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武士復仇--一
一
在一間小泥屋的外面,沙暴就象一隻痛苦的野獸,不斷咆哮着,一刻也不願平息下來。屋裏,呼嘯聲稍微弱一些。
在一個隱蔽處,更冰涼,更安靜,更黑,有一個矇著頭的影子。
這個影子蹲在地上,被太陽晒成褐色的手拿着奇怪的工具正在忙碌着。他的前面躺着一個設計很怪的圓形裝置,一頭拖出一些金屬線,平滑的表面上刻着一些符號。他把有金屬線的這頭和一個光滑的管狀把手連接起來,蓋上一個看上去象器官似的連接器,並用另一把工具把它固定到位。然後,他向角落裏的一個影子招招手。
這團模糊的影子試探地滾過來,一邊接近一邊膽怯地問了一個問題。然後,在離那個穿着長袍的人還有一尺遠時,R2元件停了下來。
蒙面人示意這個機械人再走近點。於是阿杜—德社急忙跑過了最後這段距離;他的全屬手伸向他那顆半球形的小腦袋。
塔托勒的沙丘上颳起了猛烈的沙暴,風好象一下了就從四面八方吹了起來。在這個地方刮過一陣魔鬼似的狂風,在那個地方又靜止盤旋,一點也沒有固定的形式。
沙漠中婉蜒着一條路,它的特點也不停地變換着。一會被褐色的沙流弄得一踏糊塗,一會又被狂風吹掃得乾乾淨淨,要不就是被上面閃閃發光的空氣熱量弄得扭曲變形。這不是一條適於行走的路;但仍然是一條可跟隨的路。因為只有它才能通向加巴的宮殿。
加巴是這個星系中最卑鄙的歹徒。他染指走私、奴隸貿易、謀殺;他的爪牙散佈在所有的星球上。他既搜集又發明各種殘暴的行為,他的宮殿就是一個無與倫比的腐敗窩。據說,加巴之所以選擇塔托勒作為他的住地,就是因為只有在這個乾燥的坩堝中,他才可以希望他的靈魂不會整個地腐爛消亡——這個星球熾熱的太陽可以把他的體液烤成化膿的鹽水。
不管怎樣,這是一個善良的人幾乎沒聽說過的地方,更不用說走近過它了。這是一個邪惡之地,即使是最勇敢的人,在這裏,在加巴腐敗而又邪惡的凝視之下,也會感到自己變得軟弱無力了。
阿杜—德杜發出一串嘯叫聲。
“我當然擔心。”塞——斯內皮爾急急地回答,“你也應該。可憐的蘭度·卡內森再也沒能從那個宮殿中回來。你能想像他們都對他幹了些什麼嗎?”
阿杜膽怯地叫了一聲。
金色機械人僵硬地、費力地走過一個移動的沙丘,然後突然停了下來:加巴的宮殿在不遠處一下子赫然聳現了,黑漆漆的。阿杜差一點撞上了他,急忙讓到路邊。
“阿杜,你怎麼走的路?”斯內皮爾又開始往前走了,但變慢了些,他的小朋友就在他旁邊滾動着。斯內皮爾一邊走一邊又開始嘮嘮叨叨。“喬巴喀為什麼就不能來送這個信?每次一有不可能的任務,他們首先就會想到我們、沒有人關心機械人,有時候我真奇怪我們為什麼還能忍受這一切。”
他們在這最後一段荒無人煙的路上走着,一直走到了宮殿的大門。這是一扇很大的鐵門,高得斯內皮爾看不到頭—一大門通問幾個用石頭和鐵牆圍成的、圓筒形的巨塔。這些塔就象是從這座沙丘上突然冒出來的一樣。
