們從前線拉回來的,它們都很有代表性。請大家看,就是在這輛輕型坦克的殘骸中,我們翻出年輕坦克兵戰士的一隻胳膊,我這一輩子也忘不了當時受到的那種震撼,只因為我們坦克的裝甲太薄。我搞了大半輩子坦克,我覺得對不起戰士們,沒搞出好裝備來……”
正在這時,操場上駛來一輛紅旗轎車,從車裏走出一位意氣風發的老者——國務院副總理王震,聞訊而來的杜延信等人忙上前迎接。
“我聽說你們的展覽別出心裁呀,我王鬍子也來湊湊熱鬧。”
杜延信立正敬禮,報告道:“首長,我們舉辦這個展覽的目的是為了大家吸取教訓,更快地把我們的坦克研究搞上去。”
“你們勇敢地把自己的瘡疤亮出來,放在光天化日之下,這種敢於暴露問題的勇氣很可嘉呀!”王震的讚賞讓研究所的同志們興奮起來。
“您看到的這4種車型都是對年代初期‘坦克大躍進’的產物,包括中型坦克、輕型坦克、裝甲運兵車和水陸坦克。它們從設計到出樣車,整個周期只有10個月。大家都知道這樣的東西根本不過關,但是當時的軍委辦事組非要來看,黃永勝來了,林彪又來。表演的時候,洋相大了,臨上場了,樣車連動軸斷了,這裏漏油,那裏冒煙,排除故障就搞了3天3夜。臨場表演,座艙還專門安置上一個人,負責往機件上灌機油。這場‘坦克大躍進’經歷的時間不長,林彪一倒台就草草收場了,可是沒想到它的後遺症卻完全顯現在戰場上。”苗岩峰神情凝重地彙報着。
王震點頭說:“這是用我們戰士的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教訓。毛主席早就教導我們科學是來不得半點虛假的。我們打過仗的同志都知道,戰場是容不得半點虛假的!現在,戰場把問題提出來了:戰爭打起來怎麼辦?我們有什麼樣的裝備?有什麼樣的技術儲備?我們拿什麼樣的坦克給我們的戰士?!”
一連串的問號將我國坦克製造的歷史和前景推上了審問台。
回首新中國坦克研製的路程,T59式坦克是模仿蘇聯坦克研製的,T62式坦克是“文化大革命”前夕定型的,在此之後,有一個明顯的斷裂層,直到70年代末為止我國還沒有新型的主戰坦克。“文化大革命”前,我國坦克裝甲車輛的研製水平和發達國家之間的距離並不大,但是現在,我們已經比發達國家落後了將近20年。解決裝甲兵的裝備建設的問題已經刻不容緩。戰場是檢驗武器科研工作的試金石,和平時期製造的坦克、裝甲車,怎樣才能適應戰時的要求,這必然要求我們將加快國產新型坦克的定型試驗提到日程的首位。
1981年9月中旬,中國人民解放軍在華北地區舉行了一次現代化軍事演習,摸索在現代條件下諸軍兵種如何協同作戰。演習期間,中國首次運用運載火箭發射了3顆衛星。鄧小平同志在演習部隊的講話中強調:“必須把我軍建設成為一支強大的現代化、正規化的革命軍隊。”由此,中國人民解放軍掀起了現代化建設的新高潮。
1982年,我軍國防科工委正式成立。同年,國產新型坦克研製與定型試驗也進入了關鍵時期。
1982年深秋的一個夜晚,火車戒備森嚴,探照燈來迴轉動,密切注視着各種突發情況,拖車待命等候。站台上有十幾位軍官正在焦急地等待着,杜延信、苗岩峰、魏可凡、李安民、韓玉娟……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他們在等待什麼,還是將要有什麼重大的事件發生?
這時一輛重型拖車緩緩地停靠進站,站台上的士兵麻利地蹬上平板車廂。除去拖車上的帆布外罩,嶄新威嚴的坦克出現在人們面前。而站台另一端,以韓天柱為首的坦克廠的工程師們從客車車廂里下來,苗岩峰、韓玉娟等人迎上前去。
杜延信緊緊握住韓天柱的手:“韓總,你們辛苦啦!”
