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唯一生還者--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就從剛剛那些人說起,他們是什麼樣的邪教?”
蘿絲把那個名詞仔細地念給喬聽:“無界。”
“這是一個拼出來的名詞,”她說:“也就是‘無限界面’的簡稱。他們也不是什麼邪教,不像你所想像的那樣。”
“那麼他們是什麼人?”
蘿絲沒立刻回答他的問題,她調整了一下座位,讓自己躺得稍微舒服點。
“你能開快點嗎?”
“這條路不行,事實上,你最好繫緊安全帶。”
“我左半邊感覺與平常不同,”調整好位置后她說:“你知道卜勞倫這個名字嗎?”
“軟體方面的天才,人家叫他‘窮困潦倒的比爾蓋茲’。”
“那是記者們有時對他的戲稱,但我不認為一個從白手起家,四十二歲就賺了七十億的人,可以用窮困潦倒形容。”
“大概是不可以。”
夢絲閉着眼,斜倚着車門,用她身體的右半邊支撐着全身的重量。只見她眉尖沁出汗珠,但聲音仍然洪亮。“兩年前,卜勞倫提供了十億元,成立一個慈善基金會。名字就叫‘無限界面’。他相信利用新一代超高速電腦的天空設施,可以發現造物者的真正面貌。”
“那聽起來不就像是邪教嗎?”
“嗯,許多人都認為勞倫是個騙子。不過他是獨力將不同的科學作綜合研究的人——而且他有眼光。你要知道,現代物理學有一個趨勢,就是要尋找創造宇宙的證據。”
喬皺着眉頭說:“混飩初開的理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認為是一件大事。“
“混飩初開的理論並非說宇宙的形成是雜亂無章,它的涵意極廣。在看似混亂的系統中,年事物之間都有錯綜複雜的關聯性——就像是天氣,看起來是風雲莫測,但你會發現它隱藏着一種規律性。”
“說實在的,”喬承認,“我對這東西一點概念也沒有。”
“你要知道,大部分的電影都是愚昧無知的,就和政客們一樣,所以,如果卜勞倫在這裏,他會告訴你,八十年前科學嘲笑宗教的理論——宇宙是從無中生有的。每個人都知道,沒有一樣事情可以無中生有——那是違反物理法則的。
現在我們對分子的結構有了更多的了解,而量子物理學家,無時無刻不以無中生有的方式創造物質。“她咬着牙吸一口氣,傾身向前打開置物箱,翻尋裏面的東西。”希望有阿司匹靈,我可以干吞它。“
“我們乾脆找個地方停——”
“不要,繼續開車。大熊還很遠……”她關起置物箱,但仍維持前傾的姿勢。唯有這樣才能稍減她的痛楚。“不管怎樣,物理和生物是最吸引勞倫的兩門科學,尤其是分子生物學。”
“為什麼?”
“因為我們對生物在分子的層面了解愈多,就會愈清楚的了解,每樣東西都是被精心設計的。你、我、哺乳類。
魚、昆蟲,萬事萬物都是如此。“
“等一下,你是否定進化論嗎?”
“不完全是,不論分子生物學將我們帶向何處,達爾文的進化論仍有它適用的地方——只不過是以某種形式罷了。”
“你不是那些絕對的基督教基本教義派,堅信我們是五千年前在伊甸園被創造出來的。”
“大概不是,但達爾文的理論是在一八五九年提出的,那是在我們了解原子構造之前的事。他認為構成生物的最小單位是細胞——他視之為一小團有適應性的蛋白質。”
“蛋白質?你把我弄糊塗了。”
“他認為這種基本的生命物質的起源,是一種化學上的意外事件——而所有物種的起源,都是用進化論來解釋。但如今我們知道細胞是非常複雜的結構,內部有生物時鐘的設計。你無法相信,這只是自然界的一種巧合。”
“是這樣嗎?我離開學校已很久了。”
“甚至在各物種……呃,達爾文理論的兩個主要法則——大自然的密切關連和適應性的設計——在近一百五十年裏,從未有過單一被證明是真的案例被發現出來。”
“現在你真的把我弄糊塗了。”
“我換一種方式說。”她仍然身向前傾,“你知不知道柯里克這個人?”
“不知道。”
“他是位分子生物學家,一九六二年他和另一個人共同獲得諾貝爾醫藥學獎。他和威爾金及華特生髮現了DNA的三度空間分子結構——雙螺旋結構。從那時起,所有的基因工程方面的長足進步,以及未來二十年,對各種疾病的革命性療法,都要歸功於柯里克和他同燎的研究。柯里克是科學家中的科學家,喬,他與神秘學家及靈魂學家絲毫沾不上邊。但你知道幾年前他發表了什麼高見嗎?他認為地球上的生命是外星智慧生物的精心創作。”
“連這麼有學問的人,也看‘國家調查報告’這本書?”
“重點是——柯里克無法用物競天擇的理論來說明我們目前已知分子生物學的複雜性,他又不願意接受造物主的那一套……”
“所以……就落入了神一樣的外星人那一套?”
“但這還是規避問題,你懂嗎?就算這個星球上所有形式的生命,都是由外星人所創造……那麼又是誰創造了他們?”
“這又是雞生蛋,蛋生雞的老問題了。”
蘿絲微微一笑,但卻引起自己一陣咳嗽,半天停不下來。她又向後傾靠在車門上,注視着喬。
“卜勞倫相信人類智慧的努力——科學的目的——是在增進對宇宙的了解。這不只是讓我們能更有效的控制環境,或滿足好奇心而已,而是要解開擺在我們面前的上帝謎團。”
“解開之後,我們自己就變成了上帝。”
蘿絲笑了,笑容中帶着痛苦。“現在你和卜勞倫看法一致了。卜勞倫認為我們正處於一個科學突破的關鍵時刻,將可證明有造物者。它是一種……無限的界面。這會將靈魂帶回到科學的層面使人類不再害怕與疑慮,癒合我們的分裂與仇恨,最後探求我們精神與思想的合而為一。”
“聽起來像‘星艦迷航記’。”
“別再逗我笑了,喬。很痛的。”
喬想起那個賣舊車的簡費屈,他與卜勞倫兩人似乎都感覺到世界末日的來臨。不過對於即將到來的洶湧浪潮,費屈見到的是黑暗與冰冷的大毀滅,而卜勞倫見到的卻是純潔無瑕的光明。
“所以卜勞倫就成立了‘無限界面’,以便於在這方面做某些探求。他追蹤全世界的研究計劃,着眼於……呃,連科學家們自己也不甚了解的形而上的觀點。讓關鍵性的發現由全體研究人員共享,並鼓勵會使卜勞倫的預言有所突破的特定計劃。”
“無限界面不是一種宗教。”
“不是,卜勞倫認為宗教的價值,在於使人認識這被創造的宇宙及造物主的存在。但他們接着便陷入曲解上帝對他們的期望。依卜勞倫之見,上帝真正要求他們做到的,是共同努力來學習、了解,並解開宇宙層層的迷團,以尋找上帝……進而與它平起平坐。”
此刻,他們已駛進黑暗的山區來到別墅區。不遠的前面就是高速公路的入口。
當他們駛上交流道時,喬說:“我什麼都不信。”。
“我知道。”
“沒有一位有愛心的神會允許這樣的災難發生。”
“卜勞倫會說,你想法的誤謬是導因於人類狹隘的眼光。”
“也許卜勞倫才是滿口屁話。”
不論是因為蘿絲又開始笑,還是真的開始咳嗽。她需要更長的時間才能控制住自己。
“你需要看醫生。”他堅持地說。
蘿絲堅決地反對說:“稍有延誤……妮娜就沒救了。”
“不要讓我來選擇——”
“沒有選擇,這是我的意見。如果是我或妮娜……那麼她應擺在前面。因為她就是未來,她就是希望。”
星期日晚上,高速公路的交通非常擁塞。喬盡他所能的飆車,但他清醒的知道,千萬不能冒着被公路警察攔下的危險。這部車登記的既不是蘿絲也不是他的名字。如果他不能證明是借來的,那一定會浪費許多的時間。
“九十九號計劃是什麼?”喬問蘿絲:“他們在馬拉薩斯外面的地下設施里搞什麼鬼?”
“你聽過‘人類染色體計劃’嗎?”