兩個機械人恐懼地看了看大門的四周,試圖找到一些生命或問候的跡象,或者一些能夠通報他們的到來的裝置。但什麼也沒有。斯內皮爾召集起他的果斷(這個功能在很久以前就已經編入他的程序了),輕輕敲了三下厚厚的鐵門,然後迅速轉過身,對阿杜說:“這裏好象什麼人也沒有。我們回去告訴盧克主人吧。”
突然,門的中心處打開了一個小蓋,伸出一隻細長的機械手。手上.一隻大的電子眼球滿不在乎地盯着這兩個機械人,然後眼球說話了:
“……(星際語言)。”
斯內皮爾站得直直的,自豪得他的線路都有些顫抖了。他面對着眼球,指了指阿杜,再指了指他自己。“阿杜—德杜和塞—斯內皮爾希望拜見加巴。”他用星際語言說道。
眼球迅速地從這個機械人看到另一個機械人,然後又從小洞縮了回去,蓋子也砰地一聲關上了。
阿杜擔心地地叮幾聲。
斯內皮爾點點頭。“我想他們不會讓我們進去的,阿杜。我們最好還是走吧。”他轉身就想走開,阿杜則回答了一串不情願的嘟嘟聲。
就在這時,猛地傳來一陣令人恐怖的、刺耳的吱吱嘎嘎聲,巨大的鐵門開始慢慢升起來了。兩個機械人不相信地互相看了看,然後又盯着他們前面那個正在張開的黑洞。他們等着,既不敢進去,也不敢退開。
在陰影中,眼球的奇怪聲音向他們叫了幾下。
阿杜發出一串嘟嘟聲后便滾進了前面的黑暗之中。斯內皮爾猶豫廠一下,然後也急忙驚愕地跟在了他那個矮胖的夥伴後面。“阿杜,等等我!”阿杜停了下來,“你會迷路的,”斯內皮爾責備道。
大門在他們身後砰地一聲關上了,猛烈的撞擊聲在黑暗的洞穴中嗡嗡迴響。有一會,這兩個嚇壞了的機械人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然後,猶猶豫豫地.他們又開始摸索着前進。
很快就有三個高大的加莫倫衛兵加入了他們——強有力的。象豬一樣的野獸,它們對機械人的種族仇恨是人所共知的。這些衛兵連頭也沒對他們點一下,領着他們穿過了這條黑暗的狹長通道。當他們走到第一個半明半暗的過廳時,其中一個加莫倫嘰嘰咕咕地發出了一個命令。阿杜不安地問斯內皮爾發出一串詢問的嘟嘟聲。
“你不想知道的,”金色機械人憂慮地回答,“只管送到盧克主人的信,然後就離開這兒,越快越好。”
還沒等他們開始移動,一個人就從過道的黑暗中向他們走來。比約·佛圖拉,加巴的墮落宮殿中主要的成員之一,高個子的類人族,眼睛只能看到有必要看的東西,而一件長袍也把什麼都遮住了。他腦後突出了兩條肥肥的、觸手似的附肢,不同時候可以有不問的功能,要麼用於抓握,要麼用於淫樂,要麼用於觸知——他既叫以把它們搭在肩上起裝飾作用,在需要平衡時,又可以把它門垂在身後,象兩條肉尾巴。
他走到這兩個機械人面前,淺淺地笑了一下。“……(星際語意)。”
斯內皮爾也非常正式地大聲說道:“……(星際語言)。我們給你的加巴主人帶來了一個口信。”阿杜急忙用嘟嘟聲提醒了他一下。他點點頭,又補充道,“以及一件禮物。”但他又想了一會,露出一個機械人所可能露出的那種迷惑表情,然後大聲對阿杜耳語道,“禮物,什麼禮物?”