“辛苦還在後面呢,這次你們坦克研究所驗收,該不會讓我們過不去吧?”韓天柱故意開玩笑,引起眾人的一片笑聲。
“岩峰是這次驗收的技術代表,技術問題他這個驗車隊長說了算。”杜延信忙說。
“可凡,聽說你回研究室當政治協理員了?”韓天柱問。
“我這個協理員可算不上是什麼官,我想給您走後門,簽字都無效呢。”魏可凡在拿自己開玩笑。
“來,我介紹一下,這是我們廠的薛工程師,薛麗。去年碩士畢業,剛分到廠里的。”
薛而落落大方地和大家—一握手,雖然白皙端莊的面龐上始終帶着一點淡淡的笑意,可她給人的感覺總彷彿在千里之外,獨立而落寞。
“韓總,您和玉娟先回家,這裏交給我們。”魏可凡建議。
“那好,岩峰,你在這單子上籤個字,樣車全部完好,按時移交。”韓天柱故意把單子遞給女婿,試探他的反應。
“簽字?那我還得先檢查檢查。”苗岩峰可不馬虎,見招拆招,交鋒第一個回合就不失水準。
倒是一旁的韓玉娼沒回過味來說:“你還信不過爸爸嗎?”
“爸,您說呢?”苗岩峰輕輕一卸,就把難題轉給了岳父。第二回合佔了上風。
身經百戰的韓天柱自然明白雙方此刻的位置和身份,微微一笑回答:“玉娟呀,你帶着孩子先回去,我和岩峰檢查車輛,正式移交。”
“爸,那就對不起您了。”苗岩峰得理不讓人。
韓天柱欣賞地看着女婿:“什麼對不起,這麼辦事才像個科研人員。你帶來的人呢?”
李安民帶領驗收人員應聲報道。
“小李子,又是你!”韓天柱見是當年珍寶島共事的舊相識喜上眉梢。
“還小李子呢?您瞧,我都有白頭髮啦。不過還在苗工手下當試驗員。”
“這次,你可是我的檢查官,能不能過關,可就看你們的了。”韓天柱笑言。
李安民乾脆利落地回答:“韓總,請您老放心,我保證不會手下留情。請您下令,現在打開艙蓋。”
“薛麗,打開艙蓋,請他們驗收。”
薛麗身手矯捷地登上坦克,配合驗收工作。她的乾脆麻利立刻贏得了大家的好感。
“又是個精明痛快人!”李安民讚歎道。此刻他突然想起了妻子高萍萍。當年兩人好上,也都是衝著一個痛快脾氣,她可是打着燈籠也難找的好女人呀!對了,照理說她從老家來,現在就快到長途車站了,怎麼辦?李安民心裏盤算着,看見準備回家的韓玉娟,心裏有了主意。
驗收工作一直忙碌到半夜才圓滿結束,當大家從車站回到苗岩峰家時,韓玉娟和高萍萍可算是盼出了頭。
見到李安民的妻子,苗岩峰頗覺意外,驚訝道:“小高來了?剛來就讓你坐了冷板凳,對不住你呀。”
“苗工,你說到哪兒去了。玉娟嫂子從車站把我接來,就一直陪着我呢。”小高是個爽利實在人,根本沒把李安民沒能去接她放在心上,看見李安民,她的眼睛裏透出的全是滿滿的笑意。
“這是小高吧?”杜延信還沒見過高萍萍,倒不是李安民藏得嚴實,而是她只有一年一次的探親,總是來去匆匆,所以至今仍未見過丈夫的領導。李安民見到自己的媳婦,反倒不知道說啥好,光是傻笑,見社延信問,趕緊介紹。
這時韓玉娟端着熱氣騰騰的餃子走進來,招呼大家吃飯。坐到了飯桌上,這群“坦克人”還是忍不住談論起他們的坦克。
“韓老,這次你是廠方代表,岩峰是驗車隊長,你們爺倆可是打擂台了。”杜延信笑眯眯地說“老杜,這是你的主意吧?”韓天柱一推眼鏡回問。
“我提的建議,黨委集體討論通過。要不怎能看到你們爺倆過招呢!”
“我就想到是你的主意。岩峰參加過59式和62式坦克的研製工作,讓他這個內行驗收,想矇混過關不容易。”
“明天你看看岩峰他們搞的驗收方案,疲勞試驗、精度試驗、戰場模擬試驗……大大小小几千項,別說人,就是坦克那鐵傢伙也得掉層皮。”
聞聽此言,苗岩峰趕緊把嘴裏的餃子咽下去,給岳父解釋:“我們爭取盡量加快試驗速度,現在部隊等着要新車呢,戰士們等得嗷嗷叫。”
“第二代坦克設計出來這麼多年了,就是一直沒有試驗定型,光有樣車,不能投產,裝備進不了部隊,一切都還是紙上談兵。大家心裏都很清楚,樣車存在的問題不少,從試驗到定型和改進,也是和部隊的需要接軌,我們決心儘早通過試驗定型工作,過兩天廠里派來一批技術人員,你們查出什麼問題,能現場改的就現場改,現場改不了的回廠里改,直到符合部隊的要求。”韓天柱意氣盎然,豪氣不減當年。
杜延信一舉杯提議:“咱們都是一條心,就是把合格的坦克交到部隊手裏。來,干它一杯!”
