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陷越深
又該說我自己了。
鴿子說她沒救的時候我心安理得,可沒過多久就發現自己也沒救了,不過我跟她的性質有所不同。
我是被動的。
因為毫無防備,老孤不知不覺在我心裏安營紮寨。
意識到這一點已經晚了,我變得傻傻的,整天被他和關於他的念頭纏繞。雖然我們每天都在報社見面,可我卻總是期待他的短訊,並不時主動給他轉發一些無聊的俏皮話。他每次都回,除了開車和開會。有一次他在路上居然用單手給我回了三個字,在開車。這三個字比什麼短訊都讓我感動。要知道他那是冒着生命危險給我寫的呀。
他跟我說話的語氣也跟過去不同,尤其是在電話里。他故意壓低嗓門,語速放慢,聲音壓扁,既像公鴨聒噪又象兒童撒嬌。要在過去那簡直不能想像,可現在我喜歡他用這種口吻,這聽着無比親切。當然我也用類似的口吻跟他撒嬌,只要旁邊沒有外人。他還經常從他辦公室打電話到我座位,我們一邊對着話筒喁喁私語一邊隔着眾人遙遙相望,這種瞞天過海感覺非常刺激。
老孤對我好得無以復加,也不知他怎麼知道我喜歡三宅一生的L’EAUD’ISSEY,特意在某次分手時給了我一個驚喜,將一瓶100毫升大瓶香水送我。他知我貪吃,便不停帶我去品嘗各種美食,揚言要帶我吃遍整個北京城。他經常發現一些好地方,比如他告訴我,北六環附近新開了一個由倉庫改建的食庫餐廳,那裏有特別味美的贛南農家菜和膠東土海鮮。尤其是那裏的海鮮粥火鍋,底料是白粥,把各種海鮮放到粥里涮着吃,最後粥里吸收了各種海鮮的精華,鮮香撲鼻,特別美味。我愛喝粥,也愛火鍋,更愛吃海鮮。聽他這麼一說,焉有不動心的道理。反正非常時期可以不考慮嬰兒肥的因素,立刻嚷着要跟他去。
又比如他約我去大覺寺喝茶,特意告訴我那裏的素齋有名,說如想品嘗我們可以在那裏晚飯。我早聽說大覺寺的風景幽雅,清泉、古樹、玉蘭花更是聞名遐爾。當年本來要跟方立民去探幽,可他非說大覺寺就在北京西郊,離城不遠,什麼時候去都行。我們便一次次地與它擦肩而過。現在機會再次擺在面前,我自然歡天喜地地跟着老孤前去。
在路上,我總要讓他把CD按鈕開大,因為車上有我最喜歡的LeonardCohen。這個加拿大老頭比披頭士和滾石們年長十多歲,比鮑勃迪倫還大了7歲,是上世紀六十年代美國民謠浪潮中脫穎而出的傳奇人物。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就在老孤的車上。他那蒼老緩和卻又溫柔低沉聲音就像情人的眼神一樣走進我的心底,讓我迷戀不已,讓我難已忘懷。儘管老孤後來又買了相同的一張碟送我,但我覺得在自己家裏獨自欣賞跟在車上和老孤一起聆聽的感覺大不一樣。
除了單獨見面,我們還頻繁出席各種飯局聚會,這樣算下來平均一周我們晚上在一起的時間竟有三次到四次之多。我們單獨外出當然都是忙裏偷閑,幸好夏天日照時間長,六、七點鐘天還大亮着。飯後我們也經常參加其一些其他人組織的局后局去酒吧小坐,目的是在一起再多呆一會兒。
我終於沉不住氣了。他對我越好我越離不開他,同時心理壓力越來越大。這很奇怪,當初跟方立民好的時候根本沒有這種壓力。坦率地說,我們是好了差不多半年之後才做的那件事情。我知道自己有點任性,很多事情自以為是,都覺得理所應當,但我從小也被老媽教育要知恩圖報。
老孤跟我非親非故,從一開始就對我關懷備至,好到現在還無怨無悔,我真有些招架不住了。你可以說他居心叵測,可以說他動機不純,說什麼都行。問題是現在我心甘情願讓他打我主意。可我既不能幫他洗衣服做飯,又不能跟他海誓山盟,我欠他太多,想來想去只有把自己當作一個禮物送上門去。
跟他上床的念頭開始折磨起我來,弄得我心神不安。欠債的滋味太不好受,我必須了卻這種恩怨。
鴿子一定有所察覺。因為怕人發現我們關係曖昧,好幾次局后局結束老孤都主動提出要送鴿子回家。我當然明白他的醉翁之意,我跟鴿子住一起,送她就等於送我。這完全是老孤做賊心虛。其實他直說送我也沒什麼,過去他不是沒有送過,犯賤的時候還分別護送住在東西南北四個城區的女孩回家呢,大家都習以為常。但這幾次不同,他酒後不能開車,乾脆把車停在酒吧門外打車護花。一次兩次還能矇混過去,再多連我都有些不自然了。鴿子冰雪聰明豈能不知,所以她話里話外充滿諷刺。老孤心裏怎麼想我不知道,反正我坐在後排如坐針氈。
這天我們從“孔已己”出來,兩個選擇擺在面前,一是他送我回家,然後他回自己家;二是打聽局后局,奔赴下一個場所繼續腐敗。我當然不願這麼快就分手,可我們已經沒有再呆在一起的理由了,就提議去酒吧小坐。沒想到今天居然沒有局后局,老孤打了幾個電話,勉強找來四個人,裏面就我一個女性。
從酒吧出來已經一點多了,老孤照例嚷着送我。今天他只喝了三瓶啤酒,非要自己開車,我怎麼勸說都不聽。他還反過來勸我,說已經過去好幾個小時了,酒精早就揮發了云云,讓我相信他的車技,保證不會有事。我說萬一被警察抓住怎麼辦,他說他會繞着走,沒有問題。萬一出了事,他養我一輩子。我不喜歡這樣不祥的兆頭,不好再跟他爭執下去,只能由着他的性子。
上車后他又單手駕車,騰出一隻手來抓住我的手。事實上,自從他第一次在車上抓住我的手,這個動作就延續了下來,已經成為我們之間的慣例。可他並沒有進一步的行動,似乎就為了能抓住我的手才跟我在一起。大概因為酒精的原因,我心裏很熱,真希望他會親吻我的手,更希望他能對我魯莽一點,蠻橫一點,甚至一不做二不休對我干點什麼。我不想就這樣吊在半空,我希望我們的關係能有一次飛躍。
快到家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了,突然說,我不想回去。
老孤望着我,為什麼?