“聽過,它還上過新聞周刊的封面。據我所知,他們找出了每個基因是控制些什麼?”
“我們這個時代最偉大的科學成就,”蘿絲說:“就是將人類的十萬個基因繪製成圖,並將DNA詳細編上字母序列,他們在這方面的進展非常神速。”
“發現如何治療肌肉的營養不良,多重的硬化症——”
“癌症,只要假以時日,就可治療所有的病了。”
“你是成員之一嗎?”
“不,不是直接的。在九十九號計劃中……我們會被賦予一些外來的任務。我們尋找那些似乎具有不尋常天賦的基因。”
“就像——像莫札特之類的?”
“不,不是創作或運動方面的天賦,而是超感覺。心靈感應、隔地觸動等方面的異能。有一長串奇異名字的名單。”
喬的立即反應就像個犯罪新聞的記者,而不是最近目睹了許多不可思議現象的人。“但事實上並沒有這種特異功能,那只是科幻小說而且。”
“有許多人在接受為發掘超自然能力所設計的測驗時,都獲得了比機率還要高的分數。像是預測紙牌、丟銅板猜正反面,思想影像的傳送等等。”
“那些玩意兒他們以前在杜克大學就做過。”
“當我們發現有人在做這些測試時,有特別好的反應。
我們就取得他們的血液樣本,研究他的基因構造,或是能見到喧嘩鬼的兒童。“
“喧嘩鬼?”
“喧嘩鬼並不是真正的鬼,這種現象發生的地方總會有一、兩個孩子。我們認為房間中飛舞的物件和出現的幽靈,都是由於這個孩子所造成,由一種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本身具有的非意識力量所運作的。當我們一找到這樣的孩子,就採取他們的樣本,並建立這些特殊基因的檔案圖書館,找出這些具有各種超感覺經驗的人們,他們基因型式的共同點。”
“你們發現了什麼嗎?”
蘿絲沒吭氣,也許在等另一陣痛楚過去。她臉上顯露出精神上的焦慮,尤甚於肉體上所受的折磨。終於她說:“太多了。”
如果有足夠的光線讓喬能見到後視鏡中自己的影像,他會發現臉上被晒黑的顏色已淡去,而且臉色慘白一如月光。
因為他突然知道基本上九十九號計劃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是正好研究這個的吧?”
“不是。”
“可是你曾接觸過這項研究。”
“是的。”
“九十九號計劃有多少工作人員?”
“超過兩百個。”
“製造怪物。”他木然地說。
“人,”她說,“在實驗室中製造人。”
“他們看起來也許像人,但有些是怪物。”
蘿絲整整好長一段路沒出聲,然後說:“沒錯。”接着又是一陣沉默。“真正的怪物是製造出他們的我們這群人。”
四周有高牆圍起,還看得到有警衛巡邏,老遠在公路上就能認出是一座研究中心。這個夸特馬斯機構,在維吉尼亞鄉佔地有一千八百畝。整個山丘長滿青草,馴鹿漫遊在草原上吃草。樺樹及山毛樣樹林裏有許多小型獵物,因為沒人獵殺,所以繁殖得很興旺,池塘中還有野鴨。
雖然看不到什麼安全措施,但只要比兔子稍大一點的動物都難逃監視器的法眼。四處設置的移動偵測器、熱感應器、麥克風及攝影機,勢必會源源不絕的將資料輸送電腦,供作分析。任何未經許可的闖入者,都將會立即遭到逮捕。
在廣大地區的中心地帶,有一所孤兒院,是一棟結合了一所醫院的三層樓磚造建築物。有四十八個院童居留在此,每個人都在六歲以下——雖然有些看起來大了一點。他們的共同特色,就是沒有人是母親好好懷胎生下的。他們的出生沒有父母,只有化學儀器,沒有人在女人的子宮裏待過,他們是飄浮在機械子宮內人造羊膜液中所孕育出來的胎兒。
就像實驗室中的老鼠一樣,他們的頭蓋骨被切開,腦子暴露在外好幾天供實驗之用。這些孤兒都沒有名字,叫他們名字會使他們的操控者與他們發生感情。這些操控者——從安全警衛到科學家都是——必須保持道德的冷漠和感情的疏離,才能做好他們的工作。結果這些孩子就以字母或號碼作為他們在九十九號計劃中基因檔案的特別索引,實驗人員依這個索引來選擇他們的特異功能。
在三樓的一間房間裏,坐着ATX-12-23。一個四歲小女孩,因為緊張而尿失禁。只見她坐在小床里自己的便溺中,等候護士來替她更換,而她不哭也不鬧。ATX-12-23從沒說過一個字或發出任何聲音,自從嬰兒時期起,她就不曾哭過,也無法走路。只能一動也不動地坐着,眼睛只能看見中距離的東西,有時還會流口水。即使她一周有三次的復健時間,但部分的肌肉還是萎縮了。
如果她的表情能活潑些,應該是個很漂亮的小女孩才對。可是她鬆弛的五官,卻給人一種涼颼颼的感覺。
攝影機涵蓋她房間每一個角落,而且還是二十四小時的錄影,看起來似乎是有些浪費膠捲——除了環繞在ATX-12—23四周的東西,不時地由靜而動,五彩汽球在空中飄浮,從這面牆流向那面牆,或是繞着孩子的頭轉十或二十分鐘的圈。百葉窗役人碰它,也會上下開合。燈光忽明忽滅。
數字時鐘也加快了速度。連她從來碰過的泰迪熊,有時也會用它那粗短的腿站起來,繞着房間走。
在二樓電梯邊的第三間房,住了一個五歲的小男孩KSB—22-09,身心都沒問題,事實上,他是一個十分活潑的紅髮男孩,智商也達天才的水準。他熱愛學習,每天接受家庭教師的輔導,目前已有九年級的教育程度。他有許多玩具、書籍和錄影帶。
他也在被監督之下,參與其他孤兒的遊戲,因為這個計劃的設計者認為這一點很重要。有時當他很努力的嘗試時(有時根本不需試)KSB-22-09就能將諸如鉛筆、小鋼珠、迴紋針等變不見。他把它們送到一個地稱為“黑黑的地方”。他沒辦法把那些東西變回來,也無法解釋“黑黑的地方”是什麼。他必須服用鎮定劑才能睡覺,因為他會作噩夢。夢裏他無法控制地將自己一塊一塊地送進那“黑黑的地方”——起初是大拇指,然後是腳趾頭、左腳、一顆牙、另一顆牙、一個眼珠突然自眼眶脫出不見,接着是一隻耳朵。
最近KSB—22-09患了失憶症和妄想症,周圍的專家無不認為這和長期服用鎮定劑必然有關。
住在機構里的四十八個院童,只有七人展現出超能力,其餘的四十一個也沒被認為是失敗。這七個孩子,每人在不同的年紀就初次展現了他們的天賦潛能,最小的在十一個月大時,最大的則到五歲才開始。因此那四十一個孩子有可能在等待他們開竅時間的來臨,也許不必等到他們青春期才發動。當然,這些到了年齡,仍不見有特殊天賦的小孩,就要從計劃中除名。因為九十九號計劃的資源並非無窮無盡的。
不過計劃的設計者,迄今尚未決定較樂觀的終止年齡。
雖然方向盤在喬冒汗的手中又清又重,雖然引擎聲仍然熟悉,雖然輪下的高速路面依然堅硬如常,但他只覺得自己好象跨進了一個虛無飄渺且充滿敵意的空間。讓人想到達利那一幅幅超現實主義的名畫。
“你所描述的地方,分明就是地獄嘛。你……你不可能是他們一夥,對不對?”
“我不像嗎?”
“不像。”
蘿絲說話的聲音愈來愈小,彷彿支持她的力量,來自她嚴守的秘密。當她一件接一件的揭露之後,她的生命力也逐漸消失。蘿絲似乎樂於擁抱這種虛弱,因為讓她有一種認罪后獲得赦免的解脫感——但仍無法擺脫沮喪的情緒。“如果我現在不是……那個時間我一定就是和他們一夥的那種人。”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卷進這些……這些惡行?”