韓天柱舉起杯,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酒潑灑了一身。
“爸,您這老毛病有好幾年了,這回到北京,抽空到醫院檢查檢查吧。”韓玉娟邊給他捶背邊催促。
韓天柱緩過一口氣,又滿不在乎地說:“沒啥,這是自然規律,人一過ho歲,這身子骨就是一年不如一年。”
“老韓,咱倆同歲。”杜延信有些感慨道。
歲月不饒人,看到韓天柱方才的樣子,他意識到自己其實也老了。儘管是自認為有顆年輕的心,可是歲月滄桑卻做不得假。“要不是‘文化大革命’耽誤了他們年輕人,咱們也該退了,現在咱們還得努把勁兒,把這最後一班崗站好。”
“是啊,現在不搏更待何時?將來胳膊腿硬了,想干也幹不成了。”杜延信的話讓韓天柱產生共鳴。時光流逝驅使着自己不斷往前趕,希望能夠多搶回點被浩劫浪費的時光。明知自己的身體經常感到不適,可還是捨不得跑趟醫院。
此刻的李安民最當緊的任務是給自己和媳婦安置出一個睡覺的窩,研究所辦公室成了惟一的地方。從苗家出來,他就帶着高萍萍直奔辦公室。
李安民一邊拼湊辦公桌打鋪蓋,一邊問:“怎麼不說話,嫌我沒去接你呀?”
高萍萍收拾着行李,半晌才回話:“安民,幾次來隊我們都是睡辦公桌,白天沒處待只能四處轉悠,連個窩都沒有。”
“現在所里人多住房少,最近坦克工廠來了不少人,連招待所都住得滿滿的,所以又得委屈你了。”
“委屈,委屈,每次都是這句話。”高萍萍悶悶不樂地把外衣摔到辦公椅上。
“對了,所里明年就要蓋單元樓了。”李安民忙解釋道。
“真的?”
“騙你幹嗎,分房打分,我的分兒不低,分個兩居室沒問題,然後就給你辦隨軍,咱倆也該要個孩子啦。”
“你還知道要孩子?我還以為你就知道坦克呢!”她用指頭捅捅丈夫的腦門,笑逐顏開。
李安民必恭必敬地一伸手:“夫人請上桌!”高萍萍被逗得開心地笑起來。
桌前的小枱燈滅了,久別的夫妻鑽進簡陋的小世界,甜蜜地擁抱在一起。
李安民摟住妻子溫暖柔軟的身體,陷入深深的幸福之中……
寂靜的走廊里突然傳來鑰匙的碰撞聲,辦公室的門鎖被打開了,李安民從床上一躍而起,推門而進的小戰士和高萍萍同時發出驚叫。小戰士從沒遇到過這種場面,拎着拖把和水桶愣在了原地。
“今天晚上不用打掃了。”李安民說。
“那,那,你……你們忙吧!”小戰士磕磕巴巴地邊說邊倉惶逃竄。
用被子矇著頭的高萍萍,再也無法忍受,她猛地起身穿衣:“我明天早上就回去!我在這兒算什麼?我們結婚幾年了?還得偷偷摸摸,這算什麼呀!”
“算了,別生氣了,人家也不知道咱們在這兒呀。”
“生氣?生氣我也犯不着跟人家生氣。你這麼大的人鏈一間房子都沒有,有什麼資格成家?你說呀,你平時不是特能說嗎,現在怎麼一個字都不說了?”
“萍萍,你冷靜些,你聽我說……”
“說什麼?說明年分房子?說分了房子給我辦隨軍?這話說了幾年了,我一等再等,等了這麼多年……”高萍萍轉過身,委屈地抽泣起來。
“好……要走都走!我明天就打轉業報告,跟你一塊兒走!”說著,李安民抱頭蹲在地上。
“你真會跟我走嗎?……我知道,你的魂都讓坦克牽走了。即使你真的跟我走了,保准沒過兩天又鬧着回來,你離不開坦克,這我比誰都清楚,還是讓我走吧。”高萍萍慢慢平靜了許多,眼淚奪眶而出,強忍悲痛地說:“咱們離婚吧!”