比勃用力地搖搖頭。“……(星際語言)。”他向阿杜伸出手去。
小機械人膽怯地向後退了一下,但他抗議的嘟嘟聲卻非常長。
“阿杜,把它給他!”斯內皮爾堅持道。有時阿杜就可能會有如此的二元表現。
但一聽到這句話,阿杜的反抗反而更加斷然了。他對着佛圖拉和斯內皮爾發出一連串的嘯叫聲和嘟嘟聲,好象他們怕都把自己的程序抹去了一樣。
最後,斯內皮爾點點頭,對阿什的回答幾乎不感到高興地。他向比勃抱歉地笑了笑。“他說,我們主人的口信只能交給加巴本人。”當比勃考慮這個問題時,斯內皮爾還在一個勁地解釋。“我感到非常抱歉。恐怕他還從來沒這麼固執過。”他努力在他的聲音中加進一些藐視,但卻仍是充滿愛意的語氣,還把頭偏問了他的小夥伴。
比勃向他們示意了一下,然後又走進黑暗中。機械人們急忙跟了上去,後面再是三個笨拙的加莫倫衛兵。
在一個陰影處,斯內皮爾悄悄地對一言不發的R2元件低聲說道:“阿杜,我對這件事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斯內皮爾和阿杜正站在王室的入口處往裏面看着。“我們的末日到廠。”斯內皮爾驚恐地叫起來,第一千次希望他能閉上他的眼睛。
屋子裏充滿了宇宙中各種各樣有生命的渣滓;來自於最低級星系中的生命,喝着加了香料和他們自己臭哄哄蒸汽的酒,醉薰薰的。加莫倫,扭曲變形的人類,加瓦斯——都以齷齪的快樂為樂,或者喘着粗氣地比賽着卑鄙的技藝。在屋子的前部,斜躺着俯看這些放縱享樂的生物的,就是加巴。
他的腦袋有正常人三倍或四倍那麼大,眼睛是黃色的,象爬蟲類動物的眼睛——皮膚也象蛇一樣,只是上面蓋着一層厚厚的油脂。他沒有脖子,只是一系列的下巴擴展下去,最終形成一個臃腫的肚子,狼吞虎咽偷來的食物,吃得幾乎都快脹破了。短短的、幾乎沒什麼用的手臂,左手粘呼呼地手指懶懶地纏在他的煙鬥上,在冒煙的那一頭。他沒有頭髮——由於一連串的疾病早就掉光廣。他沒有腿——一他的身體只是漸漸變細,形成一條長長的、圓胖的蛇尾,沿着平台伸出去,象一節泛着泡沫的生麵糰。沒有嘴唇的嘴非常寬大.幾乎從一隻耳朵裂到了另一隻耳朵。他不停地張動這張嘴巴,發出嘰嘰咕咕的聲音。他實在太令人作嘔了。
和他套在一起的,是一個勻稱漂亮的舞女,鏈條就套在她的脖子上。她和佛圖拉是一個種屬,頭后也長着兩條勻稱的、觸手似的東西,吊在她裸露的、肌肉發達的背上。她的名字叫歐娜,看上去很悲傷,並儘可能遠地躲着加巴,在她和加巴之間的那根鏈條幾乎都綳直了。
坐在加巴肚子旁邊的,是一個猴子似的小爬蟲,名叫沙拉西斯·克拉博。它正快速地接住從加巴手上或嘴裏掉下來的食物和分泌物,令人作嘔地咕嚕一聲便吞了下去。
比勃·佛圖拉走過房間。從上面投下來的光柱照亮了一部份這些酒氣黛天的臣子們。這個房間是由一系列凹壁中的凹壁所組成,因此無論在哪種情況下發生的事情,大多只能看到一些移動的影子。佛圖拉走到御座前,恭順地向前傾下身體,對那個淌着口水的君主耳語了一陣。加巴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然後便是一陣狂笑,他示意把那兩個驚恐萬狀的機械人帶進來。
“……(星際語言)。”加巴喘息着說道,緊接着就是一陣咳嗽,儘管他懂幾種語言,但出於榮譽的考慮,他只說他自己的本族語。這是他唯一的特色。
顫抖的機械人跑過來站在討厭的君主面前,儘管這和他們程序中設計好的那種最微妙的敏感性十分抵觸。“信,阿杜,信。”斯內皮爾催促道。
阿杜嘯叫了一聲,然後從他的半球形腦袋中投下一道光柱,形成一幅全息圖:站在他們面前的盧克天行者。圖像很快就變得有十多尺高,直到這個年青的絕地武士高出了周圍的所有生物。房間裏一下變得非常安靜,盧克巨人的出現讓每個生物都感覺到了。
“你好,尊貴的君主,”全息圖對加巴說道,“請允許我介紹一下自己。我是卡克天行者,絕地武士,也是索洛船長的朋友。我希望陛下能夠聽我說話,為他的生命談談條件。”聽到這裏,整個房間爆發出一陣狂笑,但加巴馬上用手勢制止了。盧克沒有停多久,“我知道你威力無比,強大的加巴,你對索洛的憤怒也一定是同樣的強大。阻我肯定我們能夠達成一個對雙方都有利的協議。為了表示我的誠意,現在呈上我送給您的禮物——這兩個機械人。”
斯內皮爾象被螫了一下似的往後一跳。“什麼,他說什麼?”