“為了自尊,為了證明我像他們所想的一樣好,足以接受這空前的挑戰。為了刺激,為了能參與這比曼哈坦計劃更偉大的計劃所帶來的刺激。為什麼那些發明原子彈的人會賣命的工作……難道他們不知道在做什麼嗎?因為我們不做,這世界上還是有人會做……所以我們必須做,也許可以拯救自己。”
“出賣自己的靈魂以拯救自己?”他問。
“我難辭其咎,”蘿絲道:“不過當初簽訂合約的時候,誰也沒料到實驗會做到這個地步。我們沿着階梯一步步地創造出一個孩子,沒想到一跤摔在滑溜的斜坡上。我們原來打算對第一個孩子只監控到第二期,也就是六個月的胎兒階段——畢竟我們不認為胚胎算是真正的人,所以我們也不是拿人做實驗。當我們第一個實驗期滿……居然發現他的腦動電流圖,有令人困惑的反常現象出現。他的腦波型式非常怪異,這可能指示出前所未知的大腦功能。所以我們得讓他活下去好繼續觀察……觀察我們得到怎樣的成果。看看我們是否讓人類的進化又向前跨出一大步了。”
“天啊。”
雖然喬只是在三十六小時之前第一次看到這女人,但對她的感覺卻是五味雜陳。從實質上的崇拜到恐懼到轉為厭惡,現在他又由厭惡而轉成了同情。喬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了人類的弱點。
“很早以前,”她接著說:“我就要退出,所以我和計劃的主任私下談起。他很明白地告訴我,現在已騎虎難下了。
這是終生任期的工作,如果想試着離開九十九號計劃,那簡直雷同自殺的行為——而且會讓周圍至愛之人的生命也同樣面臨危險。“
“你難道不能去找記者,把整件事抖出來,好讓他們關門大吉。”
“也許沒有足夠的證據,我所知道的全都記在腦子裏。
另外,我有兩個同事認為他們能把所有的資料帶走。結果其中一個正好中風,另一個在背後被人朝頭部開三槍——兇手一直沒抓到……我非常沮喪,也考慮過自殺,但後來……來了CCY-21-21……
“起初,比CCY-21-21早一年出生的是SSW-89-58,是個男孩,各方面都展現出驚人的天賦。他的故事,對你相當重要。因為你最近所碰到的切腹自殺、引火自焚,還有在科羅拉多所失去的,都和他有關。
“SSW-89-58三歲半時已具有大學一年級學生的語言能力。依課文的複雜程度,他能在一到三小時裏,讀完三百頁的書籍。高等數學對他來說,就像吃雪糕般家常。外國語文從法文到日文,每本他讀起來都易如反掌。他身體的發育也是同樣加速進行,四歲時就像七歲小孩的平均身高。他的超能力正如所預期的。但最令研究者驚訝的是他表現在一般事物的天份,任何鋼琴曲子,他只要聽一遍就能演奏,加上他身體的早熟,這都是篩選出的基因中,從未有過的情形。
“當89-58開始展現他超能力的時候,他證明了自己是有感官有感知的天賦。第一次令人目瞪口呆的表演是‘隔室觀物’。像玩遊戲似的,他描述研究人員家裏房間的情形,雖然他從未去過。他與研究人員去逛一間未曾造訪過的博物館,當他看到一張懷俄明州山的照片,那座山底下是極機密的戰略空軍指揮防衛中心,他竟能極其詳盡的描述作戰室中飛彈狀況顯示板的情形。他曾被考慮當作間諜活動的無價之寶,所幸,他漸漸發現自己能進入別人的思想,就像進入遙遠的房間一樣容易。他控制他的初級操控員的心理狀態,讓那人脫光了衣服,然後跑到孤兒院的走廊里學公雞叫。當SSW-89-58解除了對操控員的控制之後,被狠狠地修理了一頓。他以牙還牙,將所受的懲罰加倍奉還。那晚,他利用隔定觀物的本事,進入了四十六里之外操控者的家中,並進入了操控者的腦里。他利用操控者的身體,血腥地謀殺了那人的妻子和女兒,然後他讓操控員自行了結。發生此一慘劇之後,工作人員使用麻醉槍注入大劑量的鎮靜劑,才將SSW-89-58制伏。在這過程之中,有兩名九十九號計劃的成員喪生。
“在這之後十八天的期間,他一直停留在藥物產生的昏迷狀態,而一群科學家正忙着設計一間適合他居住的建築物——一間能讓他維持生存,又保證他能接受控制的地方。有人建議,立刻處決SSW-89—58,但這提議經過考慮后被駁回。
“現在要進入孤兒院一樓東南方的安全室,則必須經過三個警衛的檢視。因為這一點,不分晝夜,你都必須將右手放在掃瞄器上,根據你的指紋來確認你的身分。你也要接受視網膜掃描,它會將作視網膜的形式與你接受僱用時就掃瞄儲存起來的型式相比對。
“從這裏,搭電梯經過地底五層樓的高度,九十九號計劃大部分的工作都在此進行。來到最底層,也就是地下六樓,走到長廊的盡頭,經過一道灰色的金屬門,有一間寬敞的房間,裏面只有簡單的傢具和三個警衛人員。沒人會對你有興趣,他們三個人每六小時輪班一次。除了保證他們會對這間房間及隔壁所發生的事保持警覺外,他們也相互監視彼此的行為。
“這個房間的一面牆,有一個很大的窗子,可以望見隔壁相連的房間。你會不時見到的路易博士和藍凱斯博士在玻璃的另一邊工作。他們是SSW-89—58的設計者,監督對89-58超能力的探討及使用。當兩位博士都不在時,立刻會有三個他們的成員來接管。也就是說,SSW-89-58永遠都在監管之下。”
喬從州際二一O號公路轉到州際十號公路時,蘿絲一轉話頭,“喬,你能不能找一個有加油站的出口?我要上洗手間。”
“有什麼不對嗎?”
“沒事,我只是想要……上洗手間,我討厭浪費時間,我要儘快趕到大熊。但我也不想尿濕了褲子,好嗎?”
“好的。”
蘿絲再度把話引人正題,談馬拉薩斯的九十九號計劃。
繼續向前走,經過一道連結門,進入最後一個房間。那裏有一個製作精巧的密閉容器,SSW-89-58就在那裏面。
除非有什麼意外的天災,否則他將在裏面度過他異於常人的一生。這個容器與幾十年前用來裝流行性小兒麻痹症死者遺作用的東西相似,就像包在殼裏的胡桃一樣完全封閉。他被嵌在用軟墊作成塗有潤滑油的身體模子裏,限制了他所有的活動,甚至連手指頭都無法動一下。他只有面部表情可以活動,或是痙攣——不過那沒人看得見。他由容器外面的一個氣瓶,經由鼻夾,直接供應他空氣。另外,他還吊了過多的點滴管,兩臂各有一條,左大腿也有一條。經由這些管子接受維持生命的營養素,平衡身體電解質的液體和各種藥物。
他被插入永久性的導管,以排放他的排泄物。如果任何一條點滴的管子,或其他維生系統鬆掉或失效,緊急警報會立刻響起,警告他的操控者。雖然仍有備份的維生系統,但維修工作絕不會被耽誤。
研究人員和他們的助理必須每天擴音器和89—58對話。
他發地被嵌在鋼製容器內的身體,在兩耳裝配有耳機,嘴旁設有麥克風。職員們可以隨意將89-58的話調整到耳語的程度。另外一項精巧的視覺設計,將影像經由玻璃光纖輸送至戴在89-58眼眶上的鏡片,這樣他就能看到需要他施展隔室觀物能力的建築物或地點。
在實施隔室觀物的能力時,89—58會活靈活現的描述他所見到的地方所有的細節,不管那裏距離多遠。並且還會回答操控者所問他的問題。同時經由監看他的心跳、血壓、呼吸頻率、腦波、眼球的運動,以及皮膚傳送電流的變化,偵測出他是否說謊,那怕他百分之九十九說的都正確。他們經常將已搜集到的可靠情報,要他去刺探,把他的答案與檔案內的資料相比較,以測試他的可靠性。
他是被公認的壞孩子,不被信任。