李安民抬頭望着高萍萍,一時沒有回過神。“什麼?”他騰地站起來,想要喊,可是卻又突然沉默了。片刻才開口,說:“……這些年也真的委屈你了,如果離開我你能找到真正的幸福……”他哽咽着再也說不下去了。
高萍萍猛地撲進李安民的懷中:“安民!我不離開你,我們再忍幾年,總有一天我們什麼都會有的……”兩人緊緊相擁在一起。
新型坦克的定型測試剛剛展開,就有奇怪的事情發生。
中午苗岩峰鑽進李安民在早晨調試完畢的坦克內,發現本該是零誤差的瞄準鏡密位有偏差,而哨兵的記錄卻顯示,李安民測試后沒有人進過坦克。到底是誰偷偷動了密位?他的意圖何在?苗岩峰和李安民感到了某種蹊蹺。
暮日黃昏,金色餘暉斜斜地拖長了尾巴,慵懶地等待着日落夕沉。
李安民和苗岩峰再度進入那輛出現問題的坦克,卻發現密位又恢復到了原來的位置。會不會有誰跟他們搗亂?李安民首先就想到了坦克廠的女工程師薛麗。因為早晨是她和自己一同對這輛坦克進行的測試和較炮,而且從身份上來說,她畢竟是生產方的人員,誇張點來說,他們現在屬於兩個陣營。
但是這始終還是沒有證據的胡思亂想,妄加猜測。況且,如果是她偷偷動過密位,理由和動機又是什麼?她又是怎麼瞞天過海地進入到坦克里的?要知道,自從早晨較過炮以後,李安民就已經下令,凡進坦克者必須出示證件,留下記錄。中午發現密位奇怪地有了變化后,苗岩峰更是命令哨兵,只有他和李安民才能進入這輛坦克。
為了弄清楚真相,苗岩峰和李安民決定晚上埋伏到坦克旁的一片小樹林中,等待真兇的出現。他們在樹林裏睜大眼睛守了一夜,並沒有任何收穫。如果說有,那就是一身被蚊蟲叮咬的疙瘩和滿嘴用來提神的青草苦味。
但奇怪的事情又發生了。早晨他們對坦克密位進行測量,明明沒有任何變化,可是到了中午,卻又出現了偏差。
“又變了!安民,今天上午我離開的這段時間,你是不是一直在這兒?”苗岩峰皺着眉頭百思不得其解。
“今天上午我一直沒有離開坦克,我可以保證沒有任何人進過座艙。”
苗岩峰可以肯定李安民是不會說謊的,但是眼前的事實活生生地擺在面前,情況變得愈發撲朔迷離起來。
“苗工,苗工程師!”
聽見有人在坦克外喊他的名字,苗岩峰從潛望鏡中看出去,原來是薛麗被執行命令的哨兵攔在了坦克外。
“安民,我去看看。”說著,苗岩峰鑽出坦克座艙,跳到地上。
“苗工,為什麼哨兵不讓我接近坦克?”薛麗滿臉的不滿。
“是我讓他們這麼做的。”
“難道不相信我?”姑娘馬上意識到可能有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情發生了。
“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怎麼回事兒?”
李安民走過來幫忙圓場道:“小薛,大熱天的,坦克里太熱,你受不了。”
“誰說我受不了?”薛而非要擰這股勁。苗岩峰沒有再說話。
傍晚,坦克的密位又恢復到了正常值數c這個莫名其妙的現象簡直讓苗岩峰和李安民傷透了腦筋。
“你通知警衛連,今天晚上這輛坦克不派哨兵,由咱倆守衛。”苗岩峰非得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我馬上就去通知。是不是換個人替替,你先回去休息一會兒,白天忙了一天,我怕你的身體吃不消……”李安民擔心地問。
這麼多年了,苗岩峰的個性他李安民太清楚不過了,想讓他窩着疑問睡大覺,門都沒有。果不其然,苗岩峰立刻斷然拒絕了李安民的建議,“就別啰嗦了,咱倆守在這兒,不弄個水落石出我也睡不安生。”
黑夜裏,坦克前隱約有人影在晃動。躲在樹林中的苗岩峰和李安民馬上興奮起來。終於等到你了!這下子倒看看你還要玩什麼貓膩!
苗岩峰低聲吩咐:“我從前面上,你從後面堵,把他抓住。”
李安民點點頭,兩人悄悄地從藏身處向坦克靠近,給那個黑影來了個前後夾擊,兩面埋伏。接近那個黑影時,李安民猛地一個餓虎撲食,直衝上前,死死地將來人按倒在地,用身體緊緊壓住。
隨着一聲尖利的女人驚叫,李安民興奮地大喊:“抓住了!”話音未落,他就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下吵嚷道:“你這是幹嘛?!我是萍萍!”
苗岩峰和李安民大驚失色,急忙把高萍萍攙扶起來:“碰壞了沒有?”