盧克繼續說道:“……這兩個工作都非常努力,都會很好地伺候您。”說到這,全息圖消失了。
斯內皮爾絕望地搖搖頭。“哦,不,這不可能。阿杜,你一定是放錯圖像了。”
加巴笑起來,並嘰嘰咕咕說了些什麼。
比勃用本族語說道:“討價還價?不是決鬥?他還不是一個絕地。”
加巴同意地點點頭,還大笑着。“不會有什麼討價還價的,”他對斯內皮爾厲聲說道,“我還不想放棄我的裝飾品。”他邊說邊看了一下王室裏面那間燈光昏暗地凹室;就在那,靠牆掛着的,就是漢·索洛凍在硝酸甘油中的身體,他的瞼和手從冰冷堅硬的外殼中凸出來,真的就象一座雕像。
阿杜和斯內皮爾在加莫倫衛兵的催促下神色黯然地走過陰濕的通道。牆的兩邊,排列着一間間地牢的小囚室。當機械人們走過時,從裏面發出一聲無法形容般痛苦的尖叫,在通道中嗡嗡回蕩,再飄向無盡的地廠墓穴,而不時地,一隻手或一隻爪子或一隻觸角還會從門柵中伸出來,抓住這兩個不幸的機械人。
阿杜發出可憐的嘟嘟聲,而斯內皮爾只是搖頭。“可能是什麼東西讓盧克主人變成這個樣子的呢?是我做過的什麼事的嗎?但他從來沒有對我的工作表示不滿過……”
他們來到通道盡頭的一扇門前。門自動地滑開了,加莫倫把他們往前使勁一推。屋裏,傳入他們耳朵的是震耳欲聾的機器聲——輪子的吱嘎聲,活塞的撞擊聲,引擎的嗡嗡聲——而不斷繚繞的霧汽使能見度也非常低。這要麼是一間鍋爐房,要麼是精心設計的地獄。
一聲痛苦的電子尖叫,就象齒輪被損壞了一樣,把他們的注意力吸引到屋子的一個角落上。這時,EV-9D9從霧中走了出來,一個瘦瘦的類人機械人,外加一些令人討厭的人類惡習。在9D9身後的昏暗朦朧中,斯內皮爾看到在拉肢刑具上有一個機械人,腿正被拉扯掉;而第二個機械人,倒掛着,熾熱的烙鐵正放到他的腳上。就是他發出了剛才那聲尖叫,當時它金屬皮膚中的傳感器電路正被痛苦地熔化掉。一看到這幅情景,斯內皮爾就恐懼地退縮了一下,他自己的線路也由於靜電而同情地冒出了電火花。
9D9在斯內皮爾面前停了下來,得意地舉起她鐵鉗似的手。“哦,新的收穫。”她滿意地說,“我是EV-9D9,機械人指揮所的首領。你是一個禮儀機械人,對嗎?”