當89—58接受指令進入某特定人土腦子裏時,不是把他個人除掉,就是利用這個人來除掉另一個人。這類交付的工作叫做“濕答答任務”,這個名稱來由是因為執行任務時,經常會弄到鮮血四濺的。但對89—58則不然,因為他不是進入乾爽的房間,而是進入人類腦子的最黑暗處。每當他執行完“濕答答任務”之後,他總會向鮑博士或藍博士描述當時的情況。經過無數次這樣的任務之後,鮑易和藍凱斯及他們的助手,都能在儀器還沒有異樣顯示之前,就能分辨出他有沒有撒謊。
對他的操控者而言,89-58腦中視覺顯示所產生的電流活動,很清楚的將他在每個時刻所從事的活動,一一都顯現出來。當他僅從事隔室觀物時所顯示的電流型態,根本上與他從事“濕答答任務”時有所不同。如果賦予他的任務,僅僅是去觀察某個地方,那在觀察時,他違抗命令擅自進入那地區某人的腦中,不論是實際的反叛行動,或是純粹為了好玩,他的操控者都能立即知道。
若SSW一89—58拒絕接受指令,可以用很多方法修理他。裝在他身體模子及尿液導管內的電極就會啟動,選擇他從頭到腳最柔軟的部位,或全身的皮膚,給予極為痛苦的電擊。電流所造成的尖銳聲,會傳進他的耳朵。令人作嘔的燒焦味,也會進入他的呼吸器官。
另外,還可以使用不同的藥物,造成他生理上突然的痛苦和恐懼,像是肌肉的劇烈痙攣,以及刺激他的神經末梢。
但這都不會危害到這個無價之寶的生命。
若89-58乖乖的接受指令,那他可以獲得五種獎賞的其中之一。雖然平常注射點滴,使他能吸收主要的營養素,如碳水化合物、蛋白質、維他命、礦物質,但他可以選擇另一條餵食的管子,從模子通到他的嘴裏,使他能享受一些可口的飲料,像是可口可樂、蘋果汁或巧克力牛奶之類的。
其次,由於他是個鋼琴神童,酷愛音樂,所以可以用披頭四到貝多芬的所有音樂大師的作品來獎勵他。
第三,整部電影可以傳送進他眼睛上的鏡片,由於是如此的接近,因此可以讓他更有身歷其境的感覺。
第四,他會被注射振奮情緒的藥物,使他像世界上其他的孩子一樣快樂。
第五,也是最好的獎品。有時可以允許他運用隔室觀物的能力,到他想去的地方。這一段歷險的過程里,他愛怎麼玩就怎麼玩,他知道自由的可貴。
一如往常,看管這密閉容器的警衛,不會少於三個。因為89—58一次只能控制一個人的思想。如果三人當中任何一個,突然變得暴力,或展現出不尋常的行為,其他兩個人可以拉動開關,將足量的鎮靜劑注入點滴中,可以使89-58立即陷入昏睡。萬一這項措施失效,那麼按下末日按鈕,致命劑量的神經性毒藥,會隨着鎮靜劑注入。在三至五秒之內,使他喪命。
在觀察窗另一邊的三名警衛,面前都有一個相同的按鈕,供他們自行決定使用。
SSW—89-58並不能看穿人的思想,他不具有精神感應能力,他只是能壓抑住他所進人之人的人格,並控制住他的心理狀態,所以九十九號計劃的研究人員,為此而意見分歧。到底89—58沒有精神感應能力,是幸還是不幸。
還有就是執行“濕答答任務”時,他必須知道目標的位置,才能侵入他的腦子裏。他不能隨意地在茫茫人海之中尋找目標。他的操控者先要確定目標的位置,再引導他前往。
一旦目標所在地的建築物或車輛的影像,出示給他看之後,而且所在地的地理位置也進入他的腦海,他就可以開始行動了。
雖然如此,他還是會受到建築物牆壁的限制,無法超越原先就存在的藩籬而有效地去尋找所要找的目標。沒人知道為什麼會存在着這樣的限制。也許這是因為心靈的自我只是某種形式的能量波,反應到開闊的空間時,就好象一塊含有熱量的石頭被放置在冰冷的房裏,熱能向外幅射而逐漸散失。他可以在戶外練習隔空觀物,但只能維持很短的時間。
這項缺點,讓89-58的操控者深感挫折,但他們相信並希望他這方面的能力能與日俱增。
密閉的容器每周開啟兩次,操探人員會替他們的無價之寶清洗。他會被注射大量的鎮定劑,而且“末日按鈕”仍與其相連。工作人員用海綿徹底地將他清洗,並刺激他的皮膚。他的排泄物也從模子中清理乾淨,刷洗牙齒,檢查眼睛是否有被感染,然後用抗生素沖洗……。
雖然89-SS每天接受低壓電流的刺激,使他的肌肉不至於萎縮,但他仍橡第三世界被乾旱及邪惡政客所迫害的飢餓孩子,只見他蒼白得像一具屍體,因為缺乏運動而使得骨骼細小,當他無意識地彎曲自己纖細的手指,抓住着護人員的手時,甚至比不上搖籃中嬰兒的握力。
有時在注射鎮靜劑而使他陷入昏迷的時候,他會喃喃喊語,聽不清說些什麼,但周圍的人可以感受到那種絕望與孤寂。他有時會低聲飲位,有時會放聲大哭,似乎正飄浮在一個悲傷的夢境裏。
加油站里只有三部車在自動加油,駕駛眯着眼側着頭,以避免眼睛被風吹進砂粒。
加油站燈火通明,雖然喬和蘿絲並不是通緝犯,他們的照片也沒出現在當地的新聞節目上,不過喬還是寧願避開別人的注意。他將車停在靠近洗手間的建築物旁邊,那裏比較陰暗。
喬此刻的情緒可說是異常紊亂,因為他已知道造成這悲慘墜機事件的原因,也知道兇手是何人,以及其中曲折離奇的細節。這些真相就像一把外科手術刀,將他在痛苦中慢慢癒合的疤痕,又一點一點的切開來。
喬將車子熄了火,一語不發地坐在那裏。
“我實在不明白,他們是怎樣發現我在那班機上的。”蘿絲說:“我已經非常謹慎了……但我知道他何時用隔室觀物的能力掃視座艙內的所有旅客,因為那時的燈光忽然奇怪地暗了,我的手錶也出了問題,有一種困鬼的感覺,我知道這就是徵兆。”
“我曾和一位交通安全委員會的調查員談過,她在座艙錄音帶被實驗室的一把火毀掉之前,曾聽過它的內容。這孩子當時是在白機長的腦子裏,蘿絲。我不明白……他不是只要除掉你嗎?”
“他是奉命要除掉我和那女孩兩人——對付我,他是一點問題也沒有。但對付她,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喬大惑不解地問,“妮娜?他們那時為何會對她有興趣?
她只不過是一個乘客而已,不是嗎?我認為後來他們會追蹤她,是因為……呃,因為她和你都活下來了。“
蘿絲避開他的眼光,“喬,拜託你去拿洗手間的鑰匙給我好嗎?讓我休息一下,去大熊的路上,我再把其餘的部分告訴你。”
喬走到販賣部,從出納員處取得鑰匙。當他回到福特車時,蘿絲已在車外。她斜靠着前方的擋泥板上,背轉過來,在風中畏縮地聳着兩肩。她的左臂彎曲地貼着胸部,手卻不停地抖着。她的右手將運動上衣的翻領緊拉在一起,似乎八月的暖風,使她覺得不勝寒冷。
“幫我開門好嗎?”她說。
喬走到女用廁所,當他開了門打開燈的時候,蘿絲已到他身邊。
“我會儘快的。”她說著,並從他身邊擦過。
門關起來之前,喬在明亮的燈光下,看了一眼她的臉,氣色實在夠差。
喬沒回車上,他靠站洗手間的牆等待蘿絲。
根據精神病房的護士們說,她們大多數的病人,因為聖塔安娜山風而引起精神病發作的比例,比月圓時分引起發病者還高。這不僅是那可怕的風聲像是一個怪異的獵人和他所追蹤的怪獸的嘶吼,還有它從沙漠帶來的威性土昧及奇怪電行,這和其他那些濕度較高的風不同。
喬現在曉得為什麼蘿絲會將翻領拉緊,畏縮在裏面了。
因為今晚的山風和月亮,都透露着一種巫毒教派的神秘氣氛,讓人從脊骨里,感到一陣涼意竄出——只要一想到一個無父無母又沒名字的小孩,活在他的鐵棺材裏,竟是可以這樣來無蹤去無影地進入被害者潛意識的世界。
“我們正在錄音嗎?”
