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快樂的獵場--01
01
納法茲戰鬥小組在黎明前偷偷走出保留地,登上部族的老式小噸位運貨車。
馬達聲與咳嗽聲把納法茲的“斯誇一賽謝”銀鷹從夢鄉的邊疆轉到了此時此地的非現實的世界。她心中閃過一縷恐懼。年輕人違反她明確的命令,把法律權力掌握到自己手中去了。她必須制止他們。
她爬下床,奔到窗前,費力地把笨重的窗子撐起來。
但不等她喊叫,汽車尾燈在路彎處一亮就不見了。他們離開了小屋集中地,朝着白人的公路駛去。
她的思緒凝住了。冷空氣進來,才把思緒攪動起來。
她關上窗子,又爬回床去。但她未再蓋上被子,而是坐在床邊,渾身發抖。
1639年,有一位酋長妻子把全部土地賣給了白人以換取衣服與小玩意兒,僅保留了名為“神秘水塘”的兩個宏偉水塘以西的土地供印地安人種植、打獵,以及兩條魚梁供印地安人網魚。
一個很糟的交易。衣服和小玩意兒早沒了;土地還在,可是在別人手裏。
“銀鷹”一直遵守同白人簽訂的早已過時的協議。設想白人的法律會保護留給納法茲的小塊土地,豈不是發瘋?
銀鷹自己有沒有做過壞交易坑害過她的子民呢?她的原則有沒有過時?她是不是已經成為過去的遺迹、一件舊衣裳、一個破爛玩意兒了?那幾個沒有耐性的年輕人這些日子來也許懂得多了些,知道怎麼去糾正錯誤,知道該怎麼去辦事?
此刻,她只能坐等他們行動結果。等待——並祈禱自然的全能威力,其中之一便是“大地母親”。
戰鬥組很小,完全可以塞進小貨車的司機室。
瑪麗·“雙影”開車。倫道夫·“戰盔”是領導人,坐在當中,拿着公路圖。
湯姆·“雨雲”和菲利斯·“強弓”兩個人曾拿一枚有印地安人頭的鎳幣扔進“戰盔”的葯囊以決定誰坐在誰的大腿上,結果是“雨雲”坐在“強弓”的腿上,靠着車門。
他們都畫了作戰的花臉——不像祖先用的樹根汁和藍泥,而是用白粉,就是用來打扮小丑臉孔的白粉,當今的勢力人物都用這種粉。
莫萊索普山——部族的顯象山,還是黑壓壓的一大塊,已落在他們身後,留在了寒冷刺骨的空氣之中。
“雨雲”正因為坐的位置合適,一路上都由他跳下車去搶他們所需要的東西。
當他們早晨到達波士頓時,正是上班交通的擁擠時刻,車斗里已有了兩打桔黃色上尖下圓的交通障礙標誌在那裏滾來滾去。在波士頓市區內,“強弓”也出去幫助“雨雲”解開六七個刻着“波士頓士頓P。D.”字樣的鋸木架(作障礙物用)扔進了車斗,其中有些還用夾於夾着幾盞帶電池的黃色照明燈,這些燈都是從砸碎了玻璃的櫥窗中或者截斷交通處的公路上取來的。
按照“戰盔”的地圖,他們已來到威克菲爾德,瑪麗·“雙影”’不費力地找到了“吉爾產業大廈”。大廈高110層,樓尖從剛升起的太陽擺得火,並把她拽過來,儘管不像射箭那麼直。
大廈佔了整整一個街區。雙影把車暫停在一個裝飾最講究的入口處,讓雨雲下車偵察。然後,她駕車繞着這個街區轉了又轉,像是在尋找一個泊車的地點,直到雨雲露了面,她停車讓雨雲重新爬上來坐到強弓的大腿上。然後她又開始圍着街區繞。
“怎麼樣?”戰盔問。
“吉爾企業佔着最上面的五層,”雨雲報告說,“頭頭的套房在最高層,佔了整個一層。那就意味着我們從哪邊窗子進去都成。”
戰盔想了想。“好了,我們敲碎東邊的窗於。東邊是港口——“波士頓茶葉集會”的船就在港灣里停泊。看來很合適。