“我是塞——斯內皮爾,類人機械人——”
“是不是都一樣。”9D9冷冰冰地說。
“哦,是的。”斯內皮爾回答。顯而易見,這種機械人將是一個麻煩—一她總是不得不證明她要比你更機械人一些。
“你會說幾種語言?”9D9繼續問。
是的,這種遊戲你會我也會,斯內皮爾想。他開始播放他最高貴,最正式的介紹錄音帶。“我能流利地說六百多萬種交流語言,而且能……”
“太好了!”9D9高興地打斷了他,“自從我們上一個禮儀機械人說了什麼話惹怒了君主並被分解了之後,我們就一直缺一個口譯員。”
“分解!”斯內皮爾悲嘆了一聲,所有的禮儀外表都從他這兒消失了。
9D9對一個突然出現的豬衛兵說道:“這一個將非常有用。給他裝上一個控制螺栓,然後帶到主客廳去。”
衛兵咕嚕了一聲,粗魯地把斯內皮爾推向門邊。
“阿杜,別拋下我!”斯內皮爾叫起來。但衛兵抓住他並狠狠地把他推開;他就這樣走了。
阿杜發出一聲長長的哀鳴,然後轉向9D9,長久地憤怒地嘟嘟叫起來。
9D9笑了。“你是個好鬥的小傢伙,但很快你就能學會一些尊重。我需要你到君主的帆船上去。我們有幾個太空機械人最近失蹤了—一很可能是被偷去備用了。我認為你去代替他們將非常合適。”
在刑架上的那個機械人發出一聲高強度的尖嘯,接着又短促地閃了一下火花,然後便安靜了。
加巴的宮殿在一陣邪惡的狂歡中動蕩。歐娜,和加巴套在一起的那個漂亮女孩,正在屋子中心跳舞,而那些醉薰薰的怪物們在一邊喝采,或者發出一些淫蕩的笑聲。斯內皮爾小心翼翼地呆在御座後面,努力儘可能站得低一些。他不時需要迅速低下腦袋,躲開向他這個方向扔過來的水果,或者閃開向他滾過來的一個身體。大部份時間裏他只是呆在那兒、在一個如此缺少禮儀的地方,一個禮儀機械人其它又能幹些什麼呢?
加巴透過他煙筒中冒出的煙霧眯起眼睛看了看,然後招手示意歐娜過來坐在他旁邊。但歐娜立刻停下跳舞,眼中滿是恐懼的神色,一邊搖頭一邊往後退。顯然她從前體驗過這種邀請的痛苦。
加巴生氣了。他指着旁邊的一個地方,咆哮了一聲。
歐娜更用力地搖搖頭,臉上滿是恐懼。“……(星際語言)。”
加巴的臉開始發青。他狂怒地指着歐娜。“……(星際語言)!”
加巴解開歐娜的鏈條,並按動了一下開關。在她能夠逃開。前,地上一個裝着格柵的陷阱門打開了,她馬上跌進了下面的深坑中。門又啪地一聲關上了。有一會,坑中一片寂靜,接着便是低沉的、隆隆的咆哮聲,接着又是一聲恐怖的尖叫,然後,又是一片寂靜了。
加巴笑得開始流出了口水。十幾個狂歡怪物急忙跑過來,透過路柵往下看着,看那個漂亮舞女的死亡。
斯內皮爾蜷縮得更低了,暗自希望他能夠幫助那個象淺浮雕一掛着的、漢·索洛的硝酸甘油身體,儘管他也是個毫無禮以感的人。
斯內皮爾的沉思被屋子裏突然降下的沉寂打斷了。他抬起頭,看到比勃·佛圖拉正穿過怪物群向加巴走來,兩個加莫倫衛兵跟着他,身後再是一個長相兇猛、披着斗篷、戴着頭盔的獵獎者,正用皮帶牽着他的戰利品:喬巴喀,那頭類人猿。
斯內皮爾驚訝得幾乎透不過氣來,不知所措。“哦,不!喬巴喀!”前途看來真的是非常渺茫了。
比勃指着措獎者和他的獵物,在加巴耳邊低語了幾句,加巴很留意地聽着。這個豬獎者也是個類人屬,又瘦又小,中等個子,緊身上衣上斜挎着一條子彈帶,面罩上的一道眼睛裂縫使人覺得他能夠看穿一切。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流利地說道:“您好,威嚴的君主。我是布希。”這是一種又尖又細的語氣,很適合這個浪人的母星球上那種稀薄的大氣層。