“沒什麼。”高萍萍起身惱怒地對李安民說,“你瞧,衣服劃了個口子。”
李安民湊上前,問自己的媳婦:“深更半夜的,你跑到這兒來幹什麼?”
“你整天整宿不回家,就不能讓我來看看你們幹什麼嗎?”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們在搞重要試驗,你這不是添亂嘛。”
“你怎麼這麼說話呀,人家好心來看你……”眼看一場爭吵爆發在即。
“小高,這些日子你一個人挺寂寞,是不是?”苗岩峰支開安民和高萍萍談起來。
“我早就習慣了。結婚這些年,我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加一塊也超不過半年。”
“嫁給安民,確實苦了你。”
聽見苗岩峰直言不諱地說,高萍萍忙表態:“要說苦,你們這工作才真的是苦,整年荒郊野外的,在那鐵傢伙里,夏天像進蒸籠,冬天像鑽冰窖……”
這時李安民從坦克里鑽出來:“苗工,一切正常。”說完催促着媳婦,“我說,你先回去,行不?”
“說走就走呀?”聽見丈夫連句好話也沒有,高萍萍剛剛冷靜下來的情緒又要激動起來。
“那你說還怎麼著?”李安民自知自己對不住媳婦,但又無奈地說。
“我這新褂子怎麼辦?”
“我賠就是了行了吧?”這話一出口,兩人都樂了。
苗岩峰看這兩口子愛恨交加的樣子實在愧疚:“小高,你先回去,明天晚上我一定讓安民回去陪你。”
李安民突然“噓——”的一聲,3個人趕緊悄悄躲進了暗處。夜色中,只見一個人躡手躡腳地走來,向坦克一步步靠近。
“是薛麗!”
她走到坦克前,剛要上去,李安民突然從暗處站出來:“不許動!”薛麗顯然嚇了一跳,當看清楚是李安民時,忙招呼道:“是我,薛麗。”
“你來幹什麼?”苗岩峰開門見山地問。
“我來看看,不行嗎?”
“你白天也來過吧?”李安民追問了一句。
“什麼意思,是不是說我在搞破壞?”
“這可是你說的,你承認了就好。”李安民簡直覺得自己大獲全勝。
“你別冤枉人。苗工,你管不管?”薛麗可不是輕易就被佔上風的人,矛頭一轉,就把難題交給了苗岩峰。
苗岩峰的直覺告訴自己薛麗不應該是這樣的人,但是現在又什麼都證明不了,他只得讓高萍萍和她先回去。
“我不走,我有權知道試驗情況。”薛而作為一個科研技術人員,坦克出現任何問題她都有權參與,何況還是她們廠生產的坦克,她更是不能置身事外。高萍萍見丈夫的確在執行任務,知趣地走了,留下3個還在爭論不休的人。
為了弄清楚真相,苗岩峰索性也住到了辦公室,經過連續記錄,沒有人進過坦克艙內移動密位,事實證明密位的變化的確與人無關,猜測薛麗背後搞小動作的想法看來純屬多疑。現在,結論只有一個,那就是密位自己在變化。
但是為什麼會這樣?苗岩峰百思不得其解,這個疑問反而更激發了他的好奇心。既然連資料上都沒有顯小或提到過這樣的現象,那麼如何攻克這個難題,並對此做出正確的分析和解答,已經成為苗岩峰廢寢忘食的最大驅動力。
又連續幾個夜晚,苗岩峰在燈光和各種坦克模型的陪伴下度過。他不斷地在黑板上繪製各種曲線,又不斷地推翻自己的假設和繪製,重新開始尋找另一條出口。
一天早上,彷彿是被某種召喚牽引,苗岩峰從夢中醒來,他打開房間的燈,拿起牙刷和杯子向衛生間走去。沒走幾步,腦海中數日思索的一條條圖線和一個個數據突然像開閘的洪水般奔涌而出,自動連接組合起來。苗岩峰扔下牙刷和杯子,顧不得穿戴整齊,迅速衝進辦公室,曲線猶如早就等候在那裏一樣,流暢地被他激動的手繪製到了黑板上。
大還沒亮,杜延信、韓大柱、魏可凡、李安民等人就被苗岩峰的電話從被窩裏請到了研究所的辦公室,薛麗聞訊,也不請自來地加入到討論的行列。
苗岩峰向眾人展示了他的思考結果——坦克資料上從未出現過的一張奇特的圖表曲線。“這是坦克炮管10天自行變化的曲線,我所說的自行變化,是指在沒有任何人為因素參與下的變化。這是一個非常奇異的現象。”苗岩峰給大家解釋圖表的來源。
韓天柱噴噴稱奇:“的確是一個非常奇異的現象。以前文獻上未見有過記載,我也從來沒有聽說過。你們幾位呢,聽說過沒有?可凡,你在蘇聯上過學,聽說過沒有?”