那孩子知道座艙通話錄音機——而且他留下了求救的呼喚。
“他們其中一個叫跑路易博士,一個叫藍凱斯博士。他們對我做了很不好的事。他們糟蹋我。阻止他們。叫他們停止傷害我。”
不管他是不是反社會、精神病還是殺人狂,他終究不過是個孩子。就算他是野獸、是一個可增可怖的人,但畢竟仍是個孩子。他沒要求被生出來,如果他是邪惡的,那也是他們一手造成的。他們沒有教導他身為人的價值,卻把他當成武器使用,為殺人而獎賞他。如果他是野獸,也是一隻值得憐憫的野獸,因為是他們讓他如此迷失又孤獨地在悲慘的迷宮中流浪。
雖然可憐,亦復可畏,因為他仍然在外面四處尋找杜蘿絲和妮娜的下落。
這有趣了,這男孩酷愛殺戮,喬猜想,很可能他的操探者並未指示他殺掉三五三號班機上所有的人。但他卻以類似抗命的方式這麼做了,因為只要他喜歡,有什麼不可以。
“阻止他們,要不然我一有機會……當我一有機會,我會殺掉每一個人,每一個人。我一定會這麼做,殺掉每一個人,我很高興。”
回想起手抄本上的那些句子,喬忽然覺得這男孩指的不單是那墜毀客機上的乘客而已。其實當時他就已經決定要殺掉他們全部。他話中所準備採取的行動,恐怕要比那三百三十條人命還要多。
如果給他看的照片及相關地理資料,不是飛彈追蹤設施,而是一座複雜的核子飛彈發射基地,那他會怎麼做呢?
“天啊!”喬不禁輕呼了出來。
今晚的某處,妮娜正等待在那兒,她在籮絲一個朋友那兒,但如果沒有很適當地被保護,將很容易受到傷害。
喬敲了敲洗手間的門,呼喚蘿絲的名字,但毫無反應。
他猶豫片刻又敲了一次,當他隱約聽見蘿絲虛弱的叫他名字時,他推開洗手間的門,只見蘿絲坐在馬桶的邊緣,她已將藍色的運動外套及白色的罩衫脫去,罩衫已被血水浸濕了的丟置在水槽上。
喬不知道她在流血,黑夜加上運動外套,使喬一直都沒有發覺。他走進洗手間,看見她正拿着一疊濕紙巾作壓布,壓住胸部上方的左胸肌。
“海灘那一聲槍響,”他木然地說:“是他們打中你。”
“子彈穿過去,”她說:“背後子彈的射入孔,很乾凈也很完整。血已經不會流那麼多了,痛也還忍得住……但不知為什麼我愈來愈虛弱?”
“內出血,”喬猜測,當他檢查她背後傷口時,幾乎都不忍心看。
‘哦懂解剖,“她說:”我挨的這一槍,位置可說再好不過了,不會傷到任何血管。“
“子彈可能打到骨頭而碎裂了也說不定,碎片當場沒有出來,岔到別的地方去了。”
“我很渴,想從水龍頭喝點水。當我彎下身來,幾乎昏了過去。”
“不必多說了,”喬說,他的心開始加速地跳動,“我們得去找個大夫。”
“帶我去妮娜那裏。”
“蘿絲,你在說什麼呀——”
“妮娜能治好我。”她說話時,眼光帶着愧疚地避開了喬。
喬很驚異地說,“治好你?”
“相信我,妮娜可以做到醫生做不到的事,這地球上沒有一個人能做到的事。”
那一瞬間,喬至少知道了杜蘿絲一直未透露的一件秘密。但他此刻不願去深思這個問題。
“幫我把外套穿上,我們立刻就走,把我交到妮娜手裏,她那有治療能力的手裏。”
喬憂心忡忡地依她所說的去做。幫她穿衣時,喬還記得星期六早晨在墓園初次見到蘿絲時,覺得她是多麼地巨大,但此刻卻又如此渺小。
她偎在喬的懷裏回到車裏時,蘿絲問他是否能拿點東西給她喝。
喬跑到加油站前的販賣機,買了一罐可樂、一罐橘子汁。
在她接過飲料之前,她給了喬兩樣東西,他家人墓地的拍立得照片,和一張摺疊起來的一元鈔票。那張鈔票序號的第四碼去掉之後,就是緊急時可以通知馬克馳援的電話號碼。“你開車之前,我要告訴你如何找到大熊的小木屋——萬一我撐不到那裏的話。”
“別傻了,你辦得到的。”
“聽着,”她說,又恢復了那種領袖氣質的命令式口吻,喬仔細地聽她說明去的路線。
“至於‘無限界面’的人,”她說:“我相信他們,他們是我的盟友——妮娜也是——正如馬克所說。但我怕他們太容易被人滲透,這也是今晚我不要他們一起來的的緣故。但如果我們沒被跟蹤,那麼這輛車就沒問題,也許他們的安全措施做得很好。如果事情演變得實在太險惡,而你也無處可去……他們也許是你最後的希望。”
喬的胸口一陣酸,喉頭也硬咽的說不出話來,“我不想再聽到這些,我會及時把你帶到妮娜那裏。”
蘿絲的右手此刻顫抖得很厲害,喬都懷疑她是否能握得住橘子汁。但她還是辦到了,饑渴地喝了起來。
當喬上了高速公路向東行駛的時候,她說,“我從未真正的傷害過你,喬。”
“你沒有。”
“雖然我做了可怕的事。”
喬瞥了她一眼,但不敢問她做了什麼。
“不要恨我。”
“我一點也不恨你。”
“我的動機是善良的,他們卻不然。當然,當我去九十九號計劃工作時,也不是毫無缺點。但這一次,我的動機是善良的。”
離開了洛杉磯,喬朝漆黑的山區駛去,妮娜就住在那裏。喬等着蘿絲告訴他,為什麼他要恨她。
“所以……讓我告訴你吧,”她說:“關於九十九號計劃,唯一真正成功的……”
現在,我們向那地獄似的地下六樓瞥下最後一眼,將那男孩留在密閉容器內,然後搭乘電梯一路上升到安全警衛室。在一樓的東南隅,住着CCY-21-21。她比89-58晚一年孕育出來。她不屬於鮑博士或藍博士的計劃,而是屬於杜蘿絲。她是個可愛的孩子,纖弱的身體,白凈的臉,一頭金髮和一對藍紫色的眼睛。雖然大部分住在這裏的孤兒,只有平均水準的智慧。但CCY-21-21的智商卻高得不尋常。甚至比89-58還要高,而且她喜歡學習。她是個安靜的孩子,優雅而討人喜水。但在她出生后最初的三年裏,並未展現出什麼超能力。
之後,在一個五月的下午,艷陽高照。她和其他的孩子在孤兒院內的草坪上玩耍。她發現了一隻折斷了翅膀,並且瞎了眼的麻雀,躺在一棵樹勞的草地上,賣力地撲動着。當她將麻雀捧在手上時,它已一動也不動了。這女孩哭喊着帶着麻雀來到最近的操控者面前頭,問他該怎麼辦。麻雀此時已非常虛弱,而且被嚇到癱瘓了,只能微微地張着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操控者看看也是無計可施。但這女孩卻不接受這隻鳥已回天乏術的事實,她坐在地上,左手握住這隻鳥,右手輕撫着它,唱著兒歌,結果不到一分鐘的時候,那隻麻雀竟神奇地復元了,翅膀的骨折處,又牢固地結合在一起,瞎掉的眼也復明了,只見鳥兒唱着歌,振翅飛走。