不為什麼,反正我現在不想回去。
你看都快兩點了,明天還要工作呢。他好心勸我。
我突然趴到他的肩上,抱住他的胳膊撒嬌說,我就不回去,就不回去。你再陪陪我好嗎?
可這麼晚了……你想去哪兒啊?他的呼吸有些紊亂。
我飛快地想了一下,立刻說,去長城吧。老孤,我想去長城。我還沒去過呢。
我不得不騙他,因為長城路途遙遠,我們可以在一起多呆一會兒。
老孤愁眉苦臉看了我一會兒說,好吧,我帶你去。
我興奮得撲在老孤右臉上使勁親了一下,你真好!
切諾基立刻在路上搖晃起來,幸虧晚上車不太多。老孤急忙送開抓住我的那隻手,先穩住方向盤,隨即又把我的手緊緊抓住。
車裏氣氛似乎變得有些怪異。
好容易來到八達嶺長城,入口處的保安被我們驚醒。他睡眼惺忪地說售票處還沒開門,讓我們一早再來。老孤掏出錢包說給錢不要緊,請讓我們現在進去看一下。保安馬上問我們是什麼人,為什麼來這麼早。我跟老孤對視了一下,急忙解釋說我是他女兒,明天就要離開北京去國外留學了,特地在臨走前來長城看一看。保安狐疑地打量了我們一小會兒,居然大發慈悲讓我們進去了。
夜幕中隱約可見遠處的山巒和彎曲的古長城,這周圍除了蟲子的吟唱沒有其它聲音,簡直安靜得嚇人。
我和老孤半夜三點往長城上慢慢爬去。我們誰都沒有說話,手也沒拉在一起。不知怎麼老孤一直走在我的身後,我等了幾次他都沒有跟上。為了打破我們之間的沉默,連着爬上兩個烽火台之後,我故意手舞足蹈動作誇張地往前跑去,並回頭讓老孤追我,跑了不一會兒就聽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快爬到第三個烽火台的時候,我沒看清地面踏空了一下,一下摔了個大馬趴。老孤急忙趕來將我從地上拽起來,我狼狽地爬起來正好跟他臉對着臉,我們的直線距離大概只有六公分,兩人就那樣愣愣地對視着。
突然,他的嘴唇朝我湊來,一下子跟我緊緊粘在一起就再也分不開了。
早應該發生的一刻終於水到渠成。
我們在車裏完成了我們關係的升華。效果是差了一點,不過我心裏終於踏實了。
往回開的路上天色漸亮,我們整整一夜沒睡,卻精神百倍。老孤依然拉着我的手,不時送到嘴邊親吻一下。
我們在路上還有這樣一段對話。
你覺得我老嗎?
沒有啊。
真的沒有?
我什麼時候說你老過了?
那你剛才說你是我女兒。
嗨,那不是編瞎話讓保安同情咱們嗎。你怎麼連這個都聽不出來?
可是,我確實比你大了很多。
你不自信?
有點。
你想跟我做愛嗎?
當然,早就想,我都想瘋了。
你為什麼不行動呢?
那樣對你不公平。
什麼叫公平呀?
恬恬,說真的,我沒法給你將來,也沒法對你承諾什麼。
我早知道,你根本不用擔心。
……
我再問,那今天你怎麼又做了呢?
這個……我也不知道,我實在控制不住自己。
你是想向我證實其實你並不老,是嗎?
不,我真心地愛你。
別擔心,你很棒。再說今天是我心甘情願的。
恬恬,你千萬別這樣說。
那怎麼說,難道要我說你必須娶我嗎?
……
你為什麼要對我好?
我喜歡你。恬恬,從我第一次見到你就喜歡了。我想對你好,真的,我從心裏想好好待你。
可你這樣特別惡劣,你讓我不知不覺也喜歡上了你,你太壞了!
不是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嗎?
你真以為你夠得上壞嗎?是你對我太好,我最怕別人對我好。其實一開始我一點都不喜歡你,可是你的好打動了我。
後面還有一句話我沒有說出口,我想說的是,你好得讓我明知不該還要飛蛾撲燈。