魏可凡搖搖頭:“聞所未聞。岩峰,你可以保證絕對沒有任何人為因素嗎?”
“我們一直在現場,保證百分之百沒有人為的因素。”李安民作證道。
“晚上沒有變化,這說明是陽光在起作用。”
薛麗立即提出疑問:“不過,這麼堅實、厚重的鋼管怎麼可能被陽光曬得變形呢?我讀研究生的專業是金屬材料,從理論上來說這幾乎是不可思議的。”
“但是,現在要下結論還為時過早。在科學研究中偶然或個別的情況是經常遇到的,我們的當務之急是抓緊新坦克的試驗定型。”韓天柱發表了自己的意見。但是苗岩峰則堅持認為這和新坦克的試驗並不矛盾,並認為這個情況對於火炮的準確性有非常重要的意義,研究不該就這麼停下來。
杜延信提議:“我看這樣吧,今天咱們項目的負責人和具體的工作人員都來了,咱們就來個民主投票,同意韓總意見的舉手。”說著,他舉起了手,魏可凡遲疑一下,也舉起了手。
“同意苗岩峰意見的舉手。”薛麗和李安民舉手。
三對三。局面僵持了一會兒,還是薛麗建議在進行其他項目試驗的同時,專門成立一個小組,繼續跟蹤觀察,積累數據。這個想法得到了杜延信的首肯,同意他們設立一個“曬炮小組”,由苗岩峰牽頭,與坦克試驗同時進行。薛麗當即表態要求參加曬炮小組。
“你知道在坦克里蹲個一年半載是啥滋味?”李安民馬上反對。一個姑娘家,整天和他們貓在坦克里終歸不是回事。再說,那個煎熬,他也不信薛麗能夠撐下去。倒是苗岩峰發了話:“只要你能堅持,我不反對你參加。”他看得出來,這個姑娘有股子鑽研好學的勁兒,是塊搞科研的好料,況且以她的知識深度,她的加入,也許會帶來意想不到的活力。不過,她能堅持下來嗎?這可不是件輕鬆的差事。
曬炮小組的工作跟隨着坦克定型試驗同步進行着,苗岩峰、李安民、薛麗等人每天都在繁重艱苦的工作中耐心地跟蹤分析這個奇怪的現象。
一天,苗岩峰他們正在坦克里測量數據,瞄準鏡前的李安民突然感到光線刺眼,他眯眼向外看了一下:“苗工,有人叫你。”
苗岩峰從座艙探出頭去詢問,哨兵報告:“來了3個分別叫孫明建、夏靈和史希的人,他們說是恢復高考以後的軍校畢業生,從裝甲兵工程技術學院分配到研究所來的,他們希望加入試驗組。”
看着眼前的幾個年輕人,苗岩峰承認,現在的年代確實不是閉門搞科研的年代了,中國的坦克事業需要先進國家的資料,需要更新的信息,需要更開闊的眼界視野,需要有懂英語的科技人才加入。但是,他們能吃得了試驗的苦嗎?當然並不是他們嬌生慣養,可是風餐露宿的工作並非每個人都能忍受。苗岩峰猶豫着,但是他們的熱情誠切和倔強說服了他,再說,坦克的世界遲早要交給他們這群年輕人!那就來吧!不過他還是擱下一句話:“試驗組不養人,吃不了苦趁早別來!”