從此,CCY-21-21變成眾所矚目的焦點。杜蘿絲曾經因為九十九號計劃這個夢魘,逼得一度想自殺。此刻如同那隻鳥一般獲得重生。她從絕望的深淵重回研究室。往後的十五個月,她開始潛心探索21一21的治療能力。剛開始她還不能隨心所欲地操作,但月復一月,她學會如何召喚並控制她的天賦能力,直到她能運用自如。九十九號計劃中,有些藥石罔效的病人,被帶來治療后,健康恢復到他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程度。幾個被挑選出來的軍、政界巨頭及其家屬,罹患了絕症的,也被秘密送到這孩子處治療。九十九號計劃中有些人認為21-21是他們至高無上的無價之寶。但也有其它人認為89-58雖然有控制上的問題,但終究會成為他們最有趣也最有價值的資產。
就在麻雀被醫好后十五個月,也就是八月的一個下雨天,一個名叫愛默斯的基因學家,罹患了胰臟癌,這是一種死亡率最高的疾病,在治療的時候,他們才見面,小女孩就診察到他除了惡性腫瘤外,還有一種不屬於肉體上,但仍會令人虛弱的病。也許是因為愛默斯在九十九號計劃中的所見所聞,每一個人只是風裏的灰塵。誰都知道這種黑色的思想比癌症更嚴重,而這女孩也把它矯治好。她讓愛默斯不僅見到了上帝的榮光,更讓他看到了我們世界之外的國度里奇異的空間。
從此愛默斯變得喜樂而警畏上帝,時而笑,時而哭,看在同一房間其他人——珍妮絲和文生——的眼裏,他似乎得了歇斯底里症。當愛默斯纏着這女孩,要求帶珍妮絲去見那道他曾見過的光之後,她再度施展她的天賦異能。
但珍妮絲的反應卻與愛默斯不同,她變得自卑而心懷恐懼,她因悔恨而幾近崩潰,她後悔自己所過的生活,而且為那些被自己出賣及傷害過的人們,深感悲傷。看到她身心所受的痛苦,周圍的人無不感到駭怕。
蘿絲被調了過來,而珍妮絲和愛默斯則被隔離觀察,並繼續追蹤評估。那女孩到底做了些什麼?愛默斯看起來像是一個對人無害,但喋喋不休的快樂瘋男人,只是他前幾分鐘還是一位個性嚴肅的科學家,怎麼瞬間就變了樣。
由於愛默斯和珍妮絲有着顯著不同的反應,這讓蘿絲深覺困惑,因那小女孩也變得退縮且沉默寡言。在蘿絲從她身上查出令人驚異的解釋之前,蘿絲曾私下與這女孩相處了三個多小時。這女孩也不明白,為什麼她給愛默斯及珍妮絲看的事,會使他們如此徹底的崩潰。而且珍妮絲的反應,混雜着幸福感與自虐狂的行為。
最好的辦法,就是蘿絲親身去經歷一下這小女孩奇妙的上帝之旅。她要求這小女孩顯示給她看,小女孩也照作了,然後一切從此永遠改變。因為當小女孩的手碰觸到她的時候,她所體驗到的是筆墨無法形容的豐富感。就像是連綿不絕的喜悅衝擊着她,洗盡她一生的悲慘和憂愁。但她也感到十分的恐慌,因為她所知道的不僅是一個光明來世的承諾,也是對她的一種期望,期許她在今世的有生之年以及來往的世界裏要努力地實踐。她會對這種期望感到恐慌的原因,是她不知道是否能達到他們的要求。就像珍妮絲,她敏感地覺察到自己所曾犯下的每一樣卑劣、殘忍、欺騙和背叛的罪行,同時她還知道自己仍然是個自私小器和殘暴的人,所以在她渴望超越自己過去的一生時,不免對將為此而付出的艱難與辛苦而戰慄不已。
當這些景象消失后,蘿絲髮現自己仍像先前一樣,在這女孩的房間裏。無疑地,她剛才所看到的全是真的,最接近真理也最純潔的型態,而不是孩子經由心靈力量傳送給她的妄念。足足有半個小時的時間,她說不出話來,只是將臉理在手掌中不停地顫抖。
她逐漸了解剛才在這裏發生的事,基本上有兩點涵義,第一:如果這項啟示能讓全世界現存的所有人知道,他們一旦見到死後的世界,那個仍然神秘難解,甚至還有點可怕的世界,那麼眼前所有以往認為是重要的東西,都將變得無足輕重;以往只有一條通過黑暗的小徑,如今卻是條條光明大道。第二:有些人並不喜歡原有世界秩序的結束,他們習慣於將自己的權力建立在別人的痛苦與屈辱上。所以他們不可能會接受這女孩的天賦異能,他們甚至害怕這女孩和她所作的任何承諾,所以他們不是會將她麻醉后,裝在密閉的容器里隔離起來,就是乾脆殺了她。
她就像彌賽亞一樣賦有異能,但她只是個凡人。她能使折翼的鳥兒康復,瞎掉的眼睛復明,她還能將癌症自病因不明的患者身上去除。但她不是刀槍不久的天使,她只是血肉之軀,那寶貴的力量只是在她腦袋中纖細的組織里。如果一顆子彈自她後腦進入,她會像其他孩子一樣的死去,而無法治癒自己。雖然她的靈魂會去到另一個國度,但她必定會從這個極需要她的紛擾世界從此消失。世界當然不會改變,和平也不會取代動亂,但孤獨與沮喪將永無止境。
蘿絲相信,這個計劃的主任,將選擇終止這項計劃。當他們知道這小女孩的能力之後,他們會殺了她。在入夜之前就會殺了她。
他們不會冒險將她放在密閉容器中,那男孩只具有破壞的力量,但21-21卻具有啟迪教化的能力。他們兩人加在一起的危險性,是無法估量的。
他們會用槍射死她,然後將屍體浸透汽油,再放火燒屍。之後,將燒焦的骨頭磨成灰。
蘿絲必然採取行動,而且要快。這女孩必須在他們能毀掉她之前離開此處,並且要隱匿起來。
“喬?”
對着滿天的星斗,黑色的山脈此刻似乎陡然聳起在地平線上。
“喬,我很抱歉。”她用微弱的聲音說:“我很抱歉。”
他們急馳在三十號公路上向北行,離大熊鎮只有五十旱。
“喬,你沒事吧?”
他無法回答。
“你堅信和我在一起的小女孩是你的妮娜,那我只有讓你親眼見到,你才會相信真相。”
不論是為了什麼目的,她仍在騙他。喬不明白她為什麼要繼續如此隱瞞。
她說:“他們發現我們在餐廳之後,我需要你的協助,尤其是我中搶之後,我更需要你。但你始終不肯敞開你的心和腦,來接受我給你的照片。你太……脆弱。我怕如果你知道那真的不是你的妮娜,你會……罷手離去。老天原諒我,喬,但我需要你。現在那女孩也需要你。”
妮娜需要他,不是那個在實驗室里出生,能把她奇怪的幻想傳給別人,弄昏別人腦袋的女孩,而是妮娜需要他。
如果他不相信蘿絲,那他又能相信誰呢?