加巴也用獵獎者的語言回答,雖然他說得很不自然,也很慢。“終於還是有人給我帶來了強大的喬巴喀……”他還想說下去,但結結巴巴地不知道怎樣表達他想說的話,只好大聲地笑了一下,求助於斯內皮爾。“我的翻譯機械人在哪?”他大聲地問,並示意斯內皮爾走近一點。儘管很不情願,這個有禮貌的機械人還是服從了。
加巴愜意地發出命令。“歡迎我們這個唯利是圖的朋友,問問他類人猿的價格。”
斯內皮爾把這句話譯給了獵獎者。布希一邊仔細聽着,一邊察着着屋子裏各種兇殘的生物、可能的出口、可能的人質。以及可能的弱點。他尤其注意到了波巴·費特——就站在門邊——那個抓住了漢·索洛的、戴着鋼製面具的獵獎者。
只用了一會功夫,他便把所有這些估量了一下,然後用他的母語平靜地對斯內皮爾說道:“我要五萬,一分也不能少。”
斯內皮爾毫無表情地向加巴譯了這句話。加巴一聽就勃然大怒,有力的尾巴一甩,便把金色機械人從凸起的御座上掃了下去。斯內皮爾摔在地上的一堆東西上,卡噠卡噠直響,他休息了一會,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正確的禮儀應該是什麼。
加巴用他刺耳的本族語不住地破口大罵,而布希也把他的武器移到了更便於使用的位置。斯內皮爾嘆了一口氣,掙扎着爬上御座,鎮靜卜來,為布希翻譯——並沒嚴格按照原話——加巴的話。
“他只能付二萬五……”斯內皮爾說。
加巴命令他的豬衛兵去帶走喬巴喀。兩個加瓦斯圍住了布希,而波巴·費特也舉起了他的武器。加巴對斯內皮爾的翻譯又補充了一句。“二萬五,加上他的性命。”
斯內皮爾翻譯了。屋子裏又是一片沉寂、緊張和不確定。最後,布希又輕輕地又寸斯內皮爾說道:
“告訴那個膨脹的垃圾袋,他必須做得比二萬五加我的性命更好些。否則,他們就只有在這間屋子的每條裂縫中去撿他發臭的皮肉了。現在我手裏正拿着一個熱力爆炸球。”
斯內皮爾的目光猛地落到布希伸出的左手上,那兒有一個銀色的球,還叮以聽到這個銀球正發出不祥的嗡嗡聲。斯內皮爾不安地看看加巴,然後又看看布希。
加巴對機械人吼道:“嗯?他說什麼?”
斯內皮爾清了清嗓子。“殿下,他,嗯,……他——”
“說出來,機械人!”加巴咆哮道。
“哦……”斯內皮爾犯愁了。他在心裏作好了最壞的準備,然後再閑無懈可擊的加巴本族語說道,“布希和陛下的意見不太一致。他請您再考慮一下錢的數量……否則他將引爆手裏的熱力爆炸球。”
屋子裏立刻響起一陣擔心的嘰嘰喳喳聲,每個生物都向後退了幾尺,好象這也會躲過炸彈一樣。加巴盯着獵將者手中的銀球,它已經開始發紅了。屋子裏又是一片緊張的沉寂。
加巴狠狠地盯着獵獎者,盯了好幾秒鐘,然後慢慢地,咧開那張寬闊醜陋的大嘴,滿意地笑了一下。從他那個膽汁過多的肚子裏發出的笑聲就象泥潭中冒出的氣泡一樣。“這個獵獎者正象我這種入一樣,無所畏懼並富有創造性。告訴他三萬五,不能再多了——並警告他別再冒險了。”
斯內皮爾對整個事件出現的這個轉機感到莫大的寬慰,他趕緊為布希翻譯了這句話。每個生物都密切地注意着布希的反應;而所有的武器也都作好了準備。
然後布希鬆開熱力爆炸球上的一個開關,點了點頭。
“他同意了。”斯內皮爾對加巴說。
生物群中發出一陣歡呼;加巴也鬆了一口氣。“過來,我的朋在,我們一起慶祝吧。然後我將為你另外找一份工作。”斯內皮爾譯了出來,然後宴會又恢復了它腐敗的狂歡。