其他人都點頭。
這條街是往北去的單行線。雙影把車停在了街區的南頭。他們都戴上“協助交通”的袖標,走下車來。
戰盔和雙影在街口攔車不許進入。雨雲和強弓放下后擋板,卸下三座木馬。一座放到路口,另兩座擋住兩邊行人路。雙影仍駕車,雨雲爬到車斗里去。雙影讓車緩緩爬行。雨雲把車斗里的圓椎體交通障礙標誌扔給戰盔和強弓,由他們在街心擺一個正方形。雙影把車停到這條街的另一頭,同雨雲把另外三座木馬卸下來擋住車道和兩邊行人路。
他們到貨車邊聚齊,扒了袖標,在車頭椅座下的工具箱裏取出幾隻手提箱,然後,隨着公司職員湧進了吉爾企業大廈。
這幾個人抹着白粉,畫著藍斑,千瘡百孔的牛仔褲,拎着公文包,像是一批嬉皮士,也就像往波士頓灣傾倒茶葉的北方佬曾化裝過的莫霍克人那樣。
大多數人都忙於自己的事,未注意到戰鬥組。少數人發現了,也只是加以怒視而已。沒有人說什麼,也沒有人去制止他們。
然而,遭遇終於發生,那是在他們企圖進入專用電梯的時候。
保衛聖殿不被闖入的電梯司機做出微笑的樣子,抬起一隻手。“對不起,哥兒們。你們該用別的電梯。”
“不,”戰盔說,“我們做‘遺憾哥兒們’太久了。我們要這部電梯。”
電梯司機張開嘴。強弓給了他一拳頭。
雙影伸出一根手指頭戳在這人的腰裏,押着他——雨雲和強弓在兩旁夾着他——一齊進入電梯。
戰盔走在最後,進了電梯環顧四周,按了上升的鈕。
門正要關上,幾乎夾着了一個像是執行官員的老人的鼻子,有個司機替他拿着公文包。
“抱歉,哥兒們,”戰盔說,“你需要的是另一部電梯。”
門關上以前的一剎那,戰盔直直地望着那個上年紀的執行官員的那隻左眼。
這隻眼睛給人的印象就像是從一個黑洞裏瀉出來亮光——覺得自己是掉到了井裏。這人的臉側,有一根血管在太陽穴處暴起。
戰盔摸摸他貼身掛着的鹿皮葯袋,以便驅驅邪。門關上以後,戰盔念了一個咒語,才使自己擺脫掉碰上了邪惡精靈斯誇頓的感覺。
上升過程,他們用電梯司機自己的皮帶和領帶將他捆好,用手帕塞往嘴,把他扔在角落裏。戰盔最後一個出去。他把那人的皮鞋脫下來,塞住電梯門的底部,讓它老是開着門因此電梯就動不了啦。
他們站在過廳里望着一扇扇鋥亮的桃花心木房門,幾條通道上遍佈着這樣的房門。
雨雲來給他們指方向。他指着右邊。“那邊是朝東的。”
他們往東去,又猶豫起來,不能決定試哪扇門。戰盔認出了標着“簡·B·吉爾”的一扇門。
“裝着大傢伙呢!”他說,推了推門。
門鎖着。
戰盔瞧瞧周圍,見到樓道拐彎處牆上安有玻璃門的柜子裏有消防斧。
他奔過去,拎着手提箱甩過去,砸破了玻璃。
火警報警器響起來了,把他們嚇了一跳。戰盔頭一個鎮靜下來。“沒什麼。那會吸引消防隊,也會吸引警察來,就會擴大傳媒的注意。”
他還用手提箱敲掉支楞着的玻璃尖,拿到了消防斧,奔回去,劈開門鎖,踢開了房門。
屋裏擺設的豪華讓他們在門口僵住了。古老的藝術品——中世紀的掛毯,油畫,雕刻,希臘和羅馬人的半身胸像;新的科學設備——最新的通訊設備。還有能俯瞰波士頓港灣美景的巨大玻璃窗。
戰盔把斧把摸得更緊。他一個大步跨進門檻。其餘的人跟進。
他向屋內掃了一眼。“好了。”他說。“關上門,堵起來。”
四個人一起下手才能把那隻大寫字枱側倒過來,去堵門鎖已壞的房門。幾乎在堵門的同時,一股畏懼的氣氛向他們襲來,他們感到了沉重的不安。
“好了,我們來打開窗子。”