喬以顫抖的聲音說:“繼續講吧。”
在21一21的房間裏,蘿絲苦思如何將這女孩帶出比監獄更嚴密的安全警衛系統。
結果答案是既明顯又文雅。
孤兒院的一樓有三處出口,蘿絲和那小女孩手牽着手走向那個聯結主建築物的門,從那裏可以通往鄰接兩層樓的停車場。
一個配槍的警衛看着她們接近,臉上的表情是困惑多於懷疑。因為院童即使在監護之下,也不準接近車庫的。
當21一21伸出她的小手說:“握手。”那警衛笑着配合她,然後就接受了她的超能力。只見他突然像中了邪似的坐下來,一個人在那抖個不停,高興得哭泣起來,帶着極度的悔恨,就像蘿絲剛才在女孩房間碰到的情形一樣。
按下警衛台的按鈕,開啟門上的電子鎖,原來走出去是一件這麼容易的事。
另一名守在靠車庫的警衛,被他所見到的景象嚇呆了。
她走過去摸摸他,這警衛接下來的表現,更會把他自己嚇壞了。
第三個警衛是駐守在車庫的出口處,他看見21-21坐在蘿絲的車裏,心生警覺。他從車窗伸出半個身子要求解釋時,被這小女孩摸了一下臉。
另外兩名武裝人員配置在通告公路的大門口,障礙已放下,而維吉尼亞就在前面。
這一回想逃脫就沒那麼容易了,如果他們弄清楚了,這女孩一旦伸出手,他們可能就會以開槍來回禮。
但詭計又再度得逞,她們得以迅速離開這地區。當計劃的安全部門知道他們的五個人發生了什麼事情后,必會立即發動搜尋,也許還會獲得當地以及州與聯邦警力的通力協助。蘿絲瘋狂地開着車,魯莽地橫衝直撞。她自己都不知道有這樣的技術。
21—21看着車窗外,入迷的觀賞着往後飛掠的鄉村景色,忍不住地說:“哇,外面真大。”
蘿絲笑着說:“蜜糖,你還沒見識到呢。”
她知道必須將話儘快地放出去,利用媒體來顯示21-21治療的能力,再展現這小女孩更大的神奇天賦,否則只有無知和黑暗的,才會從秘密中謀利。蘿絲相信,除非全世界都知道她、擁抱她,不讓她再受到監視,不然21-21將永遠沒有安全的一日。
她的前任老闆將會要她們儘速地分開,而且動作要大。
但他們對媒體的影響力實在太大,就像一片雲的陰影覆蓋在池塘的水面上。他們會在她露臉之後,將21-21公諸於世之前,儘快找到她。
蘿絲認識一個她所信賴的新聞記者,而且絕對不會出賣她,也就是她大學時的同窗麗莎,目前在洛杉磯郵報工作。
蘿絲和這女孩得飛往南加州,而且愈快愈好。九十九號計劃是結合了私人企業和國防單位與政府其他龐大的單位所從事的一項冒險計劃,要想抗拒他們的聯合勢力,猶如螳臂擋車,他們會在最短時間之內,運用他們一切的裝備來找到蘿絲和那女孩。
想從華盛頓的杜勒斯機場或國家機場搭機,那是甭想了。她考慮過巴爾的摩、費城、紐約和波士頓,最後選擇了紐約。理由是她跨過的郡與州界越多,她就越安全。所以她開到馬利蘭州的海格鎮,再從那裏到賓州的哈里斯堡,一路平安無事。一程接一程,蘿絲逐漸開始擔心她的車上被裝了追蹤器,那麼不論她開離馬納薩斯多遠處,都會被捕。所以在哈里斯堡,她棄置了汽車,和女孩改搭巴士去紐約。
當她們上了國家航空三五三號班機后,蘿絲這才感到似乎安全了。在洛杉礬機場飛機一落地,她就會和麗莎及她所召集的人員會合。然後一連串的媒體戰就要爆發了。
在航空公司的旅客名單上,蘿絲是填寫自己嫁給一個白人,並證明21-21是她的繼女。一時興起,給她取了個名字叫杜馬莉。對媒體,她仍準備採用CCY-21-21的代號。
因為這類似集中營的代號,會使大眾對九十九號計劃的特性有更深的印象,並且立刻會對這孩子產生同情之心。她知道最後勢必要為21-21取一個正式的名字——這個名字,將使這歷史性的大事,永誌不忘。
她們的座位與一位母親及她的兩個女兒只隔一個通道,她們是蜜雪兒、克莉絲和妮娜。
妮娜和21-21的年齡與身高相彷彿,她正在玩掌上型電話遊戲。隔着通道,21-21被那小小熒幕上的影像及聲音所吸引。妮娜注意到之後,就要求“瑪莉”和她一起移到附近的兩個空位。如此一來,就可以兩人一起玩遊戲。蘿絲稍稍猶豫了一下,但她了解21-21的智慧遠超過本身的年齡,自己知道該小心謹慎,於是便答應了。這是21-21此生中第一次不在建築物里玩耍,也是她第一次真正的玩耍。
妮娜是一個非常討人喜愛,甜蜜又合群的孩子,雖然21—21是一個有大學一年級閱讀能力的天才,具有奇迹式能力的治療者,而且是全世界的希望,但她很快就迷上了妮娜,希望成為妮娜,變得像妮娜一樣酷,不自覺地,她開始模仿妮娜的動作和講話的樣子。
她們搭的是紐約飛出的晚班飛機,經過了幾個小時之後,妮娜睏倦了,她抱着21-21,得到蜜雪兒的許可,她將電動玩具送給她的新朋友,然後回去與母親、姊姊同坐,沒多久就墜入夢鄉。
21—21高高興興地回到蘿絲身邊,將電動玩具緊抱在胸前,似乎當它是無價之寶。現在她並不想玩它,因為怕弄壞,她要將它永遠保持在妮娜給她時的樣子。
蘭陵湖鎮離大熊湖還很遠,沿着它西邊的山脊線,通過風生水起的峽谷,路面上堆積如山的松針,被風吹起,迎面撞擊在擋風玻璃上。
喬拒絕去思考電動玩具是在暗示什麼,聽了蘿絲的故事,他有點按捺不住火氣。喬知道他沒理由對這女人以及那有着集中營號碼的孩子發怒,但他仍氣得臉色發青,也許是他知道如何在盛怒中自處,但卻不知如何在憂愁中排解。
喬將話題自那孩子身上岔開,“何尼洛在這事件中扮什麼角色?除了擁有鐵克諾大部分的股權之外,有沒有涉入九十九號計劃?”
“就是像他這種政商關係良好的混蛋……是未來的浪潮。”她將百事可樂夾在兩膝間,用右手摳那個拉環但她幾乎沒力氣將它拉開。“未來的浪潮……除非妮娜……除非她改變一切。”
“大商人、大政府、大媒體——現在變成合而為一的怪獸了,聯合起來剝削我們,是不是?這是我的偏激之辭。”
鋁罐碰到她的牙齒髮出聲響,一滴百事可樂流到她的下頷。“他們只在乎權力,其他什麼都不管,他們不相信……
善與惡。“
“對他們來說,這都只是事件而已。”
雖然她剛喝了一大口可樂,但嗓子聽起來仍乾乾的。
“這些事件的意義……”
“……要看你以什麼角度來看。”
喬仍在生悶氣,因為蘿絲堅持不同意他相信妮娜還活着的事。但又不忍心看着她更形虛弱。他眨着眼看着前面的路,松針如雨般落下。喬踩下油門,以他所敢開的最大速度加速離去。
汽水罐自她手中滑落,滾到她的座位下,可樂濺得到都是。“喬,我有點撐不住了。”
“不會太久了。”
“我要告訴你,當飛機墜下的情形。”
從高空一路向下加速墜落,引擎在怒吼,機翼作響,機身猛烈地抖動,尖叫的乘客被重力加速度抵緊在自己的座位上,連頭都抬不起來。有些人在祈禱,有些人在嘔吐,哭泣聲、咒罵聲、呼叫着上帝的各種名字,呼叫着遠在天邊或近在眼前的愛人。從那樣的高空掉下,就像是從月球上永恆的墜落——然後,蘿絲被包圍在一片藍色中,靜寂無聲的亮藍。她就像鳥一樣的飛翔,除了腳下沒有黑色的大地,只有四周無邊無際的藍。沒有移動的感覺,既不冷也不熱。她處在一個四面無縫隙的藍球中心。懸浮在那兒,等待着。她深吸一口氣在肺里,想要呼出卻呼不出,直到——她大吼一聲將那口氣呼出來,她發現自己置身在草原上。21—21在她身邊,昏迷不能動彈。四邊的森林全着了火,火舌吞噬了扭曲的殘骸碎片。整個草原像一個無法形容描述的停屍間,七四七客機不見了。
在那最後一刻,那女孩運用了她天賦與能的最大力量,將她們從那架在劫難逃的飛機中,移往了另一個地方,一個時空之外的空間。她們在那個神秘的庇護所里停留,度過了那可怕而具毀滅性劇變的一刻。經過這奮力的一搏,21-21全身冰涼,顫抖着說不出話來。四周的火光,映射在她眼裏而顯得分外明亮。她無法走動,甚至站不起來,所以蘿絲只好將她從座椅中扶起,緊緊抱着她。