喬巴喀被加莫倫帶走時,低地咆哮了一聲。他本可能已撕裂了這些獵衛兵的手,因為它們如此醜陋,或者為了提醒在場的每個東西類人猿是由什麼組成的——但在門邊他認出了一張熟悉的面容:戴着半張有野豬牙齒的面具,穿着一套小飛艇制服——蘭度·卡內森。喬巴喀沒有表現出認識地的樣子;在豬衛兵把他帶出房間時也沒有反抗一下。
幾個月前,蘭度設法滲入了這個蛆窩中,以看看是否可能把索洛救出來。他這麼做有幾個原因。
第一,他感到漢之所以陷入這種危險之中,就是由於他的過錯。他想彌補這個過錯——一隻要,當然,他能不受一點傷害地做到這一點。混在裏面,象一個海盜,對蘭度來說毫無問題,儘管經常被其它生物弄錯種屬。
第二,他想加入漢這幫處在反軍聯盟最前沿的弟兄們,他們一心要擊敗帝國。在他生活中的這個時候,除了這件事外他什麼也不想干。帝國部隊又一次對他的領地進行了侵略,因此這是一災怨恨的較量;而且,蘭度希望成為索洛這幫弟兄中的一員,就因為他們好象正處在所有反抗帝國行動的最銳利的前沿。
第三,萊亞公上曾請求過他的幫助,而他也從來不可能拒絕一個需要幫助的公主。另外,你不知道以後她還會怎樣感謝你呢。
最後,蘭度將和那些認為漢簡直不可能從這座宮殿中救出去的人賭任何東西———一蘭度只是忍不住要和別人打賭。
因此他花了許多時間來觀察。邊觀察邊估計,這也正是喬被帶走時他正在乾的事情——然後便消失在石頭作的各種東西中。
樂隊開始演奏了,由一個名叫馬克斯·雷勃的憂鬱的、耳朵一動一動的生物擔任指揮。地上到處都是跳舞的怪物。臣子們不斷地叫喊着,把它們的腦袋攪拌得更湖塗。
布希靠在一根柱子上,看着眼前的場面。他的目光冷靜地在屋裏掃過,注意到跳舞的,吸煙的、打滾的、賭博的各種怪物……直到他的目光,與從房間另一邊射過來的同樣冷峻的目光相遇。波巴·費特也正在看着他。
布希輕微地動了一下,把他的武器象一個可愛的嬰兒一樣兜在懷裏。但波巴·費特仍一動不動,幾乎都能看到在他那張可們的面具後面發出的傲慢冷笑。
豬衛兵帶着喬巴喀穿過沒有一點燈光的地牢走廊。一隻角從門柵中伸出來,想摸這個沮喪的類人猿。
喬巴喀大叫一聲,這隻觸角立刻縮回了它的囚室。
下一道門是開着的。還沒等喬巴喀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么事,他便被豬衛兵狠狠地推進了牢房。牢門在他身後砰地一關上了,把他關在了黑暗中。
他昂起頭,發出一聲長長的、可憐的號叫,穿過了整座鐵沙的山,一直傳到無限寬厚,無限忍耐的天空中。
王室里靜悄悄的,又黑又空,夜色充滿了它的每個角落。地板上到處都是血,酒以及唾液,扯碎的破布條懸吊著,打破的傢俱下面螳縮着不省人事的身體。宴會結束了。
一個黑色的身影正悄悄地在屋裏移動着,一會停在一根柱子后,一會又停讓一座雕像后。他正沿着屋子的邊上移動,有一人還踩在了一個睡得正香的生物的臉上,但他沒發出一點高音,這個黑影便是布希,那個獵獎者。
布希走到掛着帘子的凹室處,旁邊便是漢·索洛的硝酸甘煙棺材,靠牆上力場懸在那兒。布希偷偷往四周看了看,然後輕輕按動棺材附近的一個開關。力場的嗡嗡聲消失了,重重的棺材慢慢落到地上。
他走過去,看着這個太空走私者凍結的臉,並摸了摸他碳化的面頰。非常奇怪的感覺,象一種稀罕而珍貴的石頭,冰冷而堅硬,象鑽石一樣。
然後他用了幾秒鐘去仔細查看棺材旁邊的控制器,並打開了一系列的開關,最後,在猶豫地看了一眼這座活雕像后,他把脫碳控制杠搬到了啟動位置上。