還真沒想到,很快的,這股新鮮血液就派上了用場。經軍委決定,根據我國和英國的軍事交流計劃,由裝甲兵技術研究所派出一個裝甲兵專家組到英國訪問。這也是改革開放以來研究所派出的第一個代表團。
杜延信通知苗岩峰,這件事由他負責任代表團團長,魏可凡為副團長,負責政治工作方面的事情。“根據你們當前試驗中遇到的的問題,我們請英國人安排你們參觀他們的坦克火控系統。這次訪問,你們代表的是中國的裝甲兵,直接關係到中國軍人的形象和榮譽,要抓緊做好準備。”
苗岩峰竭力為新來的學生孫明建爭取到了一個名額。他的用意和出發點很簡單,那就是為坦克事業培養有潛力的接班人,早點讓他見識一下發達國家的先進技術。而且他的英語正好也有用武之地,是最合適的翻譯人選。
孫明建對苗岩峰的器重和知遇之德,充滿了感激之情,也更加堅定了他獻身坦克事業的信心。
隨着飛機的安全降落,中國人民解放軍裝甲兵技術研究所的代表團順利抵達英國,隨即前往賴斯特坦克靶場參觀,成為第一批訪問這個靶場的中國軍人。
英軍上校柯華代表英方負責了這次中英雙方的交流活動。
在雙方初次會面的時候,英軍代表柯華流露出對我們中國軍人的輕視:“先生們,你們看到的這輛坦克對於我們英國軍人來說是非常熟悉的,不知道你們是不是認識它?”他故意指着靶場裏一輛老式英國坦克問道。
苗岩峰流利地回答道:“這輛坦克是你們英國研製的遜丘倫式坦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它曾與德國的豹式坦克交鋒。戰後,你們又對它的火控系統進行了改造,儘管這個類型的坦克讓位於你們的新型坦克‘挑戰者’號,但是它的火控系統仍然是比較先進的。”一旁孫明建翻譯着。
“看來你們對英國坦克並不陌生。那麼,請各位先生先看看英國士兵的射擊表演。請各位到監控中心,我們可以通過熒光屏看到射擊情況。可能你們中國軍人更習慣於現場觀察,但這在英國早已經成為了歷史。”
“這傢伙小看咱們。”李安民不滿地說。
魏可凡小聲對苗岩峰說:“英國人可沒有給我們看他們最先進的東西。我們必須用自己的行動來贏得他們的尊重。”苗岩峰點頭贊同。
在監控中心觀看完英國坦克1000米坦克靶射擊表演之後,柯華邀請中國代表團登車試炮,體驗英國坦克火炮的威力。
苗岩峰他們很清楚,這個邀請名為體驗,實際是在炫耀他們的技術,或者還有要看中國裝甲兵笑話的意圖。能否為中國坦克軍人贏得面子,這次登車試驗至關重要,作為操縱手的李安民,肩上的壓力着實不輕。
跳進座艙,李安民一笑:“苗工,你放心吧。我這10多年的驗炮經驗,會讓英國人對中國軍人刮目相看的。”
見中國客人已經登上坦克,柯華意態從容,頗有閒情逸緻地說:“我們的火控系統相當複雜,沒有兩個小時是熟悉不了的,先生們不必性急,我已經吩咐人在休息室里準備了咖啡,我們可以先去喝咖啡。”
“我看咖啡還是留着我們射擊完畢再喝吧。”苗岩峰斬釘截鐵地回絕了。
“我不習慣喝涼咖啡。”柯華暗示道。
“會讓您喝到熱咖啡的。”
眼前的現實讓英國官兵大跌眼鏡。李安民不僅迅速掌握了火控系統操縱,並且連續4發脫殼穿甲彈全部命中1000米坦克靶心。柯華吃驚地抬腕看看手錶,耗時僅為3分鐘。
柯華上校情不自禁地鼓掌,他帶着中國同行來到休息室,舉起咖啡:“先生們,咖啡果然還是熱的,我在這個靶場上接待過很多國家的坦克射擊專家,還沒有見誰能如此快速地掌握陌生的火控系統。請允許我用這杯熱咖啡代酒祝賀你們!”
“謝謝。不過,我希望能再等一下。”苗岩峰出人意料地婉拒了柯華的提議,隨即通過報話機下達指令:“李安民注意,目標2000米坦克靶,繼續射擊。”話音未落,連續3發脫殼穿甲彈全部落在了靶前。
“苗先生,現在可以喝咖啡了嗎!”柯華略顯訝異,卻偷偷一笑。
苗岩峰用望遠鏡觀察片刻后,果斷地要求李安民檢查一下密位。“報告,我檢查過密位,沒有偏差。”李安民的聲音從報話機中傳出。
“這說明他們的儀器很可能有問題,你檢查一下。”
李安民檢查之後對苗岩峰的判斷做出了肯定的答覆:“我認為他們的儀器確實有問題,我請求按咱們的規則重新修正,繼續射擊。”
苗岩峰轉身對柯華上校說:“我們請求按照中國的規則對你們的儀器進行一點修正,不知道柯華上校是否介意?”