“為黑夜中粉身碎骨的死者哀泣,為這場屠殺恐懼得戰慄不已,為自己的倖存而深感驚異。蘿絲百感交集,只能抱着小女孩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地舉步維艱。然後她想起旅客艙的閃爍燈光,和當時自己手錶亂轉的指針。她敢確定駕駛員是”濕答答任務“的受害者。這讓她警覺到必須儘快離開此地,從四面着火的叢樹中,走進灑滿月光的樹林裏,在雜草間亂竄,後來沿着一條獸徑來到另一片草原。這時,她們見到”自由交換“牧場的燈光。
當她們抵達牧場大宅時,這女孩已復元許多了,但仍不太正常。她已能下來行走,但仍舊顯得獃滯、沉默和冷淡。
在接近屋子時,蘿絲告訴21-21,要記得她的名字叫杜馬莉。但21-21回答說:“我的名字叫妮娜,我想變成她。”
那是她說的最後兩句話,墜機后的那段時間,在籮絲的保護下,小女孩一天睡十二到十四個小時。醒來后,對任何東西都不感興趣。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凝望着窗外,或是故事書的圖片,或是視而不見的一個人呆坐着。她沒有食慾,體重一直在減輕,蒼白又脆弱,連那一對紫藍色的眼眸都失去了光彩。顯然這是因為她將自己和蘿絲從那藍色的空間移進移出,使她元氣大傷了,或許還差點讓她送命了。妮娜再也沒展露過什麼超能力了,這使蘿絲深覺沮喪。
到了聖誕節快來的時候,妮娜似乎又對周圍的世界開始恢復了興趣,她再度看起電視讀起書來。過了冬天,她睡得少,吃得多,皮膚又恢復了光采,眼睛的顏色也明顯深許多了。她仍不說話,但與人交往的情形改善了。夢絲每天跟她談她所能做的好事,和她所能帶給別人的希望,藉以不斷鼓勵她,讓她能從自我放逐中回到現實世界。
房間裏有一個她們兩人共用的五斗櫃,她放了一張洛杉礬郵報在裏面。頭版新聞就是國家航空三五三號班機的悲慘消息。這應該有助於提醒她,敵人是多麼的瘋狂與邪惡。
發生空難后的十一個月,也就是七月的某一天,她發現妮娜坐在床沿,手上的報紙攤開在登着罹難者照片的那一版。小女孩正用手摸着喬妮娜的照片,臉上露出了微笑。
蘿絲坐在她身邊,問她是否因為想起失去的朋友而感到悲傷。
小女孩搖搖頭,然後拉着蘿絲的手去碰觸照片。當蘿絲的指尖接觸到報紙的一瞬間,她跌在一片亮藍的空間裏,與飛機撞毀前那一剎那,她被移送過去的庇護所沒什麼兩樣,只是這裏充滿了溫暖與感情。
通靈人長久以來就宣稱他們可以感應到一般物體被人們接觸后殘餘的能量,他們有時靠着手待被害人遇害時所穿的衣着,就能協助警方找到兇手。郵報上的能量與這很相似但並不相同,它不是由妮娜所留下的,而是經意志力而灌注在報紙上的。
蘿絲覺得自己像是一頭栽進藍色的大海里,海中有許多在游泳的人,但她卻看不見他們,只能感覺到四周有人在飄動。然後有一個人游過來,經過蘿絲身邊時,與她構成了連繫。她知道她就是喬妮娜,那個歪着嘴笑的小女孩。她已去世了,但很安全。已經去世,但並不是永遠消失。她快樂地生活在亮藍空間之外某個地方,那並不是一個真正的空間,而是一種存在狀態的界面。
就像她第一次在孤兒院的房間裏,知道有來生時一樣,蘿絲深受感動。她將手自喬妮娜的照片上抽回來,她靜靜地坐在那裏片刻,然後將她的妮娜緊緊擁入懷裏,一言不發地搖晃着她。
如今這奇特小女孩的能力恢復了,蘿絲知道她們必須要怎麼做,而且知道該從何處着手她們的工作。她不再冒險去找麗莎,她不相信她的老友會出賣她,但她懷疑由於麗莎和郵報的關係,再經郵報到何尼泊——九十九號計劃的人,所以才知道她在三五三號班機上。如今蘿絲和妮娜都被認為已經死亡,她們正好可以利用這一點來活動,而不致於引起敵人的注意。
首先蘿絲要求小女孩,結幾個掩護了她們十一個月的朋友施展她的能力,讓這些人見到永生的世界,然後他們將和三五三號班機罹難者的丈夫、妻子、父母或孩子們有所接觸。將他們所愛的親人現在身在不死境界的影像帶給他們。
如果運氣好的話,他們會在被發現之前,已將這信息廣為散播。
蘿絲想從喬開始着手,但是找不到他。郵報的同仁都和他失去了聯絡。他賣掉了在影城的房子,電話也沒登記。他們說他是個破產的人,已經跑去尋死了。
因此,她必須從別處着手。
因為郵報所刊登的照片,只有部分是住在南加州的罹難者,而且她也投辦法獲得其他人的照片。蘿絲決定不採用肖像,而根據喪葬業者所發的通告,來尋找他們埋葬的地點,攝取他們墓地的照片。這似乎很管用,照片里的是墓碑,接受照片的人,經由這些花崗石和銅版,會了解到死亡並不可怕,超越了這個悲苦的階段后,死亡本身自會消滅。
離大熊湖還有二十里路,杜蘿絲微弱的聲音,幾乎都被引擎聲壓過了。“喬,你願意握住我的手嗎?”
喬不能看她,不願意也不敢看她。因為他此刻忽然孩子氣地迷信起來。他相信只要他沒親眼證實她說的可怕事實,她就會好轉起來,完全康復。但他還是看了。她是如此地嬌小,頹然地陷在椅子裏,斜倚着車門,頭靠着窗子。在他眼裏她是如此地瘦小,即使在儀錶板微弱的燈光下,她表情生動的大眼睛,又露出他初次在墓園見到她時,那種令人無法抗拒的眼神,充滿了同情與仁慈,還閃爍着一絲喜悅,令喬覺得很害怕。
他的聲音抖得比蘿絲還厲害。“已經不遠了。”
“太遠了,”她輕聲地說,“握住我的手。”
“噢,狗屎。”
“沒關係,喬。”
公路的路肩在一處風景休息區突然變得開闊。他將車停在前面一片漆黑景色的地方。喬解開他的安全帶,握住她的手,覺得她的握力好虛弱。
“她需要你,喬。”
“我只是個無名小卒,蘿絲。”
“你得把她藏起……藏得遠遠的。”
“蘿絲——”
“給她時間……她的力量在增長。”
“我沒辦法救任何人。”
“我不該這麼快就開始工作的……應該等到……她不那麼容易受傷害的時候。把她藏起來……讓她力量增加,當時候到了……她會知道。”
她開始鬆開握住他的手。
喬用兩掌合住她的手,緊抓着不讓它滑走。
蘿絲的聲音愈來愈模糊,她雖然沒動,可是卻覺得她逐漸遠離。“敞開……敞開你的心來對待她,喬。”
她的眼皮眨動着。
“蘿絲,拜託不要。”
“沒關係的。”
“拜託不要。”
“待會兒再見。”
“拜託。
“待會兒見。”
喬孤獨地坐在黑暗中,緊握着蘿絲的小手。山風在唱着輓歌,地俯下身,親吻她的眉。
蘿絲告訴過他前往的方向,那小木屋既不是在大熊湖的市區內,也不是在湖畔,而是高踞在北邊山坡上的松林里,表面龜裂,到處是坑洞的柏油路,通往一條泥土路的車道,車道的盡頭,就是那棟水瓦屋頂的白色木屋。
木屋旁停了一輛綠色的吉普車,喬將車停在吉普車的後面。
小木屋的門廊很深,而且是升高起來的。三張藤背的搖椅並排地置於門廊上。一個長相英俊、身材高大且健壯的黑人,站立在欄杆邊。門廊天花板上兩個燈泡發出暈黃的光,照在他黑檀木似的皮膚上,泛出古銅般的色澤。
那女孩站在第一階的階梯上等候,她有着金色的頭髮,大約六歲。
從駕駛座的底下,喬找回那把在海邊一場混戰之後,從白髮說故事者手中得到的手槍。他下了車,將槍塞在牛仔褲的腰帶下,走到台階前。
那小女孩已往下走了兩階,她向喬身後的福特車望去,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門廊上的黑人開始哭泣。
一年以來,這小女孩第一次開口說話。她凝視着車子,只說了一個字“媽!”聲音既細小又微弱。
她的髮型和妮娜一樣,兩人都是細骨架。但她的眼睛卻不是灰色的。不論喬如何努力地把她想像成妮娜的臉,他都沒辦法騙自己她就是他的女兒。
但他又開始他的追尋行為,開始尋找他永遠失去的親人。
天上的月亮是個賊,它本身不發光,它的光來自太陽的反射。這小女孩也是個賊,她不是妮娜,只是妮娜的投射。
她發出的不是妮娜耀眼的光芒,而是蒼白的火焰。
不管她是否只不過是實驗室孕育出來,有着異能的變種,抑或是全世界真正的希望。此刻,喬莫名地恨極了她,也恨自己竟會如此地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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