棺材似的容器開始發出很大的聲音。布希又擔心地往四周看了看,確實沒有人聽到。慢慢地,蒙在索洛臉上的硬殼開始熔化了,整個身體前面的塗層也很快全部消失了,露出了索洛往上抬着的雙手——凍結了這麼久的一種反抗的姿勢———鬆鬆地垂到他的身邊、現在索洛的臉看上去更象一張死亡面具。布希用力把這個毫無生氣的身體從棺材中拖出來,再輕輕地放到地上。
然後,他把他那副可怕的頭盔湊到索洛的臉前,注意聽他還有沒有生命。沒有呼吸,也沒有脈博。但突然,漢的眼睛睜開了,並開始輕輕地咳嗽。布希把他放穩,盡量使他安靜——還有些衛兵可能聽到。
“安靜!”他低聲說道,“放鬆一下。”
漢眯着眼睛看了看上面那個模糊的影子。“我看不見……發生了什麼事?”可以理解,在這個沙漠星球上,一動不動地懸挂了六個月,他已經迷失方向了——這段時期對他而言,就象無始無終一樣。曾經有一種不屈的感覺——好象永恆那麼長,他曾經努力呼吸,扭動,大叫,每一分鐘都是清醒的、痛苦的窒息——現在又被突然拋到一個黑暗的、冰冷的洞中。
他的感覺一下都回到了他身上。空氣好象在用一千顆牙齒咬着他的皮膚;眼睛看不清東西,耳朵則刮進一股颶風;他感覺不出哪個方向是向上;鼻腔中充滿的無數種氣味讓他噁心作嘔;他下停地分泌唾液,全身的骨頭都在作痛——然後就是一些幻象。
這些幻象從他的童年開始,到他的最後一次早餐,又從二十七次走私行動開始……好象他生活中所有這些印象和記憶都被塞進了一隻汽球里,現在汽球砰地一聲裂開了,它們便猛地一下亂糟糟地蹦了出來。幾乎讓人不知所措,這是感覺的超載;或者更準確地說,是記憶的超載。在脫碳作用后的這幾分鐘裏,人們會發瘋,無可救藥地、徹底地發瘋——再也不能把一個生命期間那上百億個單個影象重新組織起來,無法以任何連貫的的順序重組。
但索洛不是一個如此易受影響的人。他控制這股洶湧澎湃的記憶流,直到最後它平息下來,翻騰着倒流回去,淹沒了他記憶的船艙,只留廠一些最近的碎片,在表面上泛起泡沫:蘭度·卡內森對他的背叛,他曾經把地稱作朋友;他受傷的飛船;他最後看萊亞的一眼;他被波巴·費特,那個戴鐵面具的獵獎者,抓住……
他現在又在哪?發生了什麼事?他最後的印象是波巴·費特看着他變成了硝酸甘油。現在這個費特又出現了,把他解凍以便更好地折磨他?空氣在他耳朵里咆哮着,他的呼吸又變得不均勺、不自然了。他拚命在臉前揮動自己的雙手。
布希努力消除他的疑慮。“你已經解除了硝酸甘油,患上了冬眠症。你的視力很快就會恢復過來。走吧,如果我們還想離開這兒,就必須趕快。”
索洛條件反射地一把抓住這個獵獎者,摸了摸他嘎嘎作響的面具,然後又縮了回來。“我哪兒也不去——一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哪。”他體內的血液開始翻騰,思緒又在努力搜尋答案,這時他已經大汗淋漓了。“那麼,你又是誰?”他懷疑地問。也許這就是費特。
獵將者抬起手來,取下了面具,而面具下面露出的,是萊亞公主那張漂亮的臉龐。
“一個愛你的人。”她低聲地說,然後用她戴着手套的雙手輕輕地捧起他的臉,長長地吻着他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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