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我們放下日記本,彼此淚眼相視,睡魔早已逃避得不知去向。遠處的雞聲唱曉了,我掀開窗幔,已見東方露出灰白色的雲層,天是在漸次地發亮,女僕也已起來。我們重新洗過臉,吃了一些點心,那一縷艷陽早射透雲衣,高照於大地之上,素文提議到沁珠停靈的長壽寺去。
我們走出大門,街上行人還很少,在那迷漫了沙土的街道上,素文瘦小的身影,頹傷的前進着,轉過一個彎,一家花廠正在開門,我們進去買了一束白色的荼縻花,和一些紅玫瑰,那花朵上,露滴晶瑩的發著光,象徵著活躍新鮮的生命;不由得使我們感到沁珠生命花的萎謝與僵死,不久的將來,就是在這裏感傷的我和素文,也不免要萎謝與僵死!唉,當我們敲那長壽寺的山門時,我們的淚滴,更浸潤了那束鮮花,在晨風中,嬌媚地顫動着。
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如鬼影般地閃出山門來,素文高聲地對他說:“喂,你領我們到十七號房間去。”
“哦,”老人應着,傴僂着身子,領我們繞過大殿。便見一排停柩的矮屋,黯淡的立着,走到十七號房間的門口時,他替我們開了鎖,只見一張白木的供桌上,擺着燭釺香爐,和四碟時鮮水果,黑漆的靈柩前,放着一個將要凋謝的花圈,花圈中間罩着沁珠的遺像--一個眉峰微顰,態度沉默的少女遺像,僅僅這一張遺留人間的幻影,已使我們勾起層層的往事,不能自持地湧出慘傷的眼淚來,“唉,沁珠呀!你為了一個幻夢的追逐,而傷損一顆誠摯的心,最後你又因懺悔和矛盾的困攪,而摒棄了那另一世界的事業,將生命迅速地結束了,這是千古的遺憾,這是無窮的缺陷喲!”
但是我們的悲嘆,毫無迴響,卻惹起白楊慘酷的冷笑,它沙沙瑟瑟地說:“世界還在漫漫的長夜中呢,誰能打出矛盾的生之網呢?”
我們抱着渴望天亮的熱情,離開了長壽寺,奔我們茫漠的前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