柯華聳聳肩,嘟噥了一句:“請便吧。”
“李安民,命令你修正後,連續射擊6發。”苗岩峰再次發出指令。轟天爆響,6發炮彈連續飛出,熒光屏上顯示全部命中。這驚人的一幕讓在場的所有英國軍人為之震動,掌聲四起。
中國裝甲兵的出色表現為祖國贏得了榮譽,也贏得了尊敬。在中國代表團臨行前的告別宴會上,柯華熱情洋溢地致辭:“今天,我們在這裏榮幸地歡送中國的同行們,他們在訪問英國期間使我們重新認識了中國軍人。今天,我們的英軍裝甲兵令人尊敬的老將軍,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英雄福斯特少將親自光臨我們的午宴,他將為中國的神炮手頒發紀念品。”
福斯特少將起身,拿起英軍裝甲兵的紅臂章、作戰服、帶有裝甲兵徽記的戰鬥帽和英軍裝甲兵學校的畢業證書,鄭重地發給了苗岩峰和李安民,然後說道:“我認為你們完全…以稱之為英國裝甲兵學校的優秀畢業生,你們再到英國,可以作為遜丘倫騎士盡情
打炮,隨時來隨時打。“掌聲和笑聲響成一片。
“韓戰,你們一定知道吧?那是一段令人不愉快的回憶。”福斯特少將呷了一口酒,繼續說道:“非常遺憾,當時我作為英國皇家裝甲旅的旅長,參加了美國發起的這場戰爭。見到你們,我在想如果當時的炮手若是苗先生和李先生的話,我就回不到英國了。你們看……”他提起褲腿,露出腿肚上一塊被彈皮劃上的大疤,幽默地笑着說,“炮彈偏了一點,否則我就不會來為你們頒發這些紀念品了。”
“將軍,你應該慶幸,當時我們的苗先生和李先生還沒有當兵。”魏可凡不失時機風趣地說。
柯華微笑着說:“苗先生和李先生如今不會向你開炮了,今天的宴會氣氛足可證明,英中兩國的關係很友好。”
“我們中國現在流行一句話,叫做‘一切向前看’。讓我們忘記過去的不愉快,放眼美好的未來。我提議為我們的友誼,為和平友好的中英關係,乾杯!”苗岩峰高高舉杯。
“為你們成功地訪問英國,乾杯!”
代表團出訪英國的卓越表現受到了杜延信的高度讚揚,接風洗塵的慶功會上一片喜氣洋洋的氣氛。苗岩峰按捺不住興奮談起自己的一些想法,在他看來,這次出訪更主要的是開闊了眼界,看到了自己國家和發達國家的差距,了解了他們的先進技術。隨後他大膽地提出,應該把眼光放得更遠一些,儘快去世界坦克強國德國、美國看看,儘快改變我國目前在落後的科研和生產中轉圈子的狀況。
苗岩峰充滿理想色彩和熱情洋溢的提議贏得了在場的所有人,特別是孫明建為首的一批年輕人的掌聲。然而,沒有想到的是以往總是對苗岩峰讚賞有嘉的杜延信,在聽到這番話后,卻表現出強烈的反對態度。
“既然苗岩峰同志開了頭,我也講兩句。首先我跟大家說一句,苗岩峰同志剛才說到美國、德國的事情,黨委還沒有研究,我們也沒有這個計劃。苗岩峰同志在彙報中有一句話我是很欣賞的——我們軍隊的現代化是買不來的——國家現在正在搞經濟建設,很多地方都需要錢,國家拿出寶貴的外匯讓我們出國考察,目的還是要我們自力更生,奮發圖強,我們千萬不能出去看看就眼花,崇洋媚外的思想什麼時候都要警惕。總之一句話,我們還是要走我們自己的路,這是一條老路,也是一條新路。”杜延信明確表示了自己的態度。
原本輕鬆歡快的氣氛一下變得沉悶起來,會餐也不歡而散。
等到人們離開,杜延信和苗岩峰單獨進行了一次談話。
“岩峰,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是支持你的,你想想我為什麼要當著大家的面批評你?因為我看到了一種思想苗頭,我不能讓這種思想苗頭蔓延。你是從蘇聯學習回來的,是吃了洋麵包的,過去批判你們崇洋媚外我是不同意的,但是在新的形勢下,我們過去那種沒有條件也要上的精神不能丟啊。”
苗岩峰並沒有被杜延信說服,反駁說:“如果您指的是那種湊合乾的狀態,我認為不能再這麼幹下去了,這麼干是永遠也趕不上世界先進水平的。”
“我的意思是說我們不能總是看着外國好,根據我國現有的國情要花小錢辦大事,不花錢也辦事。”
“我不完全同意您的意見,艱苦奮鬥和花錢辦事不是一回事兒,我覺得在現在高科技大生產的時代,花大錢才能辦大事兒,大事兒就是要高起點,有大效益。”
“岩峰啊,談理論,我說不過你,我的意思你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了,咱們以後再談。眼下,你還要抓好樣車的測試,除了你們要記錄炮膛曲線變化之外,別的項目進度也要加快呀。”
“工作我是不會含糊的,測試的幾個項目一直在同時進行,過兩天就開始測試動力和操縱部分。”岩峰保證道。
兩人站起身,邊說邊向食堂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