窗子都是打不開的。建房的人設討了中央空調,他們依靠這種機械神跡。
戰盔往玻璃窗上壓扁鼻子朝下看,見不到下面的行人路,但能瞥見行人路上的行人正邁開大步朝街心走。
他離開窗子,攥住斧子同時也吸了一口氣。他不想讓玻璃碴掉到下面行人頭上。
所以他用斧於的鈍頭去砸玻璃窗框。等砸得差不多了,他再撬。
他無心注意門外的喊叫聲與敲門聲,專心撬窗框,逐漸地把窗撬開。
外面的冷空氣已經進來。他們把窗於拽下來,扔進屋裏。
與此同時,他們的畏懼立即逸去,沉重的不安消除了,呼吸也平靜了。戰盔的腦中一閃:“病態建築綜合症”;也許是封閉的窗戶使空氣不新鮮,只能使人不健康、易生病。
新鮮空氣雖好,但他們打開窗子的目的並不為此。
戰盔把消防斧的刃面砍進地毯,他的腳踩在斧把上。
吸廠一口氣,他說:“好了,開始於。記住:任何東西只要是以字母‘T’開頭的。”
他們的手提箱裏裝着數百份傳單。他們把傳單從窗口散發出去。然後看看屋裏,物色目標,包括辦公室內的目標,以及隔壁衛生間與冷菜廚房內的目標。
打字機、桌子、錄像帶、錄音帶、掛毯、電話、電視、氣溫表、馬桶、樹、熱帶魚、接近地面的照亮小燈。
望遠鏡、獎盃、水磨石磚……
“這個怎麼樣?”
戰盔聽見雨雲的尖聲吸氣聲,轉身一瞧,那個上了年紀的執行官員模樣的人坐在寫字枱的邊上。這張寫字枱是他們幾個人合力抬過來頂門的。他怎麼能進來呢?
還有一個秘密通道嗎?不等戰盔開口問,這人又說了話:
“這個怎麼樣?”他又重複一遍。右手指彈着他左手腕上的錶蒙子。他把手錶從腕上解下來,遞給戰盔。“你可以把它也砸了。”
戰盔接過表來,小心翼翼地拿着。這是一塊鑲嵌寶石的“勞力士”總統型。
這人微笑了。“花了我七萬美金。”
戰盔恭恭敬敬地、羨慕不已地瞧着它。然後,又頗不情願地還給了他。“它的開頭字母不是T。”
此人現出既憤慨又驚訝的樣子。“當然是T字開頭:Timepiece。”戰盔露齒一笑。“願意承認。”他把表要回,朝着颯颯進風的窗洞走去。他朝下看——儘管他是在摩天大樓的裏面,朝下看還是使人頭眩。他把“勞力士”朝着街心扔下去。
表看不見了,他捉摸起這個男子來。他一定就是那個億萬富翁簡·B·吉爾本人。吉爾反而幫助他們砸他的東西,為什麼?
戰盔從窗洞這邊轉過身來正想問,吉爾打斷了他,又說話了:
“還有這個怎麼樣?”吉爾指着一幅油畫,畫面是一個戰場,散佈着許多屍體,天空因滿是禿鷲而變黑了。
戰盔皺着眉。“那可不是提香或延托列托畫的。”
“是,不是他們畫的,這是拉斐爾畫的《阿耳馬吉頓》。可是這幅畫是用‘坦帕拉’的畫法畫成的。有你說的T字開頭,如果你以此為借口來砸毀東西的話。”
吉爾用挑戰的月光望着戰盔。“它少說也值一億。”
戰盔獃獃地望着,嘴唇發於。一億美金!那會使他們和他們做的這件事驚動傳媒界的!他轉身過去,朝雙影點點頭。
雙影從牆鉤上把這幅畫取下來。畫框十分沉重,好費力氣。他把畫扔出了窗外。
戰盔屏住氣息,跟上前去觀看。畫框砸在一個硬地方,砸成碎塊;帆布也撕裂。
“好了,”吉爾說。他的身於從桌子邊上一直腰,很奇怪地一扭,就到了桌子下面來了。他高高地站在那裏,眯起眼睛看着他們。“你們玩夠了。現在我想問問你們,這到底為了什麼?”他很快舉起一隻手來表示他已明白他們的沉默的含意。
“哦,很容易猜到,你們是在表演‘波士頓茶葉集會’。”他又瞪起眼睛問他們:
“可是這同T字開頭又有什麼關係?”
戰盔早料到有這一問。他早已寫好了對報界和電視界的講話槁。也許此刻就在此地披露出去也好。
他因感情激動,聲音有些顫動,但遂即控制住了。
“這是一整篇連禱文。T代表印地安領土的盜賊(Theft)。
T代表搗毀(Trashing)和垃圾(Trash),小塊印地安土地上只剩下垃圾了。T代表桑德·克里克的背叛(Treachery)。T代表條約(Treaty),這條約捆住了印地安人的而不是白人的手腳。T代表審判(Trail)或眼淚(Tears)。T代表恐怖(Terror)。T代表烈酒的誘惑(Temptation)。T代表開叉的舌頭(Tongue),說的是一回事,實際上意味着另一回事……”
吉爾用兩個手掌作了一個“T”字。“暫停”。
戰盔想說什麼沒有說出來,沉默了。
“我理解,”吉爾說,“你們一很惱火。可是,同吉爾企業集團有什麼關係?”
在發“S-S”音的時候,他的下巴扭曲到了左邊。
戰盔凝視着他。“你是吉爾企業集團的董事會主席、行政總裁,你還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們的一個子公司在我們的土地上幹了些什麼嗎?”
吉爾帶着一種優越感但還算和氣的神情說:“正因為我是董事會主席、行政總裁,所以我才不知道。吉爾企業集團十分龐大,從財產、現金和股票等等所有好東西來說,都超過了世界上大多數國家。我只關心大事情,掌握底線。所以,如果我忽略了業務中的具體細節,你們應當原諒我。”
戰盔拉長了臉。“我不想原諒你。談話到此為止。”
吉爾笑了。“中止談話我還是頭一次遇到。”笑容從他臉上消失,他指了指周圍亂七八糟的局面。“嚴肅地說,哥兒們,因為我的地方被毀掉了,我應當占你們一點時間請你們告訴我為什麼這麼做?”
“當然我可以告訴你,”戰盔說。
“那好,”吉爾說,“我們去隔壁會議室去吧。風小,更舒服點。我們可以圍着桌子坐下來——要是你們已經把T字開頭的都已經扔掉的話——還有談話——這個T是扔不掉的——喝點咖啡——或者茶。”
“行啊,”戰盔說。
即使吉爾的辦公室牆內有秘密出入口,吉爾也並未向他們暴露。他朝寫字枱點點頭。“你們能不能把它從門口推開?”
戰盔眯起了眼睛。“不能這麼快。聽聽門外的聲音。
門外有人——我猜是警察和你公司里的人——正等着抓我們。”
吉爾咧嘴笑笑。“還能是別人嗎?我不知道你們已經違反了多少法律條款。不過,不要擔心,在我們談完話以前,我看他們是不會碰你們的。至於談話以後,更加沒事了,假如我們能達成某種程度的諒解的話。至於說到你們害怕……”
戰盔臉紅了。“什麼害怕?誰害怕?我們只想在不許我們講話之前把我們要說的都說出來。”
吉爾舉起一隻手。“對不起。我應當這麼說:可以理解你們的擔心。”他朝着房門提高了嗓門:“外面的人聽着:“我是簡·B·吉爾。我同四個客人在屋裏。
我們馬上一同出來。我要求樓道里沒有人,這樣我們就能順利地到隔壁會議室。”
外面響起了一陣耳語聲。然後,一個很權威的聲音大聲傳進來:“按你說的辦。”
之後,聽到一些腳步聲走開了。然後平靜無聲。
戰盔朝戰士們點點頭,四個人動手把寫字枱從門口挪開。
雨雲要去開門。
“等等,”戰盔拾起消防斧。他招手讓強弓和雙影到一邊去,閃開子彈可能打進來的路線。他站到吉爾身後去,空着的一隻手放在吉爾的肩頭。“現在,行了。”
雨雲